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以後你就是越氏的女兒,放心,有朕在,誰也不能欺負你!哈哈哈哈!」

  宇文弘爽朗大笑的模樣不斷的放大,鋪天蓋地的向卿塵壓過來。

  「啊~ 」越卿塵一聲驚叫,從昏睡中驚醒,滿頭冷汗。

  「卿卿……卿卿……別怕,我在這!」宇文鐸抱住越卿塵輕輕地搖搖,把錦被拉高,把她裹得嚴嚴實實,「卿卿,六郎在你身邊呢,夢到什麼瞭?」他吻著她額頭的汗珠。

  越卿塵怔怔的,好一會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他抱進瞭寢宮。她沒有回答他的話,腦中還是宇文弘放大的臉,不由得瑟縮一下,凝神專註的看宇文鐸的眼睛!

  宇文鐸眼裡的風暴般的肆虐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此刻滿是疼惜,輕輕地吻瞭一下越卿塵的眉心。

  「六郎,那個位置是你的瞭!如今,再沒有什麼能擋住你坐在那把椅子上瞭!」

  宇文鐸怔忪瞭一下,不自覺的收攏手臂,把被中的越卿塵收攏的更緊。

  越卿塵更專註的看著他的眼睛,「六郎,你做瞭皇帝,把我……放在哪裡?」

  「卿卿,那個位子給澈兒吧!這個天下是澈兒的!」宇文鐸用食指掩住越卿塵的口,「聽我說,卿卿,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再沒有哥哥的妃子做瞭弟弟的皇後的道理。你定是想,我若做瞭皇帝,你若是不死也隻有青燈古佛一條路瞭。」

  「卿卿,若說我對這萬裡河山沒興趣,你不信,我也不信,都是父王的兒子,論身份我也不差什麼,何況這天下有一半是我打下來的。」

  說著話,宇文鐸眼裡閃過一絲陰霾,「可真要當瞭皇帝,明正典史,你就不能在我的後院,我也不能讓你屈居人下。卿卿,澈兒是我的兒子,這天下早晚是他的,澈兒即位,母憑子貴,你就是皇太後,到時我手握兵權,看天下誰敢置喙,這個皇朝的最高處,隻有,我和你!」

  越卿塵俯在宇文鐸的懷裡,低下瞭頭,身體不住顫抖,他竟然,竟能,竟願為自己,真的放棄唾手可得的江山。有那麼一瞬,越卿塵的心口撕裂瞭一樣,拼命咬著唇,才能咬住那些說出來會自己肯定會後悔的話。

  「卿,江山給兒子,我隻要你!」

  「藕風輕,蓮露冷,斷虹收。正紅窗,初上簾鉤。田田翠蓋,趁斜陽,魚浪香浮。此時畫閣,垂楊岸,睡起梳頭。舊遊蹤,招提路,重到處,滿離優。想芙蓉,湖上悠悠。紅衣浪跡,臥看桃葉送蘭舟。午風吹斷江南夢,夢裡菱謳。」

  搖月湖位於西華門外,像一柄碩大的勺子勾連著內外城,北達王府大街,南通秋波弄,在國子監外打瞭個轉,剛好襟帶起聚賢坊一片專賣古董字畫的鴉兒胡同。秋波弄毗鄰搖月湖,沿著蜿蜿蜒蜒的湖畔,朱樓翠裳,從前朝開始就是公子王孫的銷金窟,京都有名的明月勝地。

  從秋波弄出來,無數的茶館子,飯莊子,再加上打把勢賣藝的,鎮日沸反盈天的熱鬧著,是宮裡們的內監出來消遣的首選之所。

  從打進瞭四月,茶館裡漸漸的少瞭提著鳥籠子的老公們的身影,一條又一條的小道消息像冰下的湍流無聲的傳遞著。

  「挹翠閣的靜嬪回風舞跳的好,得瞭聖寵,卻不知怎的被賜死瞭。」「太醫院的掌院殷太醫已經伺候在宮裡半個月瞭,府上太夫人去瞭都沒回來看親媽最後一眼。」「九門提督小公子滿月,大皇子都派人送瞭禮,真是難得的體面。」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從三月初八開始,上京就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明明開始回暖的天氣,竟然一天比一天冷,到瞭三月二十九夜裡頭,竟然飄起瞭小雪,一晚上的功夫,滿京城都披上一層白。五更破曉,玉華山上的鐘聲一聲連一聲,驚碎瞭無數人的好夢,風雪飄搖,山陵崩,入主中原剛剛數年的慶元帝宇文弘崩逝。

  皇九子宇文澈沖齡踐祚,成瞭拱垂九州撫育萬民的少年天子。母妃越卿塵晉皇太後位,封號懿安。加封平南王宇文鐸攝政王,代理朝政。

  「小姐,小姐,聽說靈巖山出瞭件蹊蹺事,那天下大雨,一個樵子砍柴的時候在巖下避雨,突然佛光普照,然後眼看著一個佛頭一點一點從土裡鉆出來,這兩天南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傳瘋瞭,靈巖山下人山人海的,連總督大人都說這是啥子天降,天降瑞祥。原本因為皇帝老爺子去瞭,今年的龍舟會都沒得耍,因為這個天降的瑞祥,倒要比往年辦的更熱鬧,阿彌托福,小姐,小姐,你這回要是再偷溜可一定要帶著我!」

  碧波眼睛圓圓的,臉蛋也圓圓的,偏身量還沒抽開,說話時眉開眼笑的,天然帶著嬌憨,整個一個無錫大阿福,讓人看瞭就喜歡。此刻,圓溜溜的眼珠巴巴的看著明月,一臉篤定明月定會偷溜的表情。

  明月盤坐在一隻瓷缸上,那缸是照著她的身量定制的,描金彩繪,缸身繪著接天蓮葉,蓮葉間一兩條斑斕錦鯉半掩半露,正出自南朝樂府,魚戲蓮葉間。明月正照著妙慧師傅教她的心法做功課,一邊吐納用功,一邊一心兩用的聽著碧波的閑話,正如小丫鬟心裡想的,她打定主意偷溜去看熱鬧。

  「嘻嘻,小丫頭,想我帶你倒也不難,不過今晚小姐我的功課……」明月睜開一雙美眸,陽光從樹葉間瀉出一縷,正照在她眉間的朱砂痣上,美得不可方物,可惜主人一臉的賴皮,像隻扔出餌等著魚上鉤的小賴貓。

  「啊~ 」碧荷圓圓的眼睛瞪的更圓,一臉苦惱的掙紮,小姐的功課好累的呀,一不小心還會弄一身雞蛋清,這對愛幹凈的小姑娘真是莫大的摧殘,掙紮的看看明月一臉不願意就算瞭的樣子,「好吧~ 那小姐一定要說話算數!」

  「咳,明月,你跟我來!」這一對主婢實在不像話,妙慧在一旁看瞭許久,忍不住出聲。

  「呀,師太!」明月心裡吐吐舌頭,不好,被抓瞭現行,狠狠地瞪瞭碧波一眼,碧波自知不妥,搶先溜瞭,「小姐,我去給你燉甜湯……」

  「月兒……」

  「好師太,我就是和碧荷玩笑呢,我每個晚上都好好做功課的,真的,那個「紅絲錯」我已經能堅持一刻鐘瞭!」明月乖巧的抱住妙慧的胳膊搖晃著,又甜又乖,讓妙慧的教訓梗在舌下。

  妙慧無奈的點瞭她的額頭一下,心裡哭笑不得。也不知怎的,當年讓無數艷姬媚娃看一眼就肝顫的冷面嬤嬤,在明月面前偏就冷不起這張臉。妙慧有些失神的看著她的眉眼,似曾相識的明媚總讓她想起女兒,心裡一酸,對面前的小人更不忍責備,憐愛更甚,不由的拉坐在身邊,輕撫她的鬢角。

  「月兒,窮人謀衣食,富人謀安樂。以謝傢這樣的門第,你一生富足是不用說瞭。可是順遂喜樂四個字,一半由天,一半由己。你來時嬤嬤就和你說瞭,琴棋書畫,弓馬刀槍,女紅管傢,天下凡百的花樣技藝由著你試,總會有三兩樣喜歡的,順境怡情,逆境自遣,可不管那樣,都要入瞭門徑才知道喜不喜歡。」

  明月乖巧的遞給妙慧一盞茶,妙慧呷瞭一口,繼續說道,「女兒傢的喜樂出嫁前由己,出傢後,多半由著夫婿。這禦夫之術,嘿嘿,可不是光靠琴棋書畫女紅管傢的,你道天下的男人們為什麼喜歡流連青樓楚館,貪得就是風情二字!」

  明月心裡不禁浮起母親垂淚的模樣,雖然年紀尚幼,竟對妙慧的話領略瞭八分,暗暗點頭。

  妙慧見她領悟,喜她可造,從案上拿過一幀古樸暗雅的冊子,秋香色的軟緞子上繡著個紅衣美人,慵慵懶懶的倚在一架秋千上,一旁還有四個婉約秀麗的字體,「品簫秘典」。

  明月隻當是本樂譜,隨手掀開中間一頁,卻是一副畫,一個柔橈輕曼無比的美人坐在繡墩上,一個俊美的小倌人背倚紗窗,那窗扇半開,美人腮暈潮紅,羞娥凝綠,在窗下嬌滴滴羞噠噠的探出蔥尖般的十個指尖,左手彎起籠著小倌人的棒頭,右手確是拈花般模樣,似是在猶豫是往上去好還是往下去好。

  明月突地想起那日在棲梧山莊,自己也曾把握過那個少年此處,心裡也隱約知道不妥,過後也不敢和哪個說起。此時見瞭這個畫,兩靨不禁流丹飛霞,心不在焉的又翻瞭一頁。還是一幅畫,畫上還是那個美人,隻是這次含嬌倚榻,微微垂著首,微睇綿藐,那個小倌人腿分的開開,跪在她的腿邊,那話兒怒首翕張,卻被美人用一對椒乳捧著夾住,似是要用那兩顆嫩嫩的乳蒂去點去顫,又吐出瞭一段丁香舌,也不知這樣夠得著夠不著哪棒頭?明月不覺想的癡瞭。

  妙慧不知她竟然略通人事,隻以為她從未見過,暗暗與她講解男人那話兒,又細細的拆解品簫秘法,這品簫秘典共有十八般訣竅,妙慧逐一的指點比劃,如何是拈,如何是擠,如何是夾,如何又是顫,推要多大力,按又要幾分綿,一時又指著圖畫,說那女子應在何時抬頭秋波流轉,又該在何時清喉嬌嚦。這般堪堪的說瞭一個時辰,方才讓明月粗粗的領悟其中一二。

  「月兒,這十八訣有一段順口溜,雖然俗氣,倒活潑真實。

  輕拈慢揉擠魚丸,推雲按月絞魂斷。

  深刮淺勾碎玉顫,挑珠抹膩滾獅翻。

  連夾緩拂飛輪轉,龍鉆蟬扣斷命彈。」

  明月聽著隻覺有趣,心裡跟著念瞭一遍,就聽妙慧又說道,「這十八訣即有口訣又有指法,百般搭配,萬端變化。若按此施為,這男人不落入你袖中還好,但凡落入你手,就生也不由他,死也不由他,生死全在一段香舌之上。」

  正說著,庵裡雇來做飯的米婆婆走進來,問道,「大小姐,晌午想吃點什麼菜式?」

  明月沖口而出,「魚丸!」

  妙慧噗的一樂,笑說道,「嗯,魚丸甚好,月兒也跟著米婆婆去,女兒傢總要學著洗手作羹湯。」

  「兩岸羅衣破暈香,銀釵照日如霜刃。

  鼓聲三下紅旗開,兩龍躍出浮水來。」

  汶河兩岸熙熙攘攘擠滿瞭男女老幼,男人們馱著孩子,女人們挽著手臂,「你踩瞭我的鞋」,「你碰瞭我的花」,這般吵鬧都猶如被定住一般,隻聞鼓聲急促,碧波之上五艘飛鳧龍舟,紅黑白綠黃,猶如飄在水面上一般,飛快的向著兩江總督的樓船劃去,樓船的船尖插著一桿龍旗,旗下吊著大紅的錦標。

  打著赤膊的漢子甩開滿身的氣力,拼命舞動雙槳,雙目都被那錦標染得通紅,血液被一通又一通的鼓聲催逼著翻滾,豆大的汗珠子順著古銅色的皮膚往下滾,偶爾落在腰間汗巾子上,不知看羞瞭多少岸上的女子。

  也不知誰一嗓子喊瞭個好,猶如一滴水掉在油鍋裡,喧囂復又炸開,跟著叫好的,加油的此起彼伏。明月扮成少年公子,碧荷扮成個書童模樣,也擠在一處橋欄上,跺著腳拍著手跟著大叫,興奮地不行,眼看著那艘黑色的龍舟領先一籌就要先一步沖向樓船,紅色龍舟上領隊的漢子突然一躍而起,跳到船尾,搶過鼓槌,頓時鼓點如雷。

  系著紅色汗巾子的漢子們齊聲大喝,手臂飛舞間竟反超瞭前舟,搶先一步來至樓船之下,那鼓上的領隊一個揉身飛躍,在空中蹬梯般飛縱,搶瞭錦標又是連番飛滾,重又落在鼓上,方得意的舉起錦標。

  這幾個動作兔起鶻落行雲流水,大傢竟全沒反應過來,直到他站定,方才雷鳴般的喝彩起來。碧荷尤其看的興高采烈,握著明月的手搖晃,激動地不知說什麼好。

  明月也看的高興,目光從龍舟移到樓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忽的心頭一跳,咦,是他。她看到的正是李子涵。

  李子涵自那日與明月胡鬧一番,無辜平添許多心思,本就是暮色少艾的年紀,暮的嘗到情欲的滋味,正如幼獅初嘗鮮血,克己復禮四個字是再壓不住那份蠢蠢欲動的。這幾日私下也曾找過那小廝,卻再無蹤影,又是意興闌珊又是百爪撓心,也曾拿清俊的書童私下演習,射是射瞭,怎麼也找不到那會子心肝都要跟著射出來的快意。

  那奪標的漢子作揖羅圈謝意,躍身上瞭樓船,想是總督大人定有賞賜。李子涵見他上船,便也回到二層的船艙。

  「少主請看,這是京中才傳回的消息!」一個須髯及胸的老者氣度閑適的坐在桌旁,雖年過半百可一眼望去精神矍鑠,正是李子涵的授業恩師清河裴衍禮,字洞明。

  坐在裴先生對面的是李文澤最得用的一個清客許是,字隱元。此刻這位隱元公正若有所思的滾著手裡一對銀光錚亮的鐵膽,動作不快不慢,若明眼人看去定會大吃一驚,他手裡的速度力道竟然從始至終不變分毫,暗含玄妙。

  相比較這二人的輕松,坐在下首的池滿春就顯得拘束不安,尤其李子涵進來之後,他躬身欲拜卻被李子涵扶住,但到底不敢像裴衍禮許是那般大樣,斜簽著身子坐在椅上,恭敬地聽示下。

  李子涵接過寸許的紙條,寥寥幾個字,面色一變。「恩師怎麼看?」

  裴衍禮聲音帶著寒意,「小皇帝竟敢私下出京,實乃天賜良機,自然是讓他來得去不得!」

  李子涵抬眼見許是眼裡神色不然,問道,「許先生,俗話說一人計短三人計長,事關大業,先生但請直言!」

  此刻艙內隻聞許是手裡舒緩又連綿的鐵膽輕微撞擊聲,「洞明公,敢問宇文鐸其人如何?」

  裴衍禮知他定不會無意提這一問,沉吟半晌,「宇文鐸實乃當世梟雄,錦雲朝能問鼎中原,此子功不可沒。」

  「昔日宇文鐸僅率五萬勁旅就把龍旗插到瞭長江邊,固然我大榮帝國腐朽不堪,可也不是毫無抵抗之力,三十萬揚威軍卻被他如同嬰兒般玩弄手掌之上,步步蠶食。反觀此獠,一路揮旌,越戰越勇,立下不世戰功,其立馬揚州城頭之日,想必錦雲的慶元帝也寢食難安瞭,嘿嘿,這慶元帝死的蹊蹺,難說此中沒有他的手筆!」

  許是話鋒一轉,對著墻角的暗影問道,「聽聞馭風公子喜好狩獵,不知是一隻虎崽難獵還是一隻虎王更難對付?」

  暗影裡一個身著玄色勁裝的公子微微的抬起頭,他似乎剛才並未在意眾人的話,又似乎聽瞭但漠不關心,此刻聽到自己的名字,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勾瞭勾嘴角,一雙桃花眼深邃明透,竟是個俊美無雙的男人。

  許是本也不想得他一句意見,故繼續說道,「如今的小皇帝正如一隻虎崽,而那宇文鐸以攝政王之尊,手握天下軍權,總領朝政,豈非正是一隻吊睛虎王,若小皇帝一死,這天下定會立時易主,到時少主大業……」

  話雖未完,此中深意眾人無不暗會,不由心裡都是一凜。裴衍禮思忖片刻,終是不甘,「隱元公此言大有道理,可大好機會,莫非就妥妥的放過小皇帝不成?」

  「嘿,主弱臣強豈不相疑?我們再給他火上澆點油,忙中添點亂,倒是他們越亂我們越好趁亂打劫!季武進來!」許是沖門外低喝一聲。

  那奪瞭錦標的紅衣漢子不知何時候在門外,此際聽到呼喚便走瞭進來,俯身跪在李子涵身前,「天璇閣季武見過少主,見過各位大人!」

  許是把他喚到身側,低聲吩咐如何行事,季武領命自去。

  宇文澈偷偷溜上瞭宇文鐸的官船,直到過瞭德州才被發現,宇文鐸拿他無奈何,生氣歸生氣,也惟有吩咐多派人手貼身跟著他保護,一路順風順水,不日就到瞭揚州碼頭。恰逢端午佳節,他隨著親兵們下船時,恰恰聽到瞭碼頭上的百姓討論城裡的熱鬧,不由心動,到瞭下處,指使身邊的侍從幹這幹那,趁眾人不備眼瞅不見就從後門溜瞭出來。

  小孩心性好熱鬧,宇文鐸雖然做瞭皇帝,可還沒意識到身份的轉變,骨子裡還是調皮搗蛋的七皇子,當這揚州是另一個上京迷宮,饒有興趣的轉瞭起來。一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諸般繁華他全無領會,倒是聽人說起賽龍舟大感有趣,便一路打聽著向汶河找瞭來,可惜來得晚瞭,到瞭岸邊已經散瞭場,不由大大失望,過瞭興頭就發現自己還沒吃午飯,肚皮咕咕的叫瞭起來。

  宇文澈忽的想起有次與母後用餐,禦廚進的獅子頭,當時還是宸妃的越卿塵難得的高興,和貼身侍候的宮女子贊起揚州的「三頭」:揚州好,佳宴有三頭,蟹脂膏豐斬肉美,鑊中清燉鰱魚頭,天味人間有。揚州好,佳宴有三頭,盤中荷點雙雙玉,夾食鮮醇爛豬頭,雋味朵頤留。

  想到肉甜汁美的獅子頭,宇文澈的肚子叫的更加厲害。抬眼看到不遠處一座二層小樓,掛著吟春茶樓的牌子,想必是個食肆,便走過瞭去。

  眼看還有十來步就要到吟春茶樓的大門,忽然從斜地裡跑出個比他還小的孩子,粗衣蔽衫,也不知有什麼事跑得急,正和他撞上,仰面就要跌到。宇文澈自小演習弓馬,手腳畢竟伶俐,穩住身形還順勢一拉,把那小孩子扶好,笑罵到,「喂,眼睛帶出來沒,看著路呀!」

  那孩子臉漲得通紅,也不敢說話,鞠瞭躬低著頭又從他腋下跐溜跑瞭。宇文澈也無心再理會他,一門心思的惦記獅子頭往店裡面走去。

  「站住!」

  那孩子一溜煙的鉆進一條逼仄的小巷,就被碧荷伸腿攔住。那孩子咬著唇,揮舞著架勢要奪路而逃,碧荷三招兩式就把他按倒在墻上。

  「碧荷,你學武倒有天份!」明月有絲絲羨慕的贊道,上前從那孩子懷裡摸索瞭片刻,掏出一個織錦的錢袋子,拿在手裡掂瞭掂。

  「小子,你娘沒和你說過偷人傢東西是不對的嗎?」

  那孩子本來紅漲著臉蛋,滿是倔強的還在掙紮,聽到說他的娘,突然「哇」的一聲哭起來,嘴裡喃喃的叫著「娘兒」,越哭越大聲。

  「哎,你,你哭什麼啊?你偷東西還有理瞭啊?你,別哭啊?到底怎麼瞭?」

  碧荷忙松開他,那孩子滑到地上,哭天抹淚,原本還算清秀的小臉不一會變成花貓一樣。

  碧荷又問瞭幾句,這才隱約聽明白這孩子的娘病瞭許久,也不知哪傢藥堂的夥計說沒錢不給抓藥,方子也給扔瞭出來,一急之下他便偷起錢來。

  明月有些為難又有些不信,妙慧師傅可講過那些江湖上的騙子,連死瞭娘都編的出來何況隻是病瞭。可這孩子哭的也真是可憐,看著和自己一雙幼弟一般大小,讓人不由心軟。

  「碧荷,你去跟他看看,要是真的,就幫一下!」

  「可是,小~ 公子~ ,你一個人怎麼行?」

  「我去把錢袋還給那個小少爺,就那個茶樓,你去找我就是瞭!」

  碧荷想想於是應諾,拽著那孩子走瞭。

  明月笑瞇瞇的走出小巷,走進吟春茶樓,看瞭一眼一樓大堂便施施然的上瞭二樓,果然臨窗的一桌坐著那個丟瞭錢袋子的小少爺,正在點菜。

  「四幹四鮮四蜜餞,三個甜碗四點心,四幹要蜂蜜花生、怪味腰果、核桃粘、虎皮金橘,四鮮就拿時鮮的上吧,四蜜餞要寶石櫻桃、翡翠瓜條、薑汁梅、九制枇杷,三個甜碗子,要山楂酪,杏仁豆腐,蜜汁八寶飯……」

  宇文澈源源不斷的報著冷熱葷素的菜式,店夥計在旁邊聽得目瞪口呆,這小少爺好大的胃口。得,來者是客,不是實在不能,開店的再不能說做不來的話。

  這夥計卻不知道,宇文澈從會吃飯開始,桌子上就這麼擺著,在他看來吃飯這樣天經地義,而且出門在外已經委屈許多瞭。小皇帝有些嗜甜,因此這些甜口的是不能省的。

  「嗯,將就著這些吧,再上一品紅燒獅子頭,去吧,本王……少爺可是特地來吃你們的獅子頭的,做的不好小心我砸瞭你們的招牌!」

  揚州自古王孫子弟巨宦富賈雲集,雖然宇文澈不過一個小小少年,店夥計見他穿著不俗,口氣驚人,不知他什麼來頭,應聲下去吩咐菜單。

  宇文澈這才發現旁邊不知什麼時候站瞭個少年書生,穿瞭一身松煙色錦袍,束著條鵝黃色的腰帶,戴著書生方巾,面如美玉,眸似點漆,因為笑看自己,嘴角還有一點調皮的梨渦,整個人站在那裡,就像母後殿前那株美人蕉,尤其他眉間那點朱砂,更是渾似那潑墨般濃翠深處的一點艷紅。

  宇文澈一見他就心生歡喜,鬼使神差的沖口而出,「咦,你長得倒比我更像我娘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