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午飯後,天氣轉好,雨慢慢變小。郝叔披上一件蓑衣,背起一個大簍,說要到地裡轉轉。

  郝叔出門後,母親洗瞭碗筷。接著把他換下的濕衣服拿到澡盆裡泡上,撒瞭一層洗衣粉,準備洗衣服。

  「媽,傢裡不是有洗衣機嗎,拿回去洗唄,」我勸道。

  「兩三件衣服,很快洗好,拿來拿去挺麻煩,」母親露齒一笑,拿來搓衣板和洗衣刷。

  郝小天乖巧地搬來一張小凳子,塞到母親屁股下,讓她坐。

  「媽媽,我長大給你洗衣服,好不好?」小傢夥煞有其事地問。

  「好呀,媽媽可喜歡瞭呀,」母親滿臉笑容。

  我提一桶水放到母親對面,蹲在她面前,無意瞥瞭瞥她光潔的小腿。母親理瞭理鬢角,不動聲色地壓瞭壓長裙,雙腿並攏側放。

  不知道母親和郝叔做愛後,有沒有穿內褲。如果沒有,那她現在裙子底下,不就是光著麼。對母親動瞭如此齷蹉念頭,讓我深覺罪過,趕緊轉移視線,長吸一口氣。

  「左京,你工作怎麼樣,跟媽聊聊,」母親說。

  「聽到一點風聲,也不知道準不準,」我猶豫不已。

  「什麼風聲?」母親好奇地問。

  「聽說美國那邊已擬定我做中國公司技術部負責人,不過,具體任命狀還沒下發宣佈…」

  「那是好事,無風不起浪,依我看,應該八九不離十瞭,」母親高興地說。「你能在事業上步步高升,媽媽真為你驕傲。」

  母親把刷好的一件衣服用水沖洗完,擰瞭擰水分,放在旁邊的臉盆裡,接著刷第二件衣服。

  我註視著母親,她表情靜美,明齒皓目,讓人油然生出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敬意。幾顆細小微粒的晶瑩汗珠,從她秀氣的眉宇滲出來,更顯風韻成熟之美。

  「媽…爸說過,你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嗎?」我突然激動地問。

  母親很意外,停下手中活兒,看瞭看我。旋即嫣然一笑,理瞭理額前一縷鬢發,望向窗外。

  母親好像陷入對往事的追憶當中,良久,才點點頭,談談地講出「說過」二字。

  映證瞭自己心中所想,我更來勁頭瞭,追問:「郝叔…他對你好嗎?」

  母親聞言,眉心露出羞澀之色,說:「你怎麼瞭,幹嘛問這個…當然好呀,哪能不好。」

  「爸爸和郝叔比起來,誰最好?」

  母親「噗嗤」一笑,點瞭點我腦瓜,說:「你呀,你能不能別替他們操心…」

  「說嘛,我想聽你親口說出來,」我不依不饒。

  母親回過神來,認真想瞭想,說:「他倆都最好,各有千秋,不能放在一起比。」頓瞭頓,接著說:「你爸儒雅翩翩,相貌堂堂,各方面都很優秀,是一個完美的丈夫。你郝叔呢,雖然沒什麼文化,但為人忠厚,體貼入微,是一個很好的男人。」

  母親概括非常準確,把我對父親的映射,一下子鮮活地勾勒出來。如果不是親眼見證,郝叔把母親玩弄得欲仙欲死功夫,我實在體會不到母親誇郝叔是一個好男人出發點何在。當母親說出郝叔是一個好男人時,我發現她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光芒。

  「那麼,除瞭爸爸,你也很愛郝叔,對嗎?」

  母親莞爾一笑,搖搖頭,說:「不知道,我和你郝叔之間的感情很微妙,不知道算不算愛。記得我第一次見老郝,是在十六前,還是經你爸認識他。那時老郝和你爸在同一個工廠,你爸搞管理,他是一名最底層的操作工。你爸因為幫瞭老郝一個小忙,他就對我們全傢感恩戴德,視我們為貴人,尊敬禮讓有加。那時的老郝,給我的感覺,就是全中國最樸實的農民兄弟中的一員,待人誠懇,做事努力。不過,雖然你爸和老郝在同一個廠裡上班,我們卻沒見過幾次面。而且每次他見到我,都低著頭,不敢看我,所以我們基本上也沒說過啥話。」

  母親擰完一件衣服,繼續說:「後來你爸升遷調到長沙工作,我們就跟老郝斷絕瞭音信。直到大前年,他帶小天來長沙治病,我們才重新相見。我第一次去醫院探病,都快認不出老郝瞭,他外貌變化很大,神情憔悴。聽醫院裡的護士說,老郝一天二十小時守在兒子病床前,而且天天如此。都說‘父愛如山’,一個沒什麼文化的農村男人,對兒子那份厚重的愛,一點不輸給任何人,當時就把我感動得熱淚盈眶。於是,在看過那個可憐的孩子後,我便下決心拯救他,給他世界上最溫暖的愛。」

  「後來發生的事,你和穎穎都知道。小天病好出院後,老郝無以為報,決心給你爸守墓三年,這是他認為能唯一報答我們恩情的方法瞭。我心疼小天,不忍心他小小年紀跟著老郝受苦,心想帶個小孩在身邊,生活也會增添很多樂趣。於是,便認瞭小天做幹兒子,帶他一起生活,送他上學讀書。後來,我仔細想瞭想,正因為小天是老郝和我之間共同難以割舍的情感,所以我倆才會最終走到一起。」母親平靜地敘說著,神色安詳。「所以一開始,我對老郝的感情,除瞭同情,還是同情。隨著接觸越來越久,我發現老郝不僅實誠勤快,而且善解人意,風趣幽默。我想吃什麼想要什麼,還沒跟他說,他就會馬上送到傢裡來。自從他給你爸守墓以來,傢裡換燈泡、清洗空調、修繕之類的活,我就沒請過工人,都是老郝一人包乾。他體貼入微,很懂我心意,隻要他能做到的事,都全心全意為你做。久而久之,不知道是因為感動,還是愛,反正我就下定決心,和這個男人廝守下輩子。」

  「爸離世後,我聽說,何叔叔一直照顧你…」

  何叔叔本名何坤,是我父親最好的朋友,他們曾一起求學,工作,並一起瘋狂地追求過我母親。何坤追我母親失敗後,直到現在依然孑然一人,以此兌現他曾對母親許下的「此生非你不娶」的承諾。

  這些典故,父親生前曾跟我提過,因此知道一二。

  「提你何叔叔做什麼,」母親苦澀一笑,「他對我是很好,不過,我豈能分身,要再次辜負他瞭。」

  洗完最後一件衣服,天已轉晴。母親站起身,抻瞭抻腰,拿臉盆裡的衣服去晾曬瞭,留下我在原地品味著她的話。

  「好漢沒好妻,癩漢娶仙妻」這句俗語,形象地刻畫瞭何坤和郝江化的命運。我暗嘆一聲,相比何坤,我和父親都算幸運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