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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絕境

  雲水車給大風推出十數裡外,調頭再度飛回,方才來到尋木跟前,小玄猛然立起,驚叫道:“快過去!”

  紅葉幾乎與他同時望見:一條婀娜身影正從高空急速墜落,依稀就是武翩躚的身影。

  眼見救應不及,小玄突從車上掠出,正是短距離內如意五行中速度最快的移形術“星火飛濺”,然而仍晚瞭一瞬,武翩躚已經結結實實地墜入尋木的樹冠內。

  小玄心膽俱顫,跟著一頭紮入浩如煙海的枝葉之中。

  武翩躚渾身脫力,急墜中在枝木間接連磕碰,此時她經脈已傷真靈亂竄,身上沒有半點護體真氣,每一下撞擊都是雪上加霜,萬幸的是幾經攔絆,下墜之勢稍得減緩。

  小玄從枝葉中疾竄而出,長臂一兜,撈住瞭瞭她的枊腰。

  “師父!傷著哪瞭?”男兒急喚。

  武翩躚閉目不言,嘴角溢血,粉額側傾軟軟地靠在他肩上。

  猛聽頂上沙沙大響,小玄抬頭望去,隻見巨猙一頭接一頭地從枝葉中鉆出,數目比之前多瞭數倍,不禁倒吸口涼氣,趕忙抱著武翩躚朝斜下掠去。

  猙群咆哮追來,那雙角老婦的身影也出現其中。

  小玄朝枝梢逃去,遠遠瞧見雲水車飛來,口中急發嘯聲,示意自己的位置。

  紅葉盯著猙群聚集的方向,早已判斷出他們的大致所在,這時聽見嘯聲,很快便瞧見瞭抱著武翩躚飛奔的小玄,急忙驅車過去。

  小玄疾提真氣,飛身從尋木上縱出,落入雲水車中,叫道:“快走!”

  紅葉即揚長鞭,駕車朝上飛去。

  雙角老婦望見,立時飛上空中,手中佈袋大張,但見毒瘴如蟒湧出,遍空狂舞,頃刻便封堵住瞭整個虞淵谷的上空。

  “往下邊去!”小玄輕喝,這才將武翩躚放入座中。

  紅葉急忙按下車頭,駕馭五頭猼訑朝谷底馳去。

  猙群窮追不舍,紛紛順著尋木往下奔竄。

  小玄抬頭望去,見尋木上攀滿巨猙,粗略估判怕是多達數百頭之眾,心中驚忖:“此時師父與薄野烈皆受重傷,我仗著神骨寶劍或許能敵住那麼二、三十頭,數百頭那是無論如何都吃不消的,這可如何是好?”

  他轉頭去看武翩躚,見她衣裳早已給枝葉刮破多處,膚上或青或淤遍體鱗傷,隻是手中依然緊緊地捉握著聚寶劍。

  小玄心中大疼,猛然發現她面上黑氣密佈,心中一跳,趕忙用指搭住她腕關,立刻發現麻煩大瞭:在她體內,真氣與靈力俱在狂奔亂竄,有些竟遊走於經脈之外,赫是典型的走火入魔之象,這一驚非同小可。

  紅葉回頭問:“娘娘怎樣瞭?”

  小玄怕她驚慌,隻道:“娘娘有我照料,你安心駕車,我們先擺脫敵人要緊!”

  他從如意囊中取出許多療傷丹藥,正想喂武翩躚服下,卻見她用劍鞘撐著似要起身,趕忙扶住,詫訝道:“師父,你身上有傷,還是躺著為好。”

  武翩躚搖瞭搖頭,在小玄的幫助下費瞭極大的氣力方才盤膝坐好,兩手結印,閉目調息。

  小玄見她尚能運功療傷,心中稍定,然見她臉上黑氣愈來愈重,心又懸瞭起來。

  這時雲水車已飛降到谷底,貼地飛馳,此時天仍未亮,谷底濃瘴彌漫,數丈外幾乎不能見物,所幸猼訑極具靈性,在漆黑中飛奔,速度並未受到多少影響。

  “停!”小玄突然低喚。

  紅葉趕忙將車剎住,惶惑道:“怎麼瞭?”

  小玄緊盯著前方,靜靜提起神骨寶劍。

  紅葉心中一陣緊張,睜大眼睛卻仍什麼都瞧不到,突聞一聲暴吼,一頭巨猙猛地從濃霧中縱出,撲在瞭五頭猼訑身上狂噬狠咬,五頭猼訑立時亂做一團,拚命地掙紮嘶鳴。

  小玄劍出如電,在巨猙身上刺出幾個血窟窿,巨猙摔跌下地,卻聽又幾聲吼叫傳來,似在前方不遠之處,遂對紅葉道:“調頭,走!”

  紅葉猛甩長鞭,調轉車頭,急馳而去。

  小玄立在車上提劍戒備,眼角忽然瞥見一頭猼訑奔走間身軀在晃,定睛瞧去,不禁吃瞭一驚,原來那頭猼訑頸側給咬瞭個大洞,鮮血正泊泊而出,染得胸腿皆赤。

  此際前方又傳數聲咆哮,正是巨猙的叫聲,紅葉隻好再度調頭,驅車朝另一個方向奔逃。

  接下吼叫聲四處響起,谷中似乎到處都是巨猙,雲水車隻好不停地調頭轉向。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這時,那頭受傷的猼訑腳下倏地一個踉蹌,扯得其餘四頭跟著一齊趔趄,險將車子掀翻,此後磕磕碰碰,車子跑得越來越慢,而周圍的吼聲則越來越密,聽起來也越來越近。

  武翩躚猛地嘔出口血,身子一歪,由盤坐之姿緩緩倒下。

  小玄大驚,趕忙去扶,口中連聲呼喚,武翩躚隻是閉目不答,間又嗆出幾口血來,卻是身上經脈受損過重,一時無法修復,自然也就無法將潰堤的浩瀚真靈重新納回正軌。

  紅葉不住回頭,面無血色。

  幾頭猼訑忽爾飛起,腳下懸空,小玄忙中望去,見底下一片漆黑,原來是某棵已被盜走的尋木遺留下的大坑。

  他心中靈光一閃,對紅葉道:“我們到底下去!”

  紅葉猶豫瞭一下,終在黑咕隆咚的大坑與緊追不舍的猛群之間選擇瞭前者。

  雲水車徐徐下降,小玄運提真氣,每隔片刻便發出朵徐徐燃燒的火蓮用以照明,沿途遇著根須滕蔓阻攔去路,便用劍削斷挑開。

  他一手提劍,一臂扶抱著武翩躚,見她時不時就嘔出口血來,心中憂急如焚。

  在快要到達坑底時,兩人在坑壁上發現瞭道長長橫溝,凹進去約兩丈深淺,遂將車子駛進去,躲藏其內。

  溝裡極是局促,雲水車需要打橫方能塞入其中,上下僅四、五尺高,人在車上無法直立,而且十分冰冷潮濕,到處滴淌著水,與先前在尋木上的舒適可謂天淵之別。

  好在此處離地面約三、四百丈,加之坑中殘存著許多尋木的巨大根須,與藤蔓等物縱橫交錯層層掩覆,甚是隱蔽。

  兩人細聽上方動靜,沒再聽見巨猙的吼叫聲,這才稍微松瞭口氣。

  小玄從坑壁上扒下一截根須,用離火訣烤幹點燃,插在壁上,急忙去看武翩躚,見她滿面黑氣,已完全陷入昏迷之中,慌忙同紅葉從各自的法囊裡翻出許多丹藥,卻見當中大多是療傷、解毒或培元養氣之用,並無一種是針對走火入魔的。

  兩人一籌莫展。

  紅葉抱著武翩躚,眼圈發紅,幾要哭將出來。

  小玄心亂如麻,見女孩眼巴巴地望著自己,欲要出言安慰,卻又無話可說,就在此刻,突感腹內再度刺痛起來,似有什麼小怪物在偷偷啃噬內臟,當真焦頭爛額。

  “你身上難受麼?可是受傷瞭麼?”紅葉問,眼睛朝他身子上下打量。

  “沒有啊。”小玄忙舒眉頭,放開捂住腹部的手。

  “可是你臉色好難看。”紅葉疑惑道,已隱隱瞧出他身上哪裡不對勁,心中愈慌。

  “別亂想,我好好的。”小玄張開手臂,故作輕松,猛地心中一動,卻是想起瞭前日在竹林裡運功時見到的幻象,當中有個麗若仙姝的女子將一顆珠子系在他脖子上,依稀記得她說:“無論受瞭多嚴重的傷中瞭多厲害的毒,隻要一息尚存,便能吊住魂魄……”

  他立馬摸瞭下胸口,果然那顆龍眼大小的珠子還在,不知怎的,心裡竟對那個不知是否當真存在的女子異樣信任,思忖道:“眼下別無他法,隻有信此一回瞭!”當即將珠子摘下,用齒咬破,再用手輕輕捏住武翩躚面頰,迫開檀口,將藏於珠內的一滴丹液傾入她口中。

  “這是什麼?”紅葉訝問。

  小玄不語,隻密切註視著武翩躚的反應。

  “到底是啥?若是走火入魔,怎麼可以胡亂用藥……”紅葉急道,話音未落,便見武翩躚眼皮一顫,竟然緩緩睜開瞭。

  兩人驚喜交加,連聲輕喚。

  武翩躚掙紮欲起,兩人趕忙扶她起身,武翩躚不言不語,再次盤坐結印,運功調息。

  過沒多久,兩人見她面上的黑氣明顯淡去瞭些許,心裡皆暗暗歡喜。

  小玄心神稍安,便去察看薄野烈的傷勢,想起那頭被巨猙咬傷的猼訑,忙又取瞭外用的傷藥,下車去為之敷填包紮。

  他忙瞭一陣,回到車上,見紅葉嘴角含笑,之前的驚慌愁困已一掃而空,自己也覺開心。

  “娘娘似乎好些瞭。”紅葉在他耳邊輕聲道。

  小玄點點頭,小聲道:“你傷口怎樣瞭,痛不痛?”

  “不痛。”紅葉答,又道:“適才那顆珠子裡邊藏的是什麼,一定極其珍貴吧?”

  “我想不起來瞭。”小玄苦惱道,神色黯然。

  紅葉早已聽說他身上中瞭某種令人失憶的邪術,秀目乜瞭乜,忽然伸出柔荑輕輕握住他的手,柔聲道:“你放心,娘娘識得百傢術數,一定能找到辦法的。”

  小玄心頭一曖,道:“你累不累,要不要瞇會兒?待師父再好些,我們就設法出谷。”

  紅葉半晌不語。

  小玄心中奇怪,正要說話,忽聽女孩小小聲道:“那你這裡借我一下。”說完螓首便歪瞭過來,靠在自己肩頭。

  他心中一跳,裝作若無其事,隻僵坐著不敢動彈。

  過沒多久,便聽女孩呼吸均勻,竟然真的睡著瞭。

  小玄松瞭口氣,忽感靠在肩頭的螓首一滑,就要朝前溜去,趕忙一臂扶抱住女孩肩膀。

  紅葉疲倦之極,此時睡著即舒又暖,迷糊中嬌軀蹭瞭蹭,又往男兒懷裡鉆進一點。

  小玄一陣心猿意馬,眼睛不覺落到女孩那因衣襟破裂而露出的粉肩之上,但見嫩滑細白,煞是可人,視線稍微前移,便又瞧見瞭女孩子那纖巧秀麗的鎖骨,心中一陣亂跳,驀地警省,慌忙收回目光。

  然而藏於他體內的陰陽蜱卻不肯善罷甘休,除瞭不時在某處叮上一口,還暗地裡大肆折騰,鬧得他欲焰如熾苦不堪言。

  突然間,數聲咆哮傳來,聲音雖然不大,卻於靜謐的夜裡十分清晰。

  紅葉驚醒過來,見男兒正蹙眉聆聽,訝道:“它們追來瞭?”

  “不知是不是路過,此處極其隱蔽,照理不會發現我們……”小玄輕聲道。

  然而叫聲越來越響,也越來越頻密。

  小玄忽然想起一事,目光朝那頭受傷的猼訑望去。

  紅葉順著他的視線瞧去,反應極快:“不會是它一路留下的血跡將它們引來的吧?”

  “隻怕是。”小玄苦笑,轉望向武翩躚,見她紋絲不動,面上的黑氣比之前又淡瞭幾分。

  這時叫聲越來越近,而且此起彼伏,漸漸交匯成一片,巨猙的數量顯然多得驚人。

  “它們下來瞭。”小玄沉聲道。

  “怎麼辦?”紅葉驚慌起來,將劍抄在手裡。

  “這要緊關頭,倘若師父再受驚擾,當真要走火入魔瞭……”小玄望著武翩躚,心中千回百轉回。

  紅葉嬌軀輕顫,腦子裡盡是猙群迎面撲來的畫面,隻覺肩際的傷口一陣劇痛。

  小玄悄嘆瞭口氣,挪到武翩躚跟前,輕喚道:“師父。”

  武翩躚徐徐睜眼。

  兩人四目相交,小玄微微一笑。

  武翩躚凝視著他,緩緩搖瞭下頭。

  小玄轉身,提起神骨寶劍,對紅葉道:“照看好娘娘。”

  “你……做什麼?”紅葉驚道。

  小玄已翻身下車,朝溝外走去。

  “別去,也許它們找不到這裡!”紅葉急喚道。

  小玄回首,朝她微微一笑,腳步卻未停,突地一躍而起,消失於女孩的視線中。

  “回來!外邊沒有九葉甘華,你撐不住的!”紅葉大喊,淚水幾要奪目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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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玄運提真氣,身子徐徐上升,手中的神骨劍亦漸漸變赤,染上瞭一抹血似的暗紅。

  一頭頭巨猙正沿著殘存坑中的根須攀爬下來,密密麻麻地遍佈坑壁。

  小玄一沖而上,手起劍落,將一頭巨猙劈去半邊肩膀,周圍的巨猙咆哮著朝他撲去。

  坑中猶如掀起瞭怒潮,一番激戰。

  小玄將快便陷入瞭重圍,尋木遺留的坑本不算小,但過百頭巨猙堆擠其中,便顯得有些狹窄瞭。

  他於縱橫交錯的根須間左沖右突,隻覺前後左右到處都是巨猙,獠牙利爪從四面八方襲來,漸感吃力,忙中瞥見仍有幾頭巨猙在朝坑底張望,遂飛身過去,拚著身上掛彩刺倒其中的兩頭,這下終於徹底激怒瞭猙群,坑中所有的巨猙都朝他撲去。

  如此耗下去隻有死路一條,小玄突然發現一隻個頭明顯比同類要大上近半的巨猙,倏一個“星火飛濺”疾縱過去,正落其背,手中寶劍朝下一刺,深深紮入瞭巨猙的大屁股,巨猙吃痛,一陣劇烈地上拋下躍,欲將身上的敵人掀落,小玄隻是緊緊抓牢其尾,不時照其臀部補上一劍。

  巨猙怒極,狂奔亂竄,所到之處,其它巨猙紛紛走避,坑中登時亂成瞭一鍋粥。

  小玄覷見已近坑口,真氣疾提腳下一蹬,趁亂朝上掠去。

  幾頭巨猙猛撲過去,在他身上抓出幾道傷口,卻已無法將之攔下。

  小玄終於從坑中逃出,隻是身後跟著一群窮追不舍的巨猙,為首一頭怒極欲狂,正是被他連紮瞭幾下屁股的那隻。

  他於黑暗與濃霧中起伏縱掠,身後的猙群也高高低低地疾奔,每一頭巨猙皆有足夠的力量與敏捷,樹木、大石與溝壑全都無法阻滯它們半分。

  小玄始終無法擺脫,卻還在擔心它們返回坑中,一路高聲呼嘯,生怕哪頭跟丟,是以一人拖著數百頭巨猙在谷中飛奔,煞是壯觀。

  忽聞一串怪笑,前方數條巨大的黑影卷來,小玄閃避不及,一頭撞入其中,即時衣發俱揚,雙目不能視物,鼻口給如同實物的惡臭灌入,登時眼花頭暈幾要窒息,他心知不好,手中寶劍朝前猛然刺出千百劍,正是誅天劍訣中劫部的殺招“萬重劫”。

  此招犀利非常,乃以變化見長的誅天劍訣中罕有的以暴以快制敵之招,若是有誰在前,身上必定千瘡百孔。

  然而並無多大動靜,小玄拚力睜眼,在模糊的淚水中看見瞭敵人,原來遠在七、八丈外,正是那個在空中大放瘴蟒的雙角老婦。

  經此一阻,猙群便已蜂擁追至,小玄再次陷入重圍,又是一番激戰。

  “那個小賤人呢,藏哪裡去瞭?”雙角老婦嘲似笑道:“你一路大呼小叫,為的便是想要引開追擊吧。”

  小玄奮力迎敵,此處恰是空地,無險可依,無巧可取,招架得異樣艱苦。

  雙角老婦忽然輕咦一聲,心中詫訝:“這小子結結實實地挨瞭我的毒瘴,怎麼還能支撐如此之久?”

  殊不知因機緣巧合,小玄吞服過一顆驪珠,乃化外仙龍所遺,受千萬年癸水精華滋養而成,能辟污垢萬毒,是以挨瞭她的毒瘴隻暈不損。

  小玄並不知曉自己的幸運,正疲於跟猙群的應戰,身上接連掛彩險象環生。

  幾百頭巨猙層層將之困住,圍得水泄不通。

  “要是把大寶帶來就好瞭,如能召喚出一支精怪大軍,說不定還能支撐一陣!”小玄心中懊喪,饒他向來樂觀不屈,此際也不禁漸漸絕望。

  “師父她們不知怎麼樣瞭……”他隻覺疲憊之極,反應稍鈍,背後猛地遭到一記雷霆萬鈞地撞擊,整個人朝前撲去,神骨寶劍脫手飛去。

  這一撞痛徹心腑,他仰起脖子,方才嗆出半口血,後腦勺就被一隻巨足狠狠踏住,即時臉面朝下陷入土中,另外的半口血登給迫得咽瞭回去。

  眼前一片黑暗,剩下的感覺已經不多,除瞭痛疼,便是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