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態有瞭出乎意料的轉折。
但即使是白若蘭,面上也沒有多少喜悅之色。
之前對白天雄的懷疑依舊還在,隻是懷疑的對象變成瞭他突然認罪的緣由。
他們隻能猜測,因為白天雄除瞭認罪之外,一個字也不肯多說。
他的神情顯得異常的平靜,就像卸下瞭一個背負多年的沉重包袱,享受著每一塊骨頭都散發出的的輕松。
白天英聲嘶力竭的詢問究竟發生瞭什麼,但對這個一向袒護自己的大哥,白天雄隻是微微一笑,說瞭聲抱歉。
白天勇陰著臉一言不發,正在恢復中毒身體的他隻是癱坐在椅子上,怨恨的盯著白天雄。
而白天猛則直接上前,抬掌就劈瞭下去。
這次白天雄沒有出手格擋,反而微微仰頭,將前額亮瞭出來。
將這一招擋下的,是白天武。
身為閣主,白天武的號令依然有著不容質疑的力量。
所以白天雄沒有死,也沒有受到任何刑罰,隻是被五花大綁,鎖進瞭處罰違規弟子的禁閉小屋之中。
坦白之前,白天雄召集瞭白傢幾乎所有的人,交代的清清楚楚。
雖然白若蘭復述的有些凌亂,但有白若萍在旁細心補充,應該也不會有什麼遺漏。
白天雄首先說出瞭一個令在場所有人都大驚失色的秘密,相當於直接點明瞭他這次下手的動機。
當年白若麟發瘋的時候,最終出手將其制服的,正是白天雄這個親生父親,據說,當時白若麟蹭出現瞭短短片刻的清醒,猶如回光返照。
而那短短的片刻裡,白若麟抱著父親痛哭流涕,反復的說著一句話,那句話,白天雄至今仍牢牢記得,一個字也不會忘記。
“是思梅,是思梅,為什麼,為什麼她要害我?”
說到這裡的時候,白天雄的臉上第一次露出瞭可以稱得上猙獰的神情,他說他從那時起就認定,這是不甘心讓白若麟在白傢獨領風騷的白天勇背地指使。否則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哪裡來的如此惡意。
於是當白天雄聽到唐門的賀禮中竟有陰陽透骨釘和大搜魂針的時候,他便動瞭殺心。畢竟平時白天勇白天猛兩兄弟總是形影不離,想要一擊得手並不容易。
而新娘的失蹤,正是天賜的良機。
趁著人心惶惶,他先去瞭庫房,殺掉瞭沒有防備的護院弟子,奪寶之後,為讓人心更加浮動,還特地留下血書,之後才趕去新娘住處假作查看。
他擔心下山的九人會把這裡發生的事弄得人盡皆知,到時再有其他高手趕來大大不妙,於是趁白若竹如廁得以單獨巡視的最後機會,趕下山去殺人,順道測試瞭一下陰陽透骨釘的用法。
掌握之後,他徑直趕去小院,先是出手殺死瞭已對他起疑的福伯,跟著放走瞭兒子白若麟,為瞭嫁禍給那個奪走新娘的人,他穿瞭一身喜服,出手震碎瞭春紅心脈。
至於為何要冒險出手強殺白天勇,白天雄隻道,若是再晚,怕馮破上山誤瞭大事,隻好硬著頭皮出手。而林虎一事,他並不知情,隻是恰好茗香的私情被南宮星撞破而已。
茗香之所以下落不明,想必隻是因為身形恰好與白思梅相若,才成瞭心懷恨意的白若麟的獵物,他一早起來發現茗香不見,為瞭嚇唬眾人,便掛瞭一件喜服在屋裡,想要轉移視線。
白天雄早就知道白若麟對身形的心結,因此每個月下山挑選妓女的時候,盡是找些豐美修長的姑娘,唯恐他突然發作,害瞭無辜性命。
這一番陳述勉強可以自圓其說,而兩件重要證物的下落,白天雄沉默許久,才緩緩開口交代。
照他所說,奪來的賀禮之後也再沒什麼其他用處,便找瞭個機會,丟到瞭無人可去的山澗狹縫之中。而那件大紅喜服,他來自白之前,放在瞭囚禁白若麟的石屋之中。
唐門賀禮無法對證,那件喜服卻不會不翼而飛,白若松飛快趕去查驗,果然從那邊地上撿回瞭一件大紅喜服。
凰尾旁繡著一樣的梅花,隻是並無血跡,一看便知,又是一件與當年白思梅身上一樣的衣裳。而上面的梅花,白天雄隻說是拜托夫人所繡。他夫人從良之後一心精研傢事女紅,刺繡廚藝無一不精,白天武前去詢問,她默然不語點瞭點頭,神情頗為淒婉。
這些事情娓娓道來,一頓飯幾人也吃得索然無味,講到最後,白若蘭更是忍不住道:“我明明一直在懷疑二伯,可……他就這麼認瞭,我又總覺得哪裡不對。”
南宮星一邊在心中小心梳理,一邊問道:“我倒是很好奇,你二伯對白思梅的指控,究竟是確有其事還是信口胡言?”
白若蘭蹙眉搖頭,道:“死無對證,思梅姐姐又不會從陰曹地府蹦出來反駁,二伯自然想怎麼說都可以。不過那瘋子應該確實對矮個有什麼心結,我聽下人說過,早先有個送進去的姑娘,可能就是個子不夠高挑,被折騰得險些沒命,說是胳膊腿上,被咬的鮮血淋漓,幾乎沒剩下一塊好肉。所以要說那瘋子打心裡恨著思梅姐姐,好象也不是沒有可能。”
南宮星又問道:“白若麟你不瞭解,那白思梅你不是很熟悉麼?她是不是會做出那種事情的人?”
白若蘭面色顯得有些為難,躊躇一番,還是道:“思梅姐姐人是很好不錯,可……她這人就是有些頑皮,再親近的人,她也不會手下留情,時不時會搞點惡作劇出來。真的在那天不小心害的那瘋子走火入魔,也……不是沒有可能。但、但就算真的是這樣,我相信也絕不是四叔叫她去做的。”
南宮星不予置評,默默喝瞭兩口熱水,才道:“我不敢說白天雄就一定不是兇手,但至少他承認的這些事裡,蹊蹺之處太多。比如,他為何要把大搜魂針那套東西不辭勞苦丟到山澗裡去?同樣是證物,他為何偏偏把大可一燒瞭之的喜服留下?福伯腳下那張字條,是誰留下的?茗香夫人的住處並不偏僻,無人引導的話,白若麟是如何不驚動任何人就將她掠走?人人都會懷疑白若麟的情形下,他掛件喜服上去,豈不是畫蛇添足?”
“而且……”南宮星看著白若蘭的臉色,緩緩道,“白天勇再怎麼和兄弟形影不離,這麼多年下來,白天雄若真是處心積慮想要他的命,也絕對不會全無機會。怎會偏偏在大婚之前白傢外人最多的時候下手?”
“那……二伯為什麼要認下不是他做的事呢?”白若蘭大惑不解,雙手托住面頰苦思冥想。
南宮星輕輕嘆瞭口氣,道:“不如說,你二伯為何在短短的半天功夫裡,就突然變瞭心性。這一兩個時辰裡,必定發生瞭什麼事。”
白若蘭點瞭點頭,道:“我也問他來著,可他什麼也不肯說,我問瞭問別人,大傢也都沒註意他這半天都去瞭哪兒。”
“至少有一處地方他肯定去過。”唐昕微微一笑,道。
南宮星一口將杯中熱水喝幹,起身道:“唐姑娘說的不錯,至少有一處地方,他肯定去過。咱們最好盡早趕去看看。”
那地方的確並不難猜,既然白天雄知道有件喜服丟在那邊地上,不管是他親手留下還是旁人放在那兒,他一定到過那兒才行。
至少行蹤上,這是目前唯一確定的線索。
那陰森森的小院透著一股鬼氣,此前又才丟瞭兩條人命,白若蘭著實不太情願過來,無奈事情緊急,她絕不甘心不叫一切水落石出,隻得安置好白若萍,匆匆與南宮星唐昕一道,又到瞭那間石屋之中。
此處上次本就沒來的及細看,南宮星這次也就老實不客氣的仔細搜查起來。
與門相對的窗戶由內而外破開,那大小不過堪堪可以容得下一個瘦子鉆出,探頭看下,破碎的窗欞還掛著一條破佈,顯見白若麟的確是從這窗子裡飛身逃瞭出去。
“這窗戶有哪裡不對麼?”看南宮星扒著窗臺探頭看的出神,白若蘭忍不住在下面開口問道。
南宮星松手落下,站定道:“窗戶沒什麼不對,白若麟的確是從這裡逃走的,既然如此,你二伯的話就有瞭些毛病。”
“什麼毛病?”
唐昕接口道:“蘭姑娘,你也別亂瞭陣腳,這裡的矛盾實在明顯,你仔細想想,就知道哪裡不對。”
白若蘭左右看瞭看他們兩個,跟著扭頭看瞭看窗戶,眼前突然一亮,道:“對啊,既然是我二伯來放的人,那……那他根本沒必要破窗而逃,大大方方從屋門裡走出去不就是瞭!”
“不錯,就算穿著稀奇古怪的喜服,白若麟也不會認不出自己的父親。”南宮星掃瞭一眼屋內,道,“咱們不妨大膽些猜測,白若麟身後的鏈子如果不是早就被偷偷鋸斷,他其實本應與春紅一起死在這屋裡的。”
唐昕登時醒覺,驚道:“白天雄肯定在這兒也想到瞭這一層。”
南宮星點瞭點頭,道:“所以你二伯多半已經知道,做出這一番謀劃的幕後兇手之中,有人想要他兒子的命。而那人的幫手,很可能已經混在搜捕白若麟的隊伍之中,伺機下手。”
唐昕咬瞭下唇瓣,道:“那白二爺要是並非真兇,還特地出來認罪,莫非……是同真兇做瞭交易?想靠自己的命,換兒子不死?”
“有這個可能。”南宮星仔細打量著石屋內部,突然靠近鏈子固定的那面墻壁,臉幾乎貼在墻上,看瞭片刻,道,“看這兒。”
那堅硬的石墻上,留著相距尺餘的兩個小小凹坑,若不湊近,根本留意不到,凹坑裡面隱約透著星點烏光,恰與石墻上的斑駁雜色混淆,極難發現。
唐昕湊過去看瞭一會兒,起身道:“很可能是大搜魂針。那針質地極硬,用陰陽透骨釘打出的話,力道過於剛猛沒有巧勁,很可能會留下這樣的痕跡。”
“白天雄費盡心思才保住兒子的性命,我想,他應該不會拿陰陽透骨釘來考驗兒子的武功吧?”南宮星看著那兩處凹痕,淡淡道,“如果兇手是一心想殺白若麟的人,那白天雄的嫌疑,可就小瞭太多。”
白若蘭咬唇道:“可要是這樣,那……那傢裡有嫌疑的人可就太多瞭。不說別人,就連我,也動過清理門戶的念頭。”
南宮星沉吟道:“其實,如果幾件事放置在一起思考的話,倒是有一條線被咱們忽略瞭。”
“是什麼?”唐昕搶著問道。
“就是射向白天勇的那兩根大搜魂針。”南宮星沉聲道,“若是下手的人一早就知道唐門的人就在屋內,那豈不是他早就算到瞭中針的人會性命無憂?”
他看著白若蘭的神情,道:“這樣的遇襲,用來將自己置身事外,豈不是最有效的手段?”
“你是在懷疑我四叔?”白若蘭恍然驚覺,下意識的退瞭半步。
唐昕點瞭點頭,道:“這麼一說,白四爺倒真成瞭最有可能的那個。對男人來說,一兩個小妾,可遠比不上親生女兒那麼重要。他挨得那兩針,也確實冒失的有些反常。”
“這隻是個猜測,蘭姑娘也不必早早就心慌意亂,”南宮星嘆瞭口氣,心底頗不願見到這諾大的傢族漸漸因猜忌懷疑而分崩離析,“幕後之人如果眼光長遠,那提前料到會有人如此考慮,反而用這手段嫁禍白天勇也有可能。”
他垂目望著地上的被褥,幹涸的污痕猶在,“甚至有可能,當時白天勇隻不過是恰好在窗邊坐著,所以才中瞭針,換成屋內其他隨便誰坐在那裡,都會成為目標也說不定。”
“哎呀,你說的我頭都大瞭!”白若蘭越想越是心煩,扭身走到門口透瞭口氣,道,“誰都有嫌疑,和誰都沒有嫌疑,哪有什麼分別。我看這一趟,又是白跑。”
“那可未必。”南宮星走到門邊拍瞭拍她的肩膀,微笑道,“至少咱們知道瞭你二伯的嫌疑其實很小。那你說,咱們是不是該去問問,他究竟為什麼要把這些罪名一股腦攬在自己身上呢?如果他真的和人做瞭交易,那他是和誰,在什麼地方,如何做的這筆交易,你難道不想知道麼?”
白若蘭有些黯淡的目光立刻重新亮瞭起來,她咬牙捏緊拳頭,道:“我想知道,想的要命!”
既然對方逼著白天雄認下瞭罪名,至少不會立刻就將其殺人滅口,想要佈置成畏罪自殺,一時也不太容易,白天武多半也早早想到瞭這一層,才會在禁閉室外,以防止他逃走的名義佈下瞭四大劍奴。
不過正因如此,白若蘭他們想要進去問話,也不得不先去找白天武索要一封手令,否則以四大劍奴那軟硬不吃的脾氣,他們幾個就算在門外撒潑打滾,也不會有哪雙眼睛肯多看一眼。
一行三人馬不停蹄趕去白天武的住處,不料卻撲瞭個空,向人一問,才知道白天武他們幾個長輩也加入到巡山的人手之中,就想著早些把白若麟捉回,說不定還能救下茗香這條人命。
別莊中隻剩下還未痊愈的白天勇坐鎮。
白若蘭不敢找白天勇表明意圖,唯恐打草驚蛇,隻得不甘不願的退瞭出來。
本想硬著頭皮去找劍奴好好商量一下,不料還沒走出院子,一個瘦瘦高高的丫鬟就飛一樣的跑瞭過來,一見白若蘭,便長長的出瞭口氣,氣喘籲籲的說道:“蘭姑娘,可……可算找到你瞭。春妮哭花瞭臉,四處求人幫忙找你呢。她說……說那個碧姑娘被人逼去瞭練武場,好像……要決鬥什麼的。奴婢聽不太懂,總之好像你要不去,事情就挺嚴重的。”
白若蘭臉色頓時一變,早忘瞭自己也曾向碧姑娘挑釁過,登時便怒道:“碧姑娘是我們白傢的客人,哪裡的傢夥這麼不長眼?”
南宮星心下也有些忐忑,忙道:“先過去再說。興許隻是想找她比劍而已。現在這情形,總有人會過於緊張失瞭常性,也不必多做責怪。”
白若蘭領在最前快步走去,還不忘回頭對南宮星道:“你這人也太過好心,要是行走江湖,八條命都不夠你用。”
南宮星隻得笑道:“是是是,蘭姑娘教訓的對。”
在江湖之中,擊敗一個人並不太難,但要想讓他敗得心悅誠服,再無一雪前恥之心,則稱的上難過登天。
所以遠遠一眼望見西川雙劍那兄弟兩個的時候,南宮星心裡並沒太多意外,隻是覺得有些好奇,這兩人栽瞭那麼大一個跟頭,是如何再度提起勇氣跑來約戰的呢?
他們來的還算及時,練武場雖站瞭不少人,但那兄弟兩個顯然還未出手,距崔冰足足數丈之遙左右站定,口中高聲道:“你不肯拔劍,必定是心裡有鬼!”
“裝得倒挺像模像樣,原來隻是個做戲的傀儡!”
陳德一見南宮星到瞭場邊,立刻指瞭過來,道:“你不準過來!上次的事,多半就是你從中搗鬼!扮豬吃老虎,好老套的把戲!”
嘖,南宮星暗自咂舌,心道莫非這幾日表現得太過,叫那兄弟反對崔冰起瞭疑心?可按說那兩個榆木腦袋,應該沒有這份機敏才對。
崔冰站在那裡,神情到還是頗為鎮定,也不知是強打起的精神,還是仍錯以為這西川雙劍是南宮星叫來做戲的幫手。
怕擅自上前反倒壞事,南宮星停在場邊,微微一笑不再邁步,偷偷運起內功傳音崔冰道:“你小心應付,這兩人不是我找來的。不要慌,實在不行,你就拔劍。”
可我拔不出來啊,你這蠢蛋!用眼神凌厲的丟來一句給他,崔冰細眉斜挑,緩緩從背後將包袱解下,纖細白皙的手指一勾一挑,打開上面佈結。
圍觀諸人的低聲喧嘩霎時止住,一雙雙目光一齊投向崔冰手中的華貴劍鞘,仿佛所有人都在等著,看那劍鋒之上,是否有一道如淚似血的碧痕。
陳德早早就已拔出瞭手中長劍,遠遠看著崔冰掌內劍鞘,仍禁不住退瞭半步。
奇瞭,看樣子這兄弟二人也並不能斷定崔冰就是冒充,倒像是得瞭什麼消息,特地又趕來試探,好有個挽回顏面的機會。
南宮星凝神望著西川雙劍,一時沒留意身邊,這一個疏忽,白若蘭竟嗆得一聲從腰間拔出長劍,飛身躍進場內,怒道:“你們兩個好生無禮,碧姑娘是我白傢的客人,豈容你們隨意挑釁?”
場邊諸人可都還記得白若蘭是如何邀戰不成的,有幾個忍不住撲哧笑瞭出來。
果然陳德在一邊立刻接道:“不容我們挑釁,隻有你白傢的人才能挑釁是麼?”
陳榮脾氣略緩,不若哥哥那麼急躁,忙在旁圓場道:“白姑娘,我們兄弟聽到風聲,這位碧姑娘根本不是咱們所以為的那個,她冒充別人身份混進白傢,豈不是十分可疑?我們兄弟約戰雪恥倒在其次,重要的是驗明此人正身,說不定,還能順便找出白傢這一串兇案的犯人!”
這一番話堵得白若蘭無言以對,賓客之中本就已有瞭互相猜疑之心,這寡言少語的碧姑娘恐怕本就是惹來疑心最多的外來者,一味回護,對其餘賀客反倒有些不好交代。
崔冰一直出神的盯著手裡的劍,掌心緊張的汗水幾乎浸透瞭劍柄的纏佈,但不知為何,包袱皮落到地上之後,她的心情驟然平靜瞭下來。
並不是緊張至極後腦海中的一片空白,也不是那種被逼至絕境索性舉手投降的自暴自棄。
她認真的看過這把劍好幾次,但每一次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摸摸的打量上面鑲嵌的金貴寶石,帶著一種得到值錢賊贓的竊喜。
這是她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堂堂正正的握著這把劍,像一個真正的劍客一樣看著它。
於是,一種莫名的,好似遇到瞭多年未見老友般的古怪親切,細細的湧上心頭。
那兩人催促的聲音更大瞭,這把假劍明明是她無法依靠的護身符,可她不知為何,卻絲毫感覺不到恐懼。
她抬頭看瞭南宮星一眼,眼中有著明顯的迷茫。
南宮星竟理解瞭她的迷茫,微笑著對她點瞭點頭。
心頭一片澄明,崔冰緩緩舉起左手,劍鞘上的翡翠映出一片刺目光芒,她轉動拇指,直到壓上其中一塊不起眼的翡翠,跟著,不著痕跡的輕輕一推。
一直在用力的右手驟然滑出,一道寒芒無聲無息的閃耀於金色的陽光之下,那森寒如水的劍身上,靠近護手的位置,染著一片令人心悸的慘碧。
那並非是刻意著色的結果,倒像是這把寶劍於烈火裡成型之時,便凝入瞭不知屬於誰的血肉,連著那份痛楚淒厲,一並鎖在瞭三尺鋼鋒之中。
光是看著那片痕跡,就會生出一種要被吸入般的錯覺,仿佛內裡蘊藏著一股奇妙的魔力。
寶劍碧痕,噬命奪魂。
所有人的視線隨著那劍鋒緩緩落下,崔冰將這把寶劍隨隨便便的垂在身側,用平淡無波的語調說道:“來吧。”
她已敢說出這句話,因為就連她也看得出,西川雙劍的信心,從看清這把劍的那一刻起,就已崩裂成齏粉,隨風而散,隻留下蒼白的面孔,和止不住的冷汗。
那些竊竊私語立刻倒戈,毫不猶豫的開始指責西川雙劍無事生非,自尋死路。
白若蘭盯著那劍鋒看瞭一會兒,脊背一陣發涼,她不願白傢再鬧出什麼人命,忙道:“好瞭好瞭!差不多就到此為止吧。你們兄弟一直說讓碧姑娘拔劍,這不,人傢拔瞭,你們也看瞭,非要親自試試才肯道歉麼?”
陳德雙目一瞪,揮劍就要上前,陳榮一把將他拉住,猛地往後一拽,跟著躬身施瞭一禮,道:“是我兄弟錯信讒言,有眼無珠,如有得罪,還請碧姑娘海涵。”
仿佛怕這喜怒無常的女劍客也是個劍出必飲血的怪物,白若蘭連忙橫在他們之間,好聲好氣打瞭個圓場。
崔冰心裡也是松瞭口氣,自然樂得順水推舟,繃著臉將劍收瞭回去,緩緩包進包袱之中。
至於西川雙劍,恐怕就此又要落下一個笑柄。
南宮星卻還惦記著陳榮方才道歉時所說的話,他眼見人群已散,趕忙快步追到那兩人身後,滿臉堆笑打瞭個招呼,道:“兩位,方才你們說錯信讒言,才來質疑我傢姑娘的身份,那能否冒昧問一句,你們二人是錯信瞭哪位小人的讒言?”
陳榮橫瞭陳德一眼,好似在責怪大哥的冒失,抱怨道:“還不是大哥性子太急,都不知道什麼人丟瞭個字條進來,就當寶貝一樣信瞭。”
陳德怒道:“你不還是一樣當瞭真,咱們怎麼想得到,有人會拿這種事開玩笑?這下倒好,反倒把碧姑娘得罪瞭個徹底,這幾天晚上睡覺,也要小心腦袋瞭!”
南宮星連忙笑道:“二位大哥,我傢姑娘這種事遇得多瞭,不會放在心上。倒是那字條的來路我頗有興趣。這人不安好心,推二位出來借刀殺人,說不定,就是在白傢惹出這麼多禍事的兇手之一,那字條,您二位還沒丟掉吧?”
西川雙劍對望一眼,好像也覺得事關重大,陳德嗯瞭一聲,往懷中一摸,掏出一張泛黃草紙,遞給南宮星,道:“就是午後的事,這字條壓在裝臘肉的盤底,所以上面有些油膩。我們可不知道是誰偷偷放進來的。”
南宮星舉起那張字條,上面的墨跡已被油漬染的粗濁不清,勉強能認出寫的是這麼一句:碧姑娘是冒牌貨。
那字寫的歪七扭八,南宮星就是用腳去寫也寫得更好看些,顯然是刻意而為,他將字條收好,又好言安慰瞭西川雙劍兩句,這才回到練武場上。
向白若蘭他們說瞭字條的事後,每個人都大惑不解,白若蘭忍不住問道:“莫非是碧姑娘的仇傢所為?可……可這報復的法子也太莫名其妙瞭。”
心裡已有瞭計較,但顧忌崔冰身份不能明說,南宮星略一沉吟,道:“其實,這人的目的倒是並不難猜。”
“哦?”唐昕好奇的挑高眉毛,問道,“難道你已經有瞭頭緒?”
“碧姑娘一直都是怕麻煩的人,肯耐著性子等在這裡,純粹是為瞭將我這同伴照料的有頭有尾,這人挑撥西川雙劍來找碧姑娘的事,恐怕隻不過是個開始,最終就是為瞭讓碧姑娘不勝其擾,拂袖而去。”南宮星斟酌著措辭,道,“而碧姑娘在這兒的同伴隻有我一個,碧姑娘若是走瞭,我就有很大可能也要跟著離去。”
他向著練武場上散去眾人的背影掃瞭一眼,淡淡道:“看來,已經有人嫌我這小廝太過礙事瞭。”
白若蘭先是一愣,跟著倒吸一口涼氣,道:“是兇手不想讓你在繼續追查下去?那……那他會不會對你下手啊?”
南宮星苦笑道:“要是對我下手也不是壞事,起碼證明咱們目前追逐的方向並未出錯。”
“呸,”白若蘭登時板起面孔,啐道,“有人想要你的命,這還不叫壞事什麼叫壞事!你是來幫我的,要是把你搭進去,我這輩子都要良心不安。唐姐姐……要不,要不你也給小星一份解藥吧?”
唐昕微微皺眉,道:“蘭妹子,這大搜魂針的解藥,可不是街邊叫賣的大力丸吶。我要是再給一份出去,我自己被毒死都沒得吃瞭。”
南宮星忙道:“這倒不必,我武功低微,想要殺我,恐怕還用不到那大搜魂針。唐姑娘你還是小心照應著白傢千金們就好。”
“其實,他們把矛頭轉向我真的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南宮星若有所思的笑道,“不論他們先前計劃的如何周詳縝密,我插手這件事,他們絕對不可能預料的到。我是他們無法控制的變數,這可能也是他們急著將我趕走的原因。但他們越急,露出狐貍尾巴的可能就越大。”
“別凈說大話。”白若蘭略顯煩躁,不安道,“已經出瞭這麼多條人命,這可不是說笑。你被狼咬我還能幫你擋一下,你要是被陰陽透骨釘打,我……我可沒那麼好的本事再救你一次。你、你要是死瞭,對得起我手上的疤麼?”
南宮星費盡口舌好言安撫,白若蘭才總算是打消瞭叫來兩個劍奴貼身保護他的念頭。
他雖然暫時不便對白若蘭明言,但心裡卻清楚得很,兇手的確已經有瞭要把他這多事的變數趕出別莊的打算,而且早在想要借刀殺人處理掉茗香夫人的時候就已動手,隻是被他出乎意料的禦女功夫恰恰躲過,而這次的挑釁,當然不是他口中所說的理由。
真正的原因,隻怕是藏身於暗處的兇手,不知何時何處,在崔冰的身上找到瞭一些蛛絲馬跡,對她的身份起瞭疑心,才會設法唆使西川雙劍出頭驗明。
這說明已有至少一雙眼睛,盯上瞭崔冰。
這把貨真價實的碧痕能瞞過一時,可未必瞞得過一世。
念及此處,南宮星不禁又頭痛瞭起來,崔冰雖然依舊繃著臉裝的像模像樣,可瞪著他的目光,卻分明在說,這把碧痕的事情,他非要有個交代不可。
到底是直接講明呢,還是暫且繼續隱瞞呢?
知道這場談話硬要回避下去,隻怕崔冰起瞭性子當場就把身份揭破,南宮星找瞭個借口與白若蘭他們先行分開,陪著崔冰回到住處。
哭成一張大花臉的春妮被他口幹舌燥的勸走,周遭才總算是沒瞭旁人。
崔冰關上房門,喀拉將門閂掛好,跟著雙肩一垂,脫力般坐在窗邊,留意著窗外情景,道:“小星,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知道方才的事必定把她嚇得夠嗆,南宮星靠過去在她背後輕輕撫摸,柔聲道:“我猜,已經有人在懷疑你的身份瞭。你好好回想一下,這陣子有沒有在誰的面前露出過什麼破綻?”
崔冰緊咬唇瓣深思半天,氣惱道:“哪有什麼破綻,你跑瞭之後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還弄來個囉裡囉唆的死丫頭,除瞭在人少的地方閑逛幾圈,我都快成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傢閨秀瞭,隻要身邊有人,我就按你教的法子,提著腳後跟繃著屁股走路,累的要死,能被什麼人看出來?”
南宮星目光閃動,口中道:“興許來瞭什麼眼力過人的行傢,湊巧見到你也說不定。你畢竟沒有內功底子,輕功也隻能說馬馬虎虎,遇到真正的劍法高手,多看幾眼,看穿也並不太難。”
“那……那他們知道瞭我武功低微,是不是就要對我下手瞭?”崔冰神態焦急,頗有些你要說是我便立刻溜下山一去不回頭的意思。
南宮星連忙搖瞭搖頭,柔聲道:“他們想必也並無十足把握,否則根本不需要唆使那兩個蠢材來出手試探。”
“我本來以為那兩個是你找的幫手,鬧瞭半天壓根不是,”崔冰狐疑的盯著他的手掌,道,“那在酒肆之中,打斷那人長劍的人……莫非就是你?”
這件事上東拉西扯隻是徒增崔冰疑惑,南宮星索性點瞭點頭,笑道:“也不是什麼高深的手法,關鍵還是巧勁。”
崔冰吐瞭吐舌尖,一副不信的模樣道:“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這話,還是留著去哄你那傻呵呵的蘭姑娘吧,那巧勁換瞭我,隻怕連根筷子也打不斷。”她這才安心少許,軟綿綿道,“你武功好就好,看你也不是沒良心的人,總不至於把我丟下不管。”
“放心,有瞭今天的事,他們的疑心至少要去瞭大半,縱使對你仍有惡意,也要忌憚幾分碧姑娘的武功。”南宮星心下盤算,道,“如今白天雄背負著那些罪名,他們肯定不會貿然動用陰陽透骨釘,你還能狐假虎威一陣,不會有事。”
崔冰展顏一笑,粉面如花,她款款起身走到南宮星身側,解下包袱放在桌上,從中掏出碧痕,突然一把拔瞭出來,照的屋中寒光四射,氣沁肌膚。
她將碧痕握在手中,對著南宮星連聲問道:“這把碧痕,根本不是假貨,對麼?這麼一把寶劍,為何會在你這兒?如此貴重的東西,你怎麼敢把它輕輕松松就許給瞭我?碧姑娘武功那麼厲害,你就不怕她來殺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