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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章 雁門大澤

  這一天,眾人將楚國主安葬在皇人山頂。八族悲慟,哭聲響徹群山。中午時分,寒荒八族在皇人山上召開長老會,推選新的國主。倪長老以“英明慈愛,獨識大局,處變不驚,鎮定斡旋,堅強表率,指揮若定”為由,推舉芙麗葉公主繼任父王之位。眾長老紛紛同意。芙麗葉推辭再三,終於在眾人的歡呼聲中,登基國主之位,成為寒荒八族有史以來獨一無二的女國主。

  長老會又推選倪長老為大長老,但倪長老堅持推辭,眾長老最終隻得改推笱思長邪為八族大長老,掌管長老會日常會務。論功行賞,拔擢拔祀漢、天箭等人為將軍。王亦君、蚩尤、姬遠玄等人,也被長老會授以“寒荒長老”之稱,外族人任長老,開寒荒八族千年來從未有過之先例。

  幾天後,寒荒局勢既定,陸吾記掛昆侖態勢,不敢久留,留下百名壯士象征性地駐紮在皇人山,自己親自護送少昊太子返回。姬遠玄等人也紛紛告辭,隨陸吾飛車同往昆侖,參加半個月後的蟠桃盛會。少昊、陸吾盛情邀請王亦君等人同行;王亦君、蚩尤私下業已決定先將纖纖送往昆侖山,然後再與姑射仙子前往方山禺淵,當下欣然同意。

  這日午後,眾人在皇人山上依依惜別,人潮漫漫,場面極是壯觀。拔祀漢、天箭、黑涯等人灑血熱酒,與王亦君、蚩尤一齊喝過,方才揮淚而別。黑涯心下難過,竟忍不住大聲哭瞭起來。臨將登車之際,芙麗葉國主翩然走到王亦君身邊,盈盈行禮,嬌靨微紅,衣袖飄舞,悄悄遞瞭一個鐵盒給他。王亦君還未接過,纖纖眼尖,早已一把將鐵盒搶過。

  眾飛車徐徐騰空,盤旋北去。纖纖急不可待地將那鐵盒拆瞭開來,“咦”瞭一聲,提起一對犀牛角。原來是寒荒罕見的“相思犀”二人取一隻犀角,即使相隔千裡,也能清清楚楚地說話兒。

  飛車一路北行,再過一日便可到達昆侖山,纖纖的心情也隨之越發緊張起來。這時,金族中以追蹤術聞名的“獵鷹將軍”玄鐘,以及“雪鷲”古思遠前來稟報,才得知大鬧昆侖山的那人在流沙陷入眾人包圍,蚩尤、王亦君對望一眼,當下決定隨兩位將軍同往流沙,並拜托眾人代為照顧纖纖。

  纖纖嬌軀一顫,當下頓足不依,也要隨王亦君、蚩尤前往;王亦君好言相勸,她隻是不理。王亦君答應盡快趕回,又以即將見到西王母為誘餌,她方才不情不願地答應下來。

  當下王亦君三人與眾人相別,又帶上晏紫蘇一同騎鳥乘風,隨著玄鐘、古思遠等人朝流沙飛去。臨近流沙河,古思遠、玄鐘與四人揖別。待他們去得遠瞭,晏紫蘇施展妙手,四人喬裝易容混入群雄之中。

  流沙河中一沙洲,一個巨漢正蹲在沙洲邊緣。僵持一會兒,雲集的三族高手忍不住動起手來,而那巨漢僅僅一刀便將三族的四仙九真盡數震飛,眾人驚駭不已。姑射仙子蹙眉沉吟,秋水飄渺,似乎想到瞭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無奈之下,木族的天犬奢比隻得出聲質問那巨漢。不料那巨漢所說的話讓眾人雲裡霧裡,忽聽一人大叫:“我知道你是誰瞭!你是七百年前和羽青帝爭奪帝位、逐日禺谷的誇父!”

  那聲音清雅動聽,正是姑射仙子。

  此言一出,眾人猶如油鍋鼎沸,轟然喧嘩。數千人中唯有王亦君茫然不解,當下蚩尤擇其大概,如此這般地說瞭一遍。原來這誇父乃是七百年前木族的一個傳奇人物,無父無母,據說是某日雷電大作,劈開古田城內的一株千年古樹,他由樹中蹦出來的。生而能言,力大無窮,被當地居民視為妖孽,拋入山林中;二隻母猿將其收養,他便隨之在山野間流浪。

  到瞭十六、七歲時,也不知在山野間吞食瞭什麼仙草靈丹,奔跑如飛,神力驚人;又偷學瞭木族獵戶的粗淺武功,瘋瘋癲癲,專與獵戶作對,被眾獵戶稱為“誇父”即大荒一種少見的神力巨猿的名稱。

  大荒戰歷八七二年九月,火族大舉進攻木族,勢如破竹,三天挺進兩千餘裡,迫至古田城下。其時古田城中僅有守兵一千七百,面對三萬火族虎狼之師,不戰已敗。城中長老正計議投降,孰料一件意想不到的突發事件陡然扭轉瞭戰局。

  火族大軍為逼迫古田城軍民投降,悍然縱火燒山,誇父養母葬身火海。狂怒的誇父沖入火族大軍陣營,殺敵無數,折斷三軍大旗,殺死火族主帥、當時極富盛名的“熾青戈”烈天行。火軍大亂,古田守軍乘勢以精銳獸騎掩殺,大敗之。

  此役之後,古田城主力排眾議,封誇父為三軍主帥——追擊火族大軍。誇父瘋瘋癲癲,雖無良方妙策,但熟悉附近山野地形,勇猛無匹;且行事怪誕,每每出人意表。率領千餘之眾,屢出奇兵,大破火族殘軍,盡奪失地。誇父由此名聞天下,人稱“瘋猴子”誇父,火族軍士對之聞風喪膽。

  當時羽卓丞少年得志,即青帝之位不久,木族大長老楊震歆等人對他不服,誹謗陷害,一心將羽卓丞推下帝位。楊震歆聽說誇父之事,大喜,決計將這瘋瘋癲癲又心地淳樸的少年推上青帝之位,便於自己的控制。當下將誇父騙至都城,由幾大仙級高手共同傳授木族法術、武功。誇父雖然瘋瘋癲癲,怛於武學之道卻是天縱奇才,半年之間便將這些神功盡皆融會貫通,並將招式做瞭諸多改變,威力更增。

  楊震歆勾結其時的木神碧九威,言稱誇父誕於神木,乃木德之身、青帝轉世雲雲,逼令羽卓丞讓出帝位。

  木族內憂外患,登時大亂,羽卓丞為平息紛爭,穩定民心,被迫在長老會上同意與誇父決戰,勝者為青帝。誇父雖無稱帝野心,但被楊震歆所騙,覺得此事好玩得緊,加之好勝心頗重,遂歡喜不迭地答應。

  大荒戰歷八七三年四月,木族請來金族白帝白太宗與水族黑帝玄澤黑做公證。羽卓丞、誇父兩人在東海小島上激戰瞭三天三夜,始終分不出勝負。到瞭第四日正午,忽然發生日蝕,天地黑暗,狂風海嘯,眾人惶恐驚懼,隻道是上蒼不滿木族內亂,天威震怒。當下長老會下令制止二人之決鬥,由聖女、眾神巫祈天祝禱。

  誇父正鬥得興起,哪肯善罷甘休?吵嚷著要和羽卓丞比試個高低。木族群雄無奈,隻有聯手將他拿下,囚入地底。日蝕之後,大荒氣候反常,冷熱不定,旱澇同生,木族萬裡沃野竟顆粒無收。

  火族虎視在側,百姓怨聲載道,朝野上下一片恐慌。楊震歆與碧九威乘機再次進讒,聲稱天生異相皆因妖孽竊國、天帝震怒而起,逼迫長老會立時罷免羽卓丞青帝之位,改由天生木德的誇父繼位。

  木族長老顯貴雖對那瘋瘋癲癲的誇父是否為太乙木真頗有疑慮,但羽卓丞登位以來,天災不斷,戰亂紛爭,族人多有微詞。羽卓丞若無驚世之舉委實難以服眾,當下同意放出誇父,與羽卓丞再行一場彼此不相交手爭鬥的比試。眾神巫認定天災禍難均由太陽反常運行引起。而太陽反常運行,乃是馱日神鳥太陽烏瀆職懈怠之故。

  若能將這十隻太陽烏收伏,天道規律便會恢復正常,大荒也將風調雨順。於是長老會便讓羽卓丞與誇父二人進行一場曠古絕今的“追日伏鳥”大賽;誰先將十隻太陽烏收伏,便是救民於水火的木德真身,木族自將奉其為青帝,永無二心。

  風聲傳出,五族轟動,天下爭睹。當年七月,誇父與羽卓丞同時從東海出發,禦風逐日。誇父奔跑如飛,比羽卓丞禦風飛行還要快上數倍,遠遠地便將他拋在後頭。楊震歆等人暗自竊喜,以為勝券在握。不料誇父瘋瘋癲癲,果真是逐日狂奔。當午後太陽西落之時,他朝西飛奔;日落之後,則茫然四顧,不知所從;日出之時,他又恍然大悟,朝東奔走。如此東西往返,反覆不已,半月間竟仍在木族境內。一時傳為世人笑柄。

  楊震歆氣惱之餘,接連以神禽傳訊暗示誇父,他方才醒悟,連呼上瞭太陽的惡當,改而朝西狂奔。一路疲憊饑渴,吸幹數條大江,方才追至禺谷。但此時羽卓丞早已到達禺淵,降伏十日鳥;白帝太宗在雲集方山的群雄面前,宣佈羽卓丞獲勝。誇父憤憤不平,大叫大嚷,要與羽卓丞重新比過。群雄視其為小醜,紛紛指責大笑。

  誇父大怒之下動手殺瞭幾人,登時引起大亂;群雄圍攻,竟讓他突圍逃走。

  數日之後,誇父聽說羽卓丞在昆侖山拜會白帝,當下莽撞闖上昆侖山,吵鬧著要與羽卓丞再行比試。羽卓丞不勝其煩,便在昆侖山上與他再度鬥法比試。也不知比試中究竟發生瞭什麼事,誇父大叫大鬧,說白帝與羽卓丞合謀使詐,耍賴害他。當下在昆侖山上大鬧一場,身負重傷,突圍逃走,從此不知所蹤。

  他自揚名天下,到逐日敗北,再到突然失蹤,不過短短一年的時間。當時正值大荒戰歷最後百年,風起雲湧,豪傑並爭,也不知出瞭多少英雄人物。他的崛起猶如流星閃耀,雖然絢爛,但是短暫。隨著時日推移,漸漸被人忘記。

  此後十年,羽卓丞領袖木族群雄,勵精圖治,大敗火族七英的八萬雄兵,締結東南和平盟約;又屢屢擊退東海強敵龍族的滋擾進攻,成為東荒霸主;使得東海七十二國紛紛臣服朝拜,威鎮天下,成為歷代青帝中威名最為卓著的一位。事過境遷,木族中人對羽卓丞頂禮膜拜,奉為神明,卻再也沒有人記起當日與他逐日禺谷,爭奪帝位的“瘋猴子”更沒有人想到這瘋瘋癲癲的神秘人物竟會在七百年後,重現西荒昆侖。

  王亦君聽到此處,方才明白大概。但是這誇父為何會在當日突然消失,音訊全無?又為何長生不死,竟會在七百年後重現大荒?音容外貌年輕如故?此中疑惑,實在難以理解。晏紫蘇心中一動,花唇翕動,傳音說瞭片刻。於是蚩尤依計說自己是羽青帝轉世,激誇父將苗刀還回,並約定重新比試逐日。

  王亦君四人騎鳥高飛,回頭望去,三族數千偵兵已被遠遠地拋在後頭,但那誇父卻依舊在萬丈高空之下的碧綠草甸上狂奔緊隨,殊無疲憊之態。四人駭然,方知當年他逐日傳聞並非虛假。晏紫蘇當下笑吟吟地將她的計劃說瞭出來。原來晏紫蘇定下的乃是偷梁換柱,瞞天過海之計。

  在與誇父正式開始逐日比賽之時,先故意選擇一條“之”字形的曲折路線,分段進行比試。而王亦君與姑射仙子則喬化成蚩尤與晏紫蘇的模樣,等到蚩尤與誇父開始比試後,直接取捷徑飛往下一個轉捩點;任誇父再快,也不可能在多繞瞭一大圈的情況下,搶在王亦君兩人之前到達。

  同理,當誇父與王亦君奔往下一個轉捩點時,蚩尤與晏紫蘇逕直再飛往下一個轉捩點,在那裡等候誇父;如此徊圈反覆,任憑誇父跑得多快,他們總能搶在他的前頭。而以晏紫蘇的易容變化之術,誇父決計辨認不出兩對“蚩尤”與“晏紫蘇”的區別。

  當下晏紫蘇施展妙手,將王亦君與姑射仙子喬化成自己與蚩尤的模樣,四人對照,猶如臨水觀鏡,哈哈大笑。姑射仙子也忍不住微笑起來;她素來修心忍性,微波不驚,但與王亦君等人同行以來,解頤開懷,心中也歡悅瞭許多。

  王亦君運轉記事珠,遍查“大荒經”選瞭一條去往方山禺淵的曲折道路,將一路轉折的地點詳細告訴蚩尤、晏紫蘇。蚩尤二人將這些地點與方位背得爛熟於胸,又向王亦君要瞭一支“相思犀角”以便隨時聯系。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四人告別。蚩尤與晏紫蘇驅鳥下飛,在雪山腳下的冰河邊等候誇父。王亦君與姑射仙子則騎乘太陽烏,逕直飛往預定賽程的下一個轉折點——雁門山。

  姑射仙子白衣飄飛,那清澈淡遠的幽香瞬間鉆入王亦君的鼻息,令他心神俱醉。夕陽西下,太陽烏已經停在雁門山下。當下兩人在東南半山的一株青松下,找瞭一個幽深的避風洞穴,坐等誇父。

  月光淒迷,星辰暗淡;向下眺望!草野茫茫,景物朦朧,一切如同隔紗橫霧,瞧不真切。王亦君二人在山洞中靜候許久,眼見月亮越升越高,誇父卻始終沒有來到,姑射仙子眉尖輕蹙,似乎有些不耐。

  姑射仙子默默而坐,怔怔地凝望著升上青松枝梢的明月,似乎在想著心事。白衣飄舞,臉容在月光下漾著淡淡的柔和光暈,一塵不染,清麗如仙。忽聽姑射仙子低聲道:“公子,如你所說,你我隻有一面之緣,為何當日在鐘山之上,公子情願舍命相救?為何當那翻天印擊來之時,公子甘願擋在我的身前?又為何願意一再相助,護送我前往方山禺淵?”

  這些疑惑她藏在心中已有數日,今夜與王亦君二人獨處,終於忍不住問瞭出來。

  王亦君腦中嗡然一響,熱血上湧,見姑射仙子清澈秋水向他望來,立時口幹舌燥,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姑射仙子見他張口結舌,面紅耳赤,不由忍俊不禁,莞爾道:“因為什麼?”

  笑容清麗眩目,猶如深山月夜,水流花開。又聽她低聲嘆息道:“雖然我記不得從前之事,但那日在密山冰谷初次見到公子時,卻有一種極為奇怪的感覺……看見公子的臉容,便覺得說不出的親切熟悉,彷佛早就認識瞭一般。雖然不知道你是誰,卻對你說的每一句話,情不自禁地相信……”

  王亦君心中怦怦亂跳,臉燙如火燒,驚喜害怕,手指微微顫動。姑射仙子抬頭望他,見他銅鑄泥塑似的呆呆站立,瞪大瞭眼睛盯著自己,嬌靨微微一紅,稍稍遲疑,柔聲道:“……這些天和你同行,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在我心裡,公子就像是……就像是我的弟弟一樣……”

  王亦君耳中轟嗚,如被雷電劈著,腦中混亂一片,半懸的心急速沉落。姑射仙子見他身子微微一震,面色變得慘白,隻道他對自己這番唐突言語尷尬生氣,登時羞紅瞭臉,歉聲道:“公子,對不住。我……”

  卻不知改說些什麼才好。

  王亦君失望悲苦,意冷心灰,一片空蕩蒼茫。突然想起當日在古浪嶼上拒絕纖纖時的情景來,想起她含著淚的哀憐而期盼的眼神,想起她顫聲所問的話:“大哥,你說的都是真的嗎?隻當我是妹妹,從來沒有一點其他的喜歡嗎?”

  剎那之間,驀然明白她當日的苦痛與悲楚。姑射仙子既將自己當做弟弟,那便如自己將纖纖當做妹子一般,永無心儀相愛的可能瞭。心如刀割,越發難過,有一刻竟恨不能痛哭失聲。

  當是時,心底有一個聲音突地大聲喊道:“王亦君呀王亦君,你當真是貪心不足蛇吞象。仙女姐姐肯將你當成弟弟!這是何等美事!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你不但不受寵若驚,竟然還哭頭喪臉!真他奶奶的紫菜魚皮!”

  一念及此,心中稍稍寬慰,當下強自振奮精神,展顏笑道:“承蒙仙子錯愛,受寵若驚。這可真巧瞭!其實在我心裡,也一直將仙子當做姐姐一般,如果仙子不嫌棄,今後我就冒昧叫仙子做姐姐瞭。”

  姑射仙子見他突然之間陰霾盡去,滿臉歡愉,雖微感詫異,心下卻也松瞭口氣,頗為歡喜。紅霞泛起,嫣然道:“原來我和公子之間果然有一段緣分呢!”

  兩人對望一眼,臉上都是一紅,一齊笑瞭起來。先前那無形的隔膜登時蕩然無存。

  當是時,忽聽見一聲高亢悅耳的嘯聲,破空裊裊。姑射仙子花容微動,當下兩人悄然出洞,循聲遠眺,狂風怒舞,茫茫草原起伏如海,一個模糊身影疾電般從東南方飛掠而來,白衣飄舞,豹斑點點,遠遠望去,立見如一隻雪豹在半空騰飛疾掠一般。

  王亦君凝神望去,微吃一驚。那人青絲飛揚,眉目如畫,肌膚晶瑩似雪,竟是一個典雅高貴的美貌女子。

  她來勢極快,轉眼間便到瞭雁門山下;凝立山口,秋波四掃,衣袂翻飛如浪,似乎在等候什麼人。

  明月皎晈,從半山下俯瞰,依稀可以看見她的臉容,端莊秀麗,眼珠淡藍,如海水一般清澈透明;臨風而立,宛如仙子飄飄欲飛,隻是臉罩寒霜,雙眉輕蹙,微帶煞氣,讓人平生敬畏之心。衣袖鼓舞,纖手低垂,十指真氣繚繞逸舞,地上碧草隨之出現渦旋形狀,繞轉起伏。

  當是時,西北夜空陰霾慘淡,妖雲暗湧,一大片怪鳥白茫茫地洶湧飛來,少說也有數千之眾。萬千屍鳥之下,數百隻巨獸屍骸轟隆震吼,在草原上齊頭狂奔,白骨繽紛,撩牙交錯,在月光中閃著寒冷的幽光。

  狂奔的屍獸中,兩隻北海四牙猛狩奔突在前,其上坐瞭兩個黑衣男子,雙眼翻白,面色如雪,幽靈似的飄忽搖擺,木無表情,張口號嘯。

  兩人手中各抓瞭一條巨大的玄冰鐵鎖鏈,兩條鐵鏈緊緊地纏繞在一隻巨大的龍頭怪獸頸間。那龍頭怪獸倒是皮肉俱全,紅角碧眼,兇神惡煞:銀白色的鱗甲寒光泠泠,胸腹部有一處傷口,皮肉翻湧,鮮血雖已凝結,但仍有許多蠅蟲吸附其上,繚繞飛舞;白色的蛆蟲在傷口中攢攢蠕動。

  姑射仙子蹙眉屏息,似乎想到瞭什麼,沉吟不語。心中驚疑不定,眼見萬千屍鳥漫漫掠來,王亦君悄然將太陽烏封印入斷劍,施放“幻光鏡氣”將姑射仙子與自己包攏其中,凝神觀望。

  眾屍鳥到瞭雁門山上空時,轟然盤旋,團團亂轉,號哭聲如暴雨淋漓。與此同時,數百屍獸潮水似的沖過山口,咆哮著環繞奔走,將那豹斑白衣女子層層圍住。腥臭撲鼻,濁風湧動。

  豹斑白衣女子動也不動,衣裳鼓舞,纖腰絲帶飛揚,淡綠色的刀形玉笙在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秋水明眸冷冷地望著那四牙猛狩上的兩個黑衣男子,嘴角微笑,露出淡淡的鄙夷神色,淡然道:“原來是你們抓瞭窫窳,傳信青鳥,誘我到此地嗎?”

  聲音溫雅婉轉,如清泉漱耳,說不出的動聽。

  王亦君心中一動,想起《大荒經》所說,西荒通天河中,有金族龍頭神獸,名為窫窳,難道便是這怪獸嗎?

  但是那青鳥又是什麼?突然心中大震,想起當今世上,最為著名的傳信靈禽乃是昆侖山西王母的三青鳥,難道……難道這豹斑白衣女子竟是西王母嗎?

  一念及此,呼吸險些停頓,驀地又想起大荒傳聞,西王母常穿豹斑白衣,佩帶刀形五筆,善於嘯歌……無下與眼前這女子一一吻合。心中狂跳,又驚又喜:“難道她真是纖纖的母親嗎?”

  凝神細看,她的臉容秀麗典雅,與纖纖那俏麗調皮的姿容殊不相似。此時想來,纖纖果然是更像科汗淮一些。

  屍鳥盤旋,亡獸咆哮,那兩個黑衣男子木然端坐,眼白翻上,神情呆滯,竟似沒有聽見她的話語。那豹斑白衣女子眉尖輕蹙,正要說話,忽然聽見一個女子遠遠地柔聲笑道:“水香妹子,他們隻是鬼奴,聽不見你說的話,你可別生氣。”

  王亦君大震,果然是西王母!西王母芳名白水香,蓋因她出生之時,漫山異香,三月不散;又因五行之中“金生水”故取名白水香。隻是自她十六歲登任聖女以來,金族皆稱之為“西方金王聖母”故天下人也尊稱為“西王母”而不敢直呼其名。

  西方夜空中,一個身著黑紫絲長袍的美麗女子翩翩飛來,絲帶飄揚,赤足如雪,碧眼波蕩,花唇淡紫,漾著淺淺微笑,溫柔親切;素淡之中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華貴之氣。王亦君登時愕然,她赫然竟是水族聖女北海玄女烏絲蘭瑪!此女落落大方,親切隨和,但似乎心計頗為深遠。

  不知她今夜到此,又有什麼目的?王亦君隱隱之中感覺今夜必有某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凝神聚意,生怕錯漏瞭一個微小細節。突然忖道:“想不到今夜在這荒涼的雁門山下,竟然聚集瞭大荒三大聖女。我王亦君倒真是有福瞭。”

  忍不住微笑。

  西王母微微一笑,“原來是烏絲蘭瑪姐姐。那封信想來是你傳給我的瞭?”

  烏絲蘭瑪翩然飛舞,在王亦君對面的山峰立住,“水香妹子這兩年深居簡出,若不是這封信,烏絲蘭瑪想要見水香妹妹一面都難得緊呢!”

  西王母道:“再過半月便是蟠桃大會,那時隻要烏絲蘭瑪姐姐願意,便可以和我聯床說上幾天幾夜的體己話……”

  烏絲蘭瑪嫣然道:“可是有些話是不能在蟠桃會上說的。說瞭出來,隻怕水香妹妹要生氣呢!”

  西王母淡淡道:“是麼?卻不知是什麼話?”

  “那些話在信裡已經說得很清楚啦!到瞭這雁門山下,妹子你就可以見到生平之中最想見到的人。”

  烏絲蘭瑪嫣然一笑,“那個人當然不是姐姐我瞭。那一縷白發,幾顆昆侖山上的思念石,妹子難道都認不出來瞭嗎?”

  王亦君心中一跳,一個朦朦朧朧的念頭從腦中一閃而過,熱血倏然上湧。但這想法實在太過匪夷所思,當下定神傾聽。西王母神色不變,淡淡道:“姐姐說的好生奇怪,我生平之中最想見到的人乃是我的母親,可惜她早就登仙瞭,難道姐姐還能讓她還陽人界嗎?”

  烏絲蘭瑪微笑道:“原來妹子的記性果然不太靈光。那人雖不是天山仙子,卻偏巧剛剛還陽人界。”

  王亦君聽得心中仆仆亂跳,呼吸急促。姑射仙子在一旁見他神情古怪,微感詫異,當下伸手輕輕握住他的手掌。王亦君凝神聆聽,竟然沒有察覺。

  烏絲蘭瑪低頭道:“據比!危!你們讓西王母看看他的模樣。”

  那兩個黑衣男子從喉嚨中發出一聲淒厲的呼號,徐徐點頭,四臂齊振,將手中玄冰鐵鎖鏈猛地朝外一拉一絞。那龍頭怪獸窫窳嘶聲狂吼,猛地昂首立起,上躍下沖,奮力甩頭。那兩個黑衣男子木立不動,嘴唇翕合,眼白冷冰冰地凝視著窫窳,幾道黑光從他們身上閃耀跳躍,閃電似的穿過玄冰鐵鏈,劈入窫窳體內。

  窫窳發狂悲吼,銀鱗閃閃,光芒大作,周身突然扭曲變形;熾光耀眼,驀地化為一個男子身形,昂首怒吼。

  那男子白發飛揚,清俊的面容滿是痛楚神色,竟然是“斷浪刀”科汗淮!

  王亦君腦中轟然,張口結舌,全身瞬間僵硬。這念頭片刻之間他雖然已經想到,但此時親眼所見,仍猶如被雷電當頭劈中。一時之間,也不知是驚是喜是悲是怒,心潮狂湧,無數的疑問排山倒海、劈頭蓋臉地傾落下來。科大俠倘若未死,這些年又在何處?為何會變做這怪獸窫窳?又為何會落在水妖的手中……

  西王母泥塑似的站在鳥獸屍骸重圍之內,面色蒼白,驚駭、悲傷、憤怒、歡喜……諸多神情洶湧交疊,豹斑白衣獵獵鼓舞,玉笙叮當脆響;望著科汗淮在玄冰鐵鏈絞纏下劇痛顫栗,悲吼如狂,她忍不住顫抖起來,一顆淚珠倏然從臉頰滑落。

  烏絲蘭瑪微笑道:“水香妹子,現在想起來瞭嗎?是不是覺得有些眼熟?”

  西王母陡然驚覺,驀地蹙眉閉眼,臉容迅速回轉平靜。過瞭片刻,睜開眼睛,冷冷地盯著烏絲蘭瑪,淡淡道:“想不起來。不知他是誰?犯瞭什麼罪?要遭受這等折磨?”

  烏絲蘭瑪搖頭嘆道:“看來妹子的記性當真是越來越不好啦!十八年前,在昆侖山的蟠桃會上,是我親自將他介紹給你的呢!”

  西王母微微一笑道:“每次蟠桃會上我見過的人猶如山上的飛鳥,水裡的遊魚,多不勝數;我又怎會獨獨記得他一個?”

  此時她已大轉平定,言語溫婉柔和,就連睫毛也沒有絲毫的顫動。

  烏絲蘭瑪笑道:“是嗎?這番話他若能聽見,不知會有多麼傷心呢!好妹子,普天之下,或許沒有其他人知道你和龍牙侯的情事,但是我,卻是打從一開始,便知道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你又何必瞞我?”

  西王母搖頭微笑道:“姐姐是在說夢話嗎?為何我一句也聽不懂?”

  烏絲蘭瑪不怒反喜,柔聲道:“既然聽不懂,我就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說給你聽吧!你可知當年在蟠桃會上,我為何要將他介紹給你嗎?”

  碧綠的眼波突然寒冷如冰,一字一頓地微笑道:“十八年前,我將他介紹給你的時候,便在等著這一天。”

  西王母微笑不語,纖指緩緩轉動,白色的真氣如水霧繚繞指尖。

  烏絲蘭瑪微笑道:“我要親眼看著你們如何相愛,看著你們怎樣分開,看著他怎麼痛苦沉淪,再親自將你們的醜事抖露給大荒的每一個人聽。我要親眼看著你如何身敗名裂,被金族驅逐流放;看著他如何受千夫所指,被萬刀寸磔而死……”

  聽她溫柔地微笑著,說出至為森冷惡毒的話,令王亦君突然心底陰寒,冷汗涔涔;想不到這親切華貴的水族聖女竟是這等陰毒的女人。心中又是驚駭又是納悶:“她為何要這麼做呢?難道僅僅是為瞭整垮金族嗎?”

  想到她十八年前便佈局設套等著這一天,心中寒意更盛。西王母微笑不語,似乎她所說的與自己毫無關系一般。

  烏絲蘭瑪微笑道:“十六年前的蟠桃會上,當他自以為瞞過瞭所有的人,偷偷地來找你的時候,我的心裡好生歡喜。原想等你們悄悄相會時一並擒住,將你們這一對淫邪男女送到瑤池邊上,讓五族顯貴、天下豪傑,看看你們這虛偽而卑劣的醜行。”

  嘆瞭口氣道:“可惜,你太過絕情,竟然連一面也不肯和他相見,讓我埋伏在那裡的八位高手平白撲瞭一個空。那東海龍神又不知從何處跳將出來,生生將他劫走。”

  王亦君心中一凜:“原來當日在昆侖山上,伏擊科汗淮的八大高手竟是這妖女派遣的!娘親歸遷於西王母身上,果然是錯怪她瞭。”

  西王母依舊微笑不語。“當日聽說科汗淮在蜃樓城戰死,我的心裡說不出的難過,以為此生此世,都不能將你們的醜行昭告天下瞭;想不到上蒼有眼,竟讓科汗淮活下來瞭。也不知通過什麼海底潛流,不偏不倚,竟在四年之後將他送到瞭通天河裡,送到瞭這些鬼奴的手中。”

  烏絲蘭瑪心下得意歡喜,忍不住格格大笑,碧眼閃爍,柔聲道:“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好妹子,你想不認輸都不行呢!”

  王亦君突然想起當年自己與蚩尤為瞭擒捕蜃怪,曾經隨之卷入海底潛流,拋甩到數十裡外的海面,忖道:“難道當日科大俠果真是被海底潛流吸走的嗎?但若是如此,又何以會在四年之後活著進入通天河呢?”

  百思不得其解。又想:“既然科大俠未死,喬城主、段大哥他們不知怎樣瞭?”

  西王母搖頭微笑,淡淡道:“姐姐這番話當真好生奇怪,我與斷浪刀科大俠不過數面之緣,光風霽月,又有什麼醜行怕你拆穿?不過我倒是聽說過一些關於烏絲蘭瑪姐姐和科大俠沸沸揚揚的傳聞,據說姐姐當年苦戀科大俠,卻三番五次橫遭拒絕,險些跳北海自盡呢!也不知是真是假?”

  烏絲蘭瑪玉靨微紅,碧眼中閃過羞惱憤恨的神色,微笑道:“不錯!當年我的確是瞎瞭眼,竟然喜歡上這絕情寡義的狗賊。現在隻有你我二人,這些陳年往事,又有什麼不敢提的?”

  她頓瞭頓,望著那業已變為窫窳、在鎖鏈中悲吼掙紮的科汗淮,目光寒冷,微笑道:“那年他一刀擊敗火族刑天,三天內孤身縱橫南荒,連敗火族四大世傢十六位高手、三位聖法師,風頭無兩,就連黑帝也破例出關,封爵加賞。嘿嘿,那時他少年得志,風流倜儻,水族的少女哪一個不對他崇拜歡喜?黑帝的女兒也恨不能以身相許!哪像今日這般人鬼難分,禽獸不如?”

  那兩鬼奴似乎聽出她話語中的恨意,驀地將鎖鏈抽緊,旋扭絞纏。黑光爆射,窫窳昂首掙紮,發出淒冽慘痛的怒吼,碧眼中又是憤怒又是恐懼又是痛楚,終於抵受不住,轟然倒地,嘶聲悲鳴。

  王亦君大怒,熱血灌頂,險些便想沖躍而出。姑射仙子猛地將他的手腕拉緊,搖頭示意,傳音道:“咱們聽見瞭她們的秘密,不可現身。”

  王亦君心中一震,忖道:“是瞭,西王母與那妖女都是聖女,這些秘密直比她們的性命還要重要。眼下貿然出去,非但於事無補,她們多半還要合力圍攻我們,殺人滅口。”

  一念及此,冷汗涔涔,暗呼僥幸。當下朝姑射仙子感激地一笑,這才發覺她那柔若無骨的小手早已將自己的手緊緊握住,那滑膩溫軟的感覺如雷電似的鉆入他的心底,登時神魂飄蕩,心裡又“突突”地亂跳起來。姑射仙子見他失魂落魄地望著自己,微微一怔,俏臉泛起淡淡的暈紅,微笑著朝下望去。

  隻聽烏絲蘭瑪冷冷地笑道:“我當時太年輕啦!一時鬼迷心竅,竟也對他著迷不已,每日想方設法地討他歡喜,心裡打定瞭主意,為瞭他我情願立即放棄聖女之位,天涯海角相追隨。那日在北海的黑崖上,他淡淡地拒絕我的時候,我心中難過悲苦,恨不能投入海中,讓海獸將我撕吞幹凈。但我突然想到,若這般自尋短見,豈不是平白讓天下人笑話嗎?對他又哪有一分一毫的損傷?那一刻起,我就下定決心,終有一日也要讓他傷心欲絕,百經折磨,受天下人笑話唾罵而死!”

  西王母眼中閃過古怪的神色,微笑道:“原來烏絲蘭瑪姐姐果然是因愛生恨。不過這是你和科大俠之間的事,何苦拖我攪這趟渾水?”

  烏絲蘭瑪嘆息道:“這可不能怪我,誰讓他偏偏隻喜歡你呢?十八年前的蟠桃會上,我看見他打從第一日起,便目不轉睛地望著你;你的身影到瞭哪裡,他的目光便追隨到哪裡,我知道他一定是喜歡上你啦!我突然想到,你是金族的聖女,倘若他和你有瞭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那不是有趣得緊嗎嗎?他心氣高傲,少有人能進得瞭他的眼睛,這等百年一遇的機會,我又豈能錯過?”

  她碧眼凝視西王母,紫唇淺笑道:“這些年我日盼夜盼,朝思暮想,都在想著有這麼一天。原本打算在蟠桃會上,揪出這薄情寡義的漢子,當眾拆穿你們的奸情。但是轉念一想,這負心漢已經變得人獸不分,生不如死,我的惡氣也該消瞭。而我對水香妹子又向來喜歡得很,要我做出這等事來,真有些於心不忍……”

  西王母淡淡道:“姐姐有話便直說吧!”

  烏絲蘭瑪笑道:“妹子果然聰明得很!其實以我個人之力,又怎能對這些事情瞭如指掌?若沒有燭真神的密旨,今夜我又怎敢約妹子到此處?隻要你在此次的蟠桃會上,宣佈與我水族結成盟友,一齊悄悄殺瞭姬少典,從今往後共同對付那些不識好歹的土妖,今夜你就可以將科汗淮帶走。他是生是死,全部由你做主;你們之間的事,我也自會忘得一幹二凈。”

  王亦君大怒,心道:“果然又是燭老妖的奸計!他當日在土族興亂未遂,賊心不死,竟想著這等卑鄙之計。蟠桃會在昆侖山舉行,金族倘若當真要暗殺黃帝,自然勝算極大;土族無主,人心一亂,水妖、金族、木族三面夾擊,任憑土族軍民再神勇,也抵敵不住。”

  西王母纖指緩緩收起,又緩緩地張開,微笑道:“我已經說啦!科大俠與我一點關系也沒有,他既是水族中人,是生是死,自然不能由我做王。黃帝是土族之帝,他的生死自然也不能由我做主。不過蟠桃會卻是在昆侖山上,我既是地主,自當不能允許有賓客橫遭不測。”

  烏絲蘭瑪嘆道:“那真太可惜啦!既然如此,今年的蟠桃會上,我將帶一塊三生石,讓天下英雄豪傑一齊看看斷浪刀的前生今世。那時妹子在三生石中看見自己的影像,想必有趣得很。”

  淺笑吟吟,目中寒光四射。

  西王母微笑道:“科大俠之事我自是管不著,悉從尊便。不過這窫窳卻是我金族神獸,豈能容姐姐隨便鎖縛帶走?還請姐姐將它還給我。”

  蓮步輕移,朝著窫窳行去。真氣四逸,豹斑白衣流水似的舞動,所行之處白光隱隱,長草貼地起伏。四周屍獸骸鳥狂吼亂啼,團團緊圍。王亦君體內真氣被她一激,險些奔騰逸舞,心中一驚,立時彈壓調息。

  烏絲蘭瑪格格大笑道:“好妹子,有本事就隻管拿去吧!”

  那兩大鬼奴突然縱聲怪嘯,驅使猛狩屍獸朝相反方向狂奔。玄冰鐵鏈陡然繃緊,黑光眩目耀射。窫窳脖頸被陡然絞扭,扭曲欲斷,發出淒冽驚怖的痛嚎。光芒迸放,怪獸突然又再度扭曲幻變為科汗淮形狀,輾轉苦痛,嘶聲狂吼。

  王亦君憤怒難過,忍不住又想沖出,救起科汗淮,但終於強行忍住。心道:“等到她們松懈時,我蒙起臉,以最快的速度救走科大俠便是。”

  一念及此,心中稍定,凝神觀望。西王母淡藍色的眼中驀地燃起熊熊怒火,白衣鼓舞,如閃電般朝科汗淮沖去。

  漫天屍鳥鼓噪狂鳴,突然急風暴雨般俯沖圍襲,四周骸獸怒吼號哭,似潮水般的沖卷而上;剎那之間,西王母便陷入萬千白骨屍骸的層層圍攻中。漫漫白骨中,突然發出一聲激越高亢的嘯聲,如冰河進裂,巨浪激舞。

  “喀嚓”脆響,四周樹枝紛紛斷折,漫天骨末紛揚,如白霧彌散。

  王亦君隻覺腦中轟然,心中陡然一緊,肝膽俱寒,剎那間竟升起冷冷怖意。屍鳥骸獸恍若不覺,依舊桀桀怪叫著洶湧圍攻。烏絲蘭瑪笑道:“水香妹子,這些屍鬼毫無知覺,可不怕你的“驚神嘯””

  西王母的“驚神嘯”雖不及東海夔牛、雷神吼和兗州山鳴鳥的“天下三吼”那般有名,但其銳烈剛厲,驚神裂膽,可令敵人未戰先怯,氣勢陡消;真氣稍差者,立時有心膽迸裂之虞。然而這些屍獸既是骨骸,本無知覺,自然也就不會恐懼畏怯,雖被西王母嘯聲真氣震碎許多,亦前仆後繼,殊不後退。

  西王母奔行若飛,白衣飄飄,雙袖似舞。道道瑩白真氣從她指尖激射飛沖,仿佛箭矢紛飛,銀蛇亂舞。上方疾沖而下的屍鳥被真氣穿射,登時迸飛碎裂,化為粉末,簌簌飄揚。屍獸夾擊沖來,亦紛紛炸裂飛舞,轟然塌落。剎那間也不知有多少鬼獸化為灰燼。

  烏絲蘭瑪做壁上觀,笑道:“久聞西王母“繞指柔”真氣天下無雙,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不過別怪姐姐沒提醒你,隻要被這些屍獸輕輕咬上一口,你就得立即將傷口剜出,稍有遲緩,就要變得和它們一樣啦!”

  王亦君一凜,西王母真氣雖然銳利兇猛,但這些屍鳥骸獸數千之眾,以她一人之力想要盡數殲滅而獨善其身,何其困難!況且烏絲蘭瑪與兩大鬼奴尚在一旁虎視眈眈,稍有不慎,必被其所趁。心緒飛轉,苦思良策,不知如何才能既不現身,又可助西王母一臂之力?

  屍禽鬼獸呼號聲中,越湧越密,那包攏圈也收縮得越發狹小。西王母在其中奔躍騰挪,漸轉吃力。忽聽轟雷震吼,十幾隻巨大的犀兕屍獸咆哮沖到,西王母突然昂首長嘯,黑發沖天而起,藍眼厲芒大作,編貝玉齒竟忽地變為虎牙豹齒,端莊秀麗的臉容變得說不出的兇厲可怖。雙袖飛卷,素手虛握,突然凌空怒斬而下。

  “叮”地一聲脆響,她腰間的刀形玉笙嗆然長吟,沖天飛起,在月光下急速飛旋,爆漲起青白色的耀眼眩光。倏地化為一道巨大的刀芒,轟然破天怒舞,白光刺目,雷霆似的橫空劈斬!

  “轟隆!”

  雁門山南面斷崖倏地崩落,王亦君隻覺銳氣裂面,氣息翻湧,若非姑射仙子與他手心相連,幻光鏡氣立時便要被劈碎。悲嚎慘叫如滾沸之水驀然炸開。白骨四射激舞,沖天飛揚。月光中望去,銀光點點,繽紛錯亂,如漫天的飛雪,如紛揚的櫻花。

  姑射仙子眉頭微微一顫,低聲傳音道:“天之厲!”

  王亦君心下駭然,驀地想起蚩尤所說,西王母有女媧大神所制的上古神器“天之厲”狀如刀形玉笙,威力驚天動地,想來便是此物瞭。

  屍獸骸鳥隕落厚積,如冰雪遍地。西王母嘯歌聲中,疾電穿行,剎那間沖到兩大鬼奴之前。“天之厲”當空呼嘯,耀耀旋轉,電斬而下。“當啷”震響,那鬼奴危手中緊握的玄冰鐵鏈竟被瞬間劈斷;鬼奴手中一空,登時失控,猛狩屍獸咆哮疾沖,狂奔十餘丈,自行撞在雁門山壁,轟然碎裂為骨末。

  西王母足不點地,一氣呵成,鬼魅似的飄忽疾轉。“哧”地輕響,“天之厲”青芒怒舞,將鬼奴據比手中的玄冰鐵鏈應聲切斷。窫窳狂吼聲中,立身甩頭,玄冰鐵鏈飛揚怒舞。周圍圍湧而上的眾屍獸登時被他打成碎段。西王母飛掠上前,素手微微顫抖,輕撫窫窳的脖頸。秋波瞬間迷蒙,猛地抓住鎖鏈,低聲道:“咱們走吧!”

  卻聽烏絲蘭瑪微笑道:“大荒都說五族聖女之中,妹子的法力武功最是瞭得,今日姐姐便來討教一下吧!”

  黑袍蓬然鼓舞,絲帶飛揚,從山崖上翩然掠下。“呼”地一聲,狂風大作,那黑絲帶無聲無息地飄舞騰揚,如黑雲一般滾滾散開,朝著西王母急速卷去。

  西王母淡然笑道:“素聞姐姐的“似水流雲”和姐姐的性子一樣,溫柔可親,殺人於無形;水香自是甘拜下風。”

  左手提起窫窳頸間鎖鏈,翩然飛舞,朝南沖去。“天之厲”隨著她的右手纖指轟然旋轉,縱橫劈斫,刀芒所到之處,屍鳥骸獸無不迸揚碎裂,灰飛煙滅。

  烏絲蘭瑪笑道:“如此褒獎受之有愧。鳥絲蘭瑪也聽說妹子的脾氣就像這“天之厲”一樣,太過剛愎霸道,惹人討厭呢!姐姐今日就幫你磨磨棱角吧!”

  黑絲帶突然電沖而出,螺旋飛舞,卷成一道玄光氣幕,將西王母二人圍在其中。絲帶陡然收緊,氣浪迫人,洶洶滾舞。

  烏絲蘭瑪的“似水流雲”又稱“冰蠶耀光綾”乃是八百年前的水族聖女螭羽仙子以北海冰蠶絲、玄神魚鱗、西海禺谷櫃格松松果等三十六種天下至柔至韌的神物交織而咴,即便是火族三昧真火也燒之不得。綾上唯一的一道缺口,乃是八百年前的金族奇人古元坎,以當年金族第一神兵、天下至利的天元逆刃所破。但是當年古元坎在西海大破大荒四神之後,身負重傷,銷聲匿跡,那天元逆刃也隨之絕跡天下。八百年來,水族、金族屢派偵兵,遍尋西海,始終找不著這大荒第一神兵。世人皆稱,天元逆刃不出,無一神物可破這“冰蠶耀光綾”西王母淡淡一笑,右手揑訣舞動,“天之厲”碧光怒射,疾旋破舞,形成一道巨大的光輪,閃電似的劈向耀光綾。烏絲蘭瑪輕叱一聲,耀光綾絲帶翻飛,如黑龍騰挪,驀地在“天之厲”周邊滾滾纏繞。遠遠望去,猶卯巨大的黑繭,其中一團翠光閃耀旋轉。

  兩人齊聲低喝,耀光綾光圈與“天之厲”同時光芒怒放。轟隆巨響,玄光碧芒逆向飛轉,火星迸飛濺射。

  道道光弧飛離甩旋,狂風呼號,四周樹木“咯啦啦”紛紛斷折。屍鳥骸獸稍一靠近,立時被螺旋氣芒絞成粉碎。

  當是時,王亦君忽然瞧見那兩大鬼奴騎著屍獸在耀光綾玄芒氣幕之外盤旋奔走,眼白翻動,口唇翕張,念念有辭。心中一凜,凝神望向玄光氣幕之中;隻見窫窳碧眼光芒閃耀,周身顫抖,四隻巨爪抽搐不已,傷口皮肉翻湧跳動,其節奏竟與那兩大鬼奴的嘴唇張合的韻律完全相符。而西王母正全神貫註地禦使“天之厲”絲毫沒有察覺窫窳異狀。

  突然之間,一個可怖的念頭閃過王亦君的腦海。他心中陡然下沉,血液凝結,寒意直沖頭頂。驚駭憂懼,驀地不顧一切地站瞭起來,大聲叫道:“小心窫窳!”

  話音未落,鬼奴齊聲怪嘯,森寒淒厲。窫窳傷口劇烈鼓動,獸身猛漲,巨口森森,發出狂暴怒吼,突然猱身飛撲,朝著西王母電沖而去。

  相隔咫尺,事出突然,西王母又正與烏絲蘭瑪相持,避無可避。窫窳狂吼聲中雙爪猛地拍上西王母肩頭,重重地迎面撞在她的身上:西王母低吟一聲,檀口鮮血噴湧,朝後摔飛。

  “天之厲”光芒登時收斂,耀光綾飛揚卷舞,乘勢將之層層捆縛。烏絲蘭瑪格格笑道:“妹子,還不撒手嗎?”

  西王母臉色雪白,淡藍秋水怒火如焚,咬緊牙關,凝神聚氣,將“天之厲”一寸寸地朝外奪去。倘若她此時撒手,不啻於將兩人交纏的所有真氣盡數反撞在自己身上,不死也必重傷。勢成騎虎,隻能繼續僵持。

  王亦君驚怒交集,西王母是纖纖的母親,科汗淮既是纖纖生父,對自己也是亦師亦父,兩人生死攸關之際,豈能坐視不理?又想,反正行藏已露,更無忌憚。當下以“抽絲訣”從松樹上抽織一塊青佈,蒙住自己的臉頰,牽著姑射仙子的手,一齊從山崖上翩翮飛下。口中變聲笑道:“好不要臉,這麼多人欺負一個女子!”

  烏絲蘭瑪微笑道:“閣下在山上偷看瞭這麼久,行藏鬼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豈不是更不要臉嗎?”

  兩大鬼奴仰頭怪嘯,閃電沖掠,朝著王亦君二人夾擊而來;數千屍鳥亦急速轉向,密密麻麻地朝兩人呼號沖去。

  王亦君與姑射仙子在山崖上藏匿許久,以二人念力真氣,共同施放隱身幻法術,烏絲蘭瑪與西王母起初均未參破。但西王母與眾屍獸骸鳥相鬥之時,真氣狂肆,王亦君體內的真氣不禁起瞭一些反激共鳴。烏絲蘭瑪與西王母這才突然發覺雁門山上竟藏著第三方神秘人物。但二人俱是久經風浪、老謀深算的人物,誰也不願第一個將此事拆穿,都佯裝不知,伺機再做打算。不想王亦君目睹西王母遇險,終於沉不住氣,自露行藏。

  烏絲蘭瑪碧眼閃閃,森冷地微笑道:“好妹子,死在你情郎的口下,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呢?”

  那窫窳壓在西王母的身上,“赫赫”喘氣,聞聲驀地張開血盆大口,獠牙森然交錯,長舌卷舞,冰冷的口涎滴落在西王母的臉上。那冰冷的感覺使她突然想起瞭多年前流落的淚水。科汗淮微笑的臉容閃耀搖曳,與這龍頭怪物重疊幻換著;往事紛亂,剎那間洶洶狂肆地湧過心頭……

  那怪物瞪著雙眼冷冷地望著她,又是一陣兇暴怒吼,猛地朝她張口咬下。電光石火間,西王母的心中掠過一個念頭:“難道我當真要死在他的手上嗎?”

  迷惑、驚惶、恐懼、悲傷、歡喜……如驚濤卷舞,在她淡藍色的眼波中交疊閃過;頃刻間,心中忽地平靜下來,唇角泛起淒楚而甜蜜的微笑。

  王亦君大駭,失聲驚呼:“科大俠!”

  雙掌轟然怒舞,在漫漫屍鳥中殺出一條道路,與姑射仙子並肩飛掠。

  兩大鬼奴交相沖到,陰風腥氣飛卷橫掃,將他們驀然阻住。窫窳怒吼聲嘎然而止,森森獠牙在西王母脖頸下及半寸處頓住,碧綠的巨眼瞪著西王母,喉中發出低沉而苦痛的吼聲,似乎想起瞭什麼,在苦苦地掙紮旁徨。

  眾人心中驀地一緊,呼吸停頓。烏絲蘭瑪冷笑一聲,嘴唇急速翕動,窫窳仿佛被雷電所劈,驀地又是一聲淒厲暴吼,胸腹部的傷口急劇擴張,血肉迸裂,一隻色彩艷麗的怪蟲怒箭似地勁射而出,朝著西王母胸脯沖去。

  王亦君火目凝神,瞧得分明,那怪蟲狀如娛蚣,節節斑斕,頭部有如尖刀,極是詭異;登時明白那怪蟲必是什麼可怖的蠱蟲,寄體窫窳,是以窫窳才會受烏絲蘭瑪與鬼奴的操縱,生死兩難。一旦這蠱蟲進入西王母體內,隻怕連西王母亦不能幸免。

  正自驚駭,卻見窫窳嘶聲怒吼,突然揮舞右爪,將那蠱蟲驀地打飛;順勢閃電反彈,雷霆霹靂似的朝烏絲蘭瑪狂吼撲去。事出突然,情勢陡轉,眾人都不由得一怔。烏絲蘭瑪驚怒交集,翠眼寒芒大盛,紫唇默誦法訣;窫窳體內黑光四射,傷口突然迸爆,黃膿紅血激射飛舞。怪獸慘叫著重重摔落。

  當是時,西王母清嘯一聲,沖天掠起,“天之厲”青光怒放,忽然爆漲為六丈餘長的巨大刀芒,半空折轉,將“冰蠶耀光綾”轟然震開。烏絲蘭瑪悶哼一聲,臉色雪白,飄然後退,耀光綾立時如黑雲流舞,在她四周起伏繚繞,緊緊相護。

  適才窫窳的雷霆反擊,使得她倉促之間不得不分神施法,神念稍散,耀光綾的真氣自然有所減弱,是以西王母便抓住這稍縱即逝的剎那之機,陡然反擊,將“天之厲”從耀光綾的纏縛中硬生生地掙脫出來。

  西王母哪容她喘息?“天之厲”青光電舞,大開大合,全力反擊;烏絲蘭瑪耀光綾飛旋飄揚,真氣鼓舞,綿綿密密,將那銳利剛烈的碧芒刀光層層疊疊地阻擋在外。兩人翩翩飛舞,在漫天的碧翠刀光與黑絲玄芒中穿梭繞行,月色如水,宛如兩個仙子在跳舞一般。

  王亦君心下大寬,哈哈大笑,心道:“她們眼光銳利,我和仙女姐姐稍作停留,身份定被拆穿;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救走科大俠,離開此地。”

  當下傳音姑射仙子。姑射仙子點頭傳音道:“公子說的不錯!科汗淮是此事的關鍵,他一走,她們自然打不起來瞭。”

  兩人不敢施展各自絕學,凝神聚氣,以至為簡單的招式將紛湧而來的漫天屍鳥打得迸飛四炸,連連迫退兩大鬼奴,禦風疾掠,筆直地朝窫窳沖去。

  兩大鬼奴木無表情,突然發出震耳欲聾的怪嘯嚎哭,臉容急劇扭曲,眼白翻凸,周身皮膚宛如流水一般滾動。“嘎啦啦”連聲脆響,身形急劇鼓起,瞬間脹大瞭一倍有餘。手指“嗤嗤”連聲,黑氣四溢,烏黑銳利的指甲急速長出,宛如半尺餘長的彎鉤,在月光下閃著紫色的妖異光澤。

  片刻之間,兩大鬼奴竟變成巨大的龐然怪物,森然號吼,巨爪飛舞,挾帶著寒冷陰毒的狂風朝王亦君二人迅猛進攻;爪風所及,石進土裂,氣勢驚人。王亦君二人凜然驚奇,這兩個鬼奴真氣之強,竟逾真人級高手!

  兩人適才對這鬼奴大意輕視,被他們這般突然狂攻,登時有些應接不暇。一時又忌憚身份暴露,不敢全力以赴,立時被他們逼在下風。兩大鬼奴忽地桀桀怪叫,撇下王亦君,齊齊攻向姑射仙子,骨爪如飛,黑氣凌厲縱橫,將她迫得險象環生。王亦君喝道:“著!”

  右手一記“竹節刀”青光怒射,閃電似的破入左面那鬼奴據比的胸膛。“砰”地一聲,黑血噴射,心臟破裂,破背沖出。

  豈料鬼奴據比竟似毫發無損,霍然回爪反擊,迅如霹靂。王亦君想不到他心臟已碎,竟還能立即反擊,心下愕然,待要退避已然不及,手臂登時被鬼奴指風掃中,劇痛攻心,傷口急速潰爛,麻癢難當,一道黑森幽氣閃電似的沿著血脈朝心肺沖去。

  王亦君心下大駭,念力積聚,真氣飛湧,大喝一聲,將那道黑氣生生倒逼迫退。“噗”地一聲,一股黑血從傷口怒射而出。月光雪亮,隱隱可以看見那道黑血玄光中竟有萬千細小的黑蟲,在微微蠕動。

  姑射仙子花容微變,低聲道:“九冥屍蠱!”

  烏絲蘭瑪遠遠地笑道:“姑娘好眼力。這裡的每一隻屍鳥骸獸的身上,都有無數的九冥屍蠱,隻要輕輕地沾上一點,三日之內,就會變得和這兩個鬼奴一樣。你這位公子已經中瞭屍蠱,神仙也救不得瞭!”

  王亦君大駭,念力四掃,果然發覺周身血液有些異樣,似乎有萬千細微菌蟲溯流搖擺,急速分裂繁殖。驀地想起《百草註》中所述,有一種蠱毒喚作“屍蠱”一旦中此蠱毒,身如行屍走肉,神識為蠱蟲所控,非人非鬼,是曰鬼奴。想來這兩個鬼奴、這萬千屍鳥骸獸,以及科汗淮,都是中瞭屍蠱,成瞭僵屍似的怪物;一時寒意森冷,大汗淋漓。

  西王母淡淡道:“公子莫聽她胡說八道。屍蠱雖然厲害,也並非無解,隻要殺瞭放蠱之人,將周身血液換過一遍,修養三十六日,便會徹底痊愈。蠱蟲既是北海玄女所放,我們齊力將她殺瞭,再一同為你換血,定當安全無事。”

  姑射仙子微微搖頭,傳音道:“公子,你體內的蠱毒是這鬼奴所放,你隻需將他殺瞭,蠱蟲便無主是從,暫且沒事。”

  王亦君此時驚怖之意已經大大減退,微笑道:“多謝姐姐提醒。”

  姑射仙子第一次聽他稱自己為“姐姐”不由有些害羞,嬌靨微紅,微笑轉頭。

  “多謝各位仙子牽掛,不過我的命硬得很,隻怕這些蟲子反要被我克死。”

  王亦君精神大振,施展“碧春奔雷刀”碧綠色的光弧團團飛轉,從他掌沿源源不斷地沖出,縱橫交錯,朝著鬼奴轟然電斬。姑射仙子嫣然一笑,纖手若舞,也以手刀將鬼奴節節逼退;兩人全神貫註,雖未盡全力,但也立時扭轉局勢,反守為攻。

  王亦君不願被西王母與烏絲蘭瑪看穿身份,當下忽而施以木族武功,忽而以水族氣刀,忽而又以金族招術;雖然隻是浮光掠影,並不精擅,但所學龐雜,乍一望去繽紛繚亂,西王母與烏絲蘭瑪看得大為驚奇,絲毫猜不透這蒙面少年的來歷路數。

  而姑射仙子所使的也隻是木族中最為粗淺的武功,其臉容經晏紫蘇喬化,俏麗可愛,與木族中稍有聲名的女子高手無一相似,西王母二人亦是一頭霧水,心中驚詫納悶,不知木族之中何時出瞭這等人物。

  “不管他們是誰,這兩人聽瞭我的秘密,決計不能留下活口。”

  烏絲蘭瑪心下惱恨當下微笑道:“妹子,你與你的科大哥十六年不見,想必思念得很。姐姐就不打擾你們敘舊瞭,你們隻管好好聊聊吧!”

  耀光綾陡然盤旋飛舞,將西王母的“天之厲”刀光一一卸開。左手一彈,一道黑光驀地穿入窫窳背脊銀鱗,口中默念法訣。

  窫窳痛吼狂奔,發瘋似地將周圍奔走的屍獸撞為粉末,爆聲連響,它一如先前的兩個鬼奴一般,周身迅速脹大,銀鱗開裂,黑血點點滴滴地滲透冒出,頭上巨角艷紅似血,撩牙如刀,變得更為兇厲猙獰。窫窳驀地嘶聲咆哮,碧眼兇光怒放。紅鬃直炸,四爪飛揚,朝著西王母猛撲沖去。

  烏絲蘭瑪格格一笑,翩然飛掠,耀光綾飄飛隨舞,朝著王亦君與姑射仙子沖去。王亦君心中一凜:“這妖女想要先殺我們滅口!”

  當下再不遲疑,大喝道:“鬼奴受死!”

  氣如潮汐飛湧,從雙掌怒爆而出,形成一道兩丈餘長的碧綠光刀,朝著迎面沖來的漫漫屍鳥與鬼奴據比怒斬而下。

  他的氣浪刀光雖無當年科汗淮的“斷浪氣旋斬”那般雷霆神威,勢不可擋,但勝在真氣強沛,生機勃勃,威力業已極是驚人。適才交手艮久,他知道這兩大鬼奴雖然真氣極強,周身劇毒,但不過是行屍定肉,不能隨心變化;若能誘使鬼奴在短短時間內不斷變化,以鬼奴的反應,必定露出空門,且不能隨心所欲地立即調度起全身真氣。於是趁著據比招式已老,轉身沖來的剎那,予以當頭痛擊。

  據比眼白亂轉,猛地架起雙臂抵擋。“轟!”地一聲巨響,屍鳥沖天炸飛,據比發出淒冽的嚎哭,雙臂登時齊齊斷裂,朝兩旁飛出,黑血噴射。頭頸處“喀嚓”脆響,被王亦君氣刀倏然切斷,怪頭飛旋,正好甩入右面疾沖而來的屍獸的巨口中。

  那屍獸怒吼撕咬,將怪頭咬得粉碎,血肉模糊地從白骨縫隙間掉落在地,又被從後沖湧而上的屍獸踩成碎末膿漿。與此同時,鬼奴危也被姑射仙子震得慘嚎不已,朝後飛退。狂風鼓舞,烏絲蘭瑪的耀光綾漫漫卷到,陡然橫過夜幕;明月在這玄黑紗綾之後透射出淡淡的眩光,陰寒之氣四下彌漫擴散,大霧般籠罩而下。

  遠處突然傳來巨浪沖天的激響,大澤百裡,水面粼光閃閃,轟然炸裂,沖天螺旋飛起巨大的水浪,像萬千蛟龍呼嘯怒吼著盤旋糾纏。無數道淡黑色的氣流從大澤沖天而起,漫漫蒸騰飛湧,急速飛來。

  眼見耀光綾在四周鼓舞如浪,真氣洶洶迫面,而漫漫水氣靈力又正急速橫空湧來,王亦君一時脫身不得,苦無良策,不由微微焦躁起來。遠處,窫窳狂吼跳躍,騰挪剪撲,朝著西王母狂肆進攻。黑光縱橫,妖風鼓舞,將她迫得不住後退。四周屍鳥骸獸則在鬼奴危的調度下,盤旋奔走,伺機猛攻。

  烏絲蘭瑪在半空翩然飛舞,素手招搖,耀光綾形成的氣幕光圈越收越小。漫天湧來的萬千黑光水氣急速沖下,隨著絲帶飛旋繞轉,仿佛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在雁門山雙峰之間螺旋飛舞。土石白骨紛紛卷入,沉浮旋舞,氣浪洶洶。

  王亦君與姑射仙子站在氣帶光幕中,隻覺得似乎有萬千大山齊齊壓下,萬千巨浪同時飛卷拍擊一般。胸悶氣窒,呼吸急促,體內血液開始隨著耀光綾周轉的韻律緩緩流動;周身彷佛被巨蟒緊纏,寸寸收緊,隨時都要絞斷一般。姑射仙子握住王亦君的手,經脈相連。兩人體內真氣在彼此之間回圈周轉,形成一個小螺旋氣浪,對抗身外的耀光綾氣旋。

  烏絲蘭瑪的“似水流雲”柔中帶剛,氣勢滔滔,變化無常,深得水族法術與武功之真髓;此時又化大澤水靈為己用,氣勢更盛。王亦君與姑射仙子若想全身而退,非得竭盡全力方有可能。但如此一來,至少姑射仙子的身份必被揭穿。

  忽然聽見東南方傳來一陣狂呼亂叫聲:“爛木奶奶的,骨頭還能跑來跑去?好玩好玩!咦?還有人打架?有趣有趣!”

  那聲音激越高亢,真氣雄渾,竟是誇父!王亦君與姑射仙子對望一眼,心下大喜。想不到這瘋瘋癲癲的老小子竟在此時趕來。王亦君心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氣運丹田,傳音哈哈大笑道:“瘋猴子,你跑得也忒慢瞭!我們在這已經等瞭足足一夜啦!”

  誇父聽見他的聲音,陡然一驚,探頭四望,突然瞧見王亦君與姑射仙子站在一道巨大的螺旋黑光之內,王亦君雖然蒙著面紗,但姑射仙子卻的的確確是今日午後開始賽跑時,與蚩尤一起的刁鉆女子。心中驚疑沮喪,難以置信,大叫道:“欄木奶奶的,你……你們怎麼先到瞭這裡?你在幹什麼?”

  烏絲蘭瑪與西王母見這巨漢一面狂奔,一面大呼小叫,也不知和誰說話。雖然瘋瘋癲癲,但真氣之強,卻是生平罕見。暗暗警覺心驚,隻道是對方召來的神秘幫手。

  烏絲蘭瑪不敢大意,輕叱一聲,全力收緊“似水流雲”欲將王亦君二人生生絞死。與此同時,鬼奴呼嘯,窫窳怒吼猛攻,屍獸骸鳥發狂似的層疊偷襲。西王母心中驚怒,俏臉如罩寒霜,騰挪閃避,苦思對策。

  王亦君聚意凝神,與姑射仙子聯手對抗洶湧逼迫而來的耀光綾氣旋,哼瞭一聲傳音道:“爛木奶奶的,瘋猴子,我覺得和你比試吃瞭老大的暗虧,實在忒不公平!”

  誇父叫道:“什麼不公平?”

  王亦君道:“你一個人瞭無牽掛,跑得飛快;我帶著—個娘兒們,還要背著她跑,這不是太不公平瞭嗎?”

  誇父抓頭道:“說得也是!他奶奶的,那還不容易,你把這娘兒們丟瞭就是。”

  王亦君忍俊不禁,“他奶奶的,咱們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對女人始亂終棄?那不是和禽獸無異嗎?我有一個法子,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誇父最怕他說自己耍賴不公平,聞言大喜,急忙道:“爛木奶奶的,我當然願意。”

  王亦君道:“你瞧見那隻龍頭怪獸瞭嗎?你若能背著他跑到禺谷,我就爛木奶奶地低頭認輸,羽青帝和你的比試,就算是你贏瞭!”

  誇父大喜,咧嘴笑道:“他奶奶的,咱們三曰為定,你小子可不許耍賴!”

  王亦君傳音道:“爛木奶奶的,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數,豈有反悔之理!你快將那龍頭怪物背瞭先跑,我立即來追你瞭。那怪物身上有毒,你可小心瞭,別讓他傷著。”

  誇父哈哈大笑道:“我來也!”

  狂奔似飛,閃電似的朝著窫窳沖去。烏絲蘭瑪與西王母均吃瞭一驚,都道誇父是對方的幫手,趕來相助;眼見他越奔越近,剎那之間,心中齊齊下瞭一個決定。

  鬼奴忽地一陣怪嘯聲,窫窳發狂似的橫空跳躍,巨爪橫掃,獠牙交錯,雷霆萬鈞地朝著西王母撲去。西王母眉尖輕蹙,臉上陡然閃過凜然殺氣、低叱一聲,雙臂齊振,“天之厲”在月光下悠然翻轉,倏地如閃電似的朝下怒射,直破窫窳脊背!

  眾人大吃一驚,失聲低呼。“嗖”地一聲輕響,那窫窳發出淒厲悲痛的怒吼,胸腹轟然炸裂,鮮血噴湧,在月光下如花一般地綻開,雨一般地灑落。藍芒飛舞,“天之厲”從漫漫血花中“嗚嗚”旋轉著電沖而出,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

  屍鳥盤旋,血珠紛揚。窫窳在半空中突然停頓瞭剎那,碧眼直直地瞪著西王母,驚愕、悲涼、痛楚,又帶著溫柔而眷戀的神情;張開巨口,發出低沉而沙啞的吼聲,似乎想說些什麼,卻無法說出;然後便突然重重地朝下摔落。“轟”地一聲悶響,窫窳砸落在草地上,微微震動跳彈,鮮血激射,土塵飛揚。

  王亦君腦中嗡然,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發生之事,他原想讓誇父將窫窳安全劫走,趁著烏絲蘭瑪方寸大亂時,自己與姑射仙子再全力反擊,逃離此地。不想西王母竟在最後的緊要關頭,一刀將窫窳,及與窫窳合體的科汗淮洞穿斬殺!

  風聲狂嘯,眾人怔然。西王母面色慘白,衣袂翻飛,低頭望著草地上的窫窳屍首,望著那雙兀自瞪視著自己的眼睛,嬌軀微顫。突然哈哈大笑道:“烏絲蘭瑪,我將他殺瞭!我將他殺瞭!我瞧你還能將我怎樣?”

  狂笑聲中,一顆淚珠倏然從臉頰上滾落。

  驀地轉身仰天清嘯,藍眼如電,虎牙畢露,黑發沖天亂舞,厲聲道:“烏絲蘭瑪,你殺我金族神獸,還不跪下請罪!”

  白衣鼓舞,沖天飛起。素手閃電似的交錯捏訣,“天之厲”隨著她的手勢不斷旋轉變化,突然亮起耀眼已極的藍光,破空飛舞,雷厲風行,掀起凌厲無匹的沖天刀芒,朝著數十丈的烏絲蘭瑪怒斫飛斬。

  這一刀氣芒之凜冽銳利,氣勢之雄渾剛猛,都遠在此前的任何一刀之上。一刀飛出,狂風大作,雁門山雙峰微微震動,剎那間,萬千白光從山崖石巖迸爆閃起,急電飛舞,匯入“天之厲”的刀芒中。幽藍色的刀芒越來越盛,風吼雷鳴,瞬間斫下。

  烏絲蘭瑪仿佛突然驚醒,哈哈大笑道:“你殺瞭他!是你親手殺瞭他!他不殺你,你反倒殺瞭他!”

  花枝亂顫,竟也如瘋狂瞭一般、突然翩然而起,“呼”地一聲巨響,王亦君與姑射仙子四周的玄光氣幕登時消失,耀光綾驀地抽卷飄飛,在空中急速扭纏為一條巨大的黑繩:那漫漫螺旋水氣也霍然倒轉,隨著耀光綾一齊朝“天之厲”卷去。

  當是時,誇父狂奔而至,沮喪不已,“爛木奶奶的,臭婆娘,你砍誰不成,為何偏偏砍這頭怪物?他奶奶的,我不管瞭!蚩尤小子,我去也!”

  猛地將窫窳屍首扛在肩頭,疾風飛掠。鬼奴危怪號一聲,與眾屍獸骸鳥迎面沖湧,強行阻截。被他真氣沖撞,登時四下碎裂拋飛。轉眼之間,他便沖透重圍,大呼小叫著朝西沖去。

  西王母與烏絲蘭瑪齊齊變色,厲聲喝道:“放下他!”

  不約而同地擰身飛旋,朝誇父沖去。“天之厲”轟然折轉,怒嘯破風,如青龍電舞,銀河飛瀉;耀光綾黑光繚亂,玄蛇似的騰空飛轉,盤旋勾纏。

  當世兩大聖女齊齊出手,朝誇父發出雷霆一擊。誇父看也不看,口中叫道:“爛木奶奶的,別擋著我!這次絕對不能輸給這臭小子!”

  禦風電掠,光影閃爍,竟在“天之厲”與耀光綾攻到的剎那,搶先穿過瞭雁門山雙峰,逃之夭夭。

  “轟”地一聲巨響,地裂石飛,塵土彌漫。“天之厲”直沒入地,又從那巨大的地縫深坑中卷舞沖出,餘勢未衰,奔雷呼嘯,閃電似的劈入鬼奴危的胸膛。鬼奴發出淒絕的哀嚎,被那幽藍色的刀芒帶著沖天飛起,“咄”地一聲,深深地釘在雁門山半山的松樹上。

  烏絲蘭瑪與西王母眼見誇父竟從夾擊中逍遙而去,驚駭震怒,一時之間竟不敢相信當今天下竟有如許人物!

  對望一眼,心中陡然升起一個相同的念頭:“絕對不能讓科汗淮的屍體落入他的於中!”

  當下擰身錯步,禦風疾掠,一左一右朝著誇父急速追去。

  烏絲蘭瑪的耀光綾絲帶卷舞飛揚,如飛雲流水,在她身側繞轉,滾滾而去;“天之厲”嗡然長吟,從樹上霍然拔出,凌空怒舞,飛旋破風,亦隨著西王母遙遙遠去。剎那之間,兩人已經追至數百丈外;遠遠的,隻見那“天之厲”青芒一閃,三隻青鳥從刀光中沖天飛起,朝西方破雲高翔。

  漫天的屍鳥哀嚎著團團亂轉,突然如暴雨般簌簌掉落,雪白繽紛地堆積瞭一地,抽搐瞭剎那,再也不能動彈;那些屍獸亦發出奇怪的悲吼,轟然倒地,碎為粉末。狂風拂面,月光冰涼,王亦君與姑射仙子攜手站在空地上,驚悲交集,一時之間竟迷茫不知所往。

  蚩尤與晏紫蘇騎乘太陽烏前往西方禺谷,路過壽麻國,得知那裡近來接連有妖獸僵屍夜裡吃人。在壽麻國通天河旁,近千僵屍幾乎已被蚩尤斬殺殆盡。殺傷西荒食人惡獸窮奇,不料,這窮奇乃是當年蜃樓城裡的狂人段聿鎧。原來段聿鎧中瞭九冥屍蠱,又被封印入窮奇獸身,才變做這般模樣。晏紫蘇用屍火逼出段聿鎧體內的屍蠱成蟲,而他周身血液內還有千萬隻屍蠱幼蟲,需在三日之內將他周身血液盡數換過,才能救他性命。

  待段聿鎧清醒,得知喬羽落在妖魔的手中,就在通天河鬼山腳下。當下,蚩尤以“凝冰訣”將段聿鎧冰封,減緩他體內九冥屍蠱幼蟲生長的速度,又將他藏入乾坤袋中。而後與晏紫蘇一齊躍上太陽烏,趕往鬼山。

  鬼山腳下,通天河畔,金族白帝白招拒與寄體於蜃樓城主喬羽的妖魔對峙。晏紫蘇心想那妖魔定是以九冥屍蠱控制喬羽的神識,然後又附到他的身上,於是讓蚩尤用火攻,想將那妖魔魂魄逼出他爹軀殼之外。

  不想,那妖魔竟絲毫不懼這等大火,反倒恣意傷毀喬羽的身體。而竟連白帝的“金光照神鏡”也不能將這妖魔從喬羽體內逼出,蚩尤心中悲憤狂怒,乘著那妖魔的元神與白帝的照神鏡粘著對峙時,想以自己的元神附入父親體內,將那妖魔驅逐出去。但那妖魔真元之強,遠在蚩尤之上,在被“照神鏡”驀然鎮住的情形下,隨手一掌仍將他陡然震飛。那妖魔隨後離去,約白帝半個月後,蟠桃會上,再切磋切磋音律。蚩尤向白帝道謝時,西王母的三青鳥之一前來抱歉,於是白帝先行告辭瞭。

  從段聿鎧口中得知,當年那腥風血雨的傾城一夜。科汗淮馱著重傷的喬羽,接連發出十幾記驚天動地的斷浪斬,乘著眾水妖倉皇逃避時,帶著段聿鎧他們,全速沖入滔滔大浪中。

  但是那夜海上風大浪急,一個巨大的漩渦將他們全都吸瞭進去。好在科汗淮用“凝冰訣”將他們盡數封凍,又以冰蠶絲帶將大傢系在一處,這樣不管沉溺到海底多深處,不會失散,也不會嗆死。

  然後醒來之時,便已是四年之後、幾天之前的某日。那夜醒來之時,他們便是在這通天河畔,十幾個人橫七豎八地躺在草地上。旁邊站瞭一個巨大的龍頭怪獸,想起那怪獸應當是金族的鎮河神獸窫窳,這才猜想應當是到瞭西荒的通天河,心裡驚訝不已。

  現在想來多半是被東海的潛流卷入地底渦流,陰差陽錯到瞭通天河裡。據說東南西北四大海各有一個神秘的海水倒註入口,海水由這入口流入地底,形成錯綜復雜、上下錯落的地底渦流。海上常有漁民連人帶船溺入漩渦,無影無蹤,卻在若幹年後,浮屍於大荒江河湖泊中。人們都說這乃是被水鬼拖入地底渦流的緣故。

  那怪獸窫窳對他們似乎並無加害之意,反倒將他們拖到高處,避免被通天河的大浪重新卷回河裡。喬羽和科汗淮他們也紛紛醒轉,見到大傢安然無事,都歡喜不盡。但重傷猶在,身體虛弱,一時也無法起身行動。

  那窫窳從河邊拖來許多生魚,丟在他們身邊。他們哪知已經餓瞭足足四年?隻覺饑腸轆轆,肚皮貼著脊梁骨,當下紛紛生吃活啖,也不管滋味,權且飽餐瞭一頓;有瞭氣力,便開始運氣調息。到瞭半夜,許多僵屍水鬼從通天河和草地裡鉆瞭出來。

  那些妖鬼紛紛朝他們湧去,好在那怪獸窫窳極為神勇,奔竄跳躍,四下護衛。那些僵屍實在太多,一股腦兒地圍湧而上,窫窳顧得瞭東,卻顧不瞭西,支援瞭片刻,終於被水鬼沖進來。窫窳將他們甩在它的背上,沖出重圍,朝山裡逃去。

  不料那妖魔竟突然出現,竟將科大俠、喬羽,還有段的身份喊瞭出來。科聿鎧竟被這妖魔封印入窫窳,段聿鎧成瞭怪獸窮奇,那妖魔自稱是鬼界之王——幽天鬼帝,元神卻附上喬羽的肉身。鬼界在大荒萬丈地底,九泉之下。大荒中有幾處山水傳聞是通往陰間鬼界的冥道,而這西荒鬼山,似乎便是其一。

  段聿鎧體內劇痛,咬牙強撐不住,終於漸轉昏迷。蚩尤無奈,唯有以“凝冰訣”將段狂人重新冰封,藏入乾坤袋中。此時圓月西沉,晨星零落,將近黎明時分。蚩尤掏出那“相思犀角”想與王亦君聯系,但不知是相隔太遠,還是被這綿綿高矗的鬼山群峰阻擋,始終杳無回應;犀角中傳出的,隻有呼嘯如鬼哭的風聲,當下唯有作罷。

  忽然聽見遠處山中傳來一聲尖銳破雲的號角,淒厲詭異,森寒入骨,像是厲鬼號哭。蚩尤與晏紫蘇對望一眼,心中又驚又怒又喜,猛地站起身來,循聲追去。兩人追蹤至一瀑佈寒潭邊,驚覺今天是七月十五,正是鬼門關大開之日。這些屍鬼從鬼界陰間出來,拖著新死之人,要在黎明前趕回鬼界!

  找到鬼山通往鬼界的冥門後,蚩尤將晏紫蘇的經脈盡數封閉,將那相思犀角放在她懷中,又將她放在斜側方一個狹長的石隙中。蚩尤說讓晏紫蘇待到明天日出之前,他若還不能從鬼界中出來,就不必再等他瞭,立即帶著段聿鎧,去方山和王亦君會合。

  蚩尤孤身一人獨闖鬼門關。在一洞窟中,一個骷髏似的男子被關在一個水晶蛋殼似的透明罩子裡,激怒蚩尤,乘著蚩尤苗刀破入那水晶罩的一瞬間,借助苗刀靈性,將元神離體沖出,並在剎那之間奪走苗刀,斬開瞭山腹內的機關總閥,大鬧逃逸。

  蚩尤騎著太陽烏,在阿虎的綠光人頭的引領之下,朝著更加幽深迷茫的前方無聲無息地飛去。驀然眼前一亮,便看見生平見所未見的壯麗景觀。下方深不可測,白光耀眼,無數道赤紅色、碧翠色、銀白色、橙黃色、烏黑色的光芒飛蛇似的亂竄,從壑下交錯飛舞,閃電似的朝上疾沖。眼花繚亂,蔚然壯麗,彷佛無數焰火迸爆飛舞,又如同萬千菊花迎風怒放,爭妍鬥艷。

  傳說天地分混沌界、人界、幻界、神界、鬼界五大界,其中混沌界為萬物之始端。混沌界有五大元神,即白金神識、青木神識、黑水神識、赤火神識、黃土神識;又稱為太乙金真、太乙木真、太乙水真、太乙火真、太乙土真。

  這五大神識為天下萬物元神魂魄的根本源主,如太陽一般逸散出五種元神,附著於天地萬物之上,萬物始有靈性。人界萬物,因自內質構造不同,所附著的五大元神比重也有所不同,因而分為金木水火土五大種屬。

  人類肉身毀滅之後,弱小的元神回歸混沌界五大神識,融合後重新分散逸出、附著人體,即為來生。強盛的元神則直接登入仙界,成為永恒的個體神識,是為登仙,仙界不滅神識重新進入人界,附著人體,即為轉世。

  而腐朽的元神因渾濁沉重,難以返回混沌界,更無法登入仙界,隻能墮落於冥間鬼界,成為幽靈魂魄。

  傳說幽靈鬼魂被封閉於冥間,或化為縷縷陰氣滲入人界,成為流螢;或逐步分解消失,成為虛無之氣;又或乘著七月鬼門關大開之時,沖出鬼界,重返混沌。但據說每逢七月冥門大開時,總有許多厲鬼沖到人界,附體於元神虛弱的人身,吞噬其神識,霸占其肉身。

  眼下這萬千飛舞的彩光絢芒,鬼影幻化,邪氣森森,多半便是從鬼界中沖出的妖靈厲魄,是以見到四周飛瀑沖卷而下的僵屍,便紛紛迫不及待地沖入其中。蚩尤一念及此,不敢大意,真氣鼓舞,將四面八方圍射而來的五彩妖魂紛紛沖震開來。

  一個巨大的葫蘆形狀的玉石圓壺倒懸疾轉,那玉石壺晶瑩剔透,壺身渾圓,彷佛兩個水晶球連接而成。葫蘆上半部的外側,環繞鑲嵌瞭五個小球。王壺飛旋,水晶球的壺身中,絢光流彩,五色迷離。而壺壁的五個小球則閃爍著赤紅、碧綠、橙黃、銀白、烏黑五種光澤,隱隱可以看見有五個人影在小球中盤膝繞舞。那翠綠色的小球中碧光耀目閃爍,一個人影端然寂坐,忽快忽慢地旋轉著,翠光繚繞飛旋,從他頭頂洶洶灌入。那人身影高大結實,側臉輪廓英武挺拔,極似喬羽。

  蚩尤登時熱血上湧,將眾太陽烏瞬間封印,沖入那玉壺中。發現那占據喬羽軀殼的妖魔——幽天鬼帝,正是在這葫蘆中,借助鬼界五族妖靈,修練什麼陰毒的法術邪功。不想蚩尤誤打誤撞,無意間正好打破葫蘆內的五屬元神的平衡狀態,破壞瞭這妖魔修練環境,使他走火入魔。

  而喬羽為瞭擺脫妖魔的控制,不傷害蚩尤,寧可斷然自戕。幽天鬼帝大怒,滔滔不絕的魔咒聲驅動萬千妖靈兇煞咆哮著沖入蚩尤體內,恣意地撕裂他的身體和神識,無數元神進入蚩尤體內。迷迷蒙蒙中,蚩尤忽然有一個奇怪的感覺:從今往後,他將不再是他自己瞭,他是鬼國青王。

  圓月當空,照得山壑中一片雪亮。晏紫蘇伏在山崖的巖隙之間,透過橫斜的怪樹枝椏,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著那滾滾飛瀑。當是時,“轟!”

  寒潭迸炸開來,萬千水浪高竄怒舞,兇獸狂吼,三輛獸車沖天飛起,閃電似的朝著東、西、南三個方向疾掠而去。獸吼如雷,車輪隱隱,轉瞬間便越過山崖峰頂。

  晏紫蘇直覺斷定蚩尤當在朝南而去的飛車之中。晏紫蘇的禦風術在當世大荒之中可列入前十,她長於逃逸,自然也深諳追蹤之道。她無聲無息地在夜空中中飄飄飛翔,悄然緊隨六龍飛車。她素來狡黠謹慎,不知車中之人是何方神聖之前,斷斷不敢貿然行動,以免救不得蚩尤,自己反被一並擒住。當下收斂心神,靜候時機。

  入夜時分,飛車到瞭昆侖山系泰器山下。泰器山雄偉高峻,東西綿延,過瞭此山,再往西三百多裡,便是昆侖山脈瞭。山下觀水城乃是方圓五百裡第一大城,亦是歷年昆侖蟠桃會時,金族接待各族賓客的前哨驛站。

  飛車在城門內道停下,那駕車大漢起身打開艙門,晏紫蘇心中劇跳,走到一旁,若無其事地撥弄著金石攤鋪上的玉石,眼角凝神瞥望。車門開處,兩個頭戴黑笠的大漢率先跳瞭下來,僵直地站在一旁;繼而一個頭戴黑笠的紫衣人翩然而下,最末出來的乃是一個青衣男子,身材高大魁梧,雖然臉容亦被鬥笠遮住,但查看身型、辨聞氣息,當是蚩尤無疑!

  晏紫蘇心中砰砰亂跳,指尖微微顫抖起來。再一細看,又微微犯疑。他行動僵硬,舉手投足之間渾無原來的桀騖狂野之氣,判若兩人。心下大駭:“難道他已經被妖魔所殺,變作僵屍瞭嗎?”

  念力探掃,發覺他心跳、呼吸都頗為正常,方才舒瞭一口大氣。

  那攤主見她神色恍惚,春蔥玉指夾著那淡青色的玉石,簌簌顫動,隨時都要抖落似的,登時嚇瞭一跳,劈手奪過,低聲悻悻道:“姑娘,這可是方山三生石,罕見的寶貝,你要是摔壞瞭賠得起嗎?”

  晏紫蘇心下一動,閃電似的從旁側那漢子的腰囊裡掏出數十顆完好的絢彩金螺,數也不數,丟在那攤主的面前,搶瞭玉石,轉身就走。攤主大喜,疊聲稱謝,連忙將金螺收起。

  旁側的漢子“咦”瞭一聲,覺得金螺好生眼熟上摸腰囊,大呼糟糕。霍然四顧搜尋,哪裡還有晏紫蘇的人影?大怒之下,便要攤主將金螺交還。那攤主也不是善類,言不及三合,便吵作一團,登時“劈啪”大作,扭打一處。

  晏紫蘇聽到身後遠遠地傳來喝罵打架的聲響,忍不住“噗哧”笑瞭起來,心情大佳,跟著蚩尤四人在人群裡穿梭,隨他們進瞭一傢極大的驛站。廳中人頭聳動,正是晚膳時分。那紫衣人在櫃前低聲說瞭幾句,幾個夥計登時綻開笑容,恭恭敬敬地搶身引著他們往樓上走去。

  晏紫蘇到瞭街上,仰頭上望,見東南角的客房掌起燈光,猜測蚩尤等人定是住在其中。既知蚩尤暫時平安無事,心中大石登時落地。當下也不著急,蓮步輕移,來到那驛站門口,嫣然招手叫瞭一個孩童,塞給他一個海螺,指著二樓東南角的房間,低聲吩咐瞭幾句。那孩童將海螺掖入懷裡,點點頭,歡天喜地地鉆入客棧,趁著眾夥計不備,一溜煙竄上瞭二樓。

  過瞭片刻,那紫衣人與孩童一齊走瞭下來,孩童指著遠處的城門嘀嘀咕咕地說瞭幾句,樂滋滋地自行跑開。

  紫衣人凝立片刻,稍稍躊躇,終於還是朝城門緩步行去。

  晏紫蘇心中暗喜。待他去得遠瞭,飄然到瞭街角暗處,驀地翩然穿掠,翻上二樓,閃電似的穿入那房間的窗口。房中空蕩,燈火搖曳,一個黃衣人背對著她,面墻而坐,影子在墻上飄忽不定,說不出的寂寥孤索。

  那人聽到聲響,微微一笑,徐徐轉過身來。燈光跳躍,照在那人的臉上,歷歷分明。面如紫玉,長眉入鬢,細眼神光,絡腮長須輕輕飄動,竟是土族黃帝姬少典!

  當是時,“轟隆!”

  狂風大作,觀水河突然洶湧迸炸開來,萬千道水浪沖天而起,千百人影疾箭似的從河中竄出,“嗷嗷”怪吼著朝黃帝所在的房間爆射飛沖而來!“咻咻!”

  箭石破空,密雨爆舞。

  兩岸大亂,眾人尖聲驚叫,人流亂湧。驛站內外許多人大叫道:“有刺客,護駕!護駕!”

  門外長廊腳步急促,似有眾多衛兵奔來守護。

  黃帝口唇翕動,指尖一彈,五道黃光破舞激射,窗子倏地合上,金光閃耀。“仆仆”連上,百十箭簇穿過窗子半寸之後,便如被光網牽引,再不能突進分毫。窗口人影閃動,“砰砰”悶響,南墻突然炸裂開來,幾個人怪嚎著閃電沖入,刀光閃耀。個個蒼白浮腫,竟然都是在鬼山所見的僵屍鬼兵!

  晏紫蘇靈光一閃,驀地想到瞭什麼,還不待細忖,那幾個僵屍已經怒吼著猛攻而來。黃帝低喝一聲,隨意揮掌,金光爆射。“砰砰”連聲,那幾個僵屍重重地撞在墻上,壁裂石飛,炸開幾個大洞,破空摔落。

  與此同時,眾多土族英豪亦從周圍包湧趕到,將驛站團團圍住。屋外狂風呼嘯,眾人呼喝怒吼,刀刃相加,激鬥一處。屋頂傳來密集而輕微的腳步聲,門外走廊亦響起嚎哭怒吼、兵刃相交的激響,僵屍鬼兵顯然已經攻入驛站,從四面八方包圍黃帝。“蓬蓬”連響,屋頂、墻壁紛紛炸裂,僵鬼蜂擁而入。

  當是時,“轟”地一聲巨響,房門炸飛,一道人影閃電似的沖入,碧光怒舞,朝著黃帝後心蓬然電射。晏紫蘇心中一凜,待要驚呼,黃帝已經倏然轉身,一掌拍出。“砰!”

  金光青芒轟然撞擊,氣浪迸飛,三面墻壁登時迸裂。兩人身形微晃,各自噴出一口鮮血。

  晏紫蘇心中駭然,不知此人是誰,竟能與黃帝分庭抗禮,不處下風。那人怒吼一聲,退也不退,驀地欺身而進,又是一道狂猛無比的刀光碧芒,以開山裂地之勢當頭怒斬!

  那道刀光氣勢磅礴,如萬壑松濤,一川天瀑。晏紫蘇心中忽然“咯咚”一響,覺得這刀勢狂野兇猛,好生熟悉,突然靈光霍閃,花容劇變,失聲叫道:“蚩尤!”

  光芒迸爆,那人的臉容一閃即沒,英武的臉容扭曲變形,刀疤血紅,狂野暴戾,直如兇神惡煞,正是蚩尤!

  黃帝一愣,似乎沒有想到刺客竟是這個曾經幫助姬遠玄,解救土族大難的東海少年;渾身陡脹的黃土真氣登時稍稍收斂。

  蚩尤形如瘋魔,對晏紫蘇的喊聲充耳不聞。怒吼聲中,刀光洶洶,氣浪如海嘯驚濤,席卷迸飛,不給黃帝一絲喘息之機,每一刀都是“神木刀訣”中至為狂猛霸冽的式訣,隻是其爆放出的真氣,陰寒詭異,雄渾凌亂,竟比一日之前強沛數倍!

  晏紫蘇心中驚喜登消,陡然下沉,駭異憂懼。料想他必定是身中九冥屍蠱,成瞭行屍走肉,失心聽人叩於妖魔。但何以一日之間真元倍長至斯?就連黃帝在他狂攻之下竟也節節敗退,無計可施。心中困惑,不得其解。

  “轟!”

  碧芒如電,黃光破碎。黃帝低喝一聲朝後疾退,面色蒼白,嘴角沁出細長的血絲。巨大的沖擊波倏地迸爆,將四面殘垣轟然炸裂,推飛出數十丈外。四沖而上的僵鬼被陡然震飛,怪叫著簌簌摔落。

  此時驛站二樓幾已夷成平地,蚩尤怒吼奔躍,青光電舞,竟將黃帝逼得狼狽萬分。突然,有人大叫道:“蚩尤!他是蜃樓城的漏網之魚蚩尤!”

  眾人轟然。

  這幾月以來,東海龍族太子王亦君與蜃樓城少城主蚩尤縱橫大荒,叱吒風雲,實是大荒中風頭最健的少年人物,眾人耳中每日聽這兩個名字,幾已磨出繭來。此刻聽說這少年竟然就是蚩尤,無不駭然。

  當是時,蚩尤森然怒喝,雙目綻放狂野兇暴的青光,丹田處驀地爆漲碧光,沿著經脈迸射為萬千翠芒,如綠蛇亂舞,倏地貫沖苗刀之中。“呼”地一聲,苗刀氣芒猛然迸爆開來,眩光耀目。

  “呼咻!”

  碧光沖天,一道難以想像的狂霸氣浪倏地迎面沖來,晏紫蘇眼前一花,腦中嗡然,心跳停頓,呼吸窒堵,就連周身的毛孔似乎也瞬間封閉。

  周身冰寒,冰刀霜劍似的風芒從她臉頰側旁呼嘯沖過,耳邊風聲呼呼,隱隱聽到眾人驚叫狂呼,然後就覺得自己騰雲駕霧地飛瞭起來。冷意徹骨,全身僵硬,但那森寒之意遠不如她心中的恐懼。驀地鼓舞真氣,奮力睜開眼睛,花容登時慘白。

  黃帝當胸竟已被苗刀貫穿,幾已裂成兩半,鮮血猶在沖天噴射。紫紅色的臉龐變成醬黑,凝結瞭一層淡淡的冰霜,神情古怪,眼神渙散,彷佛在看著遙遠的夜幕。嘴角凝固著一絲淒涼的微笑,突然輕輕地吐瞭一口氣,合上瞭雙眼。

  狂風呼號,城中死寂。眾人駭然上望,幾乎不敢相信這少年竟然殺瞭大荒五帝之一的姬少典!萬千僵屍震天怪吼,潮水似的湧向觀水河,簌簌躍入,轉瞬間消失得一幹二凈。

  突地有人大喊道:“稀泥奶奶的!殺瞭他!殺瞭他!”

  登時如一聲暴雷驚醒眾人,土族英豪悲聲怒吼,箭石如雨,沖天蓬然,無數人影四面八方地沖躍而起,禦風包圍。其他各族豪雄見黃帝已死,屍鬼盡退,紛紛精神大振,圍沖而來,混亂之中,誰可殺死這少年刺客,便可立時名揚天下,成為今年蟠桃會上的第一紅人。

  蚩尤狂笑聲中,護體真氣鼓舞迸放,將密雨似的箭矢一一震飛。突然臉色一變,大吼一聲,眼白翻動,雙手扼住咽喉,“赫赫”低吼,痛苦已極。護體光罩瞬間破碎,全身登時中瞭六、七箭,驀地平空摔落,昏迷不醒。

  晏紫蘇大驚,將苗刀從黃帝體內奮力拔出,急沖而下,抓住蚩尤的手腕,陡然上掠,禦風穿行。“咻咻””

  激響,萬箭破空攢射。晏紫蘇咬牙揮刀格擋;那苗刀極重,以她真氣揮轉開來極是吃力,轉瞬間蚩尤又中瞭四、五箭。她心中大疼,轉身緊抱蚩尤,嬌軀護擋,揮刀撩撥;“吃吃”輕響,她的肩頭、腰背亦接連中瞭三箭,痛徹骨髓。

  晏紫蘇肩頭一顫,蹙眉倒抽一口涼氣,心中反倒微微一寬,知道箭尖未塗劇毒。她挾抱蚩尤,吃力地揮舞苗刀,依仗著絕妙的禦風術,在萬千箭雨之間閃電穿梭。身姿曼妙,飄飄欲仙,剎那之間竟搶在群雄的夾擊合圍之前逃逸而出,翩然穿飛到觀水河上空。

  晏紫蘇心中一動,咬牙抱緊蚩尤,驀地筆直沖入觀水之中。浪花四濺,急濤洶湧,瞬間無影無蹤。水花四濺,人影繽紛,燈火輝煌,呼喊震天,整條大河兩岸、上空、水底,都是漫漫人群,高舉火炬,持刀彎弓,等待著晏紫蘇從水中鉆出換氣。刀光與箭失在月色中、在火光下閃耀著千萬點寒光。

  大河奔流,水浪滔滔,候守兩岸、上空的各族群雄屏息凝神,始終沒有見到蚩尤與晏紫蘇的身影。漣漪四起,如希望綻開旋即破滅,盡是水族群雄紛紛浮出水面換氣,而後又鉆入河底。河底近千名水族男兒,遍尋觀水,竟連他們的一絲影子也沒有尋著。他們自落入大河的那一剎那,就彷佛化為水珠泡沫,消散無形。

  寒風呼嘯,大雪紛揚,天地白茫茫一片。“啊嗚,啊嗚!”

  幾十隻雪鷲悲號著從遠處的雪山飛掠而來,在狂風大雪之中吃力地拍打著翅膀,搖搖晃晃,突然盤旋嗚叫,紛紛俯沖而下。

  “咄咄!”

  啄擊聲如密雨擊瓦,數十隻雪鷲團團圍集,爭先恐後地刨著雪地。“喀嚓”一聲脆響,雪地上突然裂開一條隙縫。眾雪鷲歡嗚不已,急速啄擊。那裂縫越來越大,突然“蓬”地迸炸開來,一道碧綠色的水浪倏地沖天而起。

  “喀拉拉”一陣脆響,裂痕急速擴散,“蓬蓬”連聲,冰塊迸飛四射,水浪沖湧。突然銀光四閃,數十條巨大的飛魚嗚啼著破浪沖出,在漫漫大雪中展翼滑翔瞭十餘丈,紛紛跌落在冰地上,活蹦亂跳。

  眾雪鷲歡嗚怪叫,“轟”地一齊炸飛開來,急電俯沖,各自抓住一條飛魚,貪婪啄食。雪地泉湧,飛魚接連不斷地飛沖而出,在白茫茫的冰地上無助地蹦甩翻跳著。此地連日大雪,飛禽走獸多已凍死,掩埋於深雪之下。雪鷲許久未曾吃到如此鮮活美食,激動歡悅,一面啄食,一面振翅高嗚。

  突然“蓬”地一聲悶響,一條飛魚在半空中炸將開來,兩個人影從中摔落在地。眾雪鷲驚叫著沖天飛起,高高盤旋。那兩人緊緊相擁,在雪地翻滾瞭片刻,不再動彈;大雪繽紛飄落,轉眼間便將他們銀裝素裡。眾雪鷲盤旋半晌,徐徐落地,繼續貪婪地啄食滿地蹦跳的飛魚。

  一隻雄壯的雪鷲歪著頭凝視兩人,低嗚著踏步上前,舒展翅膀,用翅尖輕輕地碰觸一人的肩膀。見始終沒有動靜,那雪鷲膽子似乎更壯瞭些,低頭啄擊。突然碧光一閃,雪鷺頭顱沖天飛起,鮮血噴射,將雪地染得點點艷紅。眾雪鷲驚叫四飛,轟然四散,抓瞭飛魚逃逸到數十丈外,再也不敢上前。

  那斷頭雪鷲東搖西晃,猛烈地拍打著翅膀。一人從雪地上跳瞭起來,拋落手上的青銅長刀,猛地抓住雪鷲的脖頸,大口大口地吞飲鮮血。那人臉色雪白,姿容俏麗,竟是個年輕女子。衣裳濕漉漉的,血跡斑斑,肩頭潰爛,烏血凝結。

  那女子全身顫抖,閉著眼睛吞飲瞭片刻,兩靨方才逐漸恢復嫣紅。素手扣住雪鷲斷頸,喘瞭一口氣,將雪鷲拖到另外那少年身邊,小心翼翼地扶起少年,將那雪鷺的斷頸塞入他的口中。

  那少年面色蒼白,昏迷不醒;臉上一道斜長的疤痕,緊蹙的眉宇之間凝罩著陰冷的煞氣,赫然正是蚩尤!

  那年輕女子自然便是九尾狐晏紫蘇瞭。

  原來她抱著蚩尤摔落觀水河後,立即破入一條文鱔魚的腹中,以法術將其傷口愈合,隨著魚群一齊朝前遊去。水族群雄隻顧著搜尋兩人身影,對千百條翩然遊過的飛魚無暇顧及。二人就此從萬千雙眼睛的凝視下,逃之夭夭。

  晏紫蘇傷勢頗重,藏在魚腹中調息許久,方才將傷口逐漸愈合。順流而下,到瞭昆侖山脈之內,暴風雪肆虐,冰河凍結。蚩尤昏迷不醒,晏紫蘇傷勢未愈,是以在河下飄徙許久,始終無力破冰而出。恰逢眾鳥鑿冰覓魚,他們方得以重見天日。

  溫熱的鷲血沿著蚩尤的嘴角溢瞭出來,白氣絲絲蒸騰;過瞭片刻,蚩尤蒼白的臉色也稍轉紅潤,但周身仍然冰涼僵硬。晏紫蘇又喝瞭幾口鷲血,將那雪鷲屍身拋瞭開來。拾來羚羊、文鱔魚的骨骸,制成骨車,小心翼翼地將蚩尤放在骨車上,又將雪鷲羽毛連皮剝落,披在蚩尤的身上。而後又揀瞭十幾條豐肥的文鱔魚,一齊丟在車上;再抽鳥羽為繩,將蚩尤與骨車牢牢捆縛。

  她傷勢未愈,真氣不濟,無力帶著蚩尤禦風飛翔,又不知解印太陽烏的法訣,更無力捕捉逃逸的雪鷲,唯有暫且借助這骨車在雪地上滑行瞭。

  晏紫蘇心中一動,故意“哎喲”一聲,摔倒在地,動也不動。那群冰羽雪鷲怪叫瞭半晌,眼見她始終未曾起來,終於按捺不住,“呼呼”激響,振翅急沖而下!便欲爭啄掠食。

  晏紫蘇眼角掃見兩隻冰羽雪鷲惡狠狠地撲來,驀地電掠而起,格格一笑,手中繩索倏地套住二鳥脖頸。眾雪鷲大驚而逃,那兩隻冰羽雪鷲慌亂之下,哀嗚振翅,奮力沖天,登時將晏紫蘇、蚩尤連帶骨車一齊拉瞭起來,破空飛舞。

  晏紫蘇翻身躍到骨車上,一隻手將蚩尤緊緊抱住,另一隻手抓拽繩索,駕禦著冰羽雪鷲在狂風暴雪中搖擺穿行。天旋地轉,刀風割面,雪花層層疊疊地撲面而來,涼絲絲地在臉靨上化開。晏紫蘇素手抵住蚩尤的胸膛,將真氣綿綿輸入,以免他凍僵;自己體內卻越來越加寒冷,每吸一口氣,便猶如冰刀穿喉而過,傷口又劇烈地抽痛起來。凝神聚氣,駕鳥飛行。

  暴風雪越來越猛,眾雪鷲亦有些支撐不住,嗚啼聲中,紛紛朝著雪山峰頂的洞穴飛去。那洞穴在峰頂峭壁上,黑漆漆地極是幽深。晏紫蘇拉著骨車往洞穴深處走去,尋瞭一個幹凈所在,將蚩尤解縛,平放在地。

  當夜,洞外風暴兇狂,洞內人鳥劃界而居,倒也相安無事。洞中雖然濁臭不堪,但比起洞外冰天雪地的惡寒,卻已如天堂瞭。晏紫蘇在洞角生瞭火,烤瞭些魚肉胡亂吃下。

  晏紫蘇指尖搭在蚩尤的脈門,隻覺脈象紊亂,真氣陰寒狂猛,洶洶岔走,極是詭異。念力及處,其元神亦是凌亂兇厲,直如洞外那狂亂的風暴一般,情形古怪,見所未見,心中驚疑不定。九冥屍蠱雖可吞噬、控制人獸元神,但不至有如此怪狀。

  怔怔地瞧瞭蚩尤片刻,當下從魚骸中剔出些尖銳肋骨,捏成尖針,又將那雪鷲屍體燒著,過瞭片刻,蚩尤傷口迸裂,十幾隻九冥屍蠱電竄而出。晏紫蘇早有準備,骨針飛彈,將屍蠱牢牢釘在地上;撩火將幾隻屍蠱點著,惡臭更甚。蚩尤全身震動,轉瞬間又有數十隻屍蠱飛射而出,被晏紫蘇一一釘死。如此迥圈幾次,蚩尤體內的屍蠱成蟲已經盡數清除。

  晏紫蘇傷勢未愈,今日帶著蚩尤逃瞭如許之遠,再經過這般折騰,早已困頓不堪。自行調息療傷瞭一陣,更是呵欠連連。當下將鳥羽蓋在蚩尤身上,不知不覺中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洞內陰寒,風雪更猛。晏紫蘇一夜歇息,傷勢好轉。見蚩尤昏迷依舊,心下焦慮,思忖半晌,心如亂麻,倏地起身,提瞭苗刀便往洞外奔去。寒風呼號,大雪撲面,登時打瞭個寒噤。雖已是白晝,但洞外灰蒙蒙昏暗無光,暴風雪比昨日更要狂猛。

  晏紫蘇回眸望瞭蚩尤一眼,一咬牙,驀地朝外掠去。大雪茫茫,四周朦朧暗淡,十步之外不可視物。晏紫蘇從雪山上急掠而下,沿著觀水河頂風冒雪,艱難飛舞,凝神察探。霜風獵獵抽打,冰雪覆蓋,周身簌簌顫抖,幾已麻痹,傷口又迸裂開來,劇痛攻心。

  此時,風雪漸止,天上烏雲翻滾,逐漸離散,東南方露出一角青天。一束七彩陽光穿透滾滾雲層,照射在雪山諸峰上,絢光流彩,耀耀閃光。四周冰墻迤邐,冰塔林立,折射萬千亮光。她熠熠生輝,衣袖翻舞,彷佛在水晶的世界中飄飄欲飛的仙子。

  綿雲飛絮急速四散飛離,艷陽高照,碧空萬裡。晏紫蘇心情舒暢,禦風高飛,穿掠萬千雪峰冰川,朝著遠處險崖上的鳥洞飛去。將近那山洞時,遠遠地便嗅著一股血腥惡臭的氣息,晏紫蘇心中一沉:“難道是那群雪鷲乘我不在,向蚩尤下手嗎?”

  衣袂獵獵,急速掠去。

  方進山洞,腥臭撲鼻,濁浪似的奔湧而來。晏紫蘇屏息凝神,心中亂跳,提著苗刀閃電穿掠。忽然“啊”地一聲,凝身站住。

  洞中遍地鳥屍,開膛破肚,血污濺滿四壁。蚩尤渾身鮮血,昂立在黑暗中,一雙眼睛青光閃爍,喉中發出“赫赫”聲響。周身皮膚波浪起伏,深淺綠光閃耀變幻。隔瞭數丈,逸散出的陰寒真氣宛如霜風般逼迫而來,晏紫蘇寒毛直豎,冰霜凝結。

  她知道蚩尤必是屍蠱發作,迷失本性。突然聽見身後“叮當”脆響,彷佛春風吹過,風鈴搖曳。一股妖異凌厲的陰寒真氣大霧般的籠罩而來,呼吸一窒,周身經脈登時盡數被封。

  一個嬌柔悅耳的聲音在她耳畔淡淡地說道:“晏國主別來無恙?聽百裡法師說晏國主叛族投敵,我還不信呢!想不到竟是真的。”

  晏紫蘇心中一沉,如墮深淵。一個紫衣人緩緩地從她身邊踱步而出,臉容俊俏,白發飄舞,三十六個銀環相互撞擊,郎當作響。竟是水族十仙之首的黃河水伯冰夷。

  晏紫蘇腦中靈光一閃,失聲道:“是你!”

  在觀水城中,她便覺得那戴著黑笠的紫衣人頗為熟悉,但當時心懸蚩尤,未能想起,此刻方才頓悟。心中震顫,果然是燭龍的狡計,借刀殺人,讓蚩尤成為五族公敵。

  冰夷嘴唇翕動,手腕上玉石鈴環叮當脆響,發出陰邪而魔魅的音韻。蚩尤怒吼一聲,鬼魅似的猛撲而來,左手如鋼鉗驀地將晏紫蘇凌空舉起,右手化爪,猛地朝她左胸抓去!

  晏紫蘇眼前一花,隻覺森寒撲面,呼吸不得,彷佛被萬千巨浪陡然拍中,險些暈厥。“哧”地一聲,衣裳碎裂,她那瑩白高聳的酥胸立時彈瞭出來,紅線飛舞,一顆淡青色的透明玉石倏地翻卷飄揚。

  那淡青色的玉石在洞內幽光下閃耀著淡淡的光澤,折射出萬千絢芒,變幻不定。蚩尤陡然一震,呆呆地凝望著那玉石,瞳孔漸漸收縮。“啊”地一聲,眼中突然神光怒放,右手倏地收攏,又慢慢地舒張,輕輕地撫摩著晏紫蘇的臉頰,神色狂亂,急劇變幻。

  晏紫蘇驚魂未定,正自詫異,突然想起在觀水城中,賣這玉石的攤主似乎說過:“姑娘,這可是方山三生石,罕見的寶貝,你要是摔壞瞭賠得起嗎?”

  心中咯咚一響:“是瞭,三生石!天下唯有三生石能讓他恢復神識!”

  冰夷淡淡道:“青木鬼王,殺瞭她!”

  鈴環脆響,急促而妖魅,彷佛暗夜狂海,急浪冷雨。蚩尤周身大震,喉中“赫赫”怒吼,眉骨凸出,眼神凌厲錯亂,額頭不住地鼓動,彷佛有什麼東西將破膚沖出。

  當是時,狂風呼嘯,洞外萬裡晴空突轉昏暗。當空那輪紅日的西沿驀地缺瞭一塊,彷佛被什麼啃瞭一口。

  缺口越來越大,太陽逐漸變作赤紅色的月牙形狀,洞外飛沙走石,萬獸嘶吼。

  晏紫蘇心中大驚:“天狗食日!”

  蚩尤憑藉著三生石折射的神光,才微微恢復神識,一旦太陽為天狗吞噬,黑暗籠罩,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洞內光線越來越暗淡,那三生石折射出的絢光漸轉微弱,晏紫蘇的心中急劇跳竄,屏息凝神,暗自禱告蚩尤快快恢復神識。嬌軀顫抖,恐懼、期盼、悲涼……萬千心緒交雜紛亂,幾將爆炸開來。

  蚩尤的臉容急劇鼓舞變化,疤痕扭曲抖動,眼珠漸漸地凸瞭出來。“哧哧”輕響,皮膚破綻,無數道青綠色的幽光扭舞跳躍。神情瘋狂,猙獰兇怖,周身骨骼爆珠脆響,轉眼間體格竟爆漲瞭兩尺。

  冰夷瞥望天幕,眼中亦閃過恐懼慌亂的神色,冷冷地喝道:“青木鬼王,還不動手!”

  蚩尤面色猙獰,突然厲聲怒吼道:“住口!”

  周身倏地透明,經脈如萬千綠線交錯其間。“轟”地一聲,萬千碧光眩目閃耀,從體內絞扭繞舞,貫頂沖天而起。

  蚩尤松手丟開晏紫蘇,驀地仰天狂呼。雙手“砰”地爆放出兩道狂猛無匹的螺旋氣芒,如四道青龍怒嘯破空。“轟隆!”

  天搖地裂,整個山洞倏然炸飛!晏紫蘇耳中嗡嗚,氣息翻湧,登時暈厥。黑暗完全籠罩瞭世界,太陽消失瞭,隻餘下一圈皎潔悅目的淡藍色日冕,在漆黑的穹蒼閃爍著柔和的光芒。

  蒼穹萬裡,漆黑如夜,那紅日也隻剩下一彎弧線。狂風大作,天昏地暗,身處雪山崖頂,刻骨侵寒。蚩尤昂然而立,黑色的剪影在幽暗的光線中顯得如此狂野而兇暴,周身綠光刺目閃耀,彷佛萬千綠蛇跳竄飛舞,詭異已極。他振臂狂呼,怒吼聲如驚雷轟嗚,群山激蕩,四周峰崖雪崩滾滾,震耳欲聾。

  蚩尤倏然轉身凝望著冰夷,眉心閃爍著一團碧光,和雙目中跳躍的兩點綠芒交相輝映,顯得邪惡而又詭異。

  嘴角露出一絲猙獰的微笑,森然道:“你這不男不女的陰陽人,竟然也想呼喝我嗎?”

  冰夷紫衣翻飛,緘默不語。空茫的眸子中驚駭、恐懼、憤怒交相參雜,驀地爆放妖異的藍光。口唇翕動,白發飄搖,三十六個銀環和手腕、腳踝的鈴環一齊叮當脆響,淡白色的冰寒真氣徐徐擴張,以一種寂寞而妖邪的旋律,如大霧般彌漫開來。

  蚩尤喉中“赫赫”怒吼,突然抱住頭,狂亂苦痛,踉蹌奔走。冰夷雪白的臉顏泛起桃紅光暈,雙眼藍光閃動,口唇翕張得越來越快,銀環、鈴鐺急促地發出魔魅的音律,冰寒真氣化為百十道銀蛇白光,閃電似的朝著蚩尤纏繞飛舞。

  蚩尤突然一躍而起,哈哈獰笑,大喝道:“想唱小曲兒嗎?那就過來吧!”

  雙手一錯,倏地朝前分扯,使出一式木族中至為簡單不過的“分花拂柳”“嗤啦”一聲,萬千碧光如青電裂舞,氣浪蓬然飛炸。

  “叮瑯瑯”悅耳脆響,冰夷白發飛揚,倏地朝前摔飛,三十六隻銀環和身上的鈴環盡皆碎裂飛舞,在黑暗中繽紛拋散。蚩尤哈哈狂笑,宛如青龍橫空,萬千綠光洶洶不絕地從他雙掌奔瀉沖湧,如閃電,如驚濤,大開大合,縱橫飛舞。漫天淡白色的冰寒真氣登時迸散開來,凝結為萬千冰晶簌簌落地。

  剎那之間,情勢逆轉,冰夷完全籠罩在他的碧水真氣之下,竟無一絲還手之機!冰夷臉色煞白,眼中掠過一絲驚懼之色。這小子怎麼會突然逃脫屍蠱法術的控制之外?難道……難道……驀地瞥望漆黑的太陽,心中閃過一個幾近於不可思議的念頭。大敵當前,不敢多想。凝神聚意,待要集結周身真氣奮力反擊,已然不及。

  “蓬”地一聲,萬千碧光交纏怒吼,倏然擊中他周身大穴,周身一震,氣息窒堵,經絡盡皆被封。“哧哧”輕響,衣裳迸碎,捆縛在他胸前的那束北海冰絲綾悠然翻卷,寸寸飛裂,如百千蝴蝶乘風而起,翩翩飄散。

  黑暗中,冰夷雪白一身地躺著,在幽光中泛著淡青色的光澤。俏臉慘白,扭頭閉目,眼睫顫動,羞憤欲死。

  豐盈高聳的乳丘急劇起伏,瑩白的大腿曲張開來,微微顫抖,想要竭力合攏卻動彈不得。她竟完完全全是一個俏美嬌艷的女子!

  蚩尤怔然地凝視著黑暗中那嬌美曼妙的裸體,驚詫莫名;腦中嗡然炸裂,忽然聽見無數個陰邪的聲音狂喜而急切地叫囂著,“轟”地一聲,熱血灌頂,一股滔滔欲火猛地竄將上來。他雙目盡赤,面目扭曲如妖魔,哈哈狂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原來你竟是個雌兒!”

  大手一張,碧光閃耀。

  冰夷倏地平空飛起,牢牢地被他握住脖頸,懸在半空。蚩尤獰笑喘息著,慢慢地低下頭來,目光灼灼地瞪視著她,伸出舌頭在她冰冷的臉頰上濕噠噠地舔過,另一隻大手驀地抓緊瞭那顫動的乳丘。

  冰夷發出一聲戰栗的悲嗚,驚駭羞怒,胸脯起伏,恨不能立時死去。扭過頭,淚水奪眶而出。悲風怒吼,日食的正午,天地寒冷、黑暗,像是無邊無際的嚴冬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