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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回 打貓兒金蓮品玉 鬥葉子敬濟輸金

  詩曰:羞看鸞鏡惜朱顏,手托香腮懶去眠。瘦損纖腰寬翠帶,淚流粉面落金鈿。

  薄幸惱人愁切切,芳心繚亂恨綿綿。何時借得東風便,刮得檀郎到枕邊。

  話說潘金蓮見西門慶拿瞭淫器包兒,與李瓶兒歇瞭,足惱瞭一夜沒睡,懷恨在心。到第二日,打聽西門慶往衙門裡去瞭,老早走到後邊對月娘說:“李瓶兒背地好不說姐姐哩!說姐姐會那等虔婆勢,喬坐衙,別人生日,又要來管。‘你漢子吃醉瞭進我屋裡來,我又不曾在前邊,平白對著人羞我,望著我丟臉兒。交我惱瞭,走到前邊,把他爹趕到後邊來。落後他怎的也不在後邊,還到我房裡來瞭?我兩個黑夜說瞭一夜梯己話兒,隻有心腸五臟沒曾倒與我罷瞭。’”這月娘聽瞭,如何不惱!因向大妗子、孟玉樓說:“你們昨日都在跟前看著,我又沒曾說他甚麼。小廝交燈籠進來,我隻問瞭一聲:‘你爹怎的不進來?’小廝倒說:‘往六娘屋裡去瞭。’我便說:‘你二娘這裡等著,恁沒槽道,卻不進來!’論起來也不傷他,怎的說我虔婆勢,喬坐衙?我還把他當好人看成,原來知人知面不知心,那裡看人去?幹凈是個綿裡針、肉裡刺的貨,還不知背地在漢子跟前架甚麼舌兒哩!怪道他昨日決烈的就往前走瞭。傻姐姐,那怕漢子成日在你屋裡不出門,不想我這心動一動兒。一個漢子丟與你們,隨你們去,守寡的不過。想著一娶來之時,賊強人和我門裡門外不相逢,那等怎的過來?”

  大妗子在旁勸道:“姑娘罷麼,看孩兒的分上罷!自古宰相肚裡好行船。當傢人是個惡水缸兒,好的也放在心裡,歹的也放在心裡。”

  月娘道:“不拘幾時,我也要對這兩句話。等我問他,我怎麼虔婆勢,喬做衙?”

  金蓮慌的沒口子說道:“姐姐寬恕他罷。常言大人不責小人過,那個小人沒罪過?他在背地挑唆漢子,俺們這幾個誰沒吃他排說過?我和他緊隔著壁兒,要與他一般見識起來,倒瞭不成!行動隻倚著孩兒降人,他還說的好話兒哩!說他的孩兒到明日長大瞭,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俺們都是餓死的數兒──你還不知道哩!”

  吳大妗子道:“我的奶奶,那裡有此話說?”

  月娘一聲兒也沒言語。

  常言:路見不平,也有向燈向火。不想西門大姐平日與李瓶兒最好,常沒針線鞋面,李瓶兒不拘好綾羅緞帛就與他,好汗巾手帕兩三方背地與大姐,銀錢不消說。當日聽瞭此話,如何不告訴他。李瓶兒正在屋裡與孩子做端午戴的絨線符牌,及各色紗小粽子並解毒艾虎兒。隻見大姐走來,李瓶兒讓他坐,又交迎春:“拿茶與你大姑娘吃。”

  大姐道:“頭裡請你吃茶,你怎的不來?”

  李瓶兒道:“打發他爹出門,我趕早涼與孩子做這戴的碎生活兒來。”

  大姐道:“有樁事兒,我也不是舌頭,敢來告你說:你沒曾惱著五娘?他對著俺娘,如此這般說瞭你一篇是非──說你說俺娘虔婆勢,喬做衙。如今俺娘要和你對話哩!你別要說我對你說,交他怪我。你須預備些話兒打發他。”

  這李瓶兒不聽便罷,聽瞭此言,手中拿著那針兒通拿不起來,兩隻胳膊都軟瞭,半日說不出話來,對著大姐掉眼淚,說道:“大姑娘,我那裡有一字兒?昨晚我在後邊,聽見小廝說他爹往我這邊來瞭,我就來到前邊,催他往後邊去瞭。再誰說一句話兒來?你娘恁覷我一場,莫不我恁不識好歹,敢說這個話?設使我就說,對著誰說來?也有個下落。”

  大姐道:“他聽見俺娘說不拘幾時要對這話,他也就慌瞭。要是我,你兩個當面鑼對面鼓的對不是!”

  李瓶兒道:“我對的過他那嘴頭子?隻憑天罷瞭。他左右晝夜算計的隻是俺娘兒兩個,到明日終久吃他算計瞭一個去,才是瞭當。”

  說畢哭瞭。大姐坐著勸瞭一回,隻見小玉來請六娘、大姑娘吃飯。李瓶兒丟下針指,同大姐到後邊,也不曾吃飯,回來房中,倒在床上就睡著瞭。

  西門慶衙門中來傢,見他睡,問迎春。迎春道:“俺娘一日飯也還沒吃哩。”

  慌的西門慶向前問道:“你怎的不吃飯?你對我說。”

  又見他哭的眼紅紅的,隻顧問:“你心裡怎麼的?對我說。”

  李瓶兒連忙起來,揉瞭揉眼說道:“我害眼疼,不怎的。今日心裡懶待吃飯。”

  並不題出一字兒來。正是:滿懷心腹事,盡在不言中。有詩為證:莫道佳人總是癡,惺惺伶俐沒便宜。隻因會盡人間事,惹得閑愁滿肚皮。

  大姐在後邊對月娘說:“才五娘說的話,我問六娘來。他好不賭身發咒,望著我哭,說娘這般看顧他,他肯說此話!”

  吳大妗子道:“我就不信。李大姐好個人兒,他怎肯說這等話!”

  月娘道:“想必兩個有些小節不足,哄不動漢子,走來後邊,沒的拿我墊舌根。我這裡還多著個影兒哩!”

  大妗子道:“大姑娘,今後你也別要虧瞭人。不是我背地說,潘五姐一百個不及他。為人心地兒又好,來瞭咱傢恁二三年,要一些歪樣兒也沒有。”

  正說著,隻見琴童兒背進個藍佈大包袱來。月娘問是甚麼,琴童道:“是三萬鹽引。韓夥計和崔本才從關上掛瞭號來,爹說打發飯與他二人吃,如今兌銀子打包。後日二十,是個好日子,起身,打發他三個往揚州去。”

  吳大妗子道:“隻怕姐夫進來。我和二位師父往他二娘房裡坐去罷。”

  剛說未畢,隻見西門慶掀簾子進來,慌的吳妗子和薛姑子、王姑子往李嬌兒房裡走不迭。早被西門慶看見,問月娘:“那個是薛姑子?賊胖禿淫婦,來我這裡做甚麼!”

  月娘道:“你好恁枉口撥舌,不當傢化化的,罵他怎的?他惹著你來?你怎的知道他姓薛?”

  西門慶道:“你還不知他弄的乾坤兒哩!他把陳參政的小姐吊在地藏庵兒裡和一個小夥偷奸,他知情,受瞭三兩銀子。事發,拿到衙門裡,被我褪衣打瞭二十板,交他嫁漢子還俗。他怎的還不還俗?好不好,拿來衙門裡再與他幾拶子。”

  月娘道:“你有要沒緊,恁毀僧傍佛的。他一個佛傢弟子,想必善根還在,他平白還甚麼俗?你還不知他好不有道行!”

  西門慶道:“你問他有道行一夜接幾個漢子?”

  月娘道:“你就休汗邪!又討我那沒好口的罵你。”

  因問:“幾時打發他三個起身?”

  西門慶道:“我剛才使來保會喬親傢去瞭,他那裡出五百兩,我這裡出五百兩。二十是個好日子,打發他每起身去罷瞭。”

  月娘道:“線鋪子卻交誰開?”

  西門慶道:“且交賁四替他開著罷。”

  說畢,月娘開箱子拿銀子,一面兌瞭出來,交付與三人,在卷棚內看著打包。每人又兌五兩銀子,交他傢中收拾衣裝行李。

  隻見應伯爵走到卷棚裡,看見便問:“哥打包做甚麼?”

  西門慶因把二十日打發來保等往揚州支鹽去一節告訴一遍。伯爵舉手道:“哥,恭喜!此去回來必得大利。”

  西門慶一面讓坐,喚茶來吃。因問:“李三、黃四銀子幾時關?”

  應伯爵道:“也隻在這個月裡就關出來瞭。他昨日對我說,如今東平府又派下二萬香來瞭,還要問你挪五百兩銀子,接濟他這一時之急。如今關出這批銀子,一分也不動,都抬過這邊來。”

  西門慶道:“到是你看見,我打發揚州去還沒銀子,問喬親傢借瞭五百兩在裡頭,那討銀子來?”

  伯爵道:“他再三央及我對你說,一客不煩二主,你不接濟他這一步兒,交他又問那裡借去?”

  西門慶道:“門外街東徐四鋪少我銀子,我那裡挪五百兩銀子與他罷。”

  伯爵道:“可知好哩。”

  正說著,隻見平安兒拿進帖兒來,說:“夏老爹傢差瞭夏壽,說請爹明日坐坐。”

  西門慶看瞭柬帖,道:“曉得瞭。”

  伯爵道:“我有樁事兒來報與哥:你知道李桂兒的勾當麼?他沒來?”

  西門慶道:“他從正月去瞭,再幾時來?我並不知道甚麼勾當。”

  伯爵因說道:“王招宣府裡第三的,原來是東京六黃太尉侄女兒女婿。從正月往東京拜年,老公公賞瞭一千兩銀子,與他兩口兒過節。你還不知六黃太尉這侄女兒生的怎麼標致,上畫兒隻畫半邊兒,也沒恁俊俏相的。你隻守著你傢裡的罷瞭,每日被老孫、祝麻子、小張閑三四個摽著在院裡撞,把二條巷齊傢那小丫頭子齊香兒梳籠瞭,又在李桂兒傢走。把他娘子兒的頭面都拿出來當瞭。氣的他娘子兒傢裡上吊。不想前日老公公生日,他娘子兒到東京隻一說,老公公惱瞭,將這幾個人的名字送與朱太尉,朱太尉批行東平府,著落本縣拿人。昨日把老孫、祝麻子與小張閑都從李桂兒傢拿的去瞭。李桂兒便躲在隔壁朱毛頭傢過瞭一夜。今日說來央及你來瞭。”

  西門慶道:“我說正月裡都摽著他走,這裡誰人傢這銀子,那裡誰人傢銀子。那祝麻子還對著我搗生鬼。”

  說畢,伯爵道:“我去罷。等住回隻怕李桂兒來,你管他不管他,他又說我來串作你。”

  西門慶道:“我還和你說,李三,你且別要許他,等我門外討瞭銀子來,再和你說話。”

  伯爵道:“我曉的。”

  剛走出大門首,隻見李桂姐轎子在門首,又早下轎進去瞭。伯爵去瞭。

  西門慶正吩咐陳敬濟,交他往門外徐四傢催銀子去,隻見琴童兒走來道:“大娘後邊請,李桂姨來瞭。”

  西門慶走到後邊,隻見李桂姐身穿茶色衣裳,也不搽臉,用白挑線汗巾子搭著頭,雲鬟不整,花容淹淡,與西門慶磕著頭哭起來,說道:“爹可怎麼樣兒的,恁造化低的營生,正是關著門兒傢裡坐,禍從天上來。一個王三官兒,俺每又不認的他。平白的祝麻子、孫寡嘴領瞭來俺傢討茶吃。俺姐姐又不在傢,依著我說別要招惹他,那些兒不是,俺這媽越發老的韶刀瞭。就是來宅裡與俺姑娘做生日的這一日,你上轎來瞭就是瞭,見祝麻子打旋磨兒跟著,從新又回去,對我說:‘姐姐你不出去待他鐘茶兒,卻不難為囂瞭人?’他便往爹這裡來瞭。交我把門插瞭不出來,誰想從外邊撞瞭一夥人來,把他三個不由分說都拿的去瞭。王三官兒便奪門走瞭,我便走在隔壁人傢躲瞭。傢裡有個人牙兒!才使來保兒來這裡接的他傢去。到傢把媽唬的魂都沒瞭,隻要尋死。今日縣裡皂隸,又拿著票喝羅瞭一清早起去瞭。如今坐名兒隻要我往東京回話去。爹,你老人傢不可憐見救救兒,卻怎麼樣兒的?娘也替我說說兒。”

  西門慶笑道:“你起來。”

  因問票上還有誰的名字。桂姐道:“還有齊香兒的名字。他梳籠瞭齊香兒,在他傢使錢,他便該當。俺傢若見瞭他一個錢兒,就把眼睛珠子吊瞭;若是沾他沾身子兒,一個毛孔兒裡生一個天皰瘡。”

  月娘對西門慶道:“也罷,省的他恁說誓剌剌的,你替他說說罷。”

  西門慶道:“如今齊香兒拿瞭不曾?”

  桂姐道:“齊香兒他在王皇親宅裡躲著哩。”

  西門慶道:“既是恁的,你且在我這裡住兩日。我就差人往縣裡替你說去。”

  就叫書童兒:“你快寫個帖兒,往縣裡見你李老爹,就說桂姐常在我這裡答應,看怎的免提他罷。”

  書童應諾,穿青絹衣服去瞭。不一時,拿瞭李知縣回貼兒來。書童道:“李老爹說:‘多上覆你老爹,別的事無不領命,這個卻是東京上司行下來批文,委本縣拿人,縣裡隻拘的人到。既是你老爹分上,我這裡且寬限他兩日。要免提,還往東京上司說去。’”西門慶聽瞭,隻顧沉吟,說道:“如今來保一兩日起身,東京沒人去。”

  月娘道:“也罷,你打發他兩個先去,存下來保,替桂姐往東京說瞭這勾當,交他隨後邊趕瞭去罷。你看唬的他那腔兒。”

  那桂姐連忙與月娘、西門慶磕頭。

  西門慶隨使人叫將來保來,吩咐:“二十日你且不去罷。教他兩個先去。你明日且往東京替桂姐說說這勾當來。見你翟爹,如此這般,好歹差人往衛裡說說。”

  桂姐連忙就與來保下禮。慌的來保頂頭相還,說道:“桂姨,我就去。”

  西門慶一面教書童兒寫就一封書,致謝翟管傢前日曾巡按之事甚是費心,又封瞭二十兩折節禮銀子,連書交與來保。桂姐便歡喜瞭,拿出五兩銀子來與來保做盤纏,說道:“回來俺媽還重謝保哥。”

  西門慶不肯,還瞭桂姐,教月娘另拿五兩銀子與來保盤纏。桂姐道:“也沒這個道理,我央及爹這裡說人情,又教爹出盤纏。”

  西門慶道:“你笑話我沒這五兩銀子盤纏瞭,要你的銀子!”

  那桂姐方才收瞭,向來保拜瞭又拜,說道:“累保哥,好歹明早起身罷,隻怕遲瞭。”

  來保道:“我明日早五更就走道兒瞭。”

  於是領瞭書信,又走到獅子街韓道國傢。王六兒正在屋裡縫小衣兒哩,打窗眼看見是來保,忙道:“你有甚說話,請房裡坐。他不在傢,往裁縫那裡討衣裳去瞭,便來也。”

  便叫錦兒:“還不往對過徐裁傢叫你爹去!你說保大爺在這裡。”

  來保道:“我來說聲,我明日還去不成,又有樁業障鉆出來,當傢的留下,教我往東京替院裡李桂姐說人情去哩。他剛才在爹跟前,再三磕頭禮拜央及我。明早就起身瞭。且教韓夥計和崔大官兒先去,我回來就趕瞭來。”

  因問:“嫂子,你做的是甚麼?”

  王六兒道:“是他的小衣裳兒。”

  來保道:“你教他少帶衣裳。到那去處是出紗羅緞絹的窩兒裡,愁沒衣裳穿!”

  正說著,韓道國來瞭。兩個唱瞭喏,因把前事說瞭一遍,因說:“我到明日,揚州那裡尋你每?”

  韓道國道:“老爹吩咐,教俺每馬頭上投經紀王伯儒店裡下。說過世老爹曾和他父親相交,他店內房屋寬廣,下的客商多,放財物不耽心。你隻往那裡尋俺每就是瞭。”

  來保又說:“嫂子,我明日東京去,你沒甚鞋腳東西捎進府裡,與你大姐去?”

  王六兒道道:“沒甚麼,隻有他爹替他打的兩對簪兒,並他兩雙鞋,起動保叔捎捎進去與他。”

  於是將手帕包袱停當,遞與來保。一面教春香看菜兒篩酒。婦人連忙丟下生活就放桌兒。來保道:“嫂子,你休費心,我不坐。我到傢還要收拾褡褳,明日早起身。”

  王六兒笑嘻嘻道:“耶嚛,你怎的上門怪人傢!夥計傢,自恁與你餞行,也該吃鐘兒。”

  因說韓道國:“你好老實!桌兒不穩,你也撒撒兒,讓保叔坐。隻象沒事的人兒一般。”

  於是拿上菜兒來,斟酒遞與來保,王六兒也陪在旁邊,三人坐定吃酒。來保吃瞭幾鐘,說道:“我傢去罷。晚瞭,隻怕傢裡關門早。”

  韓道國問道:“你頭口雇下瞭不曾?”

  來保道:“明日早雇罷瞭。鋪子裡鑰匙並帳簿都交與賁四罷瞭,省的你又上宿去。傢裡歇息歇息,好走路兒。”

  韓道國道:“夥計說的是,我明日就交與他。”

  王六兒又斟瞭一甌子,說道:“保叔,你隻吃這一鐘,我也不敢留你瞭。”

  來保道:“嫂子,你既要我吃,再篩熱著些。”

  那王六兒連忙歸到壺裡,教錦兒炮熱瞭,傾在盞內,雙手遞與來保,說道:“沒甚好菜兒與保叔下酒。”

  來保道:“嫂子好說,傢無常禮。”

  拿起酒來與婦人對飲,一吸同幹,方才作辭起身。王六兒便把女兒鞋腳遞與他,說道:“累保叔,好歹到府裡問聲孩子好不好,我放心些。”

  兩口兒齊送出門來。

  不說來保到傢收拾行李,第二日起身東京去瞭。單表這吳大舅前來對西門慶說:“有東平府行下文書來,派俺本衛兩所掌印千戶管工修理社倉,題準旨意,限六月工完,升一級。違限,聽巡按禦史查參。姐夫有銀子借得幾兩,工上使用。待關出工價來,一一奉還。”

  西門慶道:“大舅用多少,隻顧拿去。”

  吳大舅道:“姐夫下顧,與二十兩罷。”

  一面同進後邊,見月娘說瞭話,教月娘拿二十兩出來,交與大舅,又吃瞭茶。因後邊有堂客,就出來瞭。月娘教西門慶留大舅大廳上吃酒。正飲酒中間,隻見陳敬濟走來,與吳大舅作瞭揖,就回說:“門外徐四傢,稟上爹,還要再讓兩日兒。”

  西門慶道:“胡說!我這裡等銀子使,照舊還去罵那狗弟子孩兒。”

  敬濟應諾。吳大舅就讓他打橫坐下,陪著吃酒不題。

  且說後邊大妗子、楊姑娘、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大姐,都伴桂姐在月娘房裡吃酒。先是鬱大姐數瞭一回“張生遊寶塔”放下琵琶。孟玉樓在旁斟酒遞菜兒與他吃,說道:“賊瞎轉磨的唱瞭這一日,又說我不疼你。”

  潘金蓮又大箸子夾塊肉放在他鼻子上,戲弄他頑耍。桂姐因叫玉簫姐:“你遞過鬱大姐琵琶來,等我唱個曲兒與姑奶奶和大妗子聽。”

  月娘道:“桂姐,你心裡熱剌剌的,不唱罷。”

  桂姐道:“不妨事。見爹娘替我說人情去瞭,我這回不焦瞭。”

  孟玉樓笑道:“李桂姐倒還是院中人傢娃娃,做臉兒快。頭裡一來時,把眉頭忔[忄芻]著,焦的茶兒也吃不下去。這回說也有,笑也有。”

  當下桂姐輕舒玉指,頓撥冰弦,唱瞭一回。

  正唱著,隻見琴童兒收進傢活來。月娘便問道:“你大舅去瞭?”

  琴童兒道:“大舅去瞭。”

  吳大妗子道:“隻怕姐夫進來,我每活變活變兒。”

  琴童道:“爹往五娘房裡去瞭。”

  這潘金蓮聽見,就坐不住,趨趄著腳兒隻要走,又不好走的。月娘也不等他動身,就說道:“他往你屋裡去瞭,你去罷。省的你欠肚兒親傢是的。”

  那潘金蓮嚷:“可可兒的──”起來,口兒裡硬著,那腳步兒且是去的快。

  來到房裡,西門慶已是吃瞭胡僧藥,教春梅脫瞭衣裳,在床上帳子裡坐著哩。金蓮看見笑道:“我的兒!今日好呀,不等你娘來就上床瞭。俺每在後邊吃酒,被李桂姐唱著,灌瞭我幾鐘好的。獨自一個兒,黑影子裡,一步高一步低,不知怎的走來瞭。”

  叫春梅:“你有茶倒甌子我吃。”

  那春梅真個點瞭茶來。金蓮吃瞭,努瞭個嘴與春梅,那春梅就知其意。那邊屋裡早已替他熱下水,婦人抖些檀香白礬在裡面,洗瞭牝。就燈下摘瞭頭,止撇著一根金簪子,拿過鏡子來,從新把嘴唇抹瞭脂胭,口中噙著香茶,走過這邊來。春梅床頭上取過睡鞋來與他換瞭,帶上房門出去。這婦人便將燈臺挪近旁邊桌上放著,一手放下半邊紗帳子來,褪去紅褲,露出玉體。西門慶坐在枕頭上,那話帶著兩個托子,一霎弄的大大的與他瞧。婦人燈下看見,唬瞭一跳──一手攥不過來,紫巍巍,沉甸甸──便昵瞅瞭西門慶一眼,說道:“我猜你沒別的話,一定吃瞭那和尚藥,弄聳的恁般大,一味要來奈何老娘。好酒好肉,王裡長吃的去。你在誰人跟前試瞭新,這回剩瞭些殘軍敗將,才來我這屋裡來瞭。俺每是雌剩雞巴[入日]的?你還說不偏心哩!嗔道那一日我不在屋裡,三不知把那行貨包子偷的往他屋裡去瞭。原來晚夕和他幹這個營生,他還對著人撇清搗鬼哩。你這行貨子,幹凈是個沒挽回的三寸貨。想起來,一百年不理你才好。”

  西門慶笑道:“小淫婦兒,你過來。你若有本事,把他咂過瞭,我輸一兩銀子與你。”

  婦人道:“汗邪瞭你瞭。你吃瞭甚麼行貨子,我禁的過他!”

  於是把身子斜軃在衽席之上,雙手執定那話,用朱唇吞裹。說道:“好大行貨子,把人的口也撐的生疼的。”

  說畢,出入鳴咂。或舌尖挑弄蛙口,舐其龜弦;或用口噙著,往來哺摔;或在粉臉上擂晃,百般摶弄,那話越發堅硬[扌造]掘起來。

  西門慶垂首窺見婦人香肌掩映於紗帳之內,纖手捧定毛都魯那話,往口裡吞放,燈下一往一來。不想旁邊蹲著一個白獅子貓兒,看見動彈,不知當做甚物件兒,撲向前,用爪兒來撾。這西門慶在上,又將手中拿的灑金老鴉扇兒,隻顧引逗他耍子。被婦人奪過扇子來,把貓盡力打瞭一扇靶子,打出帳子外去瞭。昵向西門慶道:“怪發訕的冤傢!緊著這紮紮的不得人意,又引逗他恁上頭上臉的,一時間撾瞭人臉卻怎的?好不好我就不幹這營生瞭。”

  西門慶道:“怪小淫婦兒,會張致死瞭!”

  婦人道:“你怎不叫李瓶兒替你咂來?我這屋裡盡著教你掇弄。不知吃瞭甚麼行貨子,咂瞭這一日,益發咂的沒些事兒。”

  西門慶於是向汗巾上小銀盒兒裡,用挑牙挑瞭些粉紅膏子藥兒,抹在馬口內,仰臥於上,教婦人騎在身上。婦人道:“等我[扌扉]著,你往裡放。”

  龜頭昂大,濡研半晌,僅沒龜棱。婦人在上,將身左右捱擦,似有不勝隱忍之態。因叫道:“親達達,裡邊緊澀住瞭,好不難捱。”

  一面用手摸之,窺見麈柄已被牝戶吞進半截,撐的兩邊皆滿。婦人用唾津塗抹牝戶兩邊,已而稍寬滑落,頗作往來,一舉一坐,漸沒至根。婦人因向西門慶說:“你每常使的顫聲嬌,在裡頭隻是一味熱癢不可當,怎如和尚這藥,使進去,從子宮冷森森直掣到心上,這一回把渾身上下都酥麻瞭。我曉的今日死在你手裡瞭。好難捱忍也!”

  西門慶笑道:“五兒,我有個笑話兒說與你聽──是應二哥說的:一個人死瞭,閻王就拿驢皮披在身上,教他變驢。落後判官查簿籍,還有他十三年陽壽,又放回來瞭。他老婆看見渾身都變過來瞭,隻有陽物還是驢的,未變過來,那人道:‘我往陰間換去。’他老婆慌瞭,說道:‘我的哥哥,你這一去,隻怕不放你回來怎瞭?等我慢慢兒的挨罷。’”婦人聽瞭,笑將扇把子打瞭一下子,說道:“怪不的應花子的老婆挨慣瞭驢的行貨。硶說嘴的賊,我不看世界,這一下打的你……”

  兩個足纏瞭一個更次,西門慶精還不過。他在下面合著眼,由著婦人蹲踞在上極力抽提,提的龜頭刮答刮答怪響。提夠良久,又掉過身子去,朝向西門慶。西門慶雙手舉其股,沒棱露腦而提之,往來甚急。西門慶雖身接目視,而猶如無物。良久,婦人情急,轉過身子來,兩手摟定西門慶脖項,合伏在身上,舒舌頭在他口裡,那話直抵牝中,隻顧揉搓,沒口子叫:“親達達,罷瞭,五兒[入日]死瞭!”

  須臾,一陣昏迷,舌尖冰冷。泄訖一度,西門慶覺牝中一股熱氣直透丹田,心中翕翕然,美快不可言也。已而,淫津溢出,婦人以帕抹之。兩個相摟相抱,交頭疊股,鳴咂其舌,那話通不拽出來。睡的沒半個時辰,婦人淫情未定,爬上身去,兩個又幹起來。婦人一連丟瞭兩遭身子,亦覺稍倦。西門慶隻是佯佯不采,暗想胡僧藥神通。看看窗外雞鳴,東方漸白,婦人道:“我的心肝,你不過卻怎樣的?到晚夕你再來,等我好歹替你咂過瞭罷。”

  西門慶道:“就咂也不得過。管情隻一樁事兒就過瞭。”

  婦人道:“告我說是那一樁兒?”

  西門慶道:“法不傳六耳,等我晚夕來對你說。”

  早晨起來梳洗,春梅打發穿上衣裳。韓道國、崔本又早外邊伺候。西門慶出來燒瞭紙,打發起身。交付二人兩封書:“一封到揚州馬頭上,投王伯儒店裡下;這一封就往揚州城內抓尋苗青,問他的事情下落,快來回報我。如銀子不夠,我後邊再教來保捎去。”

  崔本道:“還有蔡老爹書沒有?”

  西門慶道:“你蔡老爹書還不曾寫,教來保後邊稍瞭去罷。”

  二人拜辭,上頭口去瞭,不在話下。

  西門慶冠帶瞭,就往衙門中來與夏提刑相會,道及昨承見招之意。夏提刑道:“今日奉屈長官一敘,再無他客。”

  發放已畢,各分散來傢。隻見一個穿青衣皂隸,騎著快馬,夾著氈包,走的滿面汗流。到大門首,問平安:“此是提刑西門老爹傢?”

  平安道:“你是那裡來的?”

  那人即便下馬作揖,說:“我是督催皇木的安老爹差來,送禮與老爹。俺老爹與管磚廠黃老爹,如今都往東平府胡老爹那裡吃酒,順便先來拜老爹,看老爹在傢不在。”

  平安道:“有帖兒沒有?”

  那人向氈包內取出,連禮物都遞與平安。平安拿進去與西門慶看,見禮帖上寫著浙綢二端,湖綿四斤,香帶一束,古鏡一圓。吩咐:“包五錢銀子,拿回帖打發來人,就說在傢拱候老爹。”

  那人急急去瞭。

  西門慶一面預備酒菜,等至日中,二位官員喝道而至,乘轎張蓋甚盛。先令人投拜帖,一個是“侍生安忱拜”一個是“侍生黃葆光拜”都是青雲白鷴補子,烏紗皂履,下轎揖讓而入。西門慶出大門迎接,至廳上敘禮,各道契闊之情,分賓主坐下:黃主事居左,安主事居右,西門慶主位相陪。先是黃主事舉手道:“久仰賢名芳譽,學生遲拜。”

  西門慶道:“不敢!辱承老先生先施枉駕,當容踵叩。敢問尊號?”

  安主事道:“黃年兄號泰宇,取‘履泰定而發天光’之意。”

  黃主事道:“敢問尊號?”

  西門慶道:“學生賤號四泉,──因小莊有四眼井之說。”

  安主事道:“昨日會見蔡年兄,說他與宋松原都在尊府打攪。”

  西門慶道:“因承雲峰尊命,又是敝邑公祖,敢不奉迎!小價在京已知鳳翁榮選,未得躬賀。”

  又問:“幾時起身府上來?”

  安主事道:“自去歲尊府別後,到傢續瞭親,過瞭年,正月就來京瞭。選在工部,備員主事。欽差督運皇木,前往荊州,道經此處,敢不奉謁!”

  西門慶又說:“盛儀感謝不盡。”

  說畢,因請寬衣,令左右安放桌席。黃主事就要起身,安主事道:“實告:我與黃年兄,如今還往東平胡太府那裡赴席,因打尊府過,敢不奉謁。容日再來取擾。”

  西門慶道:“就是往胡公處,去路尚遠,縱二公不餓,其如從者何?學生敢不具酌,隻備一飯在此,以犒從者。”

  於是先打發轎上攢盤。廳上安放桌席。珍羞異品,極時之盛,就是湯飯點心、海鮮美味,一齊上來。西門慶將小金鐘,每人隻奉瞭三杯,連桌兒抬下去,管待親隨傢人吏典。少傾,兩位官人拜辭起身,安主事因向西門慶道:“生輩明日有一小東,奉屈賢公到我這黃年兄同僚劉老太監莊上一敘,未審肯命駕否?”

  西門慶道:“既蒙寵招,敢不趨命!”

  說畢,送出大門,上轎而去。

  隻見夏提刑差人來邀。西門慶說道:“我就去。”

  一面吩咐備馬,走到後邊換瞭冠帶衣服,出來上馬。玳安、琴童跟隨,排軍喝道,逕往夏提刑傢來。到廳上敘禮,說道:“適有工部督催皇木安主政和磚廠黃主政來拜,留坐瞭半日,方才去瞭。不然,也來的早。”

  說畢,讓至大廳,上面設放兩張桌席,讓西門慶居左,其次就是西賓倪秀才。座間因敘話問道:“老先生尊號?”

  倪秀才道:“學生賤名倪鵬,字時遠,號桂巖,見在府庠備數,在我這東主夏老先生門下,設館教習賢郎大先生舉業。友道之間,實有多愧。”

  說話間,兩個小優兒上來磕頭,彈唱飲酒不題。

  且說潘金蓮從打發西門慶出來,直睡到晌午才爬起來。甫能起來,又懶待梳頭。恐怕後邊人說他,月娘請他吃飯也不吃,隻推不好。大後晌才出房門,來到後邊。月娘因西門慶不在,要聽薛姑子講說佛法,演頌金剛科儀。在明間內安放一張經桌兒,焚下香。薛姑子與王姑子兩個對坐,妙趣、妙鳳兩個徒弟立在兩邊,接念佛號。大妗子、楊姑娘、吳月娘、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孫雪娥和李桂姐眾人,一個不少,都在跟前圍著他坐的,聽他演誦。先是,薛姑子道:蓋聞電光易滅,石火難消。落花無返樹之期,逝水絕歸源之路。畫堂繡閣,命盡有若長空;極品高官,祿絕猶如作夢。黃金白玉,空為禍患之資;紅粉輕衣,總是塵勞之費。妻孥無百載之歡,黑暗有千重之苦。一朝枕上,命掩黃泉。青史揚虛假之名,黃土埋不堅之骨。田園百頃,其中被兒女爭奪;綾錦千箱,死後無寸絲之分。青春未半,而白發來侵;賀者才聞,而吊者隨至。苦,苦,苦!氣化清風塵歸土。點點輪回喚不回,改頭換面無遍數。南無盡虛空遍法界,過去未來佛法僧三寶。

  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我今見聞得受持,願解如來真實義。

  王姑子道:“當時釋迦牟尼佛,乃諸佛之祖,釋教之主,如何出傢?願聽演說。”

  薛姑子便唱《五供養》釋迦佛,梵王子,舍瞭江山雪山去,割肉喂鷹鵲巢頂。隻修的九龍吐水混金身,才成南無大乘大覺釋迦尊。

  王姑子又道:“釋迦佛既聽演說,當日觀音菩薩如何修行,才有莊嚴百化化身,有大道力?願聽其說──”薛姑子正待又唱,隻見平安兒慌慌張張走來說道:“巡按宋爺差瞭兩個快手、一個門子送禮來。”

  月娘慌瞭,說道:“你爹往夏傢吃酒去瞭,誰人打發他?”

  正說著,隻見玳安兒回馬來傢,放進氈包來,說道:“不打緊,等我拿帖兒對爹說去。教姐夫且請那門子進來,管待他些酒飯兒著。”

  這玳安交下氈包,拿著帖子,騎馬雲飛般走到夏提刑傢,如此這般,說巡按宋老爺送禮來。西門慶看瞭帖子,上寫著“鮮豬一口,金酒二尊,公紙四刀,小書一部”下書“侍生宋喬年拜”連忙吩咐:“到傢交書童快拿我的官銜雙摺手本回去,門子答賞他三兩銀子、兩方手帕,抬盒的每人與他五錢。”

  玳安來傢,到處尋書童兒,那裡得來?急的隻牛回磨轉。陳敬濟又不在,交傅夥計陪著人吃酒,玳安旋打後邊討瞭手帕、銀子出來,又沒人封,自傢在櫃上彌封停當,叫傅夥計寫瞭,大小三包。因向平安兒道:“你就不知往那去瞭?”

  平安道:“頭裡姐夫在傢時,他還在傢來。落後姐夫往門外討銀子去瞭,他也不見瞭。”

  玳安道:“別要題,一定秫秫小廝在外邊胡行亂走的,養老婆去瞭。”

  正在急唣之間,隻見陳敬濟與書童兩個,疊騎騾子才來,被玳安罵瞭幾句,教他寫瞭官銜手本,打發送禮人去瞭。玳安道:“賊秫秫小廝,仰[扌扉]著掙瞭合蓬著去。爹不在,傢裡不看,跟著人養老婆兒去瞭。爹又沒使你和姐夫門外討銀子,你平白跟瞭去做甚麼!看我對爹說不說!”

  書童道:“你說不是,我怕你?你不說就是我的兒。”

  玳安道:“賊狗攮的秫秫小廝,你賭幾個真個?”

  走向前,一個潑腳撇翻倒,兩個就骨碌成一塊瞭。那玳安得手,吐瞭他一口唾沫才罷瞭。說道:“我接爹去,等我來傢和淫婦算帳。”

  騎馬一直去瞭。

  月娘在後邊,打發兩個姑子吃瞭些茶食,又聽他唱佛曲兒,宣念偈子。那潘金蓮不住在旁先拉玉樓不動,又扯李瓶兒,又怕月娘說。月娘便道:“李大姐,他叫你,你和他去不是。省的急的他在這裡恁有擺劃沒是處的。”

  那李瓶兒方才同他出來。被月娘瞅瞭一眼,說道:“拔瞭蘿卜地皮寬。交他去瞭,省的他在這裡跑兔子一般。原不是聽佛法的人。”

  這潘金蓮拉著李瓶兒走出儀門,因說道:“大姐姐好幹這營生,你傢又不死人,平白交姑子傢中宣起卷來瞭。都在那裡圍著他怎的?咱們出來走走,就看看大姐在屋裡做甚麼哩。”

  於是一直走出大廳來。隻見廂房內點著燈,大姐和敬濟正在裡面絮聒,說不見瞭銀子。被金蓮向窗欞上打瞭一下,說道:“後面不去聽佛曲兒,兩口子且在房裡拌的甚麼嘴兒?”

  陳敬濟出來,看見二人,說道:“早是我沒曾罵出來,原是五娘、六娘來瞭。請進來坐。”

  金蓮道:“你好膽子,罵不是!”

  進來見大姐正在燈下納鞋,說道:“這咱晚,熱剌剌的,還納鞋?”

  因問:“你兩口子嚷的是些甚麼?”

  陳敬濟道:“你問他。爹使我門外討銀子去,他與瞭我三錢銀子,就教我替他捎銷金汗巾子來。不想到那裡,袖子裡摸銀子沒瞭,不曾捎得來。來傢他說我那裡養老婆,和我嚷罵瞭這一日,急的我賭身發咒。不想丫頭掃地,地下拾起來。他把銀子收瞭不與,還教我明日買汗巾子來。你二位老人傢說,卻是誰的不是?”

  那大姐便罵道:“賊囚根子,別要說嘴。你不養老婆,平白帶瞭書童兒去做甚麼?剛才教玳安甚麼不罵出來!想必兩個打夥兒養老婆去來。去到這咱晚才來,你討的銀子在那裡?”

  金蓮問道:“有瞭銀子不曾?”

  大姐道:“剛才丫頭掃地,拾起來,我拿著哩。”

  金蓮道:“不打緊處。我與你些銀子,明日也替我帶兩方銷金汗巾子來。”

  李瓶兒便問:“姐夫,門外有,也捎幾方兒與我。”

  敬濟道:“門外手帕巷有名王傢,專一發賣各色改樣銷金點翠手帕汗巾兒,隨你要多少也有。你老人傢要甚麼顏色,銷甚花樣,早說與我,明日都替你一齊帶的來瞭。”

  李瓶兒道:“我要一方老黃銷金點翠穿花鳳的。”

  敬濟道:“六娘,老金黃銷上金不現。”

  李瓶兒道:“你別要管我。我還要一方銀紅綾銷江牙海水嵌八寶兒的,又是一方閃色芝麻花銷金的。”

  敬濟便道:“五娘,你老人傢要甚花樣?”

  金蓮道:“我沒銀子,隻要兩方兒夠瞭。要一方玉色綾瑣子地兒銷金的。”

  敬濟道:“你又不是老人傢,白剌剌的,要他做甚麼?”

  金蓮道:“你管他怎的!戴不的,等我往後有孝戴。”

  敬濟道:“那一方要甚顏色?”

  金蓮道:“那一方,我要嬌滴滴紫葡萄顏色四川綾汗巾兒。上銷金間點翠,十樣錦,同心結,方勝地兒──一個方勝兒裡面一對兒喜相逢,兩邊欄子兒,都是纓絡珍珠碎八寶兒。”

  敬濟聽瞭,說道:“耶嚛,耶嚛!再沒瞭?賣瓜子兒打開箱子打嚏噴──瑣碎一大堆。”

  金蓮道:“怪短命,有錢買瞭稱心貨,隨各人心裡所好,你管他怎的!”

  李瓶兒便向荷包裡拿出一塊銀子兒,遞與敬濟,說:“連你五娘的都在裡頭瞭。”

  金蓮搖著頭兒說道:“等我與他罷。”

  李瓶兒道:“都一答交姐夫捎瞭來,那又起個窖兒!”

  敬濟道:“就是連五娘的,這銀子還多著哩。”

  一面取等子稱稱,一兩九錢。李瓶兒道:“剩下的就與大姑娘捎兩方來。”

  大姐連忙道瞭萬福。金蓮道:“你六娘替大姐買瞭汗巾兒,把那三錢銀子拿出來,你兩口兒鬥葉兒,賭瞭東道罷。少,便叫你六娘貼些兒出來,明日等你爹不在,買燒鴨子、白酒咱每吃。”

  敬濟道:“既是五娘說,拿出來。”

  大姐遞與金蓮,金蓮交付與李瓶兒收著。拿出紙牌來,燈下大姐與敬濟鬥。金蓮又在旁替大姐指點,登時贏瞭敬濟三掉。忽聽前邊打門,西門慶來傢,金蓮與李瓶兒才回房去瞭。

  敬濟出來迎接西門慶回瞭話,說徐四傢銀子,後日先送二百五十兩來,餘者出月交還。西門慶罵瞭幾句,酒帶半酣,也不到後邊,逕往金蓮房裡來。正是:自有內事迎郎意,何怕明朝花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