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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回 西門慶為男寵報仇 書童兒作女妝媚客

  詩曰:娟娟遊冶童,結束類妖姬。揚歌倚箏瑟,艷舞逞媚姿。

  貴人一蠱惑,飛騎爭相追。婉孌邀恩寵,百態隨所施。

  話說西門慶早到衙門,先退廳與夏提刑說:“車淡四人再三尋人情來說,交將就他。”

  夏提刑道:“也有人到學生那邊,不好對長官說。既是這等,如今提出來,戒飭他一番,放瞭罷。”

  西門慶道:“長官見得有理。”

  即升廳,令左右提出車淡等犯人跪下。生怕又打,隻顧磕頭。西門慶也不等夏提刑開言,就道:“我把你這起光棍,如何尋這許多人情來說!本當都送問,且饒你這遭,若再犯瞭我手裡,都活監死。出去罷!”

  連韓二都喝出來瞭,往外金命水命,走投無命。這裡處斷公事不題。

  且說應伯爵拿著五兩銀子,尋書童兒問他討話,悄悄遞與他銀子。書童接的袖瞭。那平安兒在門首拿眼兒脧著他。書童於是如此這般:“昨日我替爹說瞭,今日往衙門裡發落去瞭。”

  伯爵道:“他四個父兄再三說,恐怕又責罰他。”

  書童道:“你老人傢隻顧放心去,管情兒一下不打他。”

  那怕爵得瞭這消息,急急走去,回他們話去瞭。到早飯時分,四傢人都到傢,個個撲著父兄傢屬放聲大哭。每人去瞭百十兩銀子,落瞭兩腿瘡,再不敢妄生事瞭。正是:禍患每從勉強得,煩惱皆因不忍生。

  卻說那日西門慶未來傢時,書童兒在書房內,叫來安兒掃地,向食盒內,把人傢送的桌面上響糖與他吃。那小廝千不合萬不合,叫:“書童哥,我有句話兒告你說。昨日俺平安哥接五娘轎子,在路上好不學舌,說哥的過犯。”

  書童問道:“他說我甚麼來?”

  來安兒道:“他說哥攬的人傢幾兩銀子,大膽買瞭酒肉,送在六娘房裡,吃瞭半日出來。又在前邊鋪子裡吃,不與他吃。又說你在書房裡,和爹幹什麼營生。”

  這書童聽瞭,暗記在心,也不題起。到次日,西門慶早晨約會瞭,不往衙門裡去,都往門外永福寺,置酒與須坐營送行去瞭。直到下午才來傢,下馬就分咐平安:“但有人來,隻說還沒來傢。”

  說畢,進到廳上,書童兒接瞭衣裳。西門慶因問:“今日沒人來?”

  書童道:“沒有。管屯的徐老爹送瞭兩包螃蟹、十斤鮮魚。小的拿回帖打發去瞭,與瞭來人一錢銀子。又有吳大舅送瞭六個帖兒,明日請娘們吃三日。”

  原來吳大舅子吳舜臣,娶瞭喬大戶娘子侄女兒鄭三姐做媳婦兒,西門慶送瞭茶去,他那裡來請。

  西門慶到後邊,月娘拿瞭帖兒與他瞧,西門慶說道:“明日你們都收拾瞭去。”

  說畢,出來到書房裡坐下。書童連忙拿炭火爐內燒甜香餅兒,雙手遞茶上去。西門慶擎茶在手。他慢慢挨近站立在桌邊。良久,西門慶努瞭個嘴兒,使他把門關上,用手摟在懷裡,一手捧著他的臉兒。西門慶吐舌頭,那小郎口裡噙著鳳香餅兒遞與他,下邊又替他弄玉莖。西門慶問道:“我兒,外邊沒人欺負你?”

  那小廝乘機就說:“小的有樁事,不是爹問,小的不敢說。”

  西門慶道:“你說不妨。”

  書童就把平安一節告說一遍:“前日爹叫小的在屋裡,他和畫童在窗外聽覷,小的出來舀水與爹洗手,親自看見。他又在外邊對著人罵小的蠻奴才,百般欺負小的。”

  西門慶聽瞭,心中大怒,說道:“我若不把奴才腿卸下來也不算!”

  這裡書房中說話不題。

  且說平安兒專一打聽這件事,三不知走去報與金蓮。金蓮使春梅前邊來請西門慶說話。剛轉過松墻,隻見畫童兒在那裡弄松虎兒,便道:“姐來做什麼?爹在書房裡。”

  被春梅頭上鑿瞭一下。西門慶在裡面聽見裙子響,就知有人來,連忙推開小廝,走在床上睡著。那書童在桌上弄筆硯,春梅推門進來,見瞭西門慶,咂嘴兒說道:“你們悄悄的在屋裡,把門兒關著,敢守親哩!娘請你說話。”

  西門慶仰睡在枕頭上,便道:“小油嘴兒,他請我說什麼話?你先行,等我略倘倘兒就去!”

  那春梅那裡容他,說道:“你不去,我就拉起你來!”

  西門慶怎禁他死拉活拉,拉到金蓮房中。金蓮問:“他在前頭做什麼?”

  春梅道:“他和小廝兩個在書房裡,把門兒插著,捏殺蠅兒子是的,知道幹的甚麼繭兒,恰是守親的一般。我進去,小廝在桌子跟前推寫字,他便倘剌在床上,拉著再不肯來。”

  潘金蓮道:“他進來我這屋裡,隻怕有鍋鑊吃瞭他是的。賊沒廉恥的貨,你想,有個廉恥,大白日和那奴才平白關著門做什麼來?左右是奴才臭屁股門子,鉆瞭,到晚夕還進屋裡,和俺每沾身睡,好幹凈兒!”

  西門慶道:“你信小油嘴兒胡說,我那裡有此勾當!我看著他寫禮帖兒來,我便歪在床上。”

  金蓮道:“巴巴的關著門兒寫禮帖?什麼機密謠言,什麼三隻腿的金剛、兩個[角京]角的象,怕人瞧見?明日吳大妗子傢做三日,掠瞭個帖子兒來,不長不短的,也尋件甚麼子與我做拜錢。你不與,莫不教我和野漢子要!大姐姐是一套衣裳、五錢銀子,別人也有簪子的,也有花的。隻我沒有,我就不去瞭!”

  西門慶道:“前邊廚櫃內拿一匹紅紗來,與你做拜錢罷。”

  金蓮道,“我就去不成,也不要那囂紗片子,拿出去倒沒的教人笑話!”

  西門慶道:“你休亂,等我往那邊樓上,尋一件什麼與他便瞭。如今往東京送賀禮,也要幾匹尺頭,一答兒尋下來罷。”

  於是走到李瓶兒那邊樓上,尋瞭兩匹玄色織金麒麟補子尺頭、兩個南京色緞、一匹大紅鬥牛紵絲、一匹翠藍雲緞。因對李瓶兒說:“要尋一件雲絹衫與金蓮做拜錢,如無,拿帖緞子鋪討去罷。”

  李瓶兒道:“你不要鋪子裡取去,我有一件織金雲絹衣服哩!大紅衫兒、藍裙,留下一件也不中用,俺兩個都做瞭拜錢罷。”

  一面向箱中取出來。李瓶兒親自拿與金蓮瞧:“隨姐姐揀,衫兒也得,裙兒也得,咱兩個一事包瞭做拜錢倒好,省得又取去。”

  金蓮道:“你的,我怎好要?”

  李瓶兒道:“好姐姐,怎生恁說話!”

  推瞭半日,金蓮方才肯瞭。又出去教陳敬濟換瞭腰封,寫瞭二人名字在上,不題。

  且說平安兒正在大門首,隻見白賚光走來問道:“大官人在傢麼?”

  平安兒道:“俺爹不在傢瞭。”

  那白賚光不信,逕入裡面廳上,見槅子關著,說道:“果然不在傢。往那裡去瞭?”

  平安道:“今日門外送行去瞭,還沒來。”

  白賚光道:“既是送行,這咱晚也該來傢瞭。”

  平安道:“白大叔有甚話說下,待爹來傢,小的稟就是瞭。”

  白賚光道:“沒什麼活,隻是許多時沒見,閑來望望。既不在,我等等罷。”

  平安道:“隻怕來晚瞭,你老人傢等不得。”

  白賚光不依,把槅子推開,進入廳內,在椅子上就坐瞭。眾小廝也不理他,由他坐去。不想天假其便,西門慶教迎春抱著尺頭,從後邊走來,剛轉過軟壁,頂頭就撞見白賚光在廳上坐著。迎春兒丟下緞子,往後走不迭。白賚光道:“這不是哥在傢!”

  一面走下來唱喏。西門慶見瞭,推辭不得,須索讓坐。脧見白賚光頭戴著一頂出洗覆盔過的、恰如太山遊到嶺的舊羅帽兒,身穿著一件壞領磨襟救火的硬漿白佈衫,腳下趿著一雙乍板唱曲兒前後彎絕戶綻的皂靴,裡邊插著一雙一碌子蠅子打不到、黃絲轉香馬凳襪子。坐下,也不叫茶,見琴童在旁伺候,就吩咐:“把尺頭抱到客房裡,教你姐夫封去。”

  那琴童應諾,抱尺頭往廂房裡去瞭。白賚光舉手道:“一向欠情,沒來望的哥。”

  西門慶道:“多謝掛意。我也常不在傢,日逐衙門中有事。”

  白賚光道:“哥這衙門中也日日去麼?”

  西門慶道:“日日去兩次,每日坐廳問事。到朔望日子,還要拜牌,畫公座,大發放,地方保甲番役打卯。歸傢便有許多窮冗,無片時閑暇。今日門外去,因須南溪新升瞭新平寨坐營,眾人和他送行,隻剛到傢。明日管皇莊薛公公傢請吃酒,路遠去不成。後日又要打聽接新巡按。又是東京太師老爺四公子又選瞭駙馬,童太尉侄男童天[彳胤]新選上大堂,升指揮使僉書管事。兩三層都要賀禮。這連日通辛苦的瞭不得。”

  說瞭半日語,來安兒才拿上茶來。白賁光才拿在手裡呷瞭一口,隻見玳安拿著大紅帖兒往裡飛跑,報道:“掌刑的夏老爹來瞭!外邊下馬瞭。”

  西門慶就往後邊穿衣服去瞭。白賁光躲在西廂房內,打簾裡望外張看。

  良久,夏提刑進到廳上,西門慶冠帶從後邊迎將來。兩個敘禮畢,分賓主坐下。不一時,棋童兒拿瞭兩盞茶來吃瞭。夏提刑道:“昨日所言接大巡的事,今日學生差人打聽,姓曾,乙未進士,牌已行到東昌地方。他列位每都明日起身遠接。你我雖是武官,系領敕衙門提點刑獄,比軍衛有司不同。咱後日起身,離城十裡尋個去所,預備一頓飯,那裡接見罷!”

  西門慶道:“長官所言甚妙,也不消長官費心,學生這裡著人尋個庵觀寺院,或是人傢莊園亦好,教個廚役早去整理。”

  夏提刑謝道:“這等又教長官費心。”

  說畢,又吃瞭一道茶,夏提刑起身去瞭。

  西門慶送瞭進來,寬去衣裳。那白賁光還不去,走到廳上又坐下瞭。對西門慶說:“自從哥這兩個月沒往會裡去,把會來就散瞭。老孫雖年紀大,主不得事。應二哥又不管。昨日七月內,玉皇廟打中元醮,連我隻三四個人到,沒個人拿出錢來,都打撒手兒。難為吳道官,晚夕謝將,又叫瞭個說書的,甚是破費他。他雖故不言語,各人心上不安。不如那咱哥做會首時,還有個張主。不久還要請哥上會去。”

  西門慶道:“你沒的說散便散瞭罷,那裡得工夫幹此事?遇閑時,在吳先生那裡一年打上個醮,答報答報天地就是瞭。隨你們會不會,不消來對我說。”

  幾句話搶白的白賚光沒言語瞭。又坐瞭一回,西門慶見他不去,隻得喚琴童兒廂房內放桌兒,拿瞭四碟小菜,牽葷連素,一碟煎面筋、一碟燒肉。西門慶陪他吃瞭飯。篩酒上來,西門慶又討副銀鑲大鐘來,斟與他。吃瞭幾鐘,白賚光才起身。西門慶送到二門首,說道:“你休怪我不送你,我戴著小帽,不好出去得。”

  那白賚光告辭去瞭。

  西門慶回到廳上,拉瞭把椅子坐下,就一片聲叫平安兒。那平安兒走到跟前,西門慶罵道:“賊奴才,還站著?”

  叫答應的,就是三四個排軍在旁伺候。那平安不知甚麼緣故,唬的臉蠟查黃,跪下瞭。西門慶道:“我進門就吩咐你,但有人來,答應不在。你如何不聽?”

  平安道:“白大叔來時,小的回說爹往門外送行去瞭,沒來傢。他不信,強著進來瞭。小的就跟進來問他:‘有話說下,待爹來傢,小的稟就是瞭。’他又不言語,自傢推開廳上槅子坐下。落後,不想出來就撞見瞭。”

  西門慶罵道:“你這奴才,不要說嘴!你好小膽子兒?人進來,你在那裡耍錢吃酒去來,不在大門首守著!”

  令左右:“你聞他口裡。”

  那排軍聞瞭一聞,稟道:“沒酒氣。”

  西門慶吩咐:“叫兩個會動刑的上來,與我著實拶這奴才!”

  當下兩個伏侍一個,套上拶指,隻顧擎起來。拶的平安疼痛難忍,叫道:“小的委實回爹不在,他強著進來。”

  那排軍拶上,把繩子綰住,跪下稟道:“拶上瞭。”

  西門慶道:“再與我敲五十敲。”

  旁邊數著,敲到五十上住瞭手。西門慶吩咐:“打二十棍!”

  須臾打瞭二十,打的皮開肉綻,滿腿血淋。西門慶喝令:“與我放瞭。”

  兩個排軍向前解瞭拶子,解的直聲呼喚。西門慶罵道:“我把你這賊奴才!你說你在大門首,想說要人傢錢兒,在外邊壞我的事,休吹到我耳朵內,把你這奴才腿卸下來!”

  那平安磕瞭頭起來,提著褲子往外去瞭。西門慶看見畫童兒在旁邊,說道:“把這小奴才拿下去,也拶他一拶子。”

  一面拶的小廝殺豬兒似怪叫。這裡西門慶在前廳拶人不題。

  單說潘金蓮從房裡出來往後走,剛走到大廳後儀門首,隻見孟玉樓獨自一個在軟壁後聽覷。金蓮便問:“你在此聽甚麼兒哩?”

  玉樓道:“我在這裡聽他爹打平安兒,連畫童小奴才也拶瞭一拶子,不知為什麼。”

  一回棋童兒過來,玉樓叫住問他:“為什麼打平安兒?”

  棋童道:“爹嗔他放進白賚光來瞭。”

  金蓮接過來道:“也不是為放進白賚光來,敢是為他打瞭象牙來,不是打瞭象牙,平白為什麼打得小廝這樣的!賊沒廉恥的貨,亦發臉做瞭主瞭。想有些廉恥兒也怎的!”

  那棋童就走瞭。玉樓便問金蓮:“怎的打瞭象牙?”

  金蓮道:“我要告訴你,還沒告訴你。我前日去俺媽傢做生日去瞭,不在傢,蠻秫秫小廝攬瞭人傢說事幾兩銀子,買兩盒嗄飯,又是一壇金華酒,掇到李瓶兒房裡,和小廝吃瞭半日酒,小廝才出來。沒廉恥貨來傢,也不言語,還和小廝在花園書房裡,插著門兒,兩個不知幹著什麼營生。平安這小廝拿著人傢帖子進去,見門關著,就在窗下站著瞭。蠻小廝開門看見瞭,想是學與賊沒廉恥的貨,今日挾仇打這小廝,打的膫子成。那怕蠻奴才到明日把一傢子都收拾瞭,管人吊腳兒事!”

  玉樓笑道:“好說,雖是一傢子,有賢有愚,莫不都心邪瞭罷?”

  金蓮道:“不是這般說,等我告訴你。如今這傢中,他心肝肐蒂兒偏歡喜的隻兩個人,一個在裡,一個在外,成日把魂恰似落在他身上一般,見瞭說也有,笑也有。俺們是沒時運的,行動就是烏眼雞一般。賊不逢好死變心的強盜!通把心狐迷住瞭,更變的如今相他哩!三姐你聽著,到明日弄出什麼八怪七喇出來!今日為拜錢,又和他合瞭回氣。但來傢,就在書房裡。今日我使春梅叫他來,誰知大白日裡和賊蠻奴才關著門兒哩!春梅推門入去,唬的一個個眼張失道的。到屋裡,教我盡力數罵瞭幾句。他隻顧左遮右掩的。先拿一匹紅紗與我做拜錢,我不要。落後往李瓶兒那邊樓上尋去。賊人膽兒虛,自知理虧,拿瞭他箱內一套織金衣服來,親自來盡我,我隻是不要。他慌瞭,說:‘姐姐,怎的這般計較!姐姐揀衫兒也得,裙兒也得。看瞭,好拿到前邊,教陳姐夫封寫去。’盡瞭半日,我才吐瞭口兒。他讓我要瞭衫子。”

  玉樓道:“這也罷瞭,也是他的盡讓之情。”

  金蓮道:“你不知道,不要讓瞭他。如今年世,隻怕睜著眼兒的金剛,不怕閉著眼兒的佛!老婆漢子,你若放些松兒與他,王兵馬的皂隸──還把你不當[入日]的。”

  玉樓戲道,“六丫頭,你是屬面筋的,倒且是有靳道。”

  說著,兩個笑瞭。隻見小玉來請:“三娘、五娘,後邊吃螃蟹哩!我去請六娘和大姑娘去。”

  兩個手拉著手兒進來,月娘和李嬌兒正在上房穿廊下坐,說道:“你兩個笑什麼?”

  金蓮道:“我笑他爹打平安兒。”

  月娘道:“嗔他恁亂蝍[蟲麻]叫喊的,隻道打什麼人?原來打他。為什麼來,”

  金蓮道:“為他打折瞭象牙瞭。”

  月娘老實,便問“象牙放在那裡來,怎的教他打折瞭?”

  那潘金蓮和孟玉樓兩個嘻嘻哈哈,隻顧笑成一塊。月娘道:“不知你每笑什麼,不對我說。”

  玉樓道:“姐姐你不知道,爹打平安為放進白賚光來瞭。”

  月娘道:“放進白賚光便罷瞭,怎麼說道打瞭象牙?也沒見這般沒稍幹的人,在傢閉著膫子坐,平白有要沒緊來人傢撞些什麼!”

  來安道:“他來望爹來瞭。”

  月娘道:“那個掉下炕來瞭?望,沒的扯臊淡,不說來抹嘴吃罷瞭。”

  良久,李瓶兒和大姐來到,眾人圍繞吃螃蟹。月娘吩咐小玉:“屋裡還有些葡萄酒,篩來與你娘每吃。”

  金蓮快嘴,說道:“吃螃蟹得些金華酒吃才好!”

  又道:“隻剛一味螃蟹就著酒吃,得隻燒鴨兒撕瞭來下酒。”

  月娘道:“這咱晚那裡買燒鴨子去!”

  李瓶兒聽瞭,把臉飛紅瞭。正是:話頭兒包含著深意,題目兒哩暗蓄著留心。那月娘是個誠實的人,怎曉的話中之話。這裡吃螃蟹不題。

  且說平安兒被責,來到外邊,賁四、來興眾人都亂來問平安兒:“爹為甚麼打你?”

  平安哭道:“我知為甚麼!”

  來興兒道:“爹嗔他放進白賚光來瞭。”

  平安道,“早是頭裡你看著,我那等攔他,他隻強著進去瞭。不想爹從後邊出來撞見瞭,又沒甚話,吃瞭茶,再不起身。隻見夏老爹來瞭,我說他去瞭,他還躲在廂房裡又不去。直等拿酒來吃瞭才去。倒惹的打我這一頓,你說我不造化低!我沒攔他?又說我沒攔他。他強自進來,管我腿事!打我!教那個賊天殺男盜女娼的狗骨禿,吃瞭俺傢這東西,打背梁脊下過!”

  來興兒道:“爛折脊梁骨,倒好瞭他往下撞!”

  平安道:“教他生噎食病,把顙根軸子爛掉瞭。天下有沒廉恥皮臉的,不象這狗骨禿沒廉恥,來我傢闖的狗也不咬。賊雌飯吃花子[入日]的,再不爛瞭賊忘八的屁股門子!”

  來興笑道:“爛瞭屁股門子,人不知道,隻說是臊的。”

  眾人都笑瞭。平安道:“想必是傢裡沒晚米做飯,老婆不知餓的怎麼樣的。閑的沒的幹,來人傢抹嘴吃。圖傢裡省瞭一頓,也不是常法兒。不如教老婆養漢,做瞭忘八倒硬朗些,不教下人唾罵。”

  玳安在鋪子裡篦頭,篦瞭,打發那人錢去瞭,走出來說:“平安兒,我不言語,憋的我慌。虧你還答應主子,當傢的性格,你還不知道?你怎怪人?常言養兒不要屙金溺銀,隻要見景生情。比不的應二叔和謝叔來,答應在傢不在傢,他彼此都是心甜厚間便罷瞭。以下的人,他又吩咐你答應不在傢,你怎的放人來?不打你卻打誰!”

  賁四戲道:“平安兒從新做瞭小孩兒,才學閑閑,他又會頑,成日隻踢球兒耍子。”

  眾人又笑瞭一回。賁四道:“他便為放人進來,這畫童兒卻為什麼,也陪拶瞭一拶子?是甚好吃的果子,陪吃個兒?吃酒吃肉也有個陪客,十個指頭套在拶子上,也有個陪的來?”

  那畫童兒揉著手,隻是哭。玳安戲道:“我兒少哭,你娘養的你忒嬌,把馓子兒拿繩兒拴在你手兒上,你還不吃?”

  這裡前邊小廝熱亂不題。

  西門慶在廂房中,看著陳敬濟封瞭禮物尺頭,寫瞭揭帖,次日早打發人上東京,送蔡駙馬、童堂上禮,不在話下。到次日,西門慶往衙門裡去瞭。吳月娘與眾房,共五頂轎子,頭戴珠翠,身穿錦繡,來興媳婦一頂小轎跟隨,往吳大妗傢做三日去瞭。止留下孫雪娥在傢中,和西門大姐看傢。早間韓道國送禮相謝:一壇金華酒,一隻水晶鵝,一副蹄子,四隻燒鴨,四尾鰣魚。帖子上寫著“晚生韓道國頓首拜”書童因沒人在傢,不敢收,連盒擔留下,待的西門慶衙門回來,拿與西門慶瞧。西門慶使琴童兒鋪子裡旋叫瞭韓夥計來,甚是說他:“沒分曉,又買這禮來做甚麼!我決然不受!”

  那韓道國拜說:“小人蒙老爹莫大之恩,可憐見與小人出瞭氣,小人舉傢感激不盡。無甚微物,表一點窮心。望乞老爹好歹笑納。”

  西門慶道:“這個使不得。你是我門下夥計,如同一傢,我如何受你的禮!即令原人與我抬回去。”

  韓道國慌瞭,央說瞭半日。西門慶吩咐左右,隻受瞭鵝酒,別的禮都令抬回去瞭。教小廝拿帖兒,請應二爹和謝爹去,對韓道國說:“你後晌叫來保看著鋪子,你來坐坐。”

  韓道國說:“禮物不受,又教老爹費心。”

  應諾去瞭。

  西門慶又添買瞭許多菜蔬,後晌時分,在翡翠軒卷棚內,放下一張八仙桌兒。應伯爵、謝希大先到瞭。西門慶告他說:“韓夥計費心,買禮來謝我,我再三不受他,他隻顧死活央告,隻留瞭他鵝酒。我怎好獨享,請你二位陪他坐坐。”

  伯爵道:“他和我討較來,要買禮謝。我說你大官府那裡稀罕你的,休要費心,你就送去,他決然不受。如何?我恰似打你肚子裡鉆過一遭的,果然不受他的。”

  說畢,吃瞭茶,兩個打雙陸。不一時,韓道國到瞭,二人敘禮畢坐下。應伯爵、謝希大居上,西門慶關席,韓道國打橫。登時四盤四碗拿來,桌上擺瞭許多下飯,把金華酒分咐來安兒就在旁邊打開,用銅甑兒篩熱瞭拿來,教書童斟酒。伯爵吩咐書童兒:“後邊對你大娘房裡說,怎的不拿出螃蟹來與應二爹吃?你去說我要螃蟹吃哩。”

  西門慶道:“傻狗才,那裡有一個螃蟹!實和你說,管屯的徐大人送瞭我兩包螃蟹,到如今娘們都吃瞭,剩下醃瞭幾個。”

  吩咐小廝:“把醃螃蟹[扌扉]幾個來。今日娘們都往吳妗子傢做三日去瞭。”

  不一時,畫童拿瞭兩盤子醃蟹上來。那應伯爵和謝希大兩個搶著,吃的凈光。因見書童兒斟酒,說道:“你應二爹一生不吃啞酒,自誇你會唱的南曲,我不曾聽見。今日你好歹唱個兒,我才吃這鐘酒。”

  那書童才待拍著手唱,伯爵道:“這等唱一萬個也不算。你裝龍似龍,裝虎似虎,下邊搽畫裝扮起來,象個旦兒的模樣才好。”

  那書童在席上,把眼隻看西門慶的聲色兒。西門慶笑罵伯爵:“你這狗才,專一歪廝纏人!”

  因向書童道:“既是他索落你,教玳安兒前邊問你姐要瞭衣服,下邊妝扮瞭來。”

  玳安先走到前邊金蓮房裡問春梅要,春梅不與。旋往後問上房玉蕭要瞭四根銀簪子,一個梳背兒,面前一件仙子兒,一雙金鑲假青石頭墜子,大紅對衿絹衫兒,綠重絹裙子,紫銷金箍兒。要瞭些脂粉,在書房裡搽抹起來,儼然就如個女子,打扮的甚是嬌娜。走在席邊,雙手先遞上一杯與應伯爵,頓開喉音,在旁唱《玉芙蓉》道:殘紅水上飄,梅子枝頭小。這些時,眉兒淡瞭誰描?因春帶得愁來到,春去緣何愁未消?人別後,山遙水遙。我為你數歸期,畫損瞭掠兒稍。

  伯爵聽瞭,誇獎不已,說道:“象這大官兒,不在瞭與他碗飯吃。你看他這喉音,就是一管蕭。說那院裡小娘兒便怎的,那些唱都聽熟瞭。怎生如他這等滋潤!哥,不是俺們面獎,似你這般的人兒在你身邊,你不喜歡!”

  西門慶笑瞭。怕爵道:“哥,你怎的笑?我到說的正經話。你休虧這孩子,凡事衣類兒上,另著個眼兒看他。難為李大人送瞭他來,也是他的盛情。”

  西門慶道:“正是。如今我不在傢,書房中一應大小事,都是他和小婿。小婿又要鋪子裡兼看看。”

  應伯爵飲過,又斟雙杯。伯爵道:“你替我吃些兒。”

  書童道:“小的不敢吃,不會吃。”

  伯爵道:“你不吃,我就惱瞭。我賞你待怎的?”

  書童隻顧把眼看西門慶。西門慶道:“也罷,應二爹賞你,你吃瞭。”

  那小廝打瞭個僉兒,慢慢低垂粉頸,呷瞭一口。餘下半鐘殘酒,用手擎著,與伯爵吃瞭。方才轉過身來,遞謝希大酒,又唱瞭個曲兒。謝希大問西門慶道:“哥,書官兒青春多少?”

  西門慶道:“他今年才交十六歲。”

  問道:“你也會多少南曲?”

  書童道:“小的也記不多幾個曲子,胡亂答應爹們罷瞭。”

  希大道:“好個乖覺孩子!”

  亦照前遞瞭酒。下來遞韓道國。道國道:“老爹在上,小的怎敢欺心。”

  西門慶道:“今日你是客。”

  韓道國道:“那有此理!還是從老爹上來,次後才是小人吃酒。”

  書童下席來遞西門慶酒,又唱瞭一個曲兒。西門慶吃畢,到韓道國跟前。韓道國慌忙立起身來接酒。伯爵道:“你坐著,教他好唱。”

  韓道國方才坐下。書童又唱瞭個曲兒。韓道國未等詞終,連忙一飲而盡。

  正飲酒中間,隻見玳安來說:“賁四叔來瞭,請爹說話。”

  西門慶道:“你叫他來這裡說罷。”

  不一時,賁四進來,向前作瞭揖,旁邊安頓坐瞭。玳安又取一雙鐘箸放下。西門慶令玳安後邊取菜蔬。西門慶因問他:“莊子上收拾怎的樣瞭?”

  賁四道:“前一層才蓋瓦,後邊卷棚昨日才打的基,還有兩邊廂房與後一層住房的料,都沒有。客位與卷棚漫地尺二方磚,還得五百,那舊的都使不得。砌墻的大城角也沒瞭。墊地腳帶山子上土,也添夠瞭百多車子。灰還得二十兩銀子的。”

  西門慶道:“那灰不打緊,我明日衙門裡吩咐灰戶,教他送去。昨日你磚廠劉公公說送我些磚兒。你開個數兒,封幾兩銀子送與他,須是一半人情兒回去。隻少這木植。”

  賁四道:“昨日老爹吩咐,門外看那莊子,今早同張安兒去看,原來是向皇親傢莊子。大皇親沒瞭,如今向五要賣神路明堂。咱們不要他的,講過隻拆他三間廳、六間廂房、一層群房就夠瞭。他口氣要五百兩。到跟前拿銀子和他講,三百五十兩上,也該拆他的。休說木料,光磚瓦連土也值一二百兩銀子。”

  應伯爵道:“我道是誰來!是向五的那莊子。向五被人爭地土,告在屯田兵備道,打官司使瞭好多銀子。又在院裡包著羅存兒。如今手裡弄的沒錢瞭。你若要,與他三百兩銀子,他也罷瞭。冷手撾不著熱饅頭。”

  西門慶吩咐賁四:“你明日拿兩錠大銀子,同張安兒和他講去,若三百兩銀子肯,拆瞭來罷。”

  賁四道:“小人理會。”

  良久,後邊拿瞭一碗湯、一盤蒸餅上來,賁四吃瞭。斟上,陪眾人吃酒。書童唱瞭一遍,下去瞭。

  應伯爵道:“這等吃的酒沒趣。取個骰盆兒,俺們行個令兒吃才好。”

  西門慶令玳安:“就在前邊六娘屋裡取個骰盆來。”

  不一時,玳安取瞭來,放在伯爵跟前,悄悄走到西門慶耳邊說:“六娘房裡哥哭哩。迎春姐叫爹著個人兒接接六娘去。”

  西門慶道:“你放下壺,快叫個小廝拿燈籠接去!”

  因問:“那兩個小廝在那裡?”

  玳安道:“琴童與棋童兒先拿兩個燈籠接去瞭。”

  伯爵見盆內放著六個骰兒,即用手拈著一個,說:“我擲著點兒,各人要骨牌名一句兒,見合著點數兒,如說不過來,罰一大杯酒。下傢唱曲兒,不會唱曲兒說笑話兒,兩樁兒不會,定罰一大杯。”

  西門慶道:“怪狗才,忒韶刀瞭!”

  伯爵道:“令官放個屁,也欽此欽遵。你管我怎的!”

  叫來安:“你且先斟一杯,罰瞭爹,然後好行令。”

  西門慶笑而飲之。伯爵道:“眾人聽著,我起令瞭!說差瞭也罰一杯。”

  說道:“張生醉倒在西廂。吃瞭多少酒?一大壺,兩小壺,”

  果然是個麼。西門慶叫書童兒上來斟酒,該下傢謝希大唱。希大拍著手兒道:“我唱個《折桂令》兒你聽罷。”

  唱道:可人心二八嬌娃,百件風流,所事撐達。眉蹙春山,眼橫秋水,髩綰著烏鴉。幹相思,撇不下一時半霎;咫尺間,如隔著海角天涯。瘦也因他,病也因他。誰與做個成就瞭姻緣,便是那救苦難的菩薩。

  伯爵吃瞭酒,過盆與謝希大擲,輪著西門慶唱。謝希大拿過骰兒來說:“多謝紅兒扶上床。甚麼時候?三更四點。”

  可是作怪,擲出個四來。伯爵道:“謝子純該吃四杯。”

  希大道:“折兩杯罷,我吃不得。”

  書童兒滿斟瞭兩杯,先吃瞭頭一杯,等他唱。席上伯爵二人把一碟子荸薺都吃瞭。西門慶道:“我不會唱,說個笑話兒罷。”

  說道:“一個人到果子鋪問:“可有榧子麼?”

  那人說有。取來看,那買果子的不住的往口裡放。賣果子的說:‘你不買,如何隻顧吃?’那人道:‘我圖他潤肺。’那賣的說:‘你便潤瞭肺,我卻心疼。’”眾人都笑瞭。伯爵道:“你若心疼,再拿兩碟子來。我媒人婆拾馬糞──越發越曬。”

  謝希大吃瞭。第三該西門慶擲。說:“留下金釵與表記。多少重?五六七錢。”

  西門慶拈起骰兒來,擲瞭個五。書童兒也隻斟上兩鐘半酒。謝希大道:“哥大量,也吃兩杯兒,沒這個理。哥吃四鐘罷,隻當俺一傢孝順一鐘兒。”

  該韓夥計唱。韓道國讓:“賁四哥年長。”

  賁四道:“我不會唱,說個笑話兒罷。”

  西門慶吃過兩鐘,賁四說道:“一官問奸情事。問:‘你當初如何奸他來?’那男子說:‘頭朝東,腳也朝東奸來。’官雲:‘胡說!那裡有個缺著行房的道理!’旁邊一個人走來跪下,說道:‘告稟,若缺刑房,待小的補瞭罷!’”應伯爵道:“好賁四哥,你便益不失當傢!你大官府又不老,別的還可說,你怎麼一個行房,你也補他的?”

  賁四聽見此言,唬的把臉通紅瞭,說道:“二叔,什麼話!小人出於無心。”

  伯爵道:“什麼話?檀木靶,沒瞭刀兒,隻有刀鞘兒瞭。”

  那賁四在席上終是坐不住,去又不好去,如坐針氈相似。西門慶飲畢四鐘酒,就輪該賁四擲。賁四才待拿起骰子來,隻見來安兒來請:“賁四叔,外邊有人尋你。我問他,說是窯上人。”

  這賁四巴不得要去,聽見這一聲,一個金蟬脫殼走瞭。西門慶道:“他去瞭,韓夥計你擲罷。”

  韓道國舉起骰兒道:“小人遵令瞭。”

  說道:“夫人將棒打紅娘。打多少?八九十下。”

  伯爵道:“該我唱,我不唱罷,我也說個笑話兒。教書童合席都篩上酒,連你爹也篩上。聽我這個笑話:一個道士,師徒二人往人傢送疏。行到施主門首,徒弟把絳兒松瞭些,垂下來。師父說:‘你看那樣!倒象沒屁股的。’徒弟回頭答道:‘我沒屁股,師父你一日也成不得。’”西門慶罵道:“你這歪狗才,狗口裡吐出什麼象牙來!”

  這裡飲酒不題。

  且說玳安先到前邊,又叫瞭畫童,拿著燈籠,來吳大妗子傢接李瓶兒。瓶兒聽見說傢裡孩子哭,也等不得上拜,留下拜錢,就要告辭來傢。吳大妗、二妗子那裡肯放:“好歹等他兩口兒上瞭拜兒!”

  月娘道:“大妗子,你不知道,倒教他傢去罷。傢裡沒人,孩子好不尋他哭哩!俺每多坐回兒不妨事。”

  那吳大妗子才放瞭李瓶兒出門。玳安丟下畫童,和琴童兒兩個隨轎子先來傢瞭。落後,上瞭拜,堂客散時,月娘等四乘轎子,隻打著一個燈籠,況是八月二十四日,月黑時分。月娘問:“別的燈籠在那裡,如何隻一個?”

  棋童道:“小的原拿瞭兩個來。玳安要瞭一個,和琴童先跟六娘傢去瞭。”

  月娘便不問,就罷瞭。潘金蓮有心,便問棋童:“你們頭裡拿幾個來?”

  棋童道:“小的和琴童拿瞭兩個來,落後玳安與畫童又要瞭一個去,把畫童換下,和琴童先跟瞭六娘去瞭。”

  金蓮道:“玳安那囚根子,他沒拿燈籠來?”

  畫童道:“我和他又拿瞭一個燈籠來瞭。”

  金蓮道:“既是有一個就罷瞭,怎的又問你要這個?”

  棋童道:“我那等說,他強著奪瞭去。”

  金蓮便叫吳月娘:“姐姐,你看玳安恁賊獻勤的奴才!等到傢和他答話。”

  月娘道:“奈煩,孩子傢裡緊等著,叫他打瞭去罷瞭。”

  金蓮道:“姐姐,不是這等說。俺便罷瞭,你是個大娘子,沒些傢法兒,晴天還好,這等月黑,四頂轎子隻點著一個燈籠,顧那些兒的是?”

  說著轎子到瞭門首。月娘、李嬌兒便往後邊去瞭。金蓮和孟玉樓一答兒下轎,進門就問,“玳安兒在那裡?”

  平安道:“在後邊伺候哩!”

  剛說著,玳安出來,被金蓮罵瞭幾句:“我把你獻勤的囚根子!明日你隻認清瞭,單揀著有時運的跟,隻休要把腳兒踢踢兒。有一個燈籠打著罷瞭,信那斜汗世界一般又奪瞭個來。又把小廝也換瞭來。他一頂轎子,倒占瞭兩個燈籠,俺們四頂轎子,反打著一個燈籠,俺們不是爹的老婆?”

  玳安道:“娘錯怪小的瞭。爹見哥兒哭,教小的:‘快打燈籠接你六娘先來傢罷,恐怕哭壞瞭哥兒。’莫不爹不使我,我好幹著接去來!”

  金蓮道:“你這囚根子,不要說嘴!他教你接去,沒教你把燈籠都拿瞭來。哥哥,你的雀兒隻揀旺處飛,休要認差瞭,冷灶上著一把兒、熱灶上著一把兒才好。俺們天生就是沒時運的來?”

  玳安道:“娘說的什麼話!小的但有這心,騎馬把脯子骨撞折瞭!”

  金蓮道:“你這欺心的囚根子!不要慌,我洗凈眼兒看著你哩!”

  說著,和玉樓往後邊去瞭。那玳安對著眾人說:“我精晦氣的營生,平自爹使我接去,卻被五娘罵瞭恁一頓。”

  玉樓、金蓮二人到儀門首,撞見來安兒,問:“你爹在那裡哩?”

  來安道:“爹和應二爹、謝爹、韓大叔還在卷棚內吃酒。書童哥裝瞭個唱的,在那裡唱哩,娘每瞧瞧去。”

  二人間走到卷棚槅子外,往裡觀看。隻見應伯爵在上坐著,把帽兒歪挺著,醉的隻象線兒提的。謝希大醉的把眼兒通睜不開。書童便妝扮在旁邊斟酒唱南曲。西門慶悄悄使琴童兒抹瞭伯爵一臉粉,又拿草圈兒從後邊悄悄兒弄在他頭上作戲。把金蓮和玉樓在外邊忍不住隻是笑,罵:“賊囚根子,到明日死瞭也沒罪瞭,把醜都出盡瞭!”

  西門慶聽見外邊笑,使小廝出來問是誰,二人才往後邊去瞭。散時,已一更天氣瞭。西門慶那日往李瓶兒房裡睡去瞭。金蓮歸房,因問春梅:“李瓶兒來傢說甚麼話來?”

  春梅道:“沒說甚麼。”

  金蓮又問:“那沒廉恥貨,進他屋裡去來沒有?”

  春梅道:“六娘來傢,爹往他房裡還走瞭兩遭。”

  金蓮道:“真個是因孩子哭接他來?”

  春梅道:“孩子後晌好不怪哭的,抱著也哭,放下也哭,再沒法處。前邊對爹說瞭,才使小廝接去。”

  金蓮道:“若是這等也罷瞭。我說又是沒廉恥的貨,三等兒九般使瞭接去。”

  又問:“書童那奴才,穿的是誰的衣服?”

  春梅道:“先來問我要,教我罵瞭玳安出去。落後,和玉簫借瞭。”

  金蓮道:“再要來,休要與秫秫奴才穿。”

  說畢,見西門慶不來,使性兒關門睡瞭。

  且說應伯爵見賁四管工,在莊子上賺錢,明日又拿銀子買向五皇親房子,少說也有幾兩銀子背。正行令之間,可可見賁四不防頭,說出這個笑話兒來。伯爵因此錯他這一錯,使他知道。賁四果然害怕,次日封瞭三兩銀子,親到伯爵傢磕頭。伯爵反打張驚兒,說道:“我沒曾在你面上盡得心,何故行此事?”

  賁四道:“小人一向缺禮,早晚隻望二叔在老爹面前扶持一二,足感不盡!”

  伯爵於是把銀子收瞭,待瞭一鐘茶,打發賁四出門。拿銀子到房中,與他娘子兒說:“老兒不發狠,婆兒沒佈裙。賁四這狗啃的,我舉保他一場,他得瞭買賣,扒自飯碗兒,就不用著我瞭。大官人教他在莊子上管工,明日又托他拿銀子成向五傢莊子,一向賺的錢也夠瞭。我昨日在酒席上,拿言語錯瞭他錯兒,他慌瞭,不怕他今日不來求我。送瞭我三兩銀子,我且買幾匹佈,夠孩子們冬衣瞭。”

  正是:隻恨閑愁成懊惱,豈知伶俐不如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