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晚上,醫生停瞭我的點滴,身上不再有累贅的瓶罐跟隨之後,我漸漸可以下床走動,到外頭的護理站看看護士美眉,或者到電視間看看書報雜志或者電視節目什麼的。隻要避免大步疾行,基本上我是活動自如。
醫院的眾生百態全然是悲慘社會的縮影,為什麼我這麼說呢?因為在這裡我看到許多肢體殘障、奄奄一息的可憐人們,不是坐著輪椅、拄著拐杖,就是無助的躺在病床哀哀呻吟,隨伺的傢人臉上也少見笑容,每個人心底似乎都有塊巨大的石頭,揮之不去、擺脫不掉。而這些情景在陽光下的街頭甚難遇見。
有機會走上大街的人們是幸福的,而悲慘的人們總躲在陰暗的角落,我心中不免發出這樣的浩嘆。
小夜班的護士美眉隻有區區四、五位,他們不像白班護士忙的焦頭爛額,有兩三個甚至坐在護理站裡吃著零嘴閑嗑牙,銀鈴般的笑聲此起彼落,整個病房隻有他們是唯一快樂的人們。
我也說不上自己快樂與否?身上有傷,心中有痛,工作也不見得順遂如意,但在這醫院裡,好歹我還算是傷勢輕微的,這樣說來我是該快樂的,隻不過快樂是種無形的東西,你硬要加諸在自己身上,它反倒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沒頭沒腦的胡思亂想著,走過護理站,玉珍揚起頭對我笑瞭笑,喊我說︰「喂!波波!要不要吃點零嘴呀?」
停下腳步,我支著櫃臺,回她說︰「我才剛吃過飯,還沒餓,誰像你們女孩子那麼嘴饞,成天就是吃吃吃……不怕變成肥豬呀!」
護理站裡頭其餘兩個女孩子同時抬起頭,眉毛揚瞭揚,似乎覺得我連她們也一起罵瞭,其中一個高 個兒的護士略帶不平的說︰「玉珍!這你朋友嗎?怎麼這麼沒禮貌,隨便罵人。」
玉珍笑嘻嘻的在她耳朵旁不知說些什麼,兩人眼睛賊溜溜的盯住我,嘴上笑容莫測高深。
「他還好啦!你就不知道他那個朋友叫什麼缺德國的更糟糕,一點品德都沒有,老愛整治人,昨天惠香被他整的七暈八素,今天馬上辭職不幹,說起來可讓人恨死瞭。」玉珍對著高 個兒的護士這麼說。
果然,阿國一時的興起,真的就讓惠香打包袱回傢。我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歉意,隻覺對不住惠香萬分,可阿國渾像沒事人一般,才吃完晚餐就同小蘭出院走人,完全不曉得自己肇下的禍端。
「對呀!昨天我也在場,那男人還真壞,那種東西怎麼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播放呢,太傷女人的名節瞭。」頓瞭頓,高 護士接著又說︰「隻不過惠香也真是的,在醫院亂搞男女關系,上次被護理長訓瞭一頓還不收斂,聽說不隻張醫生跟他有一腿,連主治劉醫生也搞過她,上次我在……」
原本還炮口一致對外的三人,轉眼間嘰嘰喳喳的八卦起來。
我對道人是非不感興趣,才想下樓到中庭花園透透氣,忽然眼前一陣漆黑,一雙又涼又滑的小手遮住我的眼睛,一個刻意壓低的女人聲音傳入耳中︰「諾!猜猜我是誰?」我聞見濃鬱的香水味由身後飄來,心中已自有譜瞭。
「呵!小婷嗎?別鬧瞭,我一聽聲音就知道是你瞭。」
「哈!不對!再給你一次機會。」見蒙住瞭我,她似乎很是高興,聲音竟忘瞭壓低下來,答案更是昭然若揭。
「咦~不對?那一定是小雪羅,別再騙我瞭。」
「唔~不是啦!小雪是誰?我才不是小雪咧,你再猜一次!」她埋怨道。
「那麼是莉莉羅?」、「不對!」、「小蘋果?」、「不對!」、「是大姨媽?」、「不對!」、「飯島愛?」、「不是,不是,不是!你什麼時候認識飯島愛瞭!」
「哈!反正除瞭琴琴以外的女人都可能是,好不好?」我笑嘻嘻的說出瞭答案。
「討厭啦!你好壞!早知道答案居然騙我……騙我……騙我……」一陣香風襲來,轉眼就撲到我的身上,這是琴琴習慣的招呼方法,總喜歡緊緊的黏在我身上。
我倚著櫃臺吃力的摟住她,好不容易摟穩,她的一雙粉拳卻嬌嗔的打在我肩上,隻覺背膀一陣撕痛,傷口著實挨瞭幾拳,雖說花拳繡腿毫不帶勁,我仍然禁不住悶哼出聲。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忘記你受瞭傷!」猛的一跳,她從我身上彈落下來,睜著一雙媚眼,萬分歉疚的看著我。
「沒關系,剛巧碰到傷口而已,現在已經不痛瞭!」我安慰她幾句後,仔細瞧她,今天她可花費瞭相當的心思妝扮,緊身絲質的千鳥格襯衫、及膝刷白牛仔裙、外罩黑色鏤花毛背心,腳上穿咖啡色中統靴,配上眉宇間淡雅的素妝,這還是我頭一次看她作這麼規矩的打扮。
「呦!今天穿得這麼漂亮,活像個大學生一樣,是不是要跟男人約會?」我由衷的誇瞭她一句。
「嘻!是呀!我今天就是要來跟你約會的嘛!來……讓我看看傷口有沒有被我弄的出血……」也不理大庭廣眾之下,她親昵的攬住我的手,掀開病患服,湊著眼睛檢視我的傷口。
「哇!好大的傷口,我的老公好可憐,這樣一定很痛厚?」她皺著眉頭,好像傷口就在她身上。
「還好啦!開刀的時候又沒知覺,開完刀也隻痛一兩天,今天看到你什麼痛都忘記瞭。」我淡淡的說。
「格格……你就是嘴巴甜,最會哄人……哎呀!可真的滲出血瞭,你看!你看!紗佈都紅瞭一片,還濕濕的呢,唔……都是我害的啦!」她焦急著說,話裡滿含自責。
我根本看不見自己的背膀,憑感覺我無法分辨傷口的情形。
琴琴撫著我的傷口好一陣子,忽然走向護理站說︰「護士小姐!護士小姐!病人的傷口又滲出血來瞭,你可不可以借些藥用酒精或碘酒讓我替他擦擦?」急切之情溢於言表。
「唔!我來看看,病人才剛開過刀一兩天,最好不要刺激到傷口……」玉珍冷冷的說,走過一旁整理起藥品,想瞭想,她又說︰「你們先回病房,待會我就過去,順便先替病人換換藥也好。」
「不好意思麻煩你,這種簡單的換藥工作我們自己做就可以瞭。」
「哦……你會嗎?」玉珍丟下一句,轉過頭自顧自的忙手上的事。
琴琴呆瞭半晌,嘴裡罵聲︰「恰北北!」就攬著我走回病房。邊走我邊問她為何知道我住院的事,她說昨天起司到過他們店裡,跟小陳經理、阿龍聊瞭大半天,連阿龍的大哥瘋狗也到瞭,好像講幫派之間的事,席間琴琴聽見他們談起瞭我,一問之下,才知道我掛彩住院。(恰北北︰潑辣刁蠻)
「聽到老公你住院,我好想立刻過來陪你,不過店裡有店裡的規矩,我不能說走就走,今天我還是跟夢夢掉班才抽得開身。」琴琴幽幽的說著,眼裡情愛橫溢。
聽見起司昨天已經找過風飛砂的大哥,我心中清楚瞭解到起司說要替我報仇的話不隻是隨便說說,他已經著手籌劃一切,開始聯絡傳統黑道勢力,隻不知他有何良方妙計,可以讓黑龍悔不當初、栽足跟頭。
「唔……你有沒有聽我說話呀!人傢這麼關心你你都不知道,哼!要是你受傷以後抱不動我,我就不跟你好瞭。」一扯我的手臂,琴琴嘟著嘴埋怨道。
「真現實!最是無情風塵女,我就知道你隻喜歡我身體,不喜歡我的心!」我收起思緒,回她一句。
「羞羞臉,也不照照鏡子?你還以為你基努李維?還是湯姆克魯斯?」她皺皺鼻子恥笑我,談笑之間,我們已經回到自己病房,她摻著我讓我躺進被窩,嬌小的身軀就側倚在床頭偎伴著我。
趁著空檔,我問她昨天起司同瘋狗老大談論的事情,她隻斷斷續續聽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好像跟選舉以及地盤分配有點相關,我無法由其間與尋仇牽上關系,隻好閑閑一聽。
當琴琴剝著葡萄一口一口喂我吃時,玉珍端著托盤進來瞭。
隻見她重重的將托盤放在床頭櫃,皮笑肉不笑的說︰「哦!這位又是你的女朋友呀?你真好命!有那麼多的女朋友,來……女朋友借過一下,我要替他換換藥!」她把「又」字特別加上重音,趁著琴琴欠身而起的片刻,還狠狠地瞪瞭我一眼。
我知道玉珍看見我跟琴琴親昵的模樣一定不會給我好臉色看,隻沒想到她子裡的醋,竟如此酸麻有勁,無可奈何,我隻能對著她一逕苦笑。
「還不轉過身去,這樣我如何換藥?」玉珍沒好氣的說,我依言翻身露出脊背。
玉珍熟練的剝開外紮繃帶,鑷起紗佈、棉球丟入器皿,隨後拿起棉簽沾著藥液塗佈在傷口之上,我感覺冰冰涼涼的感覺由背上傳入脊椎,刺刺的、剌剌的,卻不算太痛。
「哇!好長的傷口,老公你傷的好嚴重喔!」琴琴握住我的手,吃驚的說。
「哼!」我聽見玉珍似乎輕哼一聲,手上勁力加瞭幾分。
「喔!傷口好深……好可怕……我不敢看瞭……看瞭心裡就難過……唔!老公……你痛是嗎?不痛……不痛……再一下下就好瞭!」琴琴繞過床的另一邊,將我的頭枕在她的大腿之上,見我額上頻頻冒出冷汗,她更是握緊我的手,溫言的慰藉著。
隻不過每當琴琴喊出一聲老公,玉珍手上便刻意加上幾分力道,讓我多痛幾分,明知玉珍是故意的,偏偏我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但願她還有分寸,不至讓我傷勢加劇才好。
忍著背上的刺痛,我試圖將心神轉移到鼻端所碰觸到的琴琴大腿,隔著粗粗的牛仔佈,我仍然可以感覺到裡頭溫暖的體熱,並且有淡淡的沐浴乳清香飄散出來,這可愛的琴琴,居然沒忘記先洗過澡,聽她說今天跟同事調班休假,搞不好晚上可以留她在病房陪我一晚,那時我可就苦盡甘來,抱著美人入夢鄉瞭。
好不容易玉珍停下動作,再次將傷口包紮妥當,我松瞭一口氣,萬般感謝她手下留情。
「好瞭!傷口還未癒合,千萬不要做太劇烈的動作,到時縫線蹦開可就 不來瞭!」玉珍冷冷的說,隨即站起身將托盤略做收拾,臨出門前,她忽然問上一句︰「不知道你們兩個人結婚瞭沒?」
「沒有呀!幹嘛?」琴琴轉過頭奇道。
「還沒結婚就叫男人老公,你難道不怕他欺騙你的感情,始亂終棄,現在的男人呀!個個都是花心大蘿卜,隻會花言巧語欺騙善良純情的女孩!你可得小心點吶!」玉珍意有所指的感慨幾句,也不管我們的反應逕自推門而出。
我跟琴琴面面相覷,隔瞭良久,同時爆笑出聲。
「啊哈哈哈哈……善良純情的女孩?她說你是善良純情的女孩!」我指著琴琴,捧住肚皮,傷口笑得發痛。
「格格格……我是一個善良純情的女孩!為什麼……為什麼我直到今天才知道?」琴琴也笑得花枝亂顫。
忽然,琴琴止住笑聲大聲嗔道︰「還笑!不準你再笑!」我遽然一驚,拿眼打量,隻見她一雙美目不知何時竟已滑落兩行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