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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回 乘盛世二寶成大禮 愛才女太妃認幹親

  不說賈府上下人等忙亂熱鬧的情景,隻說黛玉自打聽瞭賈母道與寶玉婚事之後便再不出門,也不大吃茶飯,隻每日歪在榻上暗暗流淚。寶玉自然知道黛玉的心必定都是碎瞭,卻被各種上門道喜的人拉扯住,不得空去見上黛玉一面,且也不知該如何安慰,隻是無人時不免唏噓不已,心中掛念異常。這日晚間送罷瞭最後一波客人,方得瞭空,隻身往瀟湘館去瞭。

  連著這幾日園子裡並榮國府各處都忙鬧異常,此刻來到瞭瀟湘館前卻突的覺得清靜瞭起來,裡面並不長燈,也沒有聲音。寶玉猶豫再三,才輕輕叩門道:「林妹妹,可在屋裡呢?」

  許久卻不見裡頭有回應。

  寶玉站瞭許久,才又道:「好妹妹,我知道我……我知道這會子你肯定哭得不行,我……你且發發善心,開開門,讓我幫你擦擦眼淚也好。」

  央求瞭好一會子,裡頭終於道:「外頭可是寶二爺?這大晚上的怎麼跑到我這兒來瞭?我乏瞭已經睡下瞭,二爺請回吧,下回也別來我這處瞭,讓人看瞭倒是不好。」

  寶玉聽瞭忙道:「好顰兒,我知道你惱我,我知道都是我的不是,辜負瞭你的一番心……」

  任由他再怎麼說,裡面隻再也沒有一聲回音。寶玉無奈隻得嘆氣去瞭。來至梨香院,寶釵見瞭道:「怎麼又跑過來瞭?不是說瞭這些日子不見的?」

  寶玉見寶釵仍穿著一件半舊的衣服,幾日不見,卻是越發顯得嬌艷瞭幾分。

  寶玉苦笑一回,將寶釵攬著道:「寶兒,我隻是太過想你瞭,悄悄的來看看你就走。」

  說著將頭臉埋在瞭寶釵豐胸之間。寶釵也不答話,隻將寶玉的頭輕輕擁著。好一會子才笑道:「好瞭,橫豎也不差這幾日,快去吧,讓別人看見瞭要笑話。」

  寶玉隻得又去瞭。

  寶釵見寶玉走遠瞭,嘆瞭一聲,從書架上取來一封寫好的信,將鶯兒喚進來道:「鶯兒,你去瀟湘館,將此信交給林姑娘罷。」

  鶯兒接瞭道:「小姐,不是我多嘴,你和寶二爺的親事是娘娘定下的,何苦又這樣,倒像是你欠瞭林姑娘的一般……」

  寶釵搖搖頭道:「你隻管送去,哪裡這麼多話?」

  一時來至瀟湘館,敲門紫鵑開瞭門,見是鶯兒恐黛玉見著寶釵的丫鬟又生出許多愁悶來,忙低聲問鶯兒有何事,鶯兒將信箋給瞭紫鵑,紫鵑接瞭也不留鶯兒,鶯兒徑直回去瞭。紫鵑復又關瞭門,黛玉這才問道:「是誰?你這等悄悄的?」紫鵑這才將寶釵的信箋遞上去,黛玉問:「是誰送來的?」

  紫鵑道:「是鶯兒送來的。」

  黛玉聽瞭手上一抖,停瞭片刻,也不拆開看,隻就著炭盆將那飄著香氣的信箋點燃焚化瞭。

  寶玉因趁亂命茗煙在外頭雇瞭轎子,將迎春從悼紅軒接瞭過來,賈母王夫人見迎春氣色轉好,也都放心。又因忙亂也無暇再多問,倒也沒漏出馬腳來,迎春仍在自個兒的屋子住下瞭,日裡同姊妹們一處,不在話下。

  卻說鳳姐連日內照料賈府上下事情,又因親友全來,恐筵宴排設不開,便早同賈赦及賈珍賈璉等商議,議定於十二月初三日起至十二月初六日止榮寧兩處齊開筵宴,寧國府中單請官客,榮國府中單請堂客,大觀園中收拾出綴錦閣並嘉蔭堂等幾處大地方來作退居。初三日請皇親附馬王公諸公主郡主王妃國君太君夫人等,初四日便是閣下都府督鎮及誥命等,初五日便是諸官長及誥命並遠近親友及堂客。初六方是賈府中合族長幼大小共湊的傢宴。初七日是賴大林之孝等傢下管事人等共湊一日。

  自十一月,送壽禮者便絡繹不絕。禮部奉旨:欽賜金玉如意二柄,彩緞四端,雲紋金錦四匹,玉環四個,帑銀五百兩。元春又命太監送出金文曲一尊,內遭新書一套,金珠首飾各色十二支,彩緞十二匹,玉杯四隻。餘者自親王駙馬以及大小文武官員之傢凡所來往者,莫不有禮,不能勝記。

  堂屋內設下大桌案,鋪瞭紅氈,將凡所有精細之物都擺上,請賈母王夫人等過目。賈母先一二日還高興過來瞧瞧,後來煩瞭,也不過目,隻說:「隻叫鳳丫頭看著辦吧,若是有要緊親戚來瞭隻管告訴我,不相幹的我也懶怠見瞭。」

  至初三日,兩府中俱懸燈結彩,屏開鸞鳳,褥設芙蓉,笙簫鼓樂之音,通衢越巷。寧府中本日隻有北靜王,南安郡王,永昌駙馬,樂善郡王並幾個世交公侯應襲,榮府中南安王太妃、北靜王妃並幾位世交公侯誥命。賈母等皆是按品大妝迎接。大傢廝見,先請入大觀園內嘉蔭堂,茶畢更衣,方出至榮慶堂上入席。寶玉寶釵都盛裝出來拜見瞭,眾人見瞭都拍手稱道般配。

  禮畢眾人落座,上面兩席是南安太妃、北靜王妃,下面依敘,便是眾公侯誥命。左邊下手一席,陪客是錦鄉侯誥命與臨昌伯誥命,右邊下手一席,方是賈母主位。邢夫人王夫人帶領尤氏鳳姐並族中幾個媳婦,兩溜雁翅站在賈母身後侍立。林之孝賴大傢的帶領眾媳婦都在竹簾外面侍候上菜上酒,周瑞傢的帶領幾個丫鬟在圍屏後侍候呼喚。凡跟來的人,早又有人別處管待去瞭。

  一時臺上參瞭場,臺下一色十二個未留發的小廝侍候。須臾,一小廝捧瞭戲單至階下,先遞與回事的媳婦。這媳婦接瞭,才遞與林之孝傢的,用一小茶盤托上,挨身入簾來遞與尤氏的侍妾佩鳳。佩鳳接瞭才奉與尤氏。尤氏托著走至上席,南安太妃謙讓瞭一回,點瞭一出吉慶戲文,然後又謙讓瞭一回,北靜王妃也點瞭一出。眾人又讓瞭一回,命隨便揀好的唱罷瞭。

  少時,菜已四獻,湯始一道,跟來各傢的放瞭賞大傢便更衣復入園來,另獻好茶。

  南安太妃因問探春等人,賈母笑道:「他們姊妹們病的病,弱的弱,見人靦腆,所以叫他們給我看屋子去瞭。有的是小戲子,傳瞭一班在那邊廳上陪著他姨娘傢姊妹們也看戲呢。」

  南安太妃笑道:「既這樣,叫人請來。」

  賈母回頭命鳳姐兒去把迎春探春惜春三個叫過來,鳳姐答應瞭,來至賈母這邊,隻見他姊妹們正吃果子看戲。鳳姐兒說瞭話,幾人來至園中,大傢見瞭,不過請安問好讓坐等事。眾人中也有見過的,還有一兩傢不曾見過的,都齊聲誇贊不絕。其中探春最熟,南安太妃因笑道:「你在這裡,聽見我來瞭還不出來,還隻等請去。」

  因一手拉著探春,命她在身旁坐瞭。早有人將備用禮物打點出三份來:金玉戒指各三個,腕香珠三串。南安太妃笑道:「你們姊妹們別笑話,留著賞丫頭們罷。」

  五人忙拜謝過。北靜王妃也有三樣禮物,餘者不必細說。

  吃瞭茶,園中略逛瞭一逛,賈母等因又讓入席,北靜王妃便告辭,說身上不快「今日是寶玉大喜的日子,若不來,實在使不得,因此恕我竟先要告別瞭。」

  賈母等聽說,也不便強留,大傢又讓瞭一回,送至園門,坐轎而去。

  倒是南安太妃卻有精神,拉著探春問這問那,越發的喜歡。鳳姐兒因笑道:「老太妃怎的就對我們這三丫頭青眼有加?不如認瞭去做幹親可好?」

  哪知一句玩笑話卻正和瞭南安太妃的心意,遂道:「如此甚好,哀傢這輩子隻遺憾沒有這樣一個女兒。隻不知賈太君可願意否?」

  賈母笑道:「太妃娘娘一輩子的精明,怎的今兒就糊塗瞭?我們兩個同輩,探丫頭是孫女,你若是認作幹女兒,豈不亂瞭輩分?若娘娘喜歡,便認個幹孫女罷。」

  南安太妃並眾人笑瞭一回,因命探春從新行瞭禮,認作義孫女,太妃歡喜,忙命探春起身,又從手上摘下一個鐲子給探春戴瞭,隻說等忙過這幾日要將探春接到南安王府去住上幾日,探春忙道謝答應。

  至晚間眾人散瞭,賈母勞乏瞭一日,次日便不會人,一應都是邢夫人王夫人管待。有那些世傢子弟來的,隻到廳上賈赦、賈政、賈珍等並寶玉寶釵還禮管待,不在話下。

  不說上下人等忙碌熱鬧,隻說黛玉獨自一個在瀟湘館,眾人有忙亂的,有恐黛玉惱的,都不敢來看。外頭都是歌舞升平,更襯得蕭條瞭幾分,這日黛玉又呆坐半晌,遣開瞭紫鵑,徑自收拾瞭幾件衣物,便起身往櫳翠庵去瞭。

  妙玉見瞭忙接進來道:「如何今日才來?我隻想著你心中定是不好過,可那邊人雜我又不好過去。」

  說話間來至禪房,黛玉方一把抱住瞭妙玉嗚咽的哭瞭起來。妙玉輕輕拍撫著黛玉道:「傻丫頭,若是委屈隻管哭吧。」

  黛玉哭瞭好一會子才嗚咽道:「姊姊,我是來辭別你的。」

  妙玉見黛玉拿瞭行李早已猜得一二,如今見黛玉說,因道:「你要倒哪裡去?可是回你姑蘇老宅?」

  黛玉含淚點頭。妙玉又道:「我知道你的心,這裡你是萬萬呆不下去瞭。你又恐老太太知道瞭定是不放你走的。可你這麼悄悄的走瞭,他們知道瞭豈不擔心死?況且京都距蘇州幾千裡,你這麼一個人兒怎麼走得?」

  黛玉冷笑道:「走不得又如何,橫豎死在外頭倒也清凈瞭。這園子雖大,人口雖多,真疼我的到底又能有幾個?隻不過嘴上說得好罷瞭。」

  妙玉道:「這不是又說傻話瞭?癡丫頭,橫豎我在這兒也沒什麼意思瞭,正尋思著也回去南邊看看,你先在我這兒住下,等明年開瞭河姐姐同你一路由水路走可好?你隻放心,我這裡再清凈不過,外頭吵不到我們。」

  黛玉猶豫道:「可,寶玉……」

  「寶玉若來瞭我隻不見就是瞭。」

  說畢也不等黛玉答應,隻讓婆子去瀟湘館尋到紫鵑,將黛玉日常用之物收拾瞭幾件拿過來也瞭。

  忙亂中幾日過去,待送走瞭最後一波來道賀的賓客已是起更十分。寶玉寶釵回至新房中,鶯兒襲人忙服侍二人更衣。寶釵將裝扮卸瞭,洗漱完畢,轉至寶玉身後,兩隻手在寶玉雙肩上按揉,一面道:「這幾日忙裡忙外,可是累壞瞭吧?」寶玉拉著寶釵的手將其引著坐在自己腿上道:「我不累,倒是這兩天裡裡外外你也不得消停。」

  寶釵微微一笑搖瞭搖頭,將卸去鉛華的一張俏臉輕輕靠在寶玉肩頭,那光潔的臉頰在紅燭的映襯下泛著一圈朦朧的光。寶玉輕輕在上頭香瞭一口道:「寶兒,你好美。」

  寶釵羞道:「早……早就是你的人瞭,何苦又拿這沾瞭蜜的話兒膩歪人?」

  寶玉笑著將一隻手按在瞭寶釵的胸口上輕撫著道:「怎麼?才這麼幾天就膩歪瞭?那恐怕你日後膩歪的日子要多瞭。」

  寶釵被寶玉揉搓得有些迷離,不覺用一隻柔荑按住瞭寶玉的手,雙眸微閉,口中卻發出一聲嘆息來。寶玉方停瞭手上的動作問道:「好寶兒,這幾日是我們大喜的日子,也算終於是把你八抬大轎抬瞭進來瞭,怎的你卻顯得這般心事重重?」

  聽瞭這話,寶釵方掙瞭眼,輕輕將寶玉的手從胸口拿開握在手裡道:「你說我?」

  寶玉點頭。寶釵道:「我的心事,倒是和你一樣呢。」

  寶玉臉上一紅道:「我哪兒來的什麼心事呢?」

  寶釵在寶玉手上輕輕一捏道:「又來和我弄鬼瞭不是?你這幾日裡當著人好好兒的,等沒人瞭心裡想的是什麼,隻當我不知道?」

  寶玉這才道:「我……好寶兒,你莫要生氣,我心下裡確實掛念著林妹妹,我……」

  寶釵一笑打斷道:「不是說瞭麼,我的心事,倒是和你一樣,這幾日也掛念著顰兒呢。」

  寶玉道:「寶兒,你不生氣麼?畢竟是我們倆大喜的日子,我卻掛念著旁人……」

  「我知道顰兒在你心裡頭的重,我也知道我在你心裡也是一般的重,還有湘雲、妙玉、迎春,在你心裡可不都一樣的?我不求獨占瞭你,隻要這一生能陪你一路走下去我就知足瞭。不管是大是小。隻是如今……如今娘娘賜婚下來,我……我倒是覺得對不住顰兒瞭……」

  寶玉聽瞭心下感動,緊緊把寶釵抱瞭道:「傻寶兒,姐姐隻那回省親的時候見過你一面,自然是喜歡,她又沒見過顰兒,也不知道咱們園子裡的事,才降旨讓你我完婚,咱們隻是遵旨行事罷瞭,怎麼又怪到你頭上瞭?」

  說罷又嘆瞭口氣道:「這幾日都不見顰兒,不知道她怎麼在屋裡難過呢,我尋思偷空去看看她,隻是這幾日一則雜事太多,二來也隻怕她不肯見我,就耽擱瞭。這幾日還不知道她哭成什麼樣子呢。不如明兒我去看看她吧。」

  寶釵道:「你到哪裡去看?」

  寶玉道:「自然是去瀟湘館。」

  寶釵道:「顰兒不在瀟湘館瞭。」

  寶玉一驚,道:「她還能去哪裡?」

  寶釵道:「自打娘娘降下旨來,我就覺得不自在,便寫瞭個箋給顰兒,差鶯兒送瞭去隻是沒回音,隻怕她也懶怠看瞭。我恐她做出什麼傻事來,便暗地裡讓小丫頭子多留意,果然這顰兒……」

  寶玉聽罷忙追問道:「顰兒到底如何?」

  寶釵道:「不用急,倒也沒怎的。那日顰兒收拾瞭幾件衣物便出去瞭。隻怕是想遠遠地離瞭我們回蘇州去吧。好在她先去瞭櫳翠庵找妙玉,倒是讓妙玉留下瞭,這幾日便在櫳翠庵和妙玉在一處,妙玉你自然是知道,必是個妥當的。」

  寶玉聽罷方長出一口氣,道:「如此,我明兒就去櫳翠庵與她賠不是。」

  寶釵搖頭道:「依我說,你不去也罷。現在她見瞭你無異於火上澆油。且讓她在那處先靜靜心吧。你隻管放心,我悄悄和妙玉說過瞭,若顰兒有什麼變故隻先來告訴我們。」

  寶玉聽罷又嘆道:「如此,都依你吧。」

  說著又將寶釵的手牽住瞭道:「寶兒,難為你有這麼細致的心性,又這麼寬的胸襟……」

  寶釵笑道:「夫君,你我即為夫妻,你的事兒便也是我的事兒。我知道,若顰兒真有個好歹,你隻怕也活不成瞭。我隻想著能讓顰兒回轉過來,即便是讓你休瞭我再迎娶她,我也是願意的……」

  寶玉忙掩住瞭寶釵的櫻唇道:「傻寶兒,憑的胡說些什麼?我怎麼能做出那等事來,你和顰兒我都是一樣看重的,怎麼能因為一個傷瞭一個?」

  寶釵苦笑道:「現在豈不就是因為我傷瞭顰兒?」

  一句話說得寶玉又低頭不語。寶釵因道:「好瞭,橫豎在這兒發愁也不是個法子,慢慢看吧。也不早瞭,早些安歇瞭吧。明兒還要一早去給老太太太太請安。」

  言畢二人相擁而眠,一宿晚景不在話下。

  卻說忙完瞭寶玉寶釵的婚事,賈府上下人等無不辛苦。好在有鳳姐全力張羅,倒也不至混亂。待到收拾妥當,將各色人都賞瞭,方算告一段落。其中閑雜事等不一一記下。

  隻說迎春因在賈府住瞭有一段日子瞭,寶玉雖知道迎春心下想多住一段時間,隻恐時間一長賈母等不見孫傢人來接漏出馬腳,便私下裡和迎春商議讓她且先回悼紅軒。迎春聽瞭寶玉所言道:「都聽你的便是瞭,如今也住瞭這些日子,想見的人都見著瞭,想看的物也都看得瞭,也有點想湘雲和可卿瞭,如此你說讓我幾日去我便回去吧。」

  寶玉道:「二姐姐,我知道你舍不得,你且莫急,待我日後必想出個長久的法子讓你再不用這般東躲西藏的。」

  迎春卻笑道:「好好的你急個什麼,我哪兒就有那麼想在園子裡常住瞭?這園子雖說是我打小長大的地方,又有探春惜春在裡頭,以前乍乍的出去,在孫傢又受盡瞭委屈,總是想著這裡的好,可今次回來住上這段時間卻……」

  說著迎春臉上一紅,笑吟吟的低頭止住瞭話頭。

  寶玉因問道:「這回可怎麼?」

  迎春方道:「在這裡住著,雖然熱鬧熟絡,又常能與你見面,卻……卻不及在悼紅軒能……能讓你那般體貼疼惜人傢……」

  說著,一張鵝蛋般的俏臉早已緋紅。

  寶玉聽瞭心中一喜,正要將迎春抱瞭,聽得外頭有人道:「二姐姐可在屋裡?」

  唬得二人忙又坐好瞭。剛做端正,卻是探春惜春姊妹兩個走瞭進來。探春進來笑道:「喲,今兒我來得巧瞭,新郎官二哥哥也在呢。我前兒還尋思呢,二哥哥這新郎子這般忙,此番隻怕沒什麼時間來看二姐姐呢,可巧今兒你就來瞭。」

  說著也在一旁坐瞭,四人說些閑話,坐瞭一會子寶玉方托口起身去瞭。又幾日,寶玉便在外頭雇瞭轎子,隻說是孫傢的人來接迎春瞭,便又將迎春送回悼紅軒去瞭,不在話下。

  送走瞭迎春,暫時瞭卻瞭一件心事,寶玉便又掛念起黛玉來,便又一個人進瞭園子,在瀟湘館外頭傻站瞭一會,一時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去櫳翠庵看看妙玉和黛玉,正自躊躇,遠遠地探春走來,見瞭寶玉喊道:「二哥哥,你怎麼自個兒在這?」

  寶玉這才收瞭心思笑道:「今兒得空,來園子裡轉轉。」

  探春笑道:「若是沒事,不如去我秋爽齋坐坐?我正好有學問要請教二哥哥呢。」

  寶玉笑道:「你這才情,敢情還有學問要問我?倒是怪瞭。」

  一面說笑著同探春往秋爽齋去瞭。不一時到瞭,寶玉笑道:「在這兒住瞭這麼久,我還是頭一遭來三妹妹屋子裡呢。」

  探春笑道:「你成日裡不是這姐姐就是那個妹妹,哪兒有空往我這裡來?如今成瞭親倒是來瞭。」

  寶玉嘿嘿一笑,細細打量起來。探春素喜闊朗,這三間屋子並不曾隔斷。當地放著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著各種名人法帖,並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那一邊設著鬥大的一個汝窯花囊,插著滿滿的一囊水晶球兒的白菊。西墻上當中掛著一大幅米襄陽《煙雨圖》左右掛著一副對聯,乃是顏魯公墨跡,其詞雲:煙霞閑骨格,泉石野生涯。案上設著大鼎。左邊紫檀架上放著一個大觀窯的大盤,盤內盛著數十個嬌黃玲瓏大佛手。右邊洋漆架上懸著一個白玉比目磬,旁邊掛著小錘。東邊便設著臥榻,拔步床上懸著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的紗帳。

  不一時待書端瞭茶來,寶玉吃瞭因問道:「三妹妹,不知你有什麼要問的?」探春將待書打發出去瞭,才轉過來道:「我不是問,今日我便是要審你一審。」

  寶玉笑道:「你這小妮子,從何說來?」

  探春正色道:「說罷,你和二姐姐是怎麼回事?」

  寶玉聽瞭一驚,心中閃念盤算到底哪兒出瞭岔子,一時不免語塞,長瞭一張嘴卻說不出來。探春見瞭又道:「怎麼?啞巴瞭不成?」

  寶玉這才強笑道:「三妹妹這話怎麼講?我和二姐姐不還和以前一樣?」

  雖是笑著,額頭上卻滲出汗來。

  探春這才噗嗤一笑,掏出帕子將寶玉頭上的汗擦瞭道:「還說沒事?沒事能嚇成這樣?二哥哥不用怕,我又不對老爺太太說去。」

  寶玉這才稍稍安心些,問道:「你且說說,你怎麼想起來問這個?難不成是二姐姐跟你說瞭什麼?」

  探春笑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隻以為不說別人就不知道瞭?」

  寶玉再也想不出是哪裡漏瞭馬腳,探春禁不住問,因說道:「上回二姐姐回來,身上都有傷,那神情是再委屈不過的。這回倒是白白胖胖瞭許多,雖然也不大說話,還是能看得出心中好過得多,哪裡還有以前的模樣?且也絕口不提孫傢的事兒。這必然是二姐姐近日裡不曾受過孫傢的氣才有的。俗語說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若是這孫紹祖突地就改過瞭,二姐姐必然回來會說給我們放心。可二姐姐一個字都沒提過。再說說你,頭回二姐姐回傢省親,你是怎麼個殷勤?又是噓寒問暖又是送藥送水的。這回呢?卻假裝不聞不問的。雖說是你大婚必然忙碌,也不至於這麼冷淡瞭。難不成你也突然轉瞭性子?還有,我們姐妹說話,無意提起你來,二姐姐那臉上的神情,說話的語調,完全和過去大不一樣。還總是閃閃爍爍的。還有別的,你還要我一樣樣的說出來嗎?」

  寶玉見探春說得頭頭是道,也知道探春必是向著自己,不會對旁人說,隻得將救迎春一事都同探春講瞭,隻是隱去瞭鳳姐警幻一端,也未說明自己和迎春已有瞭夫妻之實。探春一面聽一面點頭。聽罷瞭不由也唬瞭一跳,好半晌方道:「二哥哥,你如今是長大瞭,膽子也愈發的大瞭,連這等事都做得出。」

  寶玉聽瞭隻傻笑,心道:「若是你知道我燒瞭咱自傢傢廟復活瞭可卿,又打獄中劫瞭薛蟠大哥,這會子你要怎麼說?」

  探春又道:「二哥哥,你將二姐姐救瞭出來自然是好的,隻是……這麼一直掖著藏著也不是長久之計,可有什麼別的法子瞭?」

  寶玉嘆道:「我也知道,隻是還想不出個法子,三妹妹,你是最有智謀的,可有什麼好主意不成?」

  探春搖瞭搖頭,想瞭想,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寶玉因道:「三妹妹,有什麼話隻管說就是瞭,和我還有什麼掖藏的?」

  探春因見迎春談及寶玉時候神情極不自然,又透著那麼一絲親昵,那臉上也不時地紅一紅,因心下懷疑寶玉和迎春有些別個事,隻想問個明白,又畢竟是個未出閣女孩子傢,有些問不出口,聽寶玉這般說才小聲問道:「二哥哥,你和二姐姐,你們兩個……你們兩個還同你我這般兄妹一樣?」

  寶玉聽瞭臉上一熱,幸好探春此時低著頭沒看見,才裝傻道:「怎的?又有什麼不同的?不都是我的好姐妹?三妹妹,你這是什麼意思?」

  探春忙道:「沒什麼,我隻是隨口問問。」

  兄妹二人又說瞭些閑話,不一一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