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完話,從書房出來,我長長吸瞭一口氣。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簾看向天際,已然落霞黃昏,眷鳥歸巢。禽猶如此,何況於人?不禁令我百感交集,唏噓不已。
妻子忙碌地穿梭在廚房和餐廳之間,正在準備豐盛的晚餐。瞧她神色,竟然玉面含春,端莊祥和,心中石頭似乎早已落地。客廳沙發上,兩個孩兒,一左一右傍在徐琳身邊,教讀一首《憫農》: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隻聽見朗朗中夾雜稚嫩的讀書聲,聲聲入耳,催人奮進。寬敞明亮的房間,賢惠美麗的妻子,聰明上進的孩子,組合成一幅多麼溫馨感人的畫面。誰忍心把它撕碎,那無異於失心瘋。念及此,一滴晶瑩的淚花,開始在我眼裡閃爍。
“京京,你上哪兒?”似乎覺察出我異樣舉動,徐琳離開沙發,邊走邊問。
我快速抹去淚花,盡量平靜地說:“沒什麼,我想一個人靜靜,去外面走走,不要管我——”
妻子聽到什麼,匆匆走出廚房,柔聲勸道:“老公,飯菜一會兒就好瞭。吃完飯,再出去吧。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陪著。”
“不用,我現在不餓,你們自己吃吧,”我搖搖頭。
“爸爸,爸爸,爸爸……”靜靜跑過來,拉住我的手,撒嬌道。“媽咪做的菜,可香可好吃。你陪奶奶、徐奶奶、媽咪、靜靜,以及弟弟一塊兒吃吧。我們一傢人一塊兒吃飯,熱熱鬧鬧,和和美美,好不叫人開心啊。爸爸……你就答應靜靜吧,好不好?”
我看過妻子小時候照片,靜靜長相隨她,跟一個模板刻出來般,水靈可愛,活潑伶俐。尤其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滿靈性,好像會說話,讓人一看就喜歡。
“靜靜乖,爸爸有事離開,不能陪你和弟弟吃飯,”我半蹲下身,握住女兒一雙小手,疼愛地說。“你和弟弟在傢陪奶奶、徐奶奶、媽咪一起吃飯,好不好?爸爸出去會兒,忙完事便回來陪你們,好不好?”
說完,我勉強一笑,摸摸女兒小腦瓜。她眨巴著大大的眼睛,把腦袋一歪,豎起小指頭說:“爸爸拉鉤兒,要馬上回傢哦——”
“當然,爸爸說到做到,”我伸出中指勾住女兒小指頭,“你和弟弟在傢要乖,聽媽咪的話,做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一言為定,不許食言,”靜靜興高采烈地說。“誰食言誰是小狗,爸爸可不能做小狗狗呀——”
哄完女兒,我抬頭瞧一眼妻子。隻見她緊咬嘴唇,欲言又止樣子,臉上表情尤為復雜。此時,母親從書房款款行出,朗聲道:“在傢悶瞭一天,出去散散心也好。不過,聽媽一句話,早點回傢。我和穎穎,還有孩子們,在傢等你。”
“知道瞭,媽——”丟下這句話,我暗嘆一聲,徑直開門而去。
說什麼散心,那不過借口,我隻是不願面對母親和妻子而已。一個人胡亂驅車飚行幾圈,不知不覺中,竟然來到父親陵寢所在山腳下。正思慮是否停車,腦海裡冒出一個念頭,即我應該跟父親說一些有關母親的事。於是,我跳下車,懷著忐忑不安心情,沿蜿蜒的小徑向山腰走去。
彈指一揮間,十二年時光從眼角眉梢悄悄流逝。成長起少不更事的兒童,打磨出美人臉上的皺褶,也荒蕪瞭陵寢中的白骨。父親的墳寢,歷經十二年風雨,在如血的黃昏裡,映襯出一股荒涼而悲戚的色彩。正如我此刻的心情,蒼茫無助,悲憤淒涼。
給父親斟滿白酒,敬上三支香,我淚灑滂沱道:“爸,孩兒想你瞭。今天到此,主要是想跟您聊聊媽媽的事,您在天有靈,請不要生氣。您說過,媽媽是您此生唯一的愛人,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其實,在孩兒心田,媽媽同樣聖潔偉大,芬芳美麗。她是一個非常瞭不起的女人,自小便是孩兒眼裡真正的女神。孩兒跟您一樣,愛媽媽、疼媽媽、尊敬媽媽,願意為媽媽犧牲一切。可是,自從改嫁郝江化,受他影響,媽媽變化很大。為瞭郝江化,媽媽可以四處奔波,做牛做馬,甚至不惜犧牲清白之軀,委身於自己所厭憎之人。現如今,兒子不過是媽媽六個孩子當中,一個不起眼孩兒而已。媽媽跟郝江化所生四個孩子,才是她寶貝當中的寶貝,念念不完,難舍難分。某些時候,在媽媽眼裡,孩兒甚至不如她的繼子…莫非,我們一傢三口,那些先前的快樂幸福時光,媽媽都在演戲嗎?還是說,在媽媽腦海裡,原本那些美好回憶,早已被時光沖談,味同嚼蠟?失去媽媽的愛,孩兒心有不甘啊…說真心話,孩兒好想殺掉郝江化,殺掉他的兒子郝小天,殺掉郝思高和郝思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