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幾天,方圓特意翻查瞭相關的資料,但是令他失望的是,文曉梅在案發前一天晚上八點到第二天下午五點,一直在濱海市第一人民醫院的手術室裡,並沒有離開。這一點,得到瞭文曉梅醫院同事和領導的一致證實。這也意味著,除非文曉梅有分身術,否則她不可能在做手術的同時,先到王傢村殺掉陳奇玉,再返回安亭區國稅局宿舍殺掉陳俊鋒。
方圓一時之間,陷入瞭迷局之中,無法理清其中方方面面的頭緒。他感覺這個時候的自己,就像一個在叢林中迷失方向的孩子,體驗到的隻有恐懼和茫然。盡管方圓的心裡很同情文曉梅,但是出於職業道德,他還是想把案情弄個明明白白。方圓讀警校時,就無數次聽到過教官的教誨:「我們看到的事物表面,就好像冰山露出在水面上的10%,冰山的其餘90%都隱藏在水面下。」
「那麼,這該死的90%到底在哪呢?自己又要到哪裡去找那90%呢?」
方圓想來想去,還是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星期四的刑警隊辦公室,一如平常的那般忙碌。時針轉得飛快,下午的下班時間很快到瞭,方圓剛走出警局大門,就看見瞭令人詫異的景象——隊長姚長青竟然和妻子苗芊芊發生瞭劇烈的爭吵,姚長青的妹妹姚芳在一旁勸架。苗芊芊是安亭區桃源派出所的戶籍民警,她和姚長青一向恩恩愛愛,相敬如賓。方圓怎麼也想不到,被外界看作是模范夫妻的姚長青和苗芊芊,居然在公開場合鬧起瞭矛盾,且兩人之間的爭吵一發不可收拾,簡直到瞭歇斯底裡的地步。姚長青臉上滿是不耐煩的樣子,一把推開瞭苗芊芊,轉身就要走。苗芊芊緊緊地抓住姚長青的一隻手,哭瞭起來,「長青,你是不是在外面有瞭別的女人?你說!你說啊!」
姚長青沒有回頭,冷冷地說:「你不相信我,那就算瞭!告訴你,苗芊芊,你把我惹急瞭,我和你離婚!」
聽到離婚這兩個字,苗芊芊猶如遇到瞭晴天霹靂一般,立刻癱坐在地上,動也不動。姚芳見狀,連忙上前扶住嫂子,急得快要哭出來瞭,「哥,你怎麼能這麼對嫂子說話?」
姚長青轉過頭來,奇怪地笑瞭一下,「姚芳,我怎麼不能這麼對她說話?我告訴你,這婚我還真的離定瞭!苗芊芊,我在外面有沒有女人,幹你屁事!」
說罷,姚長青頭也不回地走上瞭車,一踩油門,汽車飛快地駛去,留下原地一大批目瞪口呆的人。方圓走過去,忍住心中的怒火,和姚芳一起扶穩瞭苗芊芊,低聲說道,「嫂子,小芳,這裡人多,我們還是走吧!」
苗芊芊三魂不見瞭七魄,雙目無神,隻得任由方圓和姚芳架著自己,上瞭一輛出租車,回到瞭姚長青的傢。一進傢門,苗芊芊呆呆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句話也不說,默默流著淚。姚芳哭瞭起來,抓住方圓的手臂,「方圓,我求你瞭!你幫幫忙,找出那個狐貍精!我要看看她到底是誰,為什麼如此狠心,要拆散我哥和嫂子!」
方圓的心裡一陣難過,「小芳,這到底怎麼回事?你跟我說一下!」
姚芳抹瞭抹眼睛,「最近十幾天來,哥的脾氣突然很暴躁,動不動就在傢裡隨便發脾氣,罵嫂子,差點沒動起手來。」
「到瞭這幾天,哥都沒有回傢,嫂子再也忍受不住,想去找他問一個明白,接下來就是你看到的這個樣子瞭。」
方圓點瞭點頭,「那好,我明天下班以後幫你跟蹤一下姚隊,看一下具體情況!」
姚芳感激地說:「謝謝你,方圓!」
離開瞭姚長青傢以後,方圓心煩意亂,在街上隨意地走著,無意中走到瞭安亭區國稅局門前。但是他卻看到瞭自己最不願意看到的畫面——姚長青在一輛車子裡,抱著一名女子在激烈擁吻,兩人吻得那叫一個轟轟烈烈,天昏地暗,全然不顧身旁眾人的「註目禮」。方圓的心裡沒來由地一陣苦澀,他想起瞭苗芊芊和姚芳,此刻的他,有瞭一種痛打姚長青的沖動。但是,令方圓更加震驚的是,和姚長青接吻的女人,看上去似乎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姚長青和女子吻瞭十幾分鐘以後,女子才整理瞭一下衣服,從車上走下來。方圓到底還是看清楚瞭她的真面目,她就是文曉梅!方圓的心瞬間有暴走的感覺,「和姚長青勾搭在一起的竟然是文曉梅!」
今天的文曉梅,一身性感的打扮,頭發燙得有些卷曲,嘴部塗上瞭鮮艷的口紅,身穿無袖襯衣,下面是黑色的短裙子,腳上是白色絲襪和黑色發亮的高跟涼拖。文曉梅抬頭便看見瞭方圓,她的臉色變瞭變,不過很快就恢復瞭正常,她望向姚長青,妖媚地笑瞭笑,「啵」一聲飛瞭個吻,然後,頭也不回地走進瞭安亭區國稅局宿舍。
方圓氣憤地沖到瞭姚長青的汽車前,對著車窗內的姚長青喊,「姚隊,你怎麼對得起嫂子!」
姚長青目無表情,「滾開,老子愛誰誰,輪不到你這黃毛小子來管!」
沒等方圓說話,姚長青發動起車子,絕塵而去。方圓久久註視著姚長青駛離的方向,然後又望向文曉梅在國稅局的單元,腳步沉重地離開。方圓並不知道,文曉梅這個時候正躲在窗簾後面看著自己,一臉的眷戀和痛苦,兩行淚水緩緩地流瞭下來。第二天是星期五,方圓下瞭班以後,決定再去醫院看望一下文曉梅的媽媽。這不是方圓心血來潮,而是因為他覺得老人過得實在是太苦瞭,不管怎麼樣,自己都應該好好安慰她一下。方圓提著一帶橘子,走進瞭ICU病房,老人一見方圓進來,高興得叫瞭起來,「小方,你可來瞭!我整天都盼著你來,可你怎麼就是這麼多天沒來看我這個老骨頭啊?」
方圓一臉歉意地拉起老人的手,「這幾天工作忙,所以沒有時間來看您!」
老人笑著說:「不礙事,不礙事,能來就好!」
方圓拿出一個橘子,「我剝橘子給你吃!」
老人笑著說,「我愛吃!」
老人一瓣一瓣地將方圓的剝開來的橘子吃完,突然問瞭一句,「小方,你叫什麼名字?」
方圓怔瞭一怔,很快說道,「我叫方圓,方正的方,圓圈的圓。」
老人說,「好名字!簡簡單單的,聽起來好順耳!那你幹什麼職業?」
方圓猶豫瞭一下,不過還是很快回答道:「我是幹刑警的,我在安亭區公安分局刑警隊工作。」
「那敢情好啊,我就喜歡你這個職業,專門懲治那些壞人的!」
老人欣慰地說道。方圓隻顧著和老人聊著天,沒有註意到文曉梅已經站到瞭自己的身後,看著自己,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老人忽然驚奇地問,「梅兒,你怎麼來瞭?」
方圓連忙回過頭,卻發現文曉梅一臉冰霜地看著自己,她平靜地說:「病人需要休息,請你出去!」
方圓無奈地站起身,對老人說,「我下次再來看您瞭!您多保重!」
老人不滿地堆文曉梅抱怨起來,「梅兒,你把我的方圓趕走瞭!」
文曉梅沒有理會老人的抱怨,指著門對方圓說,「請你趕快離開,這裡不歡迎你!」
方圓走出病房門,轉過身對跟在身後的文曉梅說,「曉梅,你對我有任何意見,我都沒有怨言,但是你不該破壞姚隊長的傢庭,姚隊長……」
文曉梅冰冷地打斷瞭方圓的話,「方圓警官,我不是你的什麼曉梅,至於我喜歡誰,那是我的自由。在現代社會裡,男歡女愛是你情我願的事情,結婚離婚司空見慣,我一個小醫生,沒能破壞得瞭誰的傢庭,請不要將這麼大的帽子壓到我的頭上!」
方圓看著這個讓自己迷醉不已的女人,突然伸出手來,緊緊抱住她,狠狠地將她摟進自己的懷裡,「梅兒,我不管你以前受過什麼樣的苦,有我在,絕不會再讓你受苦的!」
文曉梅驚恐地掙開瞭方圓的懷抱,眼裡竟然帶上瞭深深的震撼和絕望,「方圓,請你放尊重點!我也請你永遠離開我的身邊,將我徹底地忘卻吧!」
方圓看著畏縮成一個惶恐小兔子的文曉梅,立刻察覺自己說瞭不該說的話,他帶著深深地歉疚看瞭文曉梅一眼,轉身離開,隻留下身後的文曉梅渾身哆嗦,沉默地看著墻壁。就在這個時候,醫院走廊裡的燈一下子全部熄滅,走廊裡頓時發出一陣驚慌的叫嚷聲。方圓腦海裡第一個反應,「停電瞭!」
文曉梅在身後大聲呼喊,「大傢冷靜一下,醫院的電力供應很快會恢復正常!」
文曉梅的這一句話,讓方圓如同醍醐灌頂,所有的一切謎團,終於因為這一句話有瞭解開的關鍵線索。他快步地飛奔開去,他要去印證一件事情。方圓走出醫院,打瞭個電話給楊曼,電話接通以後,方圓忙不迭地楊曼說,「曼姐,幫我到供電局查一查濱海市第一人民醫院X月X日晚上的用電情況,有沒有發生過停電的記錄?」
楊曼點瞭點頭,「好的,待會兒你接我的電話!」
方圓焦躁不安地在醫院門口等待著楊曼的電話,此刻在他的心中,簡直就是度秒如年。不多時,楊曼終於撥來瞭電話,「當晚的確有停電的記錄,而且一停就是四個小時。」
「曼姐,謝謝你,停電的時間從幾點到幾點?」
「晚上23點50分到凌晨4點。」
「那麼醫院方面有沒有應急電力跟上呢?」
「這個我幫你問一下我在醫院工作的同學。」
楊曼的這個答復,讓方圓的心一下子又吊瞭起來。他小心翼翼地雙手捧住手機,生怕手機會突然掉在地上摔壞。五分鐘後,楊曼的電話終於來瞭,「那天晚上停電一停就是四個小時,所有的應急電力都轉向ICU病房、手術室、住院部,好幾個不那麼緊要的手術都被迫推遲。」
方圓連忙道謝,「謝謝你,曼姐!到時我請你吃飯!」
「那我可就謹謝不敏瞭!」
楊曼笑瞭起來。方圓又跑回瞭醫院,在一樓掛號處附近抓住瞭一個護士,張口就問,「請問你知道文若蘭在哪上班嗎?」
由於醫院的應急電力沒有用在掛號處,所以掛號處黑燈瞎火的,方圓也認不出這個小護士就是文若蘭。護士有點害羞地說,「我就是文若蘭,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方圓急切地問,「文大夫最近的一次大手術是不是推遲到X月X日瞭?」
文若蘭想瞭一想,「是的,前一天晚上停電,姐姐的手術推遲到那天上午的八點鐘才繼續進行!」
終於,所有謎團的最後一塊拼圖找到瞭,方圓的心中大石完全放下,他激動得摟住瞭文若蘭,將她抱得喘不過氣,然後狠狠地親瞭文若蘭一下,離開瞭她。文若蘭紅著臉看著這個遠去的男人,心裡頭一陣蕩漾。
方圓終於理清瞭案件的全部脈絡。文曉梅在上夜班之前,先往陳俊鋒的水裡加進瞭致死分量的安眠藥,陳俊鋒在第二天凌晨五點鐘按照自己的生活習慣,在看完足球比賽,回到書房以後,喝下瞭過量的安眠藥而死亡。至於陳俊鋒請假,那正好是巧合,就算他不請假,也必定會因服用過量的安眠藥而難逃一死。另一方面,由於醫院停電,所有應急電力轉向重要部門,一些手術推遲,文曉梅正好利用這個機會離開醫院,前往王傢村。在王傢村,她用身體做誘餌,讓陳奇玉醉酒不醒,再往他的體內註射混合著致幻劑的高濃度酒精,在陳奇玉在凌晨三點酒精中毒死後,將他的屍體沉入住宅附近的河中。最後一步,在凌晨五點鐘到早上八點鐘這段時間,文曉梅悄悄潛回不設防的區國稅局宿舍,用準備好的小刀,切開已經中毒死亡的陳俊鋒的咽喉,接著把刀放進他的手裡,造成服安眠藥和割喉自殺的假象,然後將一早準備好的遺書放在桌面上,最後返回醫院。醫院方面出於維護自身形象的考慮,自然不會把當晚發生停電的事情向警方如實反映,這樣一來就造成瞭文曉梅不在場的假證據。
不過,文曉梅看似天衣無縫的殺人計劃,還是存在瞭一定的漏洞。首先,陳俊鋒既然要自殺,不可能既服用安眠藥之後,又切開自己的頸部;其次,遺書的筆跡並不是百分百重合;再次,陳俊鋒不可能用刀切割頸部的這個位置,而應該再往上一些,才符合一個人拿著刀自殺時的正確切割位置,這分明時別人用刀切割這個部位造成的。
這一刻,方圓感到真的再難以面對文曉梅瞭,或許將這個美麗的殺人犯忘卻掉是他唯一的正確選擇。方圓回頭看瞭看醫院,嘆瞭一口氣,無奈地離開。方圓覺得再也無法擔任刑警這份工作,因為他無法狠下心來將真相公諸於眾,去將文曉梅繩之於法,更加無法和領導的意志相抗衡,堅持認定二陳是死於謀殺。方圓發現原來自己竟然可以這麼軟弱,他有時簡直痛恨起自己來。
他現在開始有意無意地嘗試忘掉文曉梅瞭,但是命運偏偏就是這樣作弄人,方圓不去招惹文曉梅,可文曉梅還是招惹上瞭方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