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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蝸角之爭

  中州其實是個大盆地,而鐵峽關坐落於兩山之間,地勢險絕,扼守著中州通往周邊數州的要道,往來商販眾多,城中甚是繁華,因此名雖為關,實則規模堪比一座大城。

  小玄拉低氈笠,沿著一條長街漫步徐行。

  城中守備森嚴,時見一隊隊披盔戴甲的軍士往來巡邏,氣氛格外緊張。

  “不知方小子的帥府在何處?夢棠水兒她們又住在哪裡?”小玄心中琢磨,遊目四顧。

  正打算找個人問問,忽見前方有大隊巡城馬在盤查路人,心中一凜,瞥見旁邊有座酒樓,便走瞭過去。

  到瞭酒樓前,見門匾上書著《蝸角樓》三個大字,兩邊牌上刻著對聯。

  左書:江南好,千鐘美酒,一曲滿庭芳。

  右書:百年裡,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場。

  小玄看著對聯,不由怔住,將就要邁過門檻的腳收瞭回來。

  此聯引自坡仙的詞《蝸角虛名》,甚是雋永豪氣,深具寓意。記得還是在逍遙峰上之時,李夢棠教他讀書寫字那會認識的,當時二師姐僅隻簡略地解述瞭一點,他也毫不在意。

  沒想到,在經歷瞭許多事情之後再度遇見,剎那間滋味已迥然不同。

  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幹忙。

  這一句,並沒在聯上,卻驟然湧入心頭。

  從奉天侯與南宮陽在雲州大戰,到今時皇朝軍與方小子在中州鏖戰,皆俱血流成河,為的都是什麼?

  歷代海界的衰敗,太古冥界的毀滅,諸界之間的大戰,每每都有億萬生靈塗炭,為的又是什麼?

  一時間心潮如湧,著魔般地呆立瞭許久。

  “這世上的攘攘紛爭,於天地之中,不知是否都是那蝸角之爭?”

  他甩瞭甩頭,收攝心神,終才將目光從對聯上拔離,心神未定地跨檻入內。

  才一進門,店傢遠遠望見,便即從櫃臺裡出來,親自上前招呼,甚是熱情,道:“公子樓上請,景致更佳。”

  小玄隨他上瞭二樓,見窗邊陽光甚好,正要走過去,卻見店傢笑顏道:“公子請坐別處,小店還有些上好的清雅包間,皆可供與公子享用。”

  “那裡為何坐不得?”小玄問。

  “那窗邊的幾張桌子,這些天已全都給人預訂瞭。”店傢答道。

  小玄不以為意,便揀瞭張近旁的桌子坐下,要瞭壺好茶,幾樣點心,打算從店傢身上打探些消息,道:“貴店生意不錯吶。”

  那店傢之前便見他氣度不俗,身上衣飾雖簡,但近前細看,卻是隱透光華,即便上佳的佈料也難與企及,心想定然又是前來助陣的仙傢弟子,有心套個近乎,遂笑顏道:“公子有所不知,小店頗有些運氣,左右兩邊,一個叫做鯉園,一個叫做耕雲苑,都是城中大名士張士的物業。”

  小玄見他似乎沒有說完,便繼續往下聽著。

  “因為甚是清雅。”店傢邊斟茶邊道,“少帥便將之借來,分與兩撥前來助陣的仙傢門派暫居,好待來日同皇朝軍一戰!”

  小玄哦瞭一聲,問:“你可知道,這兩撥仙傢門派來自何處,哪座名山?”

  “一撥好像來自什麼飛仙島,門派名字叫做辟邪宮……”店傢道。

  小玄心中一跳。

  “另一撥神仙好像是從許多不同地方來的,都是大名鼎鼎的玄教門人。”店傢道。

  小玄一陣暗喜,心忖:“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這兩撥神仙之中,有許多仙姑仙子,個個貌可傾城,正是托她們的福,小店便比往時熱鬧瞭許多。”店傢笑瞇瞇道,“那些窗邊的桌子,早早的全給城中富貴人傢的公子哥兒預訂瞭去,為的是能偶遇仙姑仙子們出入,驚鴻一瞥窺得仙容。”

  小玄錯愕。

  “說來也是褻瀆。”店傢嘿嘿笑道,“可咱俗世中人吶,誰個不愛看神仙呢!”

  “言之有理。”小玄笑道,想著幾個師姐,心中一片溫柔與燙熱:“我就最愛看仙子呢!”

  ◇ ◇ ◇ ◇ ◇ ◇ ◇ ◇ ◇ ◇ ◇

  小玄側耳傾聽片刻,從圍墻邊上一躍而入。

  迎面是座不大不小的假山,湖石堆就,果然沒人。

  小玄悠然自假山後行走,漫步前行。

  過不多,路上開始偶遇旁人,看衣飾,應是園中的傢仆雜役。

  那些人料是近日神仙遇得多瞭,見小玄神貌不俗,隻道也是當中之一,並沒在意。

  這耕雲苑極大,小玄走好瞭一陣,沒能摸著頭緒,便打算尋個人打聽消息。

  正在思量,遙見對面月洞門中行來二男一女,便即迎瞭上去。

  尚距三、四十步,他倏地停住瞭腳步,因為看清瞭那三人的容貌。

  左邊的女子腮凝新桃,膚膩鵝脂,攏著一頭過腰及臀的烏黑長發,赫是二師姐李夢裳。

  中間的男子刀眉方額,腰懸寶劍,卻是在夜光鎮遇見過的楊奕;右邊的則是個陌生的青年男子,身著紫衫,目蘊精光,面目有些陰沉。

  小玄轉身,快步閃入旁邊的一道小徑,朝前疾走,也不知有沒有被他們發現。

  楊奕突地提步向前,飛竄到小玄先前所在的路口,四下張望。

  李夢棠與另一人追瞭上來。

  “怎麼?”那紫衫男子問。

  “我好像瞧見瞭個人!”楊奕沉聲道。

  “誰?”紫衫男子目含詢色。

  楊奕沒答,轉望向李夢棠:“你瞧見適才那人瞭嗎?”

  李夢棠道:“瞧見瞭,怎麼瞭?”

  楊奕道:“是不是很像一個人?”

  李夢棠反問:“像誰?”

  楊奕盯著她,沒再說話。

  李夢棠神色如常。

  ◇ ◇ ◇ ◇ ◇ ◇ ◇ ◇ ◇ ◇ ◇

  小玄疾走出老遠,又拐瞭幾個彎,隱入一間房屋之後。

  靜立好一會,方才悄舒瞭口氣。

  他並不懼怕楊奕,但這園中,怕是許多師伯師叔都在,萬一驚動瞭他們,那便大大不妙。

  小玄又細聆瞭一陣動靜,方要從屋後出去,忽聽腳步聲傳來,趕忙立定不動,旋聞一個清亮的聲音道:“師叔,你覺得身上怎樣瞭?”

  大師姐!他身軀輕震,心中一陣激動。

  “尚可。”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道,“如能靜下來培元調息,應無大礙。”

  小玄悄悄探出頭去,果然就瞧見瞭大師姐雪涵,她正攙扶著個包裹住雙目的清瘦老者慢步前行,而老者的另一邊還有人攙扶,但見瓜子臉上生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瑤鼻下邊的紅紅嘴兒秀氣如菱,模樣十分甜美,竟是四師姐夏小婉。

  “不知師叔是給何人所傷?敵陣之中,竟有這等高人!”雪涵道。

  小玄屏住呼吸,心中跳個不住。

  “這些日,皇朝軍出戰的幾個將領皆俱來路不正,所使的兵器法寶,都是十分邪門罕見,且似有意隱瞞來歷,不似尋常左道,傷我的那個,更是詭異得很,我疑心……”老者道。

  “師叔疑心什麼?”雪涵問。

  “不知這老人,是我哪位師叔?”小玄心忖。

  他知道師門之中並非以年歲排序,是以對這老者看上去要比師父年長很多並不詫異。

  況且,修煉中人,以外表判斷年歲並不可靠。

  “我疑心,傷我的那個是魔界中人,所使的功法,是匿跡已久的魔界惡術——暗曜深寒!”老者沉吟道。

  “皇朝軍中竟有魔界的人?”小玄聽得暗暗驚奇。

  “魔界中人?”雪涵驚道,“自魔祖太至在西方伏法之後,魔界已日漸式微,強者所餘無幾,除瞭暗曜魔君偶還興風作浪,幾乎不見他們的蹤影瞭!”

  “我也不能太過確定。”老者道,“這幾陣,敵陣奇兵迭出,連創我軍,飛巖堡壓力極大吶。”

  “少麟昨日就想親往飛巖坐鎮,但給三師伯勸住瞭。”小婉道,“說是等梨花師姐到瞭,再與皇朝軍見個真章。”

  “梨花師姐要來?”小玄心頭一震,“她若來瞭,皇朝軍怕是要夠嗆!”

  “安逸侯是個奇才,這幾陣可見其用兵如神,絕不可小覷。”老者道,“我已同少麟說瞭,目下暫莫急於應戰,待他一眾師伯師叔到齊瞭,再與皇朝軍分個勝負!”

  “師叔吩咐的是。”雪涵與小婉應,攙扶著他繼朝前行。

  小玄眼見他們就要過去,心想機不可失,遂從屋後出來,摘下瞭頭上的氈笠。

  雪涵與小婉瞧見他,登時愕住。雪涵猶可,隻是面色稍變,小婉卻是幾乎忘瞭呼吸,嬌軀微微輕抖。

  “大師姐,小婉。”小玄用口型比著喚。

  “前面是誰?”老者沉聲問,他目雙受傷,無法視物,然修為深厚,小玄這一出來,立時察覺。

  “十一師叔,是弟子在天道閣的同僚。”雪涵不動聲色道。

  “十一師叔?原來他就是方小子的師父摘星子!”小玄心道。

  他猜的沒錯,老者正是在玄教第三代弟子中排行十一摘星子,最擅符篆之術,乃地界散仙中絕頂的煉符大師,今趟也是奉教尊重元子之命,前來輔佐方少麟。

  雪涵朝小玄眨瞭下眼,提聲喚:“李兄弟,你怎在此,可是閣主讓你來的?”

  小玄含混應道:“正是,閣主有話要我捎給你。”

  “莫非閣主就要到瞭!”雪涵故作喜色,轉頭對小婉道:“你且扶師叔回房間歇息,我過會便來。”

  小婉俏容蒼白,手足無措地瞧瞧雪涵,又望望小玄。

  雪涵朝她打瞭個眼色,輕聲催道:“快去,莫讓師叔等著。”

  小婉萬般無奈,心中雖然不舍,也隻得扶著老者朝前行去,一步三回頭地望向小玄,眼眶都紅瞭。

  小玄心中生疼,卻也無可奈何。

  待小婉攙扶摘星子走出很遠,雪涵即道:“你怎來瞭?”

  “大師姐!”小玄俯身就拜。

  雪涵急忙扶住,望著他上下來打量,顫聲道:“此處你怎來得!”

  “我……”小玄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雪涵生怕有人路過撞著,瞥見旁邊有間偏室,遂將他拉入其中,閉上門一瞧,卻是間可供賓主小憩的屋子,另一邊連著觀景水軒,屋中桌椅俱全,桌上還擺放著糕點及新鮮的時令瓜果。

  “教尊已下令,要門人拿你上鳳凰崖,三師伯、五師伯、十一、十五、十九、二十三師叔都在這裡,還有許多師伯師叔正在趕來,倘若撞見,那便糟瞭!”雪涵急道。

  小玄苦笑,心中黯然。

  雪涵瞧瞭瞧他,不由心如刀絞,幾欲將他擁入懷中,忽輕聲道:“你……來這裡,可是想見水若?”

  小玄點點頭,又搖瞭搖頭。

  雪涵盯著他道:“水若知得父親身受重傷,下落不明,極是憂心。三師伯已許她去尋找父母瞭,此時或許已去瞭玉京。”

  “水若去玉京瞭?”小玄愕道。

  雪涵點頭。

  “她一個人去的?”小玄問。

  雪涵又點瞭下頭。

  小玄心中立時緊瞭起來:“她爹娘此時都不在玉京,此去可要撲空瞭!她一個女孩子傢,獨自千裡迢迢地奔波,定然艱辛極瞭……”

  “你不用太過擔心。”雪涵柔聲道:“水若已得三師伯賜瞭六合真水鏡,修為亦今非惜比,尋常宵小近不得她的。”

  小玄兀自放不下心,忖道:“水兒雖然機靈,但心卻善良單純,未必防得往那些卑鄙宵小!”

  “你現在就走,趕緊離開這鐵峽關。往後也須小心,隻要聽見有哪位師伯師叔在附近,你就遠遠避開。”雪涵叮囑道。

  “大師姐,我來這裡,是因為有件緊要之事。”小玄道。

  “什麼事?”雪涵問。

  “我要見方少麟。”小玄停瞭下,“你能不能幫我把他約出來一趟?”

  “你要見他?”雪涵微愕。

  小玄點點頭。

  “你要見他做什麼?”雪涵詫道,“方少麟為人磊落,但他畢竟也是玄教門人,難保不會對你不利!”

  “顧不得許多瞭,我必須得與他見個面。”小玄道。

  “他現今已為三軍之帥,日理萬機,目下戰事又緊,怕是不易出來。”雪涵奇道,“你到底為何這麼急的要見他?”

  “眼下不及細說瞭。”小玄道,“此會或許事關萬千生靈的性命,大師姐,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務必讓方小子出來一趟!”

  雪涵望著他的眼睛,心念一閃:“他冒此大險潛入城中,所為之事必定絕非尋常!”忽然覺得這個小師弟似乎與從前有些不一樣瞭,至於是什麼,卻是說不上來。

  “好,我這就去見方少麟!”雪涵毅然道,“你想跟他在什麼地方碰面?”

  這城中小玄並不熟悉,知道的地方極少,想瞭想便道:“就蝸角樓吧,離這不遠。”

  “嗯,我知道那裡。你先過去等著,一切小心,萬莫給人發現。”雪涵頓瞭下,想想又道,“見過少麟,你就立刻離開,到時我帶你出城!”

  小玄心中感激,方要說話,忽地就閉上瞭嘴。

  雪涵面色微變,悄聲道:“有人來瞭!”

  小玄卻是面不改色。

  雪涵急望屋中,道:“快藏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猛聞一聲大響,門已給人重重推開。

  雪涵心中一緊,轉眼望去,身邊的小玄竟已無蹤。

  從門口進來三個人,正是楊奕、李夢棠與那個紫衫男子。

  “雪涵?”李夢棠訝喚,驀地想到瞭什麼,心頭一緊。

  “師妹怎麼在這?”楊奕遊目屋中,目光最終停留在雪涵的臉上。

  “你們怎麼也來這?”雪涵反問。

  “近來時有皇朝軍的奸細潛入城中搞鬼,不得不防,我們先前瞧見個可疑的身影,心覺蹊蹺,遂一路追蹤過來。”楊奕道。

  雪涵哦瞭一聲,淡淡道:“我適才也瞧見瞭,比你們先一步追蹤到此。”

  楊奕盯著她道,“師妹可瞧見那身影往何處去瞭?”

  雪涵陡然乜見旁邊的桌佈下擺微微地動瞭一下,心中驀緊,指著臨水一面的窗子道,“我進來之時,瞧見人影一閃,似乎從那裡出去瞭,正要去追,你們就到瞭,我們快些追上去,莫叫皇朝軍的奸細逃走瞭!”

  楊奕點點頭,慢慢朝窗子走去。

  李夢棠的目光同雪涵輕觸瞭下。

  雪涵定定地望著她。

  她們倆在山上一起修行十餘載,又同時出山相攜入世,共事天道閣中,可謂形影不離呼吸與共,彼此靈犀相通熟悉無間。

  李夢棠見瞭雪涵的神色,再想起先前遙遙望見的那個身影,心中越發確定,不由屏住瞭呼吸。

  楊奕路過桌子時,忽地停下瞭腳步,閃電般掀起瞭桌佈。

  雪涵面色丕變,正要搶身過去,卻見桌子底下蜷著隻灰白相間的大花貓,似給掀起的桌佈驚擾,正惺忪著睜開眼睛。

  楊奕陰沉著臉,一手把住腰間寶劍,徐徐蹲下身子,運提靈力用無相之眼盯住瞭花貓。

  雪涵同李夢棠瞧見他那如臨大敵的模樣,心中驟緊,不動聲色地一齊朝前走瞭兩步,分立在桌旁。

  紫衫男子則靜立在一旁,手托著下巴,瞇眼盯著兩個女孩。

  楊奕逼視瞭半晌,失望地直起身來。

  桌底地花貓並無異樣,否則憑他的修為及太乙玄門的無上偵測絕學,立刻就能找出破綻,讓目標無所遁形。

  “原來他已經走瞭……小玄的身法今非昔比呀!”雪涵怔怔地忖,心中悄悄地松瞭口氣。

  花貓懶懶地伸瞭個腰,慢悠悠地從桌下爬出,縱上窗臺,躍瞭出去。

  ◇ ◇ ◇ ◇ ◇ ◇ ◇ ◇ ◇ ◇ ◇

  小玄踏入蝸角樓,店傢見他才去即返,心中歡喜,趕忙又親自上前迎接,將他請上二樓。

  此時已近中午,樓中熱鬧瞭許多,臨街的幾張桌子果然坐滿瞭人,看衣飾,多是富貴人傢的公子哥兒。

  小玄眼尖,突地望向坐在角落裡的兩個男子,瞧定竟是賀震元與賀天雕父子。

  “他們怎會在這裡?”他心中一動,念如電轉:“敢情這父子倆在玉京待的甚不如意,便要投靠方小子?他們可是見過我的,千萬莫在這骨節眼上橫生枝節……”

  便即對店傢道:“我有客人,要個包間。”

  店傢笑應一聲,遂將他引往旁邊的一間清雅包廂,道:“這是小店最好的包間,公子可還合意?”

  小玄見包間的門斜對著樓梯口,便道:“就要這個,有好的盡管上來,酒要多。”

  店傢歡喜地去瞭,不一會便有店夥計流水般呈上酒菜,滿滿地鋪瞭一桌。

  小玄半掩上門,倒瞭杯酒,慢慢地飲著,心中思道:“方小子今非昔比,加之戰事又緊,不知肯不肯出來見我?”

  轉眼過去瞭半炷香的光景,並未見著方少麟的身影。

  “方小子已知教尊之令,不會帶人來捉我吧?按從前看,方小子不是那種人,可是時過境遷,難保他始終如一。”小玄沉吟著,不覺有些心焦起來。

  就在此際,他忽從半開門縫間望見樓梯口多瞭個人,但見眉軒似劍眸亮若星,身著錦衣頭束軟巾,悠然平和地立在那裡,卻是器宇軒昂不怒自威。

  “這裡。”小玄推開廂門,招瞭下手。

  方少麟邁步過來,嘴角含笑。

  “你一個人來?”小玄微詫道,望瞭望他的身後。

  “怎麼。”方少麟揚瞭下眉,“你希望我興師動眾,告訴別人你在這裡嗎?”

  “你今為一方統帥,卻敢獨自來見我這個被踢出門墻之人,就不怕我要害你?”小玄笑道。

  “就憑你這點本事?”方少麟哈哈一笑。

  小玄將他迎入廂中,閉上門。

  兩人坐定,瞧瞧彼此,心皆暗詫。

  “這小子當上瞭大元帥,神色氣度果然比從前更加不俗瞭!”小玄忍不住悄贊。

  “這小子模樣如此滋潤,焉有半點亡命天涯的樣子?難得難得!”方少麟暗暗納罕。

  “你肯出來見面,我還是很高興的!”小玄倒滿瞭酒,將杯子推到方少麟跟前。

  兩人齊舉起杯,幹瞭。

  “我們畢竟一起喝過酒,賭過賽。”方少麟放下杯,微笑道:“更念你曾與小婉是同門,否則,我還真不願意在這時候出來。”

  聽他故意提起小婉,小玄心中忍不住暗罵一聲:“到現在還惦記著我小老婆,真真賊心不死耶!”

  “哎,你瞧我,幾天都沒能睡個安穩覺瞭。”方少麟嘆瞭一聲。

  “怎麼,快要招架不住瞭?”小玄盯著他,見其眼中血絲密佈,果然一副熬夜欠覺的憔悴模樣。

  “皇朝軍來勢洶洶,今趟掛帥的乃是安逸侯,可謂一代名帥,非是易與之輩啊!”方少麟道,舉杯道:“與你說這些,你也不懂,喝酒喝酒!”

  兩人又幹瞭一杯。

  安逸侯竟然這等瞭得!看來湯國璋薦對人瞭!小玄心中一陣舒暢。

  “說吧。”方少麟抬起眼,寧定地望著小玄:“你冒死前來,是為何事?”

  “這些日,你與皇朝軍對過瞭幾陣?”小玄道。

  “怎麼?”方少麟有些詫異他問這個。

  “勝負如何?”

  “互有勝負。”

  “傷亡幾何?”

  方少麟神色驟然黯淡,良久方道:“可謂血流漂杵,比當日在澤陽同骷髏大軍的激戰還要更加慘烈。”

  “那麼。”小玄停瞭好一會,方道:“就此息兵止戈如何?”

  “皇朝軍大舉壓境,豈能坐以待斃!”方少麟苦笑道。

  “如果……”小玄停瞭下道:“如果我讓皇朝軍回師呢,你願不願意就此罷戰?”

  方少麟訝然望著他,好一會才笑瞭起來:“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有多大本事,能讓皇朝軍回師?”

  “也沒多大能耐。”小玄平靜道,“但隻要我想,應該能夠做到。”

  方少麟哈哈大笑:“你以為這是小兒過傢傢麼!兩軍對壘,勢如雷霆,豈能憑你一己之力動搖之。你告訴我,皇朝軍憑啥聽你的?”

  “有件頗為離奇的事要告訴你。”小玄斟酌道,“就怕你不肯相信。”

  “說。”方少麟應,“你看我像是那種沒有想象力的人麼。”

  “當今天子已換瞭人。”小玄一字一句道,“而我,恰巧便是取而代之的那個。”

  方少麟睜大瞭眼睛,驀地放聲大笑:“今日找我出來,就是想跟我扯這混賬玩笑?”

  小玄嘆瞭口氣,斟酌著怎麼把事情說明白。

  “我很忙,沒空陪你在這裡說癡話!”方少麟怫然立起。

  驟聞“啪”的一聲大響,小玄將一件物事砸放在桌上。

  方少麟望向那物,微微發怔,驀地通體一震,帶著怒氣的面容漸漸凝固。

  小玄起杯,悠然飲酒。

  “傳國玉璽?” 方少麟輕聲道。

  “你可以拿去細瞧。”小玄望向窗外,欣賞著街對面的樓臺景致,忽見遠處一座閣樓頂上立著條人影,形廓窈窕,心中暗奇。

  大白天的,怎會有人在屋頂上站著,且還似個女人?

  方少麟拿起玉璽,無比仔細地翻看,神情越來越凝重。

  他傢三代為侯,俱為朝廷效力,奉接過許多旨詔,對各制玉璽可謂瞭如指掌。

  “傳國璽怎麼會在你手上?”方少麟目光從玉璽上緩緩抬起,盯著小玄沉聲道。

  “說過瞭,我是天子,它自然就在我手上。”小玄雍容道。

  “到底怎麼回事?”方少麟雙目盯著他,漆眸亮若星辰。

  小玄遂將自己這數月來經歷的事情簡略地述說瞭一遍,當然隱去瞭不能說的部份,特別是同武翩躚相關的一切隻字不提。

  直至講完,方少麟依然屏息盯著他,久久不語。

  “你當真把昏君宰瞭?”

  “你還是不信?”小玄嘆瞭一聲,“終究凡夫俗子吶!”

  方少麟沒有理睬他的嘲諷,道:“你有傳國璽,我很驚訝。我今日振臂高呼,也是拜你當日之點化。我知道你是個在大是大非上不會胡來的人,但此事著實令人難以置信。”

  小玄滿面不屑,心中卻是一片沮喪——要我也不信。

  方少麟將玉璽放回桌上:“這樣吧,如果你能做到一件事,我便信你。”

  “哪一件?”小玄問,心底暗暗興奮,事情終有一線轉機,隻要能就此平息幹戈,莫說一件,便是十件爺也拼瞭!

  “晁紫閣諸惡之一,是窮盡天下之力,築造瞭迷樓,當中糜費無盡民力物力,令無數黎民妻離子散傢破人亡,終惹得天怒人憤,方有今時烽煙四起之果。既然你說你取代瞭昏君,成為當今天子,那麼……”方少麟停瞭下,道:“你現下就回玉京,三月之內將迷樓拆瞭。”

  小玄目瞪口呆。

  “如能做到,我便相信你所言非虛。”方少麟淡淡道,“此後是戰是和,接下我們再談。”

  “你要我把迷樓拆瞭?”小玄吸著涼氣道。

  “做不到?”方少麟微微一笑。

  迷樓可是武翩躚的無盡心血,目下還鎮著個令天地色變的大魔頭,豈能拆瞭?

  “可以說,迷樓的一磚一瓦,都是民脂民膏,不把它拆瞭,無以平息天怒民怨!”方少麟正色道。

  小玄頭皮發麻。

  “還有。”方少麟目光炯炯地盯著他,並掌揮瞭下:“去把那個慫恿昏君築造迷樓的妖妃一並斬瞭,以謝天下。”

  你大爺!

  小玄臉色煞白,手都抖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