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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初入豪門

  下午兩點四十五分,中華航空公司的波音客機平穩地降落在虹橋。

  陰雲密佈的天空籠罩著一片空曠,晦暗得像是張生悶氣的臉。

  沿海的南方城市,冬天居然也出奇的冷。艙口的冷空氣猛地灌進來,父子倆打瞭個寒顫,各自裹緊瞭衣服,小心地下瞭舷梯。

  臘月二十五瞭,再過幾天就是新年。魚貫而出的乘客,都趕著回傢團圓,形色匆忙。

  譚海松卻刻意把每一腳都邁的很踏實,猶如閑庭信步般,悠然自得。

  「恁冷!」譚海松對於兒子,幾乎沒有任何瞭解,現在隻剩兩人相依為命,總是相對無言,難免會覺得愧疚和尷尬,「帽子也不戴,看你耳朵凍嘞!」

  亞鷗一路都面無表情的沉默著,兩片嘴唇像是掛瞭把生銹的鐵鎖。

  父親的普通話夾雜著濃重的口音,就像城鄉結合部的野雞一般不倫不類。可飛機上偏還跟隔壁座位的一對兒摩登女郎聊得熱火朝天。幫人傢端咖啡、拿雜志,忙的不亦樂乎,最後竟然交換瞭電話號碼並合影留念,說是有緣再會!

  「五十多歲的老大叔瞭,還跟色中餓鬼似的…」周圍乘客竊笑不已,暗罵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真是丟人到九霄雲外去瞭!亞鷗惱得恨不能直接跳飛機,就更懶得待理父親瞭。

  「估摸著要下嘞!」兒子沒搭腔,海松裝作若有所思地道,「上海算是南方,下不瞭雪吧?」

  「嗯。」亞鷗鼻孔裡哼出瞭一股白濁的氣息。

  「要是雨,就麻煩嘞!」海松繼續厚著老臉沒話找話,忽然靈光閃現,道:「還好你姑媽安排瞭你表姐來接咱們。」

  果然,亞鷗眼睛裡掠過一絲亮光:「表姐?」

  「嗯…」海松故意拉著尾音,顯得意味深長。

  雖然素未謀面,然而常青藤名校的表姐,對於小縣城出身的少年,尤其還是個成績優異的好學生,幾乎就是頂禮膜拜的偶像。

  「就是在哥倫比亞大學讀書的那個?」亞鷗克制著激動的心情,道。

  「嗯,你表姐從美國紐約回來過春節啦。」

  海松特別強調瞭「美國紐約」,可不是隨便什麼街邊的「紐約理發店」之類,而是貨真價實的「美國紐約」!

  電視新聞裡也經常聽到紐約,聯合國啊、恐怖襲擊呀、華爾街啦,遙遠而陌生,簡直就像另一個世界。如今,卻像走在前面的那兩個時髦女郎的細腰豐臀,水蛇似的搖擺著,仿佛觸手可及。

  譚海松環顧四周,心情頗有些豪邁:「等你讀完高中,也送你去美國!」

  亞鷗顯然缺乏父親的熱情,隻隨口敷衍道:「到時候再說吧!」

  譚海松皺瞭下眉,就像好容易點著的柴火被兜頭淋瞭盆冷水。

  春運時節的機場大廳裡比肩接踵,呼喊叫嚷聲此起彼伏。

  亞鷗拖著兩個沉重的行李箱,跟在正打電話的海松後面,艱難地擠到瞭門口。

  「喂,靜鷗!我是你舅舅啊!嗯,我們到瞭,剛出來!你在哪兒嘞?哦,知道瞭!嗯,好的,行!」

  譚海松「啪」地合起那部老舊的夏普翻蓋手機,滿臉喜色道:「你表姐過來瞭,咱就在門口等她!」

  父子倆把行李箱靠墻立住,認真觀察著來往進出的男女老少。大城市的人,精神面貌也好得多,每個都容光煥發,衣著亮麗。其中還混雜著高頭大馬的外國人,更不乏金發碧眼的美女,即便包裹的嚴實,依然前凸後翹,異常惹火。

  海松瞇著眼點瞭根香煙,「外國的女人就是白啊!」

  亞鷗聯想到生物課本裡的圖片,撇嘴道,「跟血友病一樣!」

  譚海松幽然吐出個煙圈,正要反駁,手機忽然響瞭。

  「喂,靜鷗啊?嗯,是在門口,就我跟亞鷗!對,兩個大行李箱。你到瞭?在哪兒呢- 哦,看見你瞭- 靜鷗,這邊兒!「

  一位時尚靚麗的窈窕女子沿著園圃間的鵝卵石小路迤邐而來,宛如暗夜中由遠及近的燈塔般,越來越閃亮。她身材高挑,約有一米七五左右,宛如模特一般。

  脖子裡系著條印花的絲巾,穿著件卡其色大翻領的風衣,裁剪得極為合體,斜束著腰帶,衣擺迎風鼓動,更帶著些許優雅的隨性。純白色緊身褲裹束著她纖長細腿,搭配著一雙工藝精美的黑色尖嘴兒的方跟小皮鞋,儼然一派文藝范兒。

  女子走近前來,微笑著伸出瞭手,「舅舅,你好!」

  她眉清目秀,精致的鵝蛋形臉龐略施粉黛,就像藝術大師嘔心瀝血的作品,蘊斂著珍珠般的光彩,照得人心裡甚是通透。

  「你好,你好!」譚海松上下打量她,眉開眼笑地道,「嗯,像你母親,真是個齊整閨女!」

  「呵呵,謝謝您!」女子臉頰飛起兩團紅暈,煞是嬌俏動人,「我媽陪外公參加酒店的年會去瞭,所以派我來接您跟亞鷗,希望您別見怪!」

  「不會,不會!」海松忙不迭地道,轉身又催促兒子:「亞鷗,快叫表姐啊!」

  她就是姑媽傢的表姐嗎?二十三四歲年紀,身姿苗條,烏黑柔順的秀發綰成個看似簡單卻造型優美的發髻,宛若堆疊的雲,尤其兩條象牙筷兒似的頎長秀腿,簡直像電視裡跳熱舞的韓國美女天團。常春藤的氣質就是與眾不同啊!

  「表…表姐!」少年有些自慚形穢,嗓子也不合時宜地卡殼瞭。

  「呵呵,亞鷗你好!」她親昵地拉住表弟的手,一陣淡雅的茉莉香氣令人欲醉,「我叫吳靜鷗,也是『海鷗』的『鷗』,跟你一樣呢!」

  她的話消除瞭許多陌生感,攏鬢角的輕盈動作,更讓亞鷗癡然想起許絡薇,「嗯,靜鷗表姐好!」

  「你姑媽經常掛念你呢,誇你懂事,功課又好!」吳靜鷗聲音清脆如珠落玉盤,格外悅耳動聽。

  「也不是啦…」少年有些忸怩,抻著舌頭講普通話,卻覺得鸚鵡學舌般古怪。

  「呵呵,還挺謙虛的嘛!」

  吳靜鷗拍著亞鷗的肩膀,露出一排整齊的雪白牙齒,羽扇般細密的睫毛掩映著明亮透澈的雙眸,仿佛叢林中的湛藍湖泊於陽光下閃耀著寧靜深邃的光芒。

  旁邊不知何時冒出來個中年男人,西裝墨鏡,鐵塔般佇立著。

  「這位是…」海松疑惑地轉向靜鷗。

  「啊,不好意思!」靜鷗雙手合十,抱歉道,「嚴大哥,你就自我介紹下吧!」

  「譚先生您好,我叫嚴石,嚴格的嚴,石頭的石。我是您的專職司機,請您多關照!」西裝男摘掉墨鏡,露出張棱角分明的國字臉,恭敬地鞠瞭個躬。

  「嚇我一跳,還以為幹啥的呢…」譚海松朝嚴石遞瞭根煙,順口又調侃道,「車還沒買呢,先聘瞭司機,哈哈哈!」

  「嚴大哥把車開來瞭。」吳靜鷗柳葉眉彎成瞭月牙兒,絳唇巧笑,麗色生春。

  她樹葉般輕飄的一句話,卻讓亞鷗思緒紛飛。表姐傢境殷實,從姑媽之前去融城的排場就可以窺見端倪。初次見面就能送輛車,頂多幾十萬塊錢也就算瞭。

  擱融城是筆巨款,對於大城市的人或許無足輕重。但為什麼還要配司機?

  「唷,那敢情好!」譚海松是喜歡車的,興奮地道,「走,咱瞧去!」

  行李箱交給瞭嚴石,亞鷗兩隻手斜插在羽絨服的衣袋裡,緊跟在表姐和父親的身後。沿途經過各種品牌和款式的轎車,都忍不住猜測。

  會是這輛銳志?還是那臺雅閣?或者是部君威?再則,姑媽之前去融城乘坐的清一色奧迪A8,應該對質量可靠的德國貨情有獨衷吧。那樣的話,莫非是A6?

  嗯,低調穩重,適合事業有成的商務人士。亞鷗成竹在胸地推想著,深為自己的邏輯能力所折服。但是,老爸那種性格,恐未必會喜歡A6吧?

  吳靜鷗卻引著海松轉進停車場所謂的VIP 區域,裡面幾乎全是寶馬和奔馳之類,更不乏法拉利和保時捷等造型酷炫的跑車。

  亞鷗頓覺震驚不已,難道是貴得離譜的奔馳或者寶馬?要是駕著輛奔馳或者寶馬駛過融城塵土飛揚的街道,多半將引得路人駐足行註目禮,未免太張狂瞭點- 咦,那臺是什麼車?

  靜鷗和海松也幾乎同時停住瞭腳步。

  一部與眾不同的黑色轎車安靜地泊在角落裡,就像暗夜裡流光溢彩的王冠,尊貴奢華,富麗典雅,磁石般吸引著亞鷗的眼睛。

  「不會是它吧?!」亞鷗暗吸瞭口冷氣。

  那臺車的前燈忽然閃爍,「嗚- 嗚- 」地兩聲低吼,就像馴服的獅子回應主人的召喚。

  身後的嚴石「嘩啦」收起鑰匙串,拎著行李箱徑直走向前去。

  亞鷗驚訝地睜圓瞭眼睛:靠,居然還真是!

  「這是啥牌子的?」譚海松弓著腰、背著手,端詳那座展開雙翅的B 字型立標,興奮溢於言表:「都沒見過啊,看著不賴嘞!」

  「賓利的慕尚,特別訂制版。」靜鷗柔聲細氣地道。

  風把表姐的話吹進耳朵裡,少年卻猶如被綸音佛語籠罩一般,頭皮都發麻瞭。

  曾經做過一篇關於汽車的英文閱讀理解,裡面提到賓利,具體內容都忘瞭,有句話亞鷗卻印象深刻:不但是人選車,車也選人。原以為姑媽傢有錢,就像一座冰山,照現在看來,他所極力想象的也不過是真正冰山的一角而已。

  「值不少錢吧?」海松小心撫摸著閃亮的引擎蓋,感覺比女人的肚皮還光滑。

  「也還好,我不很懂車…」吳靜鷗從小錦衣玉食,對於價錢是沒什麼概念的。

  她轉向墨鏡男求助道,「嚴大哥或許清楚吧?」

  「我隻管開車,別的也不瞭解。」嚴石要給譚海松留個老實可靠的印象,頗為巧妙地撒瞭個謊,又殷勤地為他拉開副駕駛的門。

  該當聾子的時候就當聾子,該當啞巴的時候能當啞巴,海松混跡官場幾十年瞭,聽得出他的弦外之意。

  「好,好!」他拍瞭拍嚴石的胳膊,贊不絕口地鉆瞭進去,車廂內鋪著柔軟厚實的暗紅色地毯,連車門的喇叭也是暗紅色的網格,「唷,恁寬敞!之前俺單位那個破桑塔納,跟個蝸牛殼一樣,腿都伸不開嘞!

  靜鷗被逗笑瞭,朝還呆立在旁邊的少年招手道,「亞鷗,快來啊,要回傢瞭!」

  高速路兩邊的景物飛快地向後倒退,令人倏然升起禦風而行的快感。

  車廂裡的溫度稍微有點高,吳靜鷗已經脫瞭風衣,解掉絲巾,露出優美白皙的頸子。米色羊毛衫熨帖著曼妙的身體,僅胸口處有心形的鏤空,繡著朵絳紫色的玫瑰花紋,袒露出一爿冰雪般滑膩的肌膚,仿佛沙漠腹地的水源般彌足珍貴,平添瞭許多性感。

  「舅舅,要不要喝點什麼?」

  「好啊,礦泉水就行!」譚海松應道。

  表姐把風衣疊整齊,柔韌的腰肢像小楊樹般挺得筆直,「亞鷗,你呢?」

  少年的思緒尚未平復,隨口道:「我喝什麼都行。」

  靜鷗打開後中控臺的雙層磨砂玻璃門,赫然是個飲料櫃。

  接過表姐遞來的杏仁露,亞鷗隻是拿在手裡把玩,卻忍不住偷瞄她秀挺飽滿的乳房,大小和形狀都恰到好處。

  「靜鷗,你爸回來瞭嗎?」譚海松扭過臉來,朝外甥女道。

  「嗯,估計會稍微晚些,三點十五分的飛機。」

  「咦,你看你!」譚海松埋怨道,「你咋不說呢,咱在這兒等他多好?」

  「不是的,國際航班都在浦東。」吳靜鷗道,「他們公司會派人去的。」

  「哦- 靜鷗,你九月份結婚瞭?」

  「嗯,沒來得及通知您。」吳靜鷗解釋道,「準備的比較倉促,不好意思。」

  哦,她結過婚瞭?亞鷗一陣莫名的失望,眼神正落在她臀部那一抹渾圓的曲線。

  「也不是,你外公跟我說瞭,當時你舅媽正病著。」海松的傷感轉瞬即逝,道,「姑爺回來瞭嗎?」

  「美國的假期才結束,他也挺忙的,所以就隻有我回來瞭。」

  「丈夫是美國人?」海松又問道。

  「嗯,是的,我研究所的同事。」靜鷗呷瞭口果汁,道。

  她居然嫁給瞭美國人?亞鷗錯愕不已,腦海裡電光石火間閃過在同學傢偷看過的色情片,美國佬大戰中國妞兒。白種人的傢夥聽說都是又粗又長,真不敢想象溫婉可人的表姐在姐夫胯下宛轉嬌啼的畫面…

  郊區公路旁的幾棵細弱的樹苗,正給風扯得東倒西歪,亞鷗努力不去胡思亂想,開口道:「表姐,你是哥倫比亞大學的嗎?」

  「嗯,讀的商學院,不過已經畢業瞭。」吳靜鷗朝表弟笑道。

  「你好厲害啊!」亞鷗羨慕道。

  「你將來也可以的嘛!」吳靜鷗鼓勵道。

  「我英語比較差,恐怕…」亞鷗不敢直視她,低下瞭頭。

  「正好嘛,亞鷗,你該向你表姐多請教!」海松扭過臉來,插話道。

  「如果學外語,該去請教子琪姐。她會講英、日、韓三種外語呢!」

  「子琪姐是誰?」亞鷗詫異地望著她。

  「哦,你還不知道吧?咱們傢還有個姐姐,叫趙子琪。」吳靜鷗神秘地朝表弟眨眼道,「可是個大美女呢!」

  亞鷗福至心靈,不可思議地道:「還能比你更漂亮嗎?」

  兒子的回答,讓譚海松相當滿意:「哈哈哈,這臭小子!」

  「呵呵,挺會說話的嘛!」突然收獲木訥表弟的贊美,而且如此巧妙絕倫,吳靜鷗頗有些喜出望外,卻道,「等你見到她,就明白瞭!」

  「哎呀,說起來你子琪姐,辦事兒就是體貼周到。晌午的時候還特意打電話,問我跟亞鷗吃飯有啥忌口沒。」

  「今天的晚餐是她安排的,一傢人就數她對吃喝玩樂最有研究。」

  「哈哈,不光是這嘞,之前跟你舅媽來,也是她接待,那叫個精明能幹啊!」譚海松稱嘆道。

  「呵呵,她呀,就是咱們傢的王熙鳳。」吳靜鷗笑道,「反正有事兒就找她,準不會錯。」

  譚海松的煙癮又犯瞭,伸手到夾克口袋裡的,摸到瞭煙盒,卻遲疑瞭一下,沒掏出來。

  「小嚴原來是做什麼的- 叫你小嚴,不介意吧?」

  「隨您,沒關系的。」嚴石握著暗紅色真皮包覆的方向盤,身前一堆閃亮的大小旋鈕和儀表,神情專註而冷靜,就像飛機駕駛員一樣,「我在咱們車隊已經八年瞭,之前是為陳星午總裁服務的。」

  咱們車隊,還總裁- 姑媽傢到底是做什麼的?亞鷗豎起瞭耳朵,唯恐遺漏什麼重要信息。

  「陳伯父現在掌管海鷗系,也是外公的老部屬。」吳靜鷗補充道。

  亞鷗的胸口噗通亂跳著,強烈的好奇心像是可樂瓶裡翻湧的泡沫:「表姐…」

  「嗯?」吳靜鷗抿瞭下鬢角,「怎麼啦?」

  「表姐,你們傢,是幹嘛的呀?」

  「不是你們傢,是咱們傢!」吳靜鷗笑著糾正道。

  「哈哈哈,亞鷗還啥都不知道嘞。」譚海松道,「靜鷗,你跟他講吧。」

  「不是吧…」吳靜鷗睜大瞭眼睛。

  「要不是你爸媽六月份去融城,亞鷗就真以為自己姓韓呢。」譚海松還是點瞭根煙。

  「哦…」吳靜鷗沉思片刻,對表弟道,「大豐百貨,你知道嗎?」

  「嗯,我們市裡好像就有。」亞鷗想瞭下,道,「但是我沒進去逛過。」

  「為什麼?」吳靜鷗問道。

  亞鷗如實回答道,「裝修得富麗堂皇的,怕進去買不起…」

  吳靜鷗莞爾道,「大豐就是咱們傢的,而且隻是旗下品牌之一。」

  「以後再去大豐百貨,是不是喜歡什麼就可以隨便拿瞭?」亞鷗故意道。

  「這小子,凈想好事兒…」譚海松罵道。

  「呵呵,也不是啦。」吳靜鷗笑道,「至少要跟經理報你的名字,年底要走賬的。」

  從高架橋下來,駛進新開發的住宅區和商業區,尚是一片寂寥清冷。主幹道雖然寬闊,車流卻沒有瞭那股湍急。

  「喏,看到那棟樓瞭嗎- 有『富安置業』字樣的?」吳靜鷗扒著車窗,給表弟指認道,「是子琪姐公婆傢的- 嚴大哥,你就住這兒的是吧?」

  「那個小區太貴瞭啦…」嚴石無可奈何地搖頭道,「我住附近的惠灣花苑。」

  「哦,也還是挺近的嘛!」

  「嗯,到裕園也就五六分鐘車程。」

  轉入一條幽靜的小街,柏油路變窄瞭,路旁的梧桐樹卻越發粗壯茂盛。

  越過一座小橋,沿著河岸幹凈的林蔭道行進約五六百米,連梧桐樹的枝椏兒也合攏瞭,仿佛森林公園般幽靜,一座黑色的鐵柵欄門鑲著塊兒黃銅的牌子刻著「厓山路168 號」幾個字。

  裕園是上海頂級的高檔別墅群之一,總占地面積近百畝,池塘、草地、竹林,並不刻意攢聚,透露著一股質樸天然的氣息,與其說是住宅區,還不如說是公園貼切。三十六棟風格各異的別墅錯落有致,反倒更像是秀麗風景的點綴瞭。

  嚴石刷瞭卡,車開進去,繞瞭幾個彎,停在一棟三層的巴洛克式小洋樓前。

  早有兩個婦人垂手等候,都是三十歲四五歲年紀,系著白色的花邊圍裙,容貌端莊。

  「王姐和羅姐是傢裡的傭人。」下瞭車,靜鷗分別作瞭介紹,又對嚴石道,「嚴大哥,你停瞭車之後就先回去吧!」

  「好的!」嚴石對海松招瞭下手,道,「譚先生,您需要的話,我隨叫隨到。」

  吳靜鷗引著父子倆登上臺階,女傭人拖著行李箱,穿過擺滿萬年青和瓜葉菊的立柱長廊。

  圓形花廳進去,正對的是青花瓷磚的樓梯,墻壁掛著幾幅油畫,轉角處是彩繪的玻璃窗。右邊的鋪著琥珀色地板的甬道通往餐廳、廚房。左邊一道浮雕裝飾的拱門,兩隻霽紅釉的落地大花瓶,插著生機盎然的水仙花。

  裡面是客廳,鋪著牡丹圖案的地毯,靠南墻擺著臺鋼琴,蓋著金色流蘇的佈幔。

  「王姐,小臥室收拾好瞭嗎?」吳靜鷗接過女傭人捧來的紫砂茶盅,問道。

  「嗯,已經打掃完瞭,正在通風。」王姐輕聲答道。

  「謝師傅還沒來?」吳靜鷗又問。

  「打電話催瞭,說是在采辦食材,估計一會兒就到。」

  吳靜鷗轉向譚海松,體貼地道,「舅舅,您要不要先休息會兒?」

  「也不是多累的慌,坐會兒吧,等你外公回來。」譚海松抿瞭口茶,應道。

  「亞鷗,你呢?」吳靜鷗把果盤推到表弟面前。

  少年渾身陷在棕褐色的真皮沙發裡,正望著天花板中央繁文縟麗的吊燈發呆,聽見表姐問話,連忙坐端正瞭,道:「我也不累- 就是有點餓瞭…」

  「飛機餐很難吃的,是吧?」吳靜鷗笑瞭笑,吩咐道,「王姐,我帶回來的餅幹,你去拿些。」

  「也還可以,就是量有點少。」

  「要瞭兩份,還不夠他吃的。」譚海松撣瞭下煙灰,道,「我都不好意思跟空姐張嘴瞭。」

  「隻有幾片熏肉、橙子和西蘭花,兩勺兒米飯…」亞鷗委屈地反駁道。

  吳靜鷗望著瘦骨伶仃的表弟,不禁有些心疼,「亞鷗正長身體嘛!」

  茶還沒喝完,隻聽見兩聲悠長的汽車鳴笛,接著兩個女傭人碎步跑瞭出去。

  「我媽和外公回來瞭。」吳靜鷗站瞭起來。

  父子倆也跟著她,還沒到花廳,就見一名穿駝色格子西裝的老者推門進來。

  老者精神飽滿,銀發宛若山頂的雪冠,拎著頂根紅木手杖,氣勢像是提劍凱旋的將軍般,舉手投足都透著特別的風度和威儀。兩個衣飾華麗的美貌婦人在左右攙扶著,年紀稍長的正是譚海榕。

  「爺爺!」血濃於水的親情是最天然的情感,沒有人提醒,亞鷗卻石破天驚地脫口而出,聲音宏亮清晰。

  老者銳利的目光倏地投射過來,頓時濁淚縱橫,伸出雙手快步將孫子摟在懷裡:「哎,乖孩子!」

  「爺爺…」亞鷗的也被感染瞭,眼睛發酸,道。

  「好孩子,你爸總算把你平安帶來瞭!」譚老先生枯瘦的手撫摸著亞鷗的臉龐,模樣跟曾經的自己那麼相似,萬千往事湧到心口,「我該死啊,當年一走瞭之,害你們在小縣城裡受罪…」

  亞鷗對於譚傢的舊事沒有切身體會,隻是突然想起苦命的母親,哽咽著。

  「你回來啦,咱姓譚的,就後繼有人瞭!」譚老先生號啕如雷,像是在發泄沉積幾十年的憤懣,「再沒誰敢欺負咱瞭啊…」

  「再沒誰敢欺負咱瞭…」亞鷗念叨著祖父的話,心底的傷疤無意間被觸動,淚珠兒悄然滾落。

  「亞鷗,別哭瞭…」譚海榕拍著亞鷗的背,又安慰父親道,「爸,亞鷗也回來瞭,闔傢團圓,該高興才是啊!」

  「爸!」譚海松接過父親的手杖,也道,「您要當心身體啊!」

  眾人勸撫之下,譚老先生逐漸恢復瞭平靜,幫亞鷗擦著眼角,憐愛地道,「亞鷗,我不哭瞭,你也不哭瞭。再哭就讓人笑話瞭!」

  客廳裡,譚玉坤向海松和亞鷗引見瞭白鷺。

  她二十七八歲左右,或許還更年輕,容貌姣好,身姿裊娜,正是個綽約的花信少婦。一襲絳紫色菱形鏤空花紋的針織披肩,灰白小格子的喇叭長裙,言談舉止都帶著養尊處優的閑適和淡然,文靜淑雅如嬌花照水。

  海榕和靜鷗都稱呼她「鷺姐」,海松和亞鷗也就跟著叫瞭。

  「大哥,車怎麼樣?」譚海榕從更衣間出來,脫掉瞭鸚鵡綠的金絲呢絨外套,爽朗地問道。

  「咦,漂亮得很嘞!」譚海松由衷地道,「也穩當得很,跑起來跟抓著柏油路一樣!」

  「呵呵,那是爸去年生日的時候,敲仰真的竹杠,卻基本沒乘過,閑置著怪可惜的- 爸年紀越大,就越喜歡胡亂要東西!」

  姑媽約四十五六歲瞭,徐娘半老,風韻猶存。飽經歲月洗禮的肌膚依舊光滑潤澤,花容月貌宛似浮世繪中的仕女,渾身透著秋日果實般的成熟。說話的時候螓首微昂,驕傲地猶如白天鵝,「上海是個勢利場,隻認衣裳不認人。你初來乍到,或許用的著。」

  「你姑媽又講我壞話!」譚老先生扭頭朝亞鷗扮瞭個鬼臉。

  滿頭銀發的祖父居然還跟小孩子一樣,亞鷗無言以對,隻能咧著嘴傻笑。

  「我擺事實而已!」譚海榕捋起白縐綢襯衫的袖筒,撇瞭父親一眼,道,「連這別墅也是,當初非要買,卻幾乎一直空著,也就是過年的時候熱鬧些。」

  「現在百分之六十五的業務都在大陸,你們到上海,也算有個駐腳的地方嘛!」

  譚海榕沒理會,繼續道,「你和亞鷗先住下,不合適的話再換。觀瀾禦景的樓盤好像還不錯,安妮在那邊才拿瞭套…」

  「安妮又買房子啦?」譚玉坤再次插嘴道,「她在臺北的兩套房子也不租售,分明打麻將輸給我,居然還賴賬…」

  「外公,是您作弊好不好?跟鷺姐串通瞭換牌!」靜鷗忍不住爆料道,「安妮說一輩子再不跟您打牌,把您拉黑名單瞭,最討厭作弊的!」

  白鷺的俏臉登時通紅瞭。六七十歲的老先生瞭,跟孫輩打麻將還作弊?!簡直令亞鷗哭笑不得。

  「誰作弊瞭?」譚玉坤被外孫女戳破真相,氣急敗壞地辯護道,「你外公好歹也是德高望重,會跟你們兩個毛丫頭作弊?我小時候考試都沒作弊過,不信你去問我當年的老師!」

  「您都一把胡子瞭,您老師估計正在陪閻王爺打麻將呢,好一個死無對證!」

  吳靜鷗鄙夷地嘟著嘴,道。

  「鷗妮,怎麼跟外公說話呢?」一個沉穩有力的中年男聲從客廳外傳來,責備中含著愛憐。

  吳仰真依舊戴著那副名貴的金絲眼鏡,掛著招牌式的溫文爾雅的笑容,濃鬱的書卷氣質撲面而來。

  「爸爸!」表姐滿是喜悅之色,飛也似地撲進瞭姑丈的懷裡。

  吳仰真擁抱過女兒,又跟亞鷗父子倆打瞭招呼,挨著妻子坐進瞭沙發裡。譚海榕水眸裡蕩漾著蜜意,溫柔地吻瞭丈夫的臉頰。

  「仰真也回來瞭,我講兩句話。」譚玉坤收起笑容,端起茶盅潤瞭下喉嚨,對海松道,「首先是對你的安排。」

  譚海松立刻正襟危坐,洗耳恭聽父親的指示。

  「我跟海榕商量瞭,由你出任酒店集團的總裁。你先跟著歷練,不要嫌委屈。」

  譚玉坤一改之前老頑童般的嬉哈,雷霆萬鈞地道。

  「不會的,職位其實沒啥。」譚海松誠懇地道,「我還想著從基層做起嘞,更能全面瞭解情況。」

  「那倒用不著,細枝末節的東西,交給底下人做。」譚玉坤道,「公司跟單位還是不同,要會抓,也要會放。」

  「嗯,是!」譚海松小雞啄米地點頭道。

  「你要多向仰真討教。」譚玉坤指瞭下女婿,「遇事兒也可以找他商量。」

  「爸,您把我捧得也太高瞭。」吳仰真接過話,笑著建議道,「選派幾個可靠得力的副總裁才是正經的。」

  「嗯,我也有此意。」譚玉坤又對女兒道,「海榕,你跟陳星午擬個名單。」

  「好的!」譚海榕答應瞭,又道,「我也說句話啊。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 譚傢的事,本來不該我插手的。」

  「從前把我當兒子養,也就算瞭。現在大哥和您寶貝孫子回來瞭,我樂得還政讓位,落個清閑。以後需要我幫忙,自然是義不容辭,但是您老還想把我當苦力使喚,就要付工錢瞭!」

  「你瞧這丫頭,學會跟我討價瞭!」譚老先生拿手杖作勢要敲她,笑罵道,「不要慌著表忠心,沒誰敢動你還!」

  海松嗅到瞭一絲異樣,連忙剖白道:「爸,海榕是逗您呢!我對傢裡的事兒一竅不通,光學也要個三年五載啊。她是傢裡的頂梁柱,絕對缺不瞭她嘞!」

  譚老先生要的就是兒子的態度,語氣緩和道,「其次啊,我是希望你盡快續弦的…」

  母親還沒過百日,祖父居然就勸父親再娶。

  亞鷗心裡一涼,就想掙脫譚玉坤一直握著他腕子的手。

  「玉屏才走,怎麼著也要過一段時間…」譚海松看瞭眼亞鷗,小聲道。

  「逝者已去,活人還要繼續活嘛!」譚玉坤儼然不甚滿意,展臂將白鷺拉進懷裡,少婦並未任何抗拒,一副小鳥依人的乖巧模樣。

  她最多也就比表姐大四五歲,原來竟是祖父的情婦- 父親在融城也有不止一個女人。譚傢男子的風流成性,莫非是遺傳嗎?亞鷗一陣酸楚,可憐起母親來。

  「傢裡人丁不旺,你才五十幾歲,還能養個一兒半女。」

  譚玉坤摩挲著白鷺紅潤的酥手,就像把玩玉器一般,道。

  海榕一傢三口都是司空見慣的樣子,譚海松卻略覺窘迫,低垂著目光,道:「嗯,我會考慮的…」

  「亞鷗你呢,有沒有女朋友?」

  譚玉坤交待完正事兒,又恢復瞭老頑童的神態,把亞鷗的手放到胸口,狡黠地對孫子眨眼道。

  「哎呀,你別教壞小孩子啦!」白鷺秀眉微蹙,在他腰裡擰瞭一把,出人意料地嬌嗔道。

  王姐悄然閃進客廳,附在吳靜鷗耳畔低語瞭幾句。

  「謝師傅到瞭,我去接下。」靜鷗起身道。

  「哪個謝師傅?」譚玉坤問道。

  吳靜鷗頭也不回地道,「慶豐樓的,安妮請的。」

  「嗬,這丫頭,有點意思瞭…」譚玉坤抿著嘴角,笑道。

  沒過多久,靜鷗回來瞭,身後跟著一名矮胖老者和兩個年輕人。

  「謝師傅,好久不見!」譚玉坤站瞭起來,朝老者伸出瞭手。

  「譚先生!」謝師傅滿臉堆笑,握住譚玉坤的手彎腰致意,「您老還康健?」

  「哈哈哈,老骨頭瞭,一時半會兒死不瞭- 你呢,傢裡大人孩子都好?」

  「托您的福,都好,都好!」謝師傅嗓音清亮,一股純正的京味兒。

  「謝師傅是『譚傢菜』的傳人,彭長海的弟子,國寶級的大廚師。」譚玉坤對眾人道。

  「居然還有所謂的『譚傢菜』- 我拍根兒黃瓜也可以叫『譚傢菜』啊。」亞鷗輕蔑地瞟瞭眼謝師傅,肥頭大肚就像維尼熊,「哼,不會像毛傢臘肉一樣,又是欺世盜名吧?」

  「學藝不精,有辱恩師尊諱!」謝師傅瞇著眼睛,圓臉兒笑得燦若秋菊,「古有班門弄斧,我今天是譚門弄勺,貽笑於大方之傢…」

  「謝師傅自謙瞭。」譚玉坤笑道,「你們的『譚』和我們的『譚』,雖不可混為一談,但也頗有淵源。能請到謝師傅屈尊,可見安妮是花瞭心思的。」

  「您老抬舉,咱們都是自傢人,沒有屈尊之說。」謝師傅顯而易見也是見慣瞭場面的,如蛇纏棍,順藤而上。

  「那就辛苦瞭!」譚玉坤拍瞭拍謝師傅肩膀,又跟兩個年輕人握瞭手。

  「應該的,應該的!」謝師傅應著,就吩咐兩個徒弟道,「你們去把東西抬下來- 小心著點,別砸壞瞭地板!」

  「吃頓飯還特意請個廚子,有錢人的生活就是講究!」亞鷗不以為然,「跟八旗子弟似的,沒錢的窮講究,有錢的真講究- 都是虛講究!一個廚子,幹嘛和他那麼客套- 又不是禦膳房的,真浪費時間!要是在學校,估計說話兒的空兒,飯也吃瞭,碗也刷瞭- 哦,對瞭,早晨到現在,先是汽車後是飛機的,今天的寒假作業還沒寫啊…」

  「我也有點累瞭,休息會兒。」譚玉坤由白鷺攙扶著,進瞭客廳西廂的臥室。

  「爸睡覺輕,咱們去樓上。」吳仰真示意海松,又向女兒道,「鷗妮,你舅舅的行李呢?」

  「已經拿到小臥室瞭。」吳靜鷗把風衣和絲巾挽在瞭手裡,輕聲答道。

  「大哥,你先在小臥室遷就幾天,等爸回臺北瞭,再搬下來。」譚海榕說著,又對侄子道,「亞鷗就睡你安妮姐房間。」

  安妮姐就是子琪姐吧- 為什麼還取個英文名?表姐嫁瞭美國人,有英文名也是理所應當,她呢- 我睡她的房間,她不回來嗎?靜鷗姐說她大美女,能有多美呢- 為什麼傢裡的女人都那麼漂亮?呃,看白鷺就知道瞭,基因真的很重要- 有錢就是好啊,美女環繞。連兩個女傭人也是,隨便放到融城- 我咔!!!

  亞鷗心不在焉的瞎想著,腳卻被樓梯絆瞭下。所幸反應靈敏,及時抓住瞭扶手才免於摔倒。

  「亞鷗,沒磕著吧?」走在他後面的靜鷗關切地問道。

  雖然不算太糗,但在姑媽和表姐面前,亞鷗還是紅瞭臉,「沒事兒…」

  「冒失鬼,腳底下都沒根兒的!」譚海松扭過頭來,厲聲道,「整天耷拉個腦袋,走路也不看!」

  「呵呵,恐怕是餓的,腿都軟瞭!」靜鷗笑著替表弟打圓場。

  樓梯上來,正對個圓形的書房。右首兩個臥室,都是黑胡桃木門,銀色的執手鎖。走廊鋪著厚實的深棕色地毯,兩壁鑲著球蘭造型的燈。黃銅雕塑的枝莖和葉子,連紋理都栩栩如生,像是從墻裡長出來的一般。柔和的燈光照亮幾幅印象派的景物,都用金色的畫框裝裱著,色彩暖煦而朦朧。

  「我換件衣服。」

  吳仰真進瞭最東邊的門,那裡是他們夫婦的主臥房。

  「頂樓的兩個房間,子琪改成儲藏室和傢庭影院瞭,不然也不會不夠住。」

  譚海榕說著,轉進瞭小臥室。

  即便是小臥室,也有約二十平米。右手邊是洗手間,左邊一排橡木的壁櫃,往裡是張歐式的彈簧鐵藝床,罩著鴉青的紡綢床單,鋪著柔軟的灰色絨毯。北面是大型的玻璃飄窗,兩尺許高的楓木臺子。漆成黑色的弧形長方格子的曲欄,圍護著兩隻做工精細的藤制矮腳椅子和一張黃花梨木的小茶案。茶幾表面擺著鴕鳥蛋大小的黑陶花瓶,栽著一叢幽然欲滴的綠蘿。

  「這房間該叫我住嘛!」亞鷗才被父親兇,心裡難免不爽,「給老爸真是糟蹋瞭!」

  風將金色提花的窗簾和純白色的窗紗吹得飛舞,宛如蝴蝶翩遷的翅膀。譚海榕靠進矮腳藤椅裡,側身關瞭窗,對海松道,「平日就子琪在,我基本住酒店,隔三差五地才回來一趟。傢裡隻有傭人還是不行的。」

  「嗯,我明白。」譚海松點瞭點頭,也坐瞭,道,「安頓罷亞鷗再說吧。」

  「亞鷗,」姑媽笑吟吟地問道,「你是願意在國內讀高中呢,還是跟你靜鷗姐去美國?」

  「我去美國,跟靜鷗姐?」亞鷗一時瞠目結舌。

  幾個鐘前,譚海松講的時候,亞鷗還不相信,以為父親心血來潮,吹牛而已。現在見識瞭姑媽傢的闊綽,又是豪車別墅,又是集團總裁的,哪怕送他去月球,似乎也輕而易舉。但是,去美國,人生地不熟的…

  亞鷗望瞭望表姐,她也正笑著,像是一尊沐浴著聖潔光芒的天使雕像,隻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一時半會兒的,恐怕還不行。」亞鷗咬著嘴唇,又道,「我語言都不通,隻能給她添麻煩。」

  「可以先報個語言學校嘛,或者就住我傢。」吳靜鷗遠嫁異國,隔絕父母親友,如燕單飛,備嘗懷鄉之苦,如果有個表弟陪在身邊,也不失為孤獨中的一種慰藉,所以對母親的提議格外熱心,「環境很重要,三五個月就沒問題啦。」

  「靜鷗你也忙,哪有空照顧他?」譚海松白瞭眼兒子,道。

  「我還好啦,正常上下班,肯定有時間的。」

  「等兩年吧,亞鷗還小,又啥都不懂嘞…」突然把兒子從身邊割走,譚海松還是有些舍不得的。

  「爸十八歲就跑到瞭臺灣,我十六歲就去的新加坡。」

  譚海榕一句話,便教父子倆啞口無言,海松是稍嫌這個同父異母的小妹管得寬、強橫,亞鷗卻對姑媽刮目相看瞭。

  姑媽皺眉沉思片刻,又道,「傢裡的事,將來多半是要交給亞鷗。男孩子嘛,要出去闖蕩,開拓眼界- 亞鷗,你說呢?」

  姑媽把皮球踢瞭回來,表姐和父親也不約而同地望向瞭亞鷗。

  美國,天堂般的花花世界;表姐,常青藤的美女;但是,我還想有機會就回融城呢- 將來的命運,可能就取決於自己的兩三句話,該怎麼辦?

  「我現在讀高一,接受的也是國內的系統教育,如果去美國,就前功盡棄瞭。」亞鷗已經拿定瞭主意,斟酌著詞句道,「我想等我讀完高中,像靜鷗姐那樣,憑自己的努力報考美國的大學。」

  姑媽雋冷如水的眼睛裡,先是陡地一黯,繼而像是煙火般豁然閃亮起來。

  「呵呵呵,好孩子,有志氣,話也說的滴水不漏!」譚海榕大喜過望,起身拉住侄子的手,「姑媽沒看錯你!」

  「這臭小子!」有兒如此,譚海松也甚為得意,拍著大腿笑道,「說他靈透吧,又呆得跟木頭一樣,說他呆吧,又靈透得跟水兒一樣…」

  「呵呵,亞鷗可一點兒都不呆!要說呆,也是被舅舅您給嚇的- 您可不能把當官的赫赫威風帶回傢裡,不然我也怕您瞭!」

  吳靜鷗忽然欣賞起這個土頭楞腦的表弟瞭,連亞鷗那身雖整潔卻異常臃腫的舊羽絨服也沒之前紮眼瞭。

  「你看你姐盡維護你,連我也批評瞭,哈哈哈!」譚海松老臉很有些掛不住,道,「靜鷗啊,你還沒見他呆的時候嘞…」

  「呵呵,那也是蓄勢待發,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靜鷗嫣然笑道。

  亞鷗有些羞赧,朝表姐投去一個飽含感激和歉意的眼神。

  「亞鷗也長大瞭,不能總是罵- 你跟爸年輕的時候一樣,對外人有說有笑,對自傢孩子兇神惡煞一樣!」譚海榕也幫腔道。

  「好,好!我改,我改,我一定改!要不今天該開我批鬥會瞭,哈哈哈!」譚海松尷尬地笑道。

  「亞鷗,你爸也是疼你,就算態度差點,也不能記恨在心的,懂嗎?」譚海榕又拍著侄子的手道。

  「嗯,我都知道。」亞鷗點瞭點頭。

  「好瞭,沒別的事兒瞭。」譚海榕瞥瞭眼腕表,對女兒道,「你幫亞鷗和你舅舅收拾下行李!」

  「嗯。」吳靜鷗答應著,「但是安妮房間鎖著,我沒她鑰匙…」

  「打電話給她,死丫頭,還不回來…」

  海松的行李箱沒有太多內容,倒是有本相集讓靜鷗愛不釋手,其中還有亞鷗穿著開襠褲挖土玩的照片,憨態可掬惹得她嬌笑不已。

  「亞鷗兩歲半拍的,春末夏初,才買的新涼鞋。」

  海松把衣服掛進壁櫃裡,背著手踱過來,低頭看瞭一眼,插話道。

  「紙張都發黃瞭,人像也有點模糊- 等我翻拍瞭保存起來,將來留給他女朋友看,呵呵呵…」吳靜鷗笑道。

  「呃,還是不要瞭吧,太醜瞭這張…」亞鷗吐著舌頭道。

  「哪裡醜啦,很可愛嘛- 喲,你還去過少林寺啊?」靜鷗拿著海松抱著亞鷗在塔林的合影,問道。

  「讀幾年級的時候?」海松問兒子。

  「小學一年級吧。」亞鷗答道,「我記得我當時是八歲。」

  「八歲還那麼瘦小啊?」吳靜鷗不敢相信地道。

  「你問他從小斷過藥沒?」海松癟嘴道,「一直是個病秧子,三歲才會說話,也不長個兒,能養活住還真不容易嘞!」

  「我小時候比較矮,腦子也笨…」亞鷗訕訕地笑道。

  「大器晚成,你現在精氣神都像個大人瞭嘛- 哎,亞鷗,你多高?」吳靜鷗饒有興致地問,見表弟遲疑,又道,「不介意吧?」

  「呃,沒關系的,又不是女孩子…」亞鷗含混地道,「一米七三,還沒達標…」

  「呵呵,還好啦,比我高兩公分呢!」吳靜鷗笑道,「多吃飯,加強鍛煉,還會長的!」

  「嗯?」亞鷗有些意外,「但是你看起來…」

  「我有穿高跟鞋啊!」吳靜鷗坦承道。

  「哦,也是!」亞鷗恍然大悟,連忙又道,「其實我覺得無所謂的,山不在高嘛!」

  「哈哈哈,靜鷗,你看見這臭小子瞭吧?」譚海松掐滅瞭煙頭兒,笑道,「語氣立馬就不一樣!」

  「呵呵,好狡猾!」吳靜鷗粲然笑道。

  翻看瞭半天,靜鷗又問瞭許多表弟和舅舅在融城的情況。誠如外公所言,父子倆在小縣城裡是受瞭不少苦的。但亞鷗說起來卻眉飛色舞,似乎很是流連經的時光。

  「哦,保送生留念?」吳靜鷗把一張照片取瞭出來,仔細辨認著,「亞鷗,哪個是你?」

  「後排左起第六個。」亞鷗也沒看照片,脫口就道。

  吳靜鷗將照片裡的形象和表弟對比著,閃亮如星的眼睛直視著亞鷗,「呵呵,不太像啊…」

  亞鷗被她盯的不好意思,「那時候太瘋狂瞭,頭發和胡子都很長,沒空兒打理。」

  「第一排中間偏右的,就是亞鷗的那個老師,叫金世亮。」譚海松伸手指點道。

  「哦,就是申請青年基金的那個?」吳靜鷗道,「我聽我媽談起過。」

  「嗯,這小子是個厲害人物,三十多歲做到年級主任,又考的中央大學的研究生…」

  譚海松猛吸瞭口煙,一絲靈感乍然湧現,電流般瞬間竄遍全身,但覺四肢百脈都通透瞭,飄然欲仙,暢快無比。他的心狂跳不止,卻隻是緩緩吐出個煙圈,嘴角浮起不易覺察的微笑。

  「也是多虧瞭他嘞,當初寄的材料裡就有這張照片- 你外公眼力也是真好,居然就認出瞭亞鷗。」

  「骨肉情深嘛!」吳靜鷗笑道,「再說亞鷗也確實長得像外公- 真是,越看越像,呵呵…」

  「咦,怎麼沒有舅媽的?」整個相集,數百張照片都看完瞭,靜鷗突然道。

  「都燒瞭!」譚海松道,「隻有一張遺照。」

  「為什麼都燒瞭?」吳靜鷗不解地道。

  「你舅媽自己燒的,填煤火爐子裡瞭。」譚海松嘆息道,「她性子強得很,誰也攔不住- 遺照也是從別人傢的照片裡剪出來的。」

  「啊?!」吳靜鷗愕然,「帶瞭嗎,在哪兒?我還沒見過舅媽呢!」

  譚海松從壁櫃底層摸出個黑佈包袱,打開後還裹著層白綾。靜鷗把塑料和紙板做成的相框拿到手裡,卻覺得沉重無比。照片中是個相貌普通的中年婦女,約莫和舅舅差不多年紀,卻更顯滄桑。因為照片是放大的,也不特別清晰,隻眉眼間和亞鷗依稀相似。

  一個人死瞭,居然隻剩一張照片- 其實就算多幾張又能怎樣呢,也還是照片,無非幾張紙而已,輕如鴻毛。

  吳靜鷗不勝唏噓地把相框還給譚海松,心裡一陣悸動,「我去打個電話- 安妮還沒回來…」

  父親小心翼翼地把相框包瞭起來,亞鷗雙眼放空地呆坐著,走廊裡傳來表姐純正的牛津口音,就像聽力磁帶一樣標準,清泉般洗滌著他的耳朵。

  餐廳的圓形穹頂垂掛著一盞光華璀璨的大吊燈,鎏金的骨架極盡繁復綺麗之能,猶如枝繁葉茂的火樹銀花。八角形的紅木餐桌已然大盤小碟宛似星佈棋列,色澤鮮亮的豐盛菜肴香味兒撲鼻,引得人口舌生津,直欲大快朵頤。

  「有勞瞭,多謝!」譚玉坤滿意地向謝師傅道。

  「不成敬意,不成敬意!」趁著眾人還沒落座,謝師傅拘謹地擦瞭擦手,道:「譚先生,我們有個小請求,想跟您和太太、少爺們合張影,以供店裡宣傳用。」

  譚玉坤欣然同意,「靜鷗,你的相機去拿一臺。」

  「不用麻煩,我們帶瞭。」一名年輕廚師道。

  嗬,有備而來嘛,狗仔隊轉行的吧?亞鷗不無惡意地揣測著。

  「拿人手軟,吃人嘴短- 你們看怎麼拍,我都配合。」譚老先生笑著,又朝眾人道,「海榕、海松,還有仰真,都是不能逃的。靜鷗,你們呢?」

  「我就不用瞭,但是可以幫你們拍!」靜鷗盈盈笑道。

  「哈哈,我這個外孫女可是學過專業攝影的。」譚玉坤驕傲地道。

  「哎呀,吳小姐真是,非但人長得漂亮,更多才多藝!」謝師傅豎起大拇指贊嘆道,「不愧是您老的外孫女!」

  亞鷗果斷是沒興趣的,聽瞭謝師傅的話,心裡愈發鄙薄瞭,「誇我表姐,你也配?」

  白鷺也自覺地避開瞭。

  「我們幾個,可以吧?」譚玉坤道。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謝師傅的老臉笑成瞭一朵花,「放到店裡,蓬蓽生輝啊!」

  拍完照,著女傭人送走瞭謝師傅三人,譚老先生當仁不讓地占據瞭主位。

  「哎呀,你坐吧,誰有意見跟我提!」白鷺尚在猶豫,卻被海榕連推帶搡地摁在瞭譚玉坤左首的位置。

  「亞鷗,你坐你爺爺右邊。」海榕自己挨白鷺坐瞭,對侄子道。

  海松、仰真和靜鷗也分別落瞭座。

  「安妮呢?」譚老先生指著空椅子,問道。

  「我打電話瞭,她助理接的。說是廣告招標呢,稍後還有酒會,估計會晚點。」靜鷗柔聲答道。

  「哦,等她回來,咱們也拍張全傢福,洗出來掛在客廳裡。」譚玉坤應著,又忍不住埋怨道,「這丫頭,一天到晚的,比我還忙!」

  「年底瞭嘛!」海榕揀瞭幾個菜,吩咐女傭人道,「拿兩個盤子,撥出來些,給安妮留著!」

  「要不要喝點酒?」吳仰真環顧眾人,提議道,「前幾天去法國,蘭斯的市長送瞭我兩瓶香檳。」

  「喝什麼香檳嘛!」說到酒,譚玉坤像是竊賊般兩眼放光,「安妮有瓶白蘭地,凱瑟琳的酒莊釀的,還給我聞瞭,味道真是不錯…」

  「您偷喝瞭,不怕她跟您鬧?」吳靜鷗嬌嗔地朝外公呶嘴。

  「她還沒回來嘛,神不知,鬼不覺!再者,眾罪不罰是不是?」譚玉坤又央求女兒,「海榕,你說呢?」

  「你問鷺姐,別問我!」譚海榕最受不瞭父親可憐巴巴的樣子,沒好氣地道。

  「好吧,難得一傢人團圓,該慶祝一下!」白鷺通情達理地道。

  「哈哈哈,對不起瞭安妮!」譚玉坤作禱告狀,卻又惡狠狠地道,「讓你跟我炫耀!」

  女傭人取瞭專用的矮腳酒杯,又從琳瑯滿目的酒櫃裡捧出一瓶精裝白蘭地,「啵」地一聲拔瞭軟木塞。

  「不能喝太多,一小口兒!」

  白鷺接過酒瓶,親自給譚玉坤斟瞭。

  「還不夠漱口的…」

  譚玉坤抱怨著,伸手要去奪酒瓶,白鷺卻裙裾一擺,輕盈地旋到瞭海榕背後。

  「我自己來…」譚海榕攔住她。

  「不許推辭,否則我惱瞭啊!」白鷺柳眉一擰,佯怒道,投桃報李地給海榕淺淺點瞭。

  吳仰真跟她斯讓瞭半天,還是堅持自己斟瞭,又給海松倒瞭小半杯。

  「亞鷗,是不是餓壞瞭?」譚玉坤把一塊兒紅燒肉夾到孫子碗裡。

  「也還好…」亞鷗雖然嘴硬,胃卻是誠實的,但又要極力保持體面的吃相,不敢狼吞虎咽。

  一傢人其樂融融地用完晚餐,就到客廳裡喝茶聊天,留兩個女傭人收拾殘局。

  「咯咯咯,人都在呢,隻差我瞭吧?」

  伴著黃鶯初啼般婉轉輕快的笑語,一個流光溢彩的絕色少婦終於閃亮登場,彩繡輝煌映得繁花似錦的吊燈都黯然失色瞭。

  她留著宛若刀裁的齊肩短發,戴著頂小巧別致的櫻紅色貝蕾帽,一襲奢華昂貴的純黑色貂皮大氅,領口鑲著一圈雪也似的銀狐尾,柔順的絨烘托著明艷圓滿的臉龐,出水芙蓉似的豐潤鮮凈,蘊斂著一層月華般的輝光,更兼唇紅齒白,杏眼桃腮,愈發顯得兩彎細眉有如墨畫的黛痕,渾然天成的嫵媚風流,就像玉面狐貍精一般…

  「大美女,還以為你不回來瞭呢!」吳靜鷗親密無間地摟住瞭她,嬌嗔道。

  「咯咯,死丫頭,我怎麼敢喲?!」少婦嬌嗲嗲地笑著,渾身都搖散著媚意,就像微風吹拂夕陽中的金柳。

  「哈哈哈,子琪真是越來越漂亮瞭!」譚海松笑瞇瞇地站瞭起來。

  「咯咯,哪有啦?!」少婦美目流眄,滿面春風地朝海松伸出纖蔥白玉似的小手,「歡迎您回傢!」

  「她就是子琪姐啦!」吳靜鷗推瞭傻站著的表弟一把,打趣道,「呵呵,看呆瞭吧?」

  趙子琪脧著飽含柔情蜜意的美眸睨視少年,粉頰帶著殢酒微醺的酡紅,羞雲怯雨的牡丹般惹人垂憐,左右吊著的兩顆鉆石耳墜兒蕩來蕩去,明晃晃的刺眼,透著一股不安分的迷人風情,「咯咯,你就是亞鷗?」

  「子琪姐…姐好!」亞鷗給她明灼的花容耀得心慌,磕磕巴巴地道。

  「噯喲,小弟好帥哦,超像外公年輕時候那些照片呢!」

  趙子琪落落大方地擁抱瞭表弟,銀狐領子的細密絨毛松針似的紮得少年頸窩絲絲麻癢,又蜻蜓點水般在亞鷗腮邊偷吻瞭一下,溫黁芳馥的香息直讓亞鷗臉紅到瞭脖子根。

  「嘿嘿,還是子琪會說話!」譚玉坤得意洋洋地道。

  「長得像就好,其他方面就不要像瞭!」

  趙子琪攜著少年的手,微翹的嘴角帶著種似笑非笑的誘惑,兩汪春水瀲灩的明眸忽而蒙矓得仿佛煙籠霧繞,讓你猜不透、讀不懂她的心思,顧盼之間卻又波光粼閃,眨得人目不暇接。

  「這死丫頭,跟你外公見面就鬥嘴!」海榕笑著罵道,「快去吃飯吧,給你留著呢!」

  「哎呀,我真餓壞瞭呢,還是姑媽疼我…」趙子琪親昵地俯身吻瞭海榕,又跟吳仰真和白鷺招瞭招手,裊娜地去瞭。

  靜鷗拉瞭拉亞鷗的胳膊,姐弟倆也隨她出瞭客廳。

  趙子琪的背影搖曳著穿過燈火曖昧的走廊,就像夜色裡一株扶疏的花樹。

  她的黑色貂絨大氅的下擺很長,幾乎蓋腿彎裡,亞鷗此時才註意到她兩截圓潤如藕的小腿裹著黑色漁網格兒的絲襪,一雙紅色高跟小皮鞋「嗒- 嗒- 」敲擊著地板,那回響聲格外扣人心弦。

  「傢裡的暖氣太熱瞭啦…」趙子琪朝姐弟倆回眸一笑,卻徑自折進瞭衣帽間。

  女傭人已經把保溫的飯菜和碗筷都擺整齊瞭,靜鷗打開冰箱遞給表弟一盒酸奶,遙遙地撇瞭嘴,道,「她呀,最臭美瞭!換件外套還那麼磨蹭…」

  話音未落,門吱呀一聲,趙子琪已煥然一新地轉身出來,「咯咯,死丫頭,又在背後議論我!」

  「才沒在背後- 哎呀,我呸你哦…」吳靜鷗睜大瞭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趙子琪脫掉貂皮大衣,令人瞠目結舌的性感身材立刻展露無遺,誇張得宛若日本動漫裡的角色。櫻桃紅的半袖短裙緊裹著她豐腴曼妙的軀體,桃心形的廣闊領口肆無忌憚地袒裸著一片新鮮奶酪般雪嫩白膩的胸脯和深邃的乳縫兒,宛如飽滿得崩瞭殼兒的晶瑩荔枝,引得人垂涎欲滴!

  最要人命的還是她衣襟兜裹出的圓滾滾的輪廓,一對兒驚心動魄的巨乳就像塞瞭兩隻沉甸甸的大香瓜,幾乎要擘衣而出一般。驚世駭俗的壯觀胸圍急轉直下,偏是一束妙盈盈的柔韌腰肢,鮮艷而緊窄的裙裾宛如兩道對調位置的括弧,堪稱人間極品的豐隆美臀繃出一個無需修飾的半圓,前突後翹的玲瓏曲線就像擺在客廳門口的大花瓶!

  從衣帽間到餐廳隻有幾步路,也給她走的媚態橫生,乳房跌宕起伏的節奏宛如磅礴的鼓樂般震撼身心,柔韌的腰肢蕩漾著行雲流水似的的韻律,象牙般的修長雙腿圓潤白皙直叫人眼花,鋥亮的紅色高跟鞋「嗒- 嗒- 」叩著地板,更像是叩著人的心扉…

  「一枝紅艷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亞鷗癡癡地贊嘆著,「真是個美艷到無以復加的絕世尤物!」

  「真是的,又故意賣弄!」表弟直勾勾地眼神讓吳靜鷗陡生醋意,酸溜溜地道。

  「咯咯咯,哪有故意啦,今天酒會就是這樣子的。」趙子琪風情萬種地坐瞭,又優雅地疊起粉腿,「怎麼樣,還可以吧?」

  「你問亞鷗吧,人傢都傻瞭!」吳靜鷗笑嘻嘻地拍瞭表弟的肩膀。

  「嗯…子琪姐好…漂亮!」亞鷗咽瞭口唾沫,道,「像…像大明星一樣!」

  「喲,嘴真甜- 哎,別動哦…」趙子琪伸手在亞鷗下巴抹瞭,輕啟朱唇吮住指尖,瞬間笑得花枝亂顫,「小弟,你酸奶都喝到脖子裡瞭,咯咯咯…」

  亞鷗被她羞得無地自容,豆芽般勾著面紅耳赤的腦袋,目光卻正落在她兩隻飽漲的乳房,仿佛灌滿瓊漿玉液似的。

  「都是你啦,穿那麼暴露!」吳靜鷗撇著嘴,嗔道。

  「嘁,嫉妒我吧你是?!」趙子琪不屑地斜瞭她一眼,忽又想起什麼似的,把擦手的熱毛巾還給女傭人,道,「香蘭,我汽車後座有個紙箱,你搬到我房間裡去。」

  「哎呀,不跟你們鬧瞭,我開動瞭!」趙子琪將烏木在桌面「啪」地敦齊,插起塊兒肥糯的烏參填進嘴裡。

  她風卷殘雲的吃相實在不敢恭維,吳靜鷗忍不住道,「哎,亞鷗初來乍到的,你就不能矜持些?也不怕嚇到人傢!」

  「矜持都是裝出來的,美食當前還矜持,那是餓得輕!」趙子琪吧咂著油亮的紅唇,又端起清湯燕窩。

  「是啊,如此說來,你肯定是餓鬼托生的嘍?」吳靜鷗笑著譏誚道。

  「呸,臭丫頭,信不信我撕爛你嘴巴?」趙子琪拿餐巾沾瞭下嘴角,惡狠狠地道。

  「晚上還吃那麼多…」

  「咯咯,我樂意,嫉妒的話你也來呀!」趙子琪不無得意地道。

  「才不要,我怕發胖!」吳靜鷗看她又把濃油赤醬的紅燒肉撥進碗裡,皺眉道。

  「咯咯咯,你就不懂瞭吧?好身材都是吃出來的!」

  趙子琪說著,故意把傲人的酥胸挺瞭挺。

  「以為都像你呀?肉全長在該長的地方,真可惡!」吳靜鷗單手支頤,拿吸管戳著酸奶的盒子玩。

  「亞鷗怎麼不說話啊?」趙子琪旁若無人地朝表弟遞瞭個媚眼,調侃道,「咯咯,沒見過美女吃飯啊?」

  「也不是。」亞鷗始終無法克制往她胸前偷瞄的沖動,豐聳得就像兩座山峰啊,還有她夾緊的白膩大腿根兒,嚴絲合縫似乎放張薄紙也不會掉,「隻是沒見過吃相恁恐怖的…」

  「呵呵呵,趙安妮,你也有今天!」吳靜鷗笑得趴在瞭餐桌上。

  「你是什麼東西?找死呢!」趙子琪「啪」地把筷子拍在餐桌上,面帶慍色地瞪視著亞鷗。

  吳靜鷗被嚇瞭一跳,連忙對表弟道,「亞鷗,你得罪她瞭- 趕快賠不是,小心她不讓你住她房間,呵呵…」

  「亞鷗住我房間,為什麼?」趙子琪細眉倒豎,姣臉驀地冷若冰霜瞭,「我答應瞭嗎?」

  「你之前不是說,把你房間讓給亞鷗嗎?」靜鷗半信半疑地道。

  「我反悔瞭!」趙子琪環抱起胳膊,愈發擠得飽滿酥胸猶如怒濤洶湧。

  「為什麼?」靜鷗知道她喜怒無常,一言不合就撒潑,也不顧對象和場合的,立時有點急瞭。

  「不為什麼!」趙子琪指節敲著桌面,直接頂瞭回去。

  「你在觀瀾禦景的房子不是快裝修完瞭,反正都要搬出去的…」靜鷗小聲道。

  「誰說我要搬瞭?」趙子琪擲地有聲地道,咬著嘴唇停瞭會兒,又帶著種備受欺侮的腔調,冷笑道,「我不是譚傢人,你們趕我走是吧?

  「沒有,沒有,不是那個意思!」吳靜鷗臉都白瞭,擺手否認道。

  亞鷗還不知道她的底細,但從表姐的反應也能猜得出,此等陳年舊事,儼然是她心底的傷疤。卻也驚訝她翻臉比翻書還快,暗道,「這位子琪姐可不像是容易相處的,大美女果然脾氣也大…」

  「子琪姐,不好意思,我說錯話瞭,也給你添麻煩瞭!」亞鷗及時地道瞭歉,希望緩解尷尬。

  餐廳裡的氣氛一時凝重得密不透風,趙子琪泛起淚花兒的星眸逐漸隱去光芒,變得槁木死灰一般。

  「我反正沒人要,孤苦零丁的…」趙子琪仰著臉望著吊燈,語氣沉緩,像是回憶起許多往事,「我爸媽死得早,也沒有兄弟姐妹,寄在你們屋簷下,還被嫌棄,要趕我走…」

  吳靜鷗站起來,從背後摟住她脖子,慚愧地道,「安妮,別難過瞭。對不起,我不該那麼講的,你不想搬可以不搬…」

  「咯咯咯…」趙子琪卻莫名其妙地捂著嘴嬌笑起來,「傢裡來瞭個那麼帥的表弟,我才不舍得搬呢…」

  「靠,原來她在演戲,還那麼像!」亞鷗如釋重負,卻不得不佩服她瞭,「真是個妖孽,變化多端吶!」

  「趙子琪,恨死你瞭!又裝模作樣,把我都騙瞭!」吳靜鷗繃直瞭腰,抹瞭抹眼睛,竹筒倒豆般罵著,雙手又攏住她脖子,審訊犯人似的道,「還流眼淚兒,你跟誰學的啊?真想掐死你!」

  「咯咯,你們吶,幼稚!居然被女人的眼淚騙!」趙子琪掰開靜鷗的手,自鳴得意地教訓姐弟倆,「世間最不可信的就是女人的眼淚,尤其還是美女的眼淚,咯咯咯…」

  「你是美女蛇的眼淚,哼!」吳靜鷗氣鼓鼓地甩開她,又坐到瞭亞鷗身邊。

  「亞鷗,姐跟你開玩笑呢,沒嚇到你吧?咯咯咯…」趙子琪拉住表弟的手,安慰道,「不要怕啦,我的房間給你住,姐說話算數的…」

  「算瞭,算瞭!真不敢信你瞭!」吳靜鷗驚魂甫定,道,「亞鷗不住你的房間瞭,我的讓給他,我去跟你擠一張床!」

  「哎喲喂,為什麼偏要是你跟我?」趙子琪柔嫩的酥手摸著表弟的臉龐,媚眼如絲地笑道,「就不能讓亞鷗跟我擠一張床啊,咯咯咯…」

  亞鷗被她的舉動弄得像個紅臉關公,又不知如何是好,隻能木頭樁子似的呆坐著,聽到她充滿挑逗意味兒的言語,隻覺渾身燥熱,「靠,你不怕我把你吃瞭,我還怕你把我吃瞭呢…」

  「呸,盡胡說八道!亞鷗別理她,她花癡病又犯瞭!」吳靜鷗無比鄙夷地道。

  趙子琪的妙手放開表弟,一副心有不甘地模樣,「好吧,我把亞鷗讓給你,你們表姐弟擠一張床增進下感情…」

  「去死啊!被外公聽到瞭還不罵死你!」吳靜鷗指瞭下客廳的方向,道。

  「那我小聲點…」趙子琪壓低瞭嗓音,神秘兮兮地道,「亞鷗,你跟你表姐睡吧,好不好?」

  「我的天吶,這個姐姐滿腦子到底想什麼呢,開玩笑也不能如此口無遮攔啊!」

  亞鷗窘迫地望瞭下吳靜鷗,「再說,我也配不起表姐啊- 她還嫁瞭美國人,呃,美國人…」

  「你夠瞭啊!」吳靜鷗正色警告道,「別教壞小孩子!」

  「咯咯咯,亞鷗還小孩子?你想的太簡單瞭啦。」趙子琪適可而止地站瞭起來,「哎呀,我吃飽瞭,好累呢,去洗個澡…」

  「去你的吧!」吳靜鷗沒好氣地道。

  「小弟,待會兒到我房間來啊,姐有驚喜給你呢,咯咯咯…」趙子琪的手戀戀不舍地搭著表弟的肩膀,又俯身在少年耳邊吹氣如蘭地道,「姐洗幹凈瞭等你哦…」

  亞鷗褲襠裡猛地一竄,某件物事登時就硬瞭!

  「子琪姐她…」亞鷗挪動椅子,利用桌沿兒遮住腿。

  「她最不正經瞭,別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