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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此情可待

  「呵呵……還害臊呢……好吧……我們該去救蚩尤瞭……」兩人沐浴更衣後,喚醒纖纖,與白龍鹿一道向谷外走去。到谷口時看見群雄橫七豎八的倒瞭一片,猶在酣睡。聽見腳步聲響,眾人紛紛揉眼爬瞭起來,見是空桑仙子隨著一道出來,滿臉的喜色登時僵住,歡呼聲也卡在咽喉中,面面相覷,頗為尷尬。

  「各位英雄」,王亦君運氣丹田,一字字說來,斬釘截鐵,鏗鏘有力,直沖雲霄而去。望瞭空桑仙子一眼,「仙子是我們的朋友,她要與我們一起到那扶桑樹上,打敗十日鳥,我們所有人都將重獲自由!」,眾人大喜,群雄歡聲高歌,簇擁著王亦君三人,士氣高昂的朝湯池扶桑而去。

  一行人到湯池邊時,太陽已經懸掛在扶桑樹梢,萬道金光透過樹隙,照耀得眾人睜不開眼來。遠遠看見那十隻太陽烏又在洗澡。五隻在湯池水面的扶桑樹梢,五隻則在水面下,偶爾露出頭來,朝天噴出一道水柱,極為悠閑愜意。瞧見眾人浪潮般湧來,竟似理也不理,依舊鳴叫著振翼潑水,甚是歡快。

  空桑仙子伸手從纖纖頭上摘下那支瑪瑙發簪,輕念解印訣。那瑪瑙發簪突然微微一動,既而如菊花盛開般瓣瓣舒展,在陽光中曲伸瞭一會兒,果然成瞭一隻小小的白鶴模樣。那小白鶴展翼撲翅,從空桑仙子手心飛瞭出來,在空中盤旋,逐漸變大,過瞭片刻竟變成瞭一隻長一丈、渾身白羽直如冰雪的仙鶴,在湯水上踏波飛行,歡聲鳴叫聲中落到空桑仙子身邊。

  當下王亦君隨著空桑仙子一道躍上雪羽鶴背脊,雪羽鶴悠然展翼,朝空中飛去。那雪羽鶴飛得又穩又快,須臾間已到白雲之間。往下望去,碧海青山倒退如飛,數千群雄宛如螞蟻。

  雪羽鶴繞著扶桑樹向上盤旋飛舞。王亦君睜大雙眼,期盼能在枝葉樹椏之間瞧見蚩尤。空桑仙子紫袖飛舞,香風倒卷,所過之處雲霧離飛,巨葉翻卷。兩人瞧得分明,始終瞭無發現。

  突然「轟」的一聲巨響,偌大的扶桑巨樹竟然劇烈震動起來,眾人驚呼聲中,十日鳥尖叫撲翅,盤旋飛舞。

  樹梢震舞,巨葉紛紛飄落,遮天蔽日。王亦君與空桑仙子也是驀地吃瞭一驚,雪羽鶴展翼急速滑翔,從四下擺舞的枝葉之間飛離出來。

  湯池湖面驀然波濤洶湧,扶桑樹東側的湖面猛地噴起沖天巨浪,一條人影如離弦之箭倏然朝天疾射而去。

  滔天浪花中,十日鳥嗷嗷怪叫,次第盤旋,瞬息加速,形成一道直線朝那人飛去。那人在空中突然翻瞭個筋鬥,穩穩當當的落在樹梢之上。

  王亦君「啊」的一聲驚呼,岸上群雄也紛紛失聲驚呼。陽光照在那人的臉上,眉目英挺,意氣風發,赫然正是蚩尤。他渾身衣衫破裂,肌肉糾結,仿佛一夜之間長大瞭許多。背負一柄青銅長刀,六尺餘長,銹跡斑斑。

  蚩尤仰天長嘯,猶如青天霹靂,震得眾人雙耳隆隆。王亦君又驚又奇又喜,蚩尤雖然勇悍絕倫,但體內真氣遠不如他強,但就適才這一聲長嘯來看,似乎真氣極為充沛。這一夜之間,究竟發生瞭什麼事?

  昨日蚩尤從那樹洞掉下,卻不料自己竟是千載難逢的天生木靈,可以感應萬物中木屬靈力,解開六百年前青帝羽卓丞的苗刀封印,將羽卓丞的元神釋放出來。

  當年羽卓丞大戰東海六大惡龍,血戰三日三夜,終於搏殺瞭五條兇龍,隻有巨鱗龍眼見不妙,向西南逃逸。

  羽卓丞雖然身負重傷,卻依舊奮力追殺。一人一龍一路激鬥,來到當時的荒島湯谷。其時湯谷隻有巨大的湯水湖,尚無今日這參天摩雲的扶桑巨樹。那巨鱗龍到瞭湯水中,傷勢大愈,竟更為兇猛。

  其時羽卓丞精疲力竭,念力不足以封印巨鱗龍。無奈之下,奮起餘威,竟施用“長生訣”與青木兩傷法術,先釋放苗刀中封印的十隻太陽烏,再將自己魂靈脫離軀體,進入苗刀,人刀合一,破入巨鱗龍軀體之內,將其剎那間封印,木化為扶桑樹。但同時,他也將自己的魂靈封印於這長生刀中。

  木族七大神器之首的苗刀又稱“長生刀”,乃是上古神器,由女媧補天餘下的五色石中煉取的青銅所制。

  刀屬木,富靈力,輔助木族青色法術使用,可以助長萬物,所以稱為苗刀或長生刀。苗刀一向為木族歷代青帝權刀,刀在則如青帝親臨。

  羽卓丞軀體已壞,不需幾日恐怕就會逃逸殆盡,隻好讓元神進入蚩尤的體內,替他打通瞭青光眼,舒展瞭骨骼。雖然最多三個月,羽卓丞的元神也會從蚩尤的軀殼逸散出去,但是羽卓丞會盡他所能,教蚩尤青木法術和其他的一些功夫。

  這時樹幹裂縫中有光影一閃而過,蚩尤瞬息間便看得分明,竟是王亦君與一個美貌的白發女子騎在一隻雪白的仙鶴上盤繞飛過。當下在羽卓丞的指引下,便到瞭樹底,將苗刀背負,真氣流轉,陡然間奮起神力將那一片巨木拍得粉碎。蚩尤乘勢竄瞭出去,渾身真氣隨著一聲大喝在湖底爆引開來,巨浪滔天中,他高高地躍上瞭扶桑樹的樹梢。

  那十隻太陽烏環繞蚩尤盤旋飛舞,嗷嗷亂叫。蚩尤大喝一聲,從背後緩緩地拔出瞭那柄奇形怪狀的青銅長刀。刀長六尺,通體綠銹,在陽光下一道綠芒幽幽閃過,劃入蚩尤的手臂之中。

  數千群雄中不少都是木族中輩分頗高的顯貴,見到那苗刀無不面色大變,失聲驚呼。成猴子大叫道:「長生刀!」他這一聲高呼,其他族的群雄也都紛紛變色。成猴子極為識貨,大荒諸多寶物他無不瞭然於胸,對於其中的真偽辨別更是舉世無雙的高手。聽他如此驚叫,定然錯不瞭。但木族遺落瞭六百年的至尊神器,怎會在這個少年使者的手中?

  那十日鳥見瞭長生刀,竟無不歡鳴。蚩尤依照羽卓丞,低聲念封印訣,大喝一聲,長生刀呼呼旋轉,那十隻太陽烏突然化為十道紅光,倏然化入苗刀中。

  「青帝!他一定是羽青帝轉世!」木族中人對於剛正豪俠的羽卓丞極為尊敬,縱然這批木族罪人也是如此。

  眼見蚩尤神威凜凜,手持苗刀,瞬息收服困擾瞭他們多年的十日鳥,都是又驚又佩,都不由相信這少年確是羽卓丞轉世。當下竟有許多木族中人齊齊拜倒。

  王亦君瞧得好笑,回頭卻望見空桑仙子也是滿臉驚愕。她貴為聖女,自然知道這苗刀,但這並非她至為驚訝之處。蚩尤體內綠光隱隱,似有極強的木屬元神,意念之強,竟讓她的精神力也為之波動。蚩尤高舉苗刀時,綠氣由刀入體,渾然一氣,竟是罕見的天生木靈。這少年雖然還不過七尺之軀,臨風傲立,竟有說不出的霸氣,難道果真是羽卓丞轉世麼?

  十日鳥既被封印,那扶桑樹周側的奇異念力也突然消除。雖然島外滄海茫茫,但終究有法子離開此處。想到此處,群雄無不歡欣鼓舞。當夜,群雄在島上歡宴,除瞭空桑仙子未來外,所有人都在湯水湖邊縱情歡慶。

  蚩尤悄悄地將王亦君拉到一邊,將昨日奇遇原原本本的說瞭一遍,聽得王亦君又驚又喜。

  翌日清晨,王亦君三人前去拜謝空桑仙子。到山谷谷口喊瞭幾聲,均杳無回應。一路走去,覺得有些古怪,那河流中的金背魚竟都已不知去向。待到瞭那竹屋中時,才發現裡面空無一物,隻有西面竹壁上赫然刻著一首以手指指力刻寫的“剎那芳華”。

  中午時分,王亦君將群雄召集至湯水湖邊,「我先和大傢說說我的計劃。我和蚩尤使者先到古浪嶼去找尋斷浪刀科汗淮,然後設法再將蜃樓城的弟兄們集結起來。你們先守住這湯谷島。隻要你們不離開這裡,水妖定然不會與你們為難。我們一找到失散的朋友們,便立即趕回這裡。到時我們兵強馬壯,重建蜃樓城,再和水妖決一死戰!」

  眾人都無異議,群雄原不過是烏合之眾,但眼下同仇敵愾,竟頗有凝聚力。當下眾人又嚷嚷著要推選首領,大傢議論半晌,轟然推舉王亦君為湯谷城城主,蚩尤為大法術師,便連纖纖,也被眾人好說歹說推為聖女。

  當下王亦君讓眾人推選代領袖,以便他們不在之時不至群龍無首。群雄嘻嘻哈哈互相推委瞭一陣,才選出幾個德高望重的人來。一個是當年火族的大長老赤銅石,由於貪財被人陷害,流放至此,但除生性鏗吝之外,為人倒頗為和藹公正,因此被推為大長老。一個是盤谷,勇猛憨直,大傢都頗為喜愛,被推為大將軍。卜算子算卦算出神帝使者三人,奇功一件,令人刮目,雖然從前算卦每每算錯,但還是被起哄推為大巫卜。出乎王亦君意料之外的是,那好色成性的柳浪竟被公推為軍師,便連對男人、尤其薄幸男人恨之入骨的辛九姑也投舉推他。他的智謀似是公認第一。四人中由赤銅石為首。

  到瞭第二日中午,王亦君、蚩尤與推選出來的領袖計議後,定下詳密計劃,這才放心上路。王亦君從纖纖頭上拔出瑪瑙簪,變為雪羽鶴。然後依照空桑仙子傳授的封印法術,用無鋒劍將白龍鹿暫時封印。三人騎上鶴背,在眾人的歡呼聲中盤旋飛翔,又繞著湯谷島飛瞭幾圈,這才向東北方向飛去。

  雪羽鶴飛得極快,日落時已在數百裡外的小島上。當日他們離開蜃樓城時,乘著柚木船偏離瞭不少方向,又被巨鯊吞入腹中朝南而行,到瞭湯谷。因此距離古浪嶼其實也有千五海裡之遙。好在眼下禦空飛行不大會受風浪影響,依照司南與《大荒經》,取直線而飛。

  第二日黃昏時分,三人一鶴已到瞭古浪嶼。殘陽如血,雲霞變幻,海鷗翩翩飛翔。古浪嶼碧樹蒼翠,黑石白沙,雖遠不及湯谷大,但卻比之美瞭百倍。雪羽鶴緩緩降落在白色沙灘上,三人跳瞭下來。還不待王亦君將雪羽鶴封印,纖纖已經朝島上狂奔而去。王亦君、蚩尤急忙緊隨追上。

  三人繞過石崖,穿過一片小樹林,來到一個木屋前。小溪流淌,倦鳥歸林。但那木屋門扉緊閉,簷角蛛網,似乎也頗久沒有人住。纖纖怔立片刻,沖上前推門喊道:「爹爹!」屋內木桌竹床,塵灰滿佈,空蕩無人。夕陽從竹窗斜斜照入,塵粒在光柱中飛舞。纖纖呆呆地站著,淚珠一顆顆掉落。

  王亦君輕輕將她攬入懷中,撫摩著她的頭低聲道:「傻丫頭,哭什麼。咱們比你爹爹先走,還費瞭這許久工夫才到。你爹爹和喬城主還要尋找失散的遊俠,自然不會這麼快到啦。」纖纖擦去眼淚,大聲地笑道:「對,我爹爹厲害的很,那些水妖哪裡是他對手。他一定是找其他遊俠去瞭,過幾天就該回來啦。」話雖這般說,心裡還是說不出的驚惶憂慮,淚水忍不住又湧瞭出來。

  當夜三人收拾瞭房間,燒瞭些海味,用完膳後就在這木屋中睡下。王亦君、蚩尤翻來覆去,心中波濤起伏,睡不著覺,當下悄悄地起身。月光如水,照在纖纖熟睡的臉龐上,秀眉微蹙,俏臉酡紅,細細的汗珠沁在小小的鼻尖上,仿佛在夢中還在擔憂一般。兩人對望一眼,均是心下難過。這小女孩兒從今往後,隻怕當真是無依無靠,他們隻有竭盡全力,好好的照顧她瞭。

  此後的一個月裡,王亦君、蚩尤、纖纖便一直在古浪嶼上留守等候。白日裡,蚩尤入海捕魚,留島守侯。

  王亦君則帶著纖纖騎鶴飛翔,四下打探蜃樓城群雄的消息。但滄海茫茫,人煙稀少,除瞭湯谷,始終沒有找到落難的遊俠,更勿論科汗淮與喬羽。雖偶爾也能發現一些偏僻的島國,但島上居民大多是蠻荒野民,言語不通。

  而兩人長得俊逸美麗,又騎乘白鶴,每每被認做仙人,受蠻荒島國萬眾膜拜。因此每日回到島上時時常帶回一些化外野民進貢的土特產品。

  最初十幾日,王亦君與纖纖還能談笑風生,縱橫千裡,領略東海汪洋壯闊美景。但始終杳無音信,不由日益擔心。纖纖也一日比一日消瘦,笑容日少,就連話語也少得出奇,瞧得王亦君二人甚為心疼憐惜。到瞭後來,王亦君決計冒一冒險,讓蚩尤留在島上與纖纖相伴,自己則夜半起身,孤身騎鶴,朝西南蜃樓城方向飛去。

  卻打聽到水妖竟也不知道科汗淮、喬羽的生死。原來那日他們走後,科汗淮浴血奮戰,殺瞭眾多水妖,苦戰中卻被水伯天吳乘隙制住。科汗淮突以兩傷法術一舉脫身,並將水伯天吳擊傷。混亂中,科汗淮救出喬羽殺出重圍,身披四十餘處輕重傷躍入海中逃逸。但是他們傷勢極重,且那夜風浪極大,多半兇多吉少。此後一個月裡,水族又對方圓五百裡的海域封海查尋,一無發現。唯一的解釋便是兩人已經葬身魚腹。雖然如此,水伯天吳仍不敢稍有放松,繼續封海搜尋,希望能找找屍體遺物。

  回到古浪嶼,王亦君將這消息告訴二人,他們一聽之下,均是悲喜參半。但既然連水妖都未發覺兩人屍體,則生死不能定論。既然如此,兩人能生還的可能性隻怕更要大些。三人互相勉慰,雖然這消息並非喜訊,但比之此前心中的那無望的憂慮,卻是強瞭幾分,也給他們留下不少想象中的希望。

  自此日起,三人便安心的住在古浪嶼上,潛心練功。秋去春來,不知不覺三人已在這古浪嶼上住瞭半年。

  半年裡科汗淮與喬羽依舊杳無音信,三人望穿秋水,熱切盼望的心情也逐漸淡卻下來,又慢慢被擔心憂慮所取代。王亦君、蚩尤曾經冒險飛抵蜃樓城附近三次,但也都一無所獲。擔憂之餘,隻有找出千萬理由聊以自慰。

  既然沒有確定的消息,他們也隻能在這島上繼續等待下去。

  纖纖與他們兩人也日益親密,直如兄妹。常常對兩人呼來喝去,奴役使喚。高興起來,又掐又擰那也是常有的事。雖然時常牽掛父親,但有兩人做伴,日子也過得頗為快樂。對王亦君的倚賴與那莫名的少女情愫也在不斷滋長,有時也不自主地流露出來,隻是王亦君當她是小孩,從來沒有多想罷瞭。

  這日,王亦君與蚩尤從海中捉瞭一隻巨大的海龜,那海龜的巨殼上竟刻瞭一行大字:湯谷大亂,聖使速歸。

  兩人聳然動容,對望一眼,霍然起身,奔回木屋。兩人將纖纖藏好,囑咐她無論如何不可出屋,直至他們回來為止。纖纖吵著要隨兩人前去,但見王亦君臉色一沈,竟罕見的對她加以訓斥,登時嚇得不敢支聲,直到他們掩門而去,才湧出委屈的淚水。

  當下王亦君與蚩尤騎乘雪羽鶴,全速飛翔,將近黃昏時便到瞭湯谷島。高空盤旋,隻見島上炊煙嫋嫋,人群往來悠閑有序,怎麼也不象經受大亂的模樣。兩人疑惑不已,突然島上有人瞧見他們乘鶴盤旋,登時人人抬頭,揮臂歡呼。王亦君驅鶴徐徐降落,群雄湧瞭上來,將他們團團圍住。

  原來,卻是柳浪出的主意,在釣到的鯊魚、海龜上刻瞭字放回海裡,希望他們瞧見後,早日回來看看。消息很快便傳遍瞭湯谷島,群雄紛紛趕來,寒暄之後簇擁著兩人朝湯水湖邊走去。

  王亦君心想,眼下科汗淮等人音信全無,倘若當真遇難,他們依舊在古浪嶼上苦苦候守,未免不智。而且這幫悍勇之徒本是一盤散沙,時日稍短,還能和睦共處;久無首領,隻怕離心內訌,生出其他變化。倒不若一人留守古浪嶼,一人到這湯谷島上領袖群雄。倘若科汗淮真能到來,那自然最好。如果始終沒有消息,也能率領強悍的精兵,扛起復城大旗。而蚩尤自小受父親教誨,稟性剛毅,年紀雖輕,已有乃父之風又混熟於行伍,對於約束軍紀,建軍立師,都要強他許多。

  王亦君與眾人談笑歡宴一陣,眼見大傢平安,無所牽掛,而心中又記掛纖纖,便想在午夜前趕回去。當下才推杯而起,向眾人告知蚩尤會留下來,與他們一起防范水妖。而他自己隻要一有科大俠消息,就會趕回這裡。

  群雄紛紛起身,將他送到谷外。王亦君與眾人揮手惜別,又與蚩尤擁抱,互拍肩膀勉勵告辭,想到今後相見機會變少,兩人都有不舍之意。正要解印雪羽鶴,隻見辛九姑請求前往古浪嶼,伺候聖女。當下王亦君與辛九姑騎鶴翔空,在眾人的歡呼聲中盤旋飛舞,消逝在蒼茫的夜空中。

  翌日,王亦君在古浪嶼木屋旁又搭建瞭一座簡陋的小木房,原是打算自己搬出來住,讓辛九姑陪著纖纖住在大木屋裡。豈料纖纖死活不同意,分開住瞭幾日,她竟夜夜睡不著,無奈之下,隻好讓辛九姑搬到那小木屋裡,自己則依舊與纖纖同住。

  纖纖對辛九姑也頗為喜歡,自小無母,有這麼一個亦母亦友的人相伴,也合她心意。於是辛九姑平日就為她梳洗打扮,還作瞭幾套潔凈的長衣禮裝,教授諸多禮節。纖纖不喜歡繁文縟節,卻佩服辛九姑的妙手,被她一點撥裝扮,更加清麗脫俗,便如小仙女一般。而王亦君每每贊不絕口,令她芳心竊喜。故而對辛九姑那其他繁瑣禮儀雖不喜歡,也不一味抗拒瞭。

  蚩尤擔心王亦君三人,決計遣人相伴。自王亦君走後,便率領群雄伐木制舟,十幾日間便造出五艘能載百人的大船。蚩尤暫別赤銅石等人,精選五百精兵,滿載諸多食物、用品,朝古浪嶼進發。此行一來為王亦君輸送生活必備品、構建房屋,二來為他們帶去些人馬,以保安全,三來試航一番,將來可以組建更為強大的海軍。

  海上近二十日,風平浪靜,僅有一次小風浪。群雄在蚩尤教授下,司職水手,各就各位,倒也似模似樣。

  群雄登岸之後,生怕驚擾聖女,便在海邊安營紮寨。船上物品源源不斷地運到島上。纖纖瞧見蚩尤也極為歡喜。

  當夜群雄在海邊大肆歡慶,這素來清凈寂寞的古浪嶼登時變得熱鬧起來。

  第二日起,群雄中的眾能匠便開始伐木蓋樓,在原先的木屋附近,搭建瞭眾多房屋樓臺,僅半月工夫,便建起瞭星羅棋佈的島上小城。

  此後,蚩尤又在古浪嶼附近海面航行,訓練群雄駕船航海的本領。如此過瞭近月,待到一切井然有序,蚩尤方才帶瞭一百人,駕一艘大船離去。島上留下四百訓練有素的湯谷軍,護衛城主與聖女。盤谷、卜算子也都留在古浪嶼上,住在木屋附近的樓臺中。

  群雄便在島上安居下來,平日或出海漁獵,或隨王亦君、盤谷訓練。日子過得飛快,轉眼便是一年過去瞭。

  王亦君、纖纖已習慣瞭與群雄共同的海島生活,雖然科汗淮等人依舊沒有任何消息,但這已經不象當日那般令他們焦急憂慮瞭。雖然想起之時仍會擔憂難過,但很快便被其他人與其他事打斷。

  這日當夜,王亦君躺在床上時,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忽然想起當日神農送給自己的那本《五行譜》。

  當下躡手躡腳的下床,從櫃中包裹裡找出那本《五行譜》。一不小心,「當」的一聲,一個瑪瑙香爐從包裹中滑出,掉在地上。纖纖輕嘆瞭一口氣,咕噥幾聲,翻身繼續睡著。

  王亦君見沒將她吵醒,輕籲一口氣,拾起那瑪瑙香爐,突然想起是那白衣女子所留,胸口登時如被大錘重重一擊,險些透不過氣來。自玉屏山一別,已近兩年。這些日子,掛心的事情太多,竟絕少想起她來,此刻她那絕世容姿剎那躍入腦海,未嘗模糊,反而更為清晰,一時間意亂情迷,不由癡瞭。忽然又想起雨師妾,那音容笑貌、濃情蜜意一幕幕閃過,又是甜蜜又是感傷,一顆心砰砰亂跳。

  過瞭良久,王亦君搖搖頭,將她們從腦海中驅走,將香爐收好,翻看《五行譜》。書中分為七卷,首卷是總論,其後五卷各自介紹五行,末卷乃是結語。

  “……天地萬物皆有靈性,分五行。所謂五行者,金木水火土,乃宇宙之根本,分化繁衍,遂成大千世界。

  而天地大法,便在於五行之道。五行之道,有相生相克之說。相克即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相生即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

  “……人言五屬法術必定據此相生相克。此大謬也。”突然語氣陡變,峰回路轉,“君不見烈火涸水,洪水決堤乎?此則火亦可克水,水亦可克土。拘泥五行相克之論,刻舟求劍耳。五行根本之道,非相克,非相生,而在於相化也。”

  “以薪火之力,可以沸鍋水。然以薪火之力安能沸江湖邪?非火不可克水,勢不足矣。水火相克在於彼此之勢,勢不敵則力不逮。力不逮時安奈何?惟有變化矣。以強勢之火,敵若勢之水,則火克水。以等勢之水火相敵,火恐不逮。倘能化火為等勢之土,則可以克水。以若勢之火,敵強勢之水,火必被克。但倘能化火為等勢之水,則可以求生。”

  “是瞭!水與火相克,並沒有必定的結果,在於兩者的‘勢’誰強誰弱。如果火處於強勢,自然可以戰勝水。如果處於等勢,化火為土,就可以戰勝水。即使處於若勢,化火為水,也可以處於不敗境地!”這道理其實極為簡單,但是眾人受大荒五行相克論所囿,無人逆向思考,作出這驚世駭俗的推斷來。但是火又如何轉化為水或土呢?既然萬物皆有五行屬性,難道這五行屬性也是可以改變的麼?

  “……萬物均有五屬靈性,因強弱而分五行。木屬之物,並非全無金水火土四性,相較弱耳。而其五行屬性無時不在變化之中,此則何以滄海為桑田也。五行相化,便是以意念力控制某物或自身之五行屬性,調整變化,順應時勢也。言易行難,若無極強之念力、五行修行之體驗,自然無法作到。上古至今,能五行變化者,不過九人而已。”

  “欲五行相化,必先修五行之意。五行之金木水火土,其根本為‘恒’、‘生’、‘變’、‘亡’、‘容’也。即永恒、生長、變化、毀滅、包容五道耳。五行為萬物之基,亦為萬物之律。”王亦君暗暗點頭,這世間萬物哪一個不是生長、變化、包容、毀滅,而魂靈永恒?想來這也是五行法術的各自精髓根本。

  從第二卷開始,便是講述五行法術的各自精要處。概述極為精簡扼要,一語破的。第三卷的青木法術中果然講到“長生訣”,雖未將其原文一字不差的列出,但精義絲毫無誤,且更為鞭辟入裡。大荒五族的至聖秘籍竟然都被囊括於這一卷羊皮書中,雖然書中並未涉及五族法術的具體修煉之術及口訣,煉意不煉術,但根本已得,何患枝節。

  鬥轉星移,瞬息又是兩年時光。四月某日,古浪嶼柳絮紛飛,落英繽紛。島上處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明日便是湯谷城聖女纖纖的成年儀式,也是正式掛冠聖女的盛大日子。

  清晨開始,眾人便在辛九姑等人指揮下,忙著四下佈置。盤谷率領百餘人在島東的平地上建造最後三棟木樓,因為今夜蚩尤將帶著幾乎所有人馬趕到古浪嶼為纖纖賀慶。自從一年前蚩尤以苗刀砍伐扶桑樹,建造至為堅固的巨船以來,他從未離開湯谷一步。半個月前,三艘可容納千人的巨船正式下水,湯谷群雄將乘坐這巨船前來參加聖女盛典。

  古浪嶼西南面的礁石群上,一個英姿勃發的魁梧少年盤膝而坐,瞇著大眼向海上眺望,頸上一顆淚珠墜在陽光下閃爍七彩的光澤。突然遠遠地傳來一個少女清脆的叫聲,「大哥,他來瞭麼?」那少年回頭望去,隻見一個嬌俏動人的紫衣少女笑靨如花,朝她奔來,雪白的赤足在浪花裡跳躍如鹿。

  這少年便是王亦君,那少女自然便是纖纖。「沒來。你偷偷地溜出來,不怕九姑責罵嗎?明天便是聖女瞭,還這麼胡鬧。」「她正忙得昏天黑地呢,哪還記得看住我呀。」纖纖纖足一點,身形曼妙地躍瞭起來,在空中優美地一個翻騰,衣裳開舞,露出雪白秀美的大腿。

  突然聽見「哎喲」一生,轉頭望去,隻見纖纖身在半空,也不知怎麼扭到瞭腳踝,突然徑直摔瞭下來。王亦君大驚,連忙閃電般躍起,穩穩地將她攔腰抱住,落在沙灘上。低頭望去,她正笑吟吟地盯著他,軟玉溫香,瑩白豐盈的胸脯起伏不已。王亦君臉上一熱,正要教訓她,卻被她柔軟的雙臂攬住脖頸,湊到耳邊吐氣如蘭,「傻瓜,我是故意的。」

  王亦君又氣又惱,「胡鬧!」手臂反轉,熟悉已極的將她翻瞭個身,順手就往她臀上拍去。這一招圓熟流暢,也不知演練過多久,纖纖每每搗亂之時便被他這般拍上一記,再好好責罰。但他這一掌拍到半空,卻無論如何也拍不下去。她的臀部曲線優美,再也不是幾年前那個幹幹瘦瘦的小女孩瞭。

  纖纖扭頭格格笑道:「你怎麼不打啦?我都快忘瞭被你巴掌打的滋味啦。」雙腿還不住地甩蕩,到似是十分期待一般。王亦君一直將她瞧做妹妹,卻也禁不住心中一蕩,雙手一轉,將她穩穩地立在地上,「大姑娘傢,也不害臊。」

  「真的不打麼?下次你可沒這麼好的機會啦。」

  「胡說八道。你可是聖女啦,以後說話可不能這般沒分寸。讓人聽見瞭笑話。」纖纖挽住他的手臂,把頭靠在他的肩上笑吟吟道:「對旁人哪,我當然不會這麼說話。別人要想打我屁股,我就先給他個大耳刮子。」

  王亦君輕輕掙脫一下,見她攬得甚緊,隻好作罷,「對我也別這般胡言亂語。我自然不會往心裡去,要是讓九姑聽見瞭,非得讓我搬出木屋不可。」

  島上近四年,兩人竟始終同住一屋。這兩年纖纖發育極快,尤其這一年間,迅速由一個黃毛丫頭出落成水靈豐盈的天仙。雖然辛九姑私下說過多次,纖纖卻始終不肯和王亦君分屋而睡。年紀稍大,刁蠻習性稍減,但惟有此事仍如當日般決不妥協,誰要言論立即翻臉。因而辛九姑也無可奈何,隻有終日絮叨。

  「九姑其他都好,就是這點最為煩人。」她突然笑靨如花,「咱們不說她啦。大哥,明日你會送我什麼禮物?」

  王亦君暗呼糟糕,咳嗽一聲,「禮物?」

  纖纖見他裝傻神色,登時跺腳大發嬌嗔,「好啊!你竟然連禮物也忘瞭!蚩尤大哥早就說要送我冰蠶絲衣,你要送我一個比這更好的!」

  王亦君最怕瞧見她哭鬧,見她眼眶一紅,鼻頭一皺,似乎又有千萬淚水嘩嘩湧出,「好好好。你說什麼我便送你什麼。」

  纖纖抱住他的手臂笑道:「這還差不多。」突然望見萬裡碧波之上,有水柱沖天而起,激射到百丈高空才四散落下,竟是一隻百餘丈長的巨大龍鯨。「大鯨魚!是瞭,我要大鯨魚的鯨珠做我聖女冠的珠子!」

  「好好一條鯨魚,殺它作甚?」纖纖雙手環住他的脖子,「好啊,你說話耍賴!說好我要什麼便給什麼的!」

  眼光瞥見王亦君頸上的淚珠墜,哼瞭一聲,眼珠一轉,「也好。倘若你沒本事取鯨珠,那便將這個淚珠子給我。」

  突然伸手便要去搶。王亦君身形一轉,早已到她身後,「怕瞭你啦。」伸手從她發上摘下瑪瑙發簪,念訣解印為雪羽鶴。

  王亦君撫摩雪羽鶴的脖頸,雪羽鶴歡鳴聲中翩然展翼,低低地劃過洶湧波濤的海面,朝著百裡之外的巨大龍鯨飛去。纖纖俏生生地站在沙灘海浪之中,海風吹拂,滿頭秀發隨著衣裳飄飄鼓舞,揮手歡呼。

  遠遠的,西南海面上出現瞭幾艘巨大的戰船,獵獵巨帆上繡著“湯谷”二字。船上傳來此起彼伏的隆隆鼓聲,號角長吹。王亦君望著那雄偉戰艦,獵獵巨帆,大聲長笑,「蚩尤,看看我們誰先拿到鯨珠!」聲音雄渾浩蕩,清晰地傳到眾人耳中。

  古浪嶼上群雄一楞,得知湯谷群雄已到,歡聲長呼,紛紛放下手頭之事,朝沙灘上奔去。遠遠聽見巨船上傳來雷鳴般的歡騰聲,蚩尤那久違的笑聲驀然響起,「王亦君,那你可吃虧啦。你隻有一隻鶴,我卻有十隻太陽烏。」話音未落,隻見十隻紅色巨鳥如紅霞般四射迸散,自船上騰空飛翔,嗷嗷亂叫,朝著那龍鯨疾飛而去。

  王亦君拍拍雪羽鶴的脖頸,「鶴兄,人傢瞧不起你,你可得爭氣,別丟瞭你我的臉面哪。」雪羽鶴仰頸長鳴,巨翼招展,閃電般飛去。島上群雄已經奔到沙灘上,前呼後擁的佇足眺望。纖纖笑若春花,眼神閃閃,說不出的期待歡喜。

  遠目極眺,隻見那十隻太陽烏如紅霞般急速流舞,眼看距離龍鯨隻有數裡之距瞭,雪羽鶴卻還在遠處展翅飛翔,纖纖心中大急,頓足不已,合手於口前,縱聲長呼,「王大哥快些呀!」

  「莫急,瞧我怎麼趕上去。」王亦君突然俯身緊貼鶴背,雙臂舒展,合在雪羽鶴兩翼上,猛然隨著鶴翼上下拍舞,沛然真氣滔滔輸出,鶴翼拍擊力登時大增,陡然間加速十倍,閃電般劃過藍空。

  王亦君、蚩尤一南一西向著龍鯨急速夾擊而去,那龍鯨乃是極為兇猛的巨型靈獸,張口怒鳴,突然轉身朝著王亦君飛速遊來。「蚩尤,它也向著我,你是沒戲啦。」「那可未必!」蚩尤喝叫一聲,十隻太陽烏迅速排成一字長陣,他猛然躍起,足尖急點,在十日鳥背上踏足疾奔,到瞭最前一隻太陽烏時,猛地一頓足,箭一般竄瞭出去,剎那間竟沖到瞭龍鯨尾鰭上空。

  「好!」喝彩聲中,卻見那龍鯨怒吼擺尾,尾鰭重重擊打在海面上,掀起沖天巨浪,蚩尤被那浪濤擊中,高高拋起,借著氣浪反沖之力,翻身騰越,落在龍鯨背上,朝鯨頭疾奔去。

  王亦君喝彩一聲,猛然高高躍起,踏波逐浪,在波濤上急速點足飛奔,往龍鯨巨口沖去。那龍鯨怒吼一聲,驀然張開巨口,宛如憑空裂開一個縱橫四十丈的黑洞,尖牙交錯,紅舌跳動,萬頃海流登時飛速倒卷,形成巨大旋渦,倒傾入龍鯨巨口之中。「不入鯨口,焉得鯨珠?你倒是體恤我。」他索性隨波逐流,乘著那激旋的海流往龍鯨巨口中沖去。剎那間便被海浪吞沒,消失在那巨大的黑洞中。

  群雄驚呼,纖纖更是花容失色,驚叫連連。「我來也!」蚩尤騰空而起,高高越過龍鯨頭頂,突然翻卷倒掠,沒入滔滔巨浪,隨著海魚蝦米一道卷入鯨口之中。

  眼前一片漆黑,水流急湧,任意東西。王亦君猛地往下一沈,直沖到底,腳下柔軟,當是龍鯨舌頭無疑。

  當下氣沈丹田,雙腿如鋼鐵澆鑄,牢牢立在龍鯨舌面上,任海流激蕩,再也不移動分毫。閉氣屏息,凝神聚意,施展“火目法術”,雙眼外鼓起赤紅的真氣,定睛望去,茫茫紅色中依稀瞧見身旁不斷有魚蝦海獸川流不息,流入龍鯨黑漆漆的喉中。

  忽然臂上一緊,被人緊緊抓住,聽到蚩尤笑道:「王亦君,別來無恙?」回頭一看,雖然朦朧間瞧不真切,卻依稀辨出正是蚩尤。他比之一年前高大許多,已近九尺,比自己高出半個頭來。

  王亦君大喜,反身將他抱住,兩人久別重逢,極是欣喜。「比比誰先拿到鯨珠吧。」兩人擊掌微笑,猛地一個紮子,拔地而起,隨波逐浪沖入龍鯨咽喉之中。

  蚩尤青光眼洞察秋毫,一無障礙,早已奔得不知蹤影。王亦君正尋思著如何抄捷徑趕上,突然眼前人影一閃。「追上你瞭,你往哪走?」猛地電竄躍出,一下將那人影緊緊箍住,正要說話,突覺不對。

  懷中之人柔軟滑膩,異香襲人,絲絲長發弄得自己脖頸上發癢。雙臂箍處,豐盈柔軟,竟是一個體態曼妙的裸體女子。王亦君大驚之下,連忙松手,那女子倏然從懷中滑走,一道冰涼的感覺從自己胸膛上摩娑而過。

  火目凝神,「啊」的一聲驚呼,隻見那女子橫亙在數尺之外,長發傾垂,斜斜住凝脂酥胸,低首垂眉。雙頰酡紅,大眼撲閃,悄悄地從發梢下望著他,如碧葉卷蓮、煙波垂柳。竟是一個楚楚可憐的絕世麗人。王亦君眼光往下一掃,又是「啊」的一聲驚呼。隻見長發遮處,那纖纖蠻腰到瞭豐臀處竟逐漸變為銀白色的魚尾。這嬌羞動人的女子竟是一條人魚。

  那魚美人聽見他的驚呼,臉上更紅,咬瞭咬嘴唇,慌亂地將魚尾朝身後藏去。

  「你是誰?」那魚美人咬唇搖頭不語。

  「你不會講話麼?」

  那魚美人仍是搖頭不語。過瞭半晌才低頭怯怯地問,「你是誰?」那聲音猶如弱柳扶風、晨露曳草,說不出的好聽,說不出的讓人心疼。

  王亦君心中咯一響,仿佛冰塊在春風中融化,莫名地對這美人魚生出憐惜之意,「在下王亦君,住在附近的古浪嶼上。」

  那美人魚低聲道:「那麼你不是黑齒國的人瞭?」

  王亦君一楞,露出滿口白牙,「你瞧我象是黑齒國的麼?」

  那美人魚迅速地掃瞭一眼他的牙齒,舒瞭一口氣,頗為害羞的一笑,嬌靨飛紅。

  那笑容絢麗逼人,王亦君目奪神移,心旌搖蕩,勉力收束心神,「姑娘是被這龍鯨吞進來的麼?」那美人魚輕輕搖頭,「我是住在這裡的。這龍鯨是我的房子。」

  王亦君大奇,這纖弱的人魚竟是住在兇猛的龍鯨體內,當真是匪夷所思。「如此說來,我可是不速之客啦。」

  「你不是壞人,自然是歡迎的。」美人魚聲如蚊吟,幾不可聞。王亦君砰砰心跳,咳嗽瞭一聲,「你這房子裡,隻有你一人居住麼?」

  那魚美人剛要回答,忽聽黑暗中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小子,這裡不歡迎外來客人,你快走罷。」

  王亦君循聲望去,依稀看見又有幾條人魚滑行而來,為首一人似是一個拄著拐杖的白發老嫗。那魚美人偷偷瞟瞭一眼王亦君,咬唇道:「姥姥,他,他不象是壞人。」

  那人魚姥姥斥道:「人心險惡,你知道什麼!快回去。」那魚美人低低應瞭一聲,卻不動彈。

  老嫗身後幾尾人魚,竟都是年輕貌美的女子,雖比不上那魚美人楚楚動人,卻也各有嬌媚之處。她們似是從未見過王亦君這般偉岸英俊的年輕男子,躲在姥姥身後好奇地瞪著他,秋波頻傳。

  王亦君從未聽說寄居於魚腹之中的人魚,又見那姥姥對外人極為忌防,頗覺蹊蹺,好奇心大盛。當下行禮,「前輩,在下不過是寓居古浪嶼的遊俠。今日想取這鯨珠作為送與朋友的賀禮,並無惡意。」

  那姥姥冷冷道:「倘若你取走鯨珠,這龍鯨便要死瞭。我們又住到哪裡去?你這不是惡意是什麼?」

  王亦君一楞,「這鯨珠我也不是非要不可。既然龍鯨是你們的寄身處,晚輩怎敢造次?」

  「你嘴裡倒似是塗過藻蜜。要騙騙這些小丫頭那也罷瞭,嘿嘿,要騙我就嫩瞭些。」姥姥似是認定他乃是一個浮滑騙子,任他說什麼,就是不信。

  王亦君突然想起蚩尤已奔去割取鯨珠,「糟糕!」

  魚美人頗為緊張的盯著他,「怎麼瞭?」

  「我一個朋友已經去取鯨珠啦。我需得去阻止。」

  「我帶你去。」王亦君不及多想,搶身將她抱起,發足飛奔。

  美人在懷,氣如蘭馨。那冰涼滑膩的魚尾軟軟地搭在臂彎,帶來一種異樣的感覺。王亦君低頭望去,那美人魚正偷偷地看著他,觸見他的目光,登時嬌靨飛紅,轉開頭去,羞不可抑。

  突然前方疾風凜冽,迎面撲來。王亦君心中一凜,凝神聚氣,正要嚴陣相待,忽覺那股念力頗為熟稔,「蚩尤?」

  「是我。這裡甚是奇怪,好象住瞭不少……」話音未落,瞧見王亦君懷中美人魚,「咦」瞭一聲,「好小子,我不過是撞到一個人魚,你倒幹脆,抱到懷裡啦?」

  魚美人聽見有人,早已又驚又羞,便要從王亦君懷中掙脫。王亦君將她輕輕旋轉放在地上,拉住她柔軟的小手,「你莫害怕,這是我的好友。」

  魚美人在鯨魚腹中生活許久,能在黑暗中視物,鼓起勇氣打量那九尺高的男子,強壯剽悍,滿身狂野傲然之氣,雖然較之王亦君親切倜儻大為不同,但是卻也是正氣渾然,讓人放心。當下羞怯地點一點頭。

  「他叫蚩尤。可是你叫什麼名字呢?我還不知道哪。」

  那魚美人低聲道:「我是鮫人國的七公主,叫做真珠。」

  蚩尤奇道:「鮫人國?是東海上的七十二島鮫人國麼?」

  魚美人真珠吃驚道:「公子知道鮫人國麼?」

  蚩尤道:「從前聽傢父說過。鮫人國盛產珍珠,體內的鮫珠更是天下至寶。」

  真珠低下頭,突然眼圈一紅,泫然欲涕,「便是這鮫珠害得我傢破國亡。」

  王亦君與蚩尤對望一眼,正要說話,忽聽有人喝道:「真珠,這等事豈能對外人胡說八道!」正是那人魚姥姥帶著眾人魚趕到。真珠嚇瞭一跳,急忙將手從王亦君手中抽出,站到一邊。

  王亦君已然猜到幾分,「難道有人窺測鮫珠,動興刀戈,你們這才避到這龍鯨腹中麼?」

  人魚姥姥怒道:「小子,你知道得這般清楚,還說不是黑齒國的探子麼?」

  王亦君心中一動,「原來咱們是同仇敵愾,那便好極。姥姥,我們都是大荒蜃樓城的臣民,被水妖用奸計攻破城池,這才被迫流亡東海。」

  蜃樓城極為著名,四年前城破一事更是天下皆知。姥姥沈默半晌,厲聲道:「好!我便姑且信你們一回。倘若你們是水妖探子,將今日之事透露半點風聲,我便是化做厲鬼,也決不放過你們!」將身一側,「將鯨珠留下,你們走罷。」

  蚩尤右手一拋,一顆直徑盈尺的透明圓球落到王亦君手中。「得罪瞭。」將鯨珠遞交給人魚姥姥。她伸手奪過,「真珠,你們都隨我進去。」不再看王亦君,轉身便走。

  真珠回頭望瞭一眼王亦君,目中滿是不舍之意,臉上又是一紅,「王公子,後會有期。」戀戀不舍地轉身離去。那幾個魚美人也紛紛回眸掩嘴而笑,湊到真珠耳邊說瞭幾句話,真珠登時連耳根也紅瞭,疾步前行。

  突然有人尖聲道:「姥姥,姥姥,不好啦!黑齒賊和水妖追來啦!」眾人大驚。

  人魚姥姥喝道:「你們帶著真珠藏起來!」閃電般朝龍鯨巨口滑去。

  王亦君與蚩尤對望一眼,心中同時都升起一個念頭,微笑擊掌,朝外奔去。

  巨口開處,亮光照耀,眩目的陽光在龍鯨尖牙上閃爍七彩光芒。眾人奔到龍鯨喙沿,向外眺望。萬裡碧波,天藍如海,不計其數的虎鯊躍海騰空,破浪前行。每隻虎鯊背上都騎瞭二三十人,呼嘯狂呼,朝這奔來。蚩尤青光眼瞧得分明,人人精瘦,滿口黑牙,手中長弓利矛,當是黑齒國人無疑。

  更遠處,十餘艘水妖大船將湯谷三艘巨艦團團圍住,箭矢如雨激射而去。隱隱聽見湯谷與古浪嶼上群雄怒罵如潮,顯是已經與水妖交上瞭手。王亦君、蚩尤胸中萬丈豪情都在這剎那噴薄,並肩而立,仰天狂嘯,聲如怒海颶風,方圓五百裡內眾人都被震得變色大驚。

  朝陽谷丁蟹坐在指揮船的高臺上,海風勁舞,背後水字大旗獵獵招展。他正心中得意,忽然聽見從遠處傳來兩聲高亢雄渾的長嘯聲,震得耳中隆隆作響,直破雲霄而去。湯谷船上眾人原已潰亂慌忙,鬥志低落,聽得這吼聲卻是歡聲雷動,精神大振。

  蚩尤距離丁蟹主艦隻有數十丈之遙,橫刀踏浪,倏然躍起,在空中劃過一道圓弧。漫天箭矢中,他如海豚般破浪而入,沖入洶湧的碧波之中,朝著敵船飛速遊去。突然「蓬」的一聲,船身甲板陡然裂開一個三丈長的口子,木屑飛射,海水從那裂口中激湧噴薄。

  凜冽的殺氣如狂風般卷襲,船身劇烈搖蕩,眾水妖紛紛變色,向後躍開。丁蟹面色突變青紫,低叱一聲,十戈刀自動翻轉到雙手中,四下激射,陡然間暴長十倍,如十隻蟹鉗一般揮舞交錯,朝蚩尤倏然斬去。十戈刀乃是東海琉璃鐵制成的封印,內封北海十獸,也是水族神兵之一,十戈齊發,威力驚人。

  刀光折疊交錯,縱橫飛舞。「當」一聲巨響,轟然如雷。丁蟹隻覺虎口如被雷電擊中,震得雙臂麻痹,十戈刀險些脫手。他心中大駭,十戈刀脫手飛出,刀鋒破空,氣勢滔滔,威力比之先前一招又大瞭數倍。丁蟹十指曲伸彈舞,十戈刀在空中隨其節奏劈砍斫刺,正是“以氣禦劍”之術。

  蚩尤苗刀揮舞,「叮叮當當」將十戈刀不斷擊飛,但那十戈刀去而復返,始終在他周遭霍霍飛舞。刀勢越來越快,越來越凌厲,猶如層層鐵桶將蚩尤籠罩其中。「木葉索!」蚩尤左手掌心突然噴出一道三尺長的碧光,濃碧淺綠幻舞不息,周圍兩丈餘內的柚木甲板突然「格拉拉」的一陣脆響,剎那間分崩離析,片片木板朝他掌心飛去。

  百餘片木塊在他掌心處陀螺旋轉,突然聚合,擰成一道直徑近尺的巨繩。蚩尤左臂一振,手腕抖轉,那條巨繩登時如巨蟒般盤旋騰空,驀然將十戈刀緊緊纏住。漫天刀光剎那頓住。蚩尤大喝一聲,閃電般沖出,當頭一刀朝丁蟹斬下。

  丁蟹心膽俱裂之下渾身真氣傾註於湧泉,奮起全力,朝後飛竄。蚩尤大喝聲中,苗刀劃過一道圓弧,刀氣凌烈,竟將丁蟹右臂齊肩斬斷!鮮血噴射,丁蟹痛吼一聲,捂住肩膀,翻身跳入漫漫汪洋。

  遠處,王亦君在水妖船上談笑披靡。湯谷群雄激奮歡騰,紛紛從巨船上躍入敵船,追殺窮寇。落水水妖潛入海底,原想將湯谷巨船鑿破,在水中與湯谷軍決一勝負。豈料這三艘湯谷巨艦乃是以扶桑木所制,堅硬逾鋼,不能損傷分毫,無奈之下隻能大呼倒黴,逃之夭夭。

  島上群雄歡呼雀躍,纖纖更是又叫又跳。過不多時,三艘巨艦彩旗招展,拖著兩艘俘虜來的水妖戰船緩緩靠岸。那隻巨大的龍鯨竟也尾隨湯谷軍慢慢地遊到岸邊。巨口開處,幾尾美麗的人魚與一個人魚老嫗並肩而立,更襯得年輕貌美,嬌艷奪人。王亦君與蚩尤也已站到那人魚群中,相互微笑低語。

  群雄瞧見鯨口中的人魚,都是大為驚詫,議論紛紛。纖纖雖然也頗為疑惑,但隻道是蚩尤帶來的,並未多想,笑著奔入海浪裡,踮高瞭腳,朝著王亦君與蚩尤揮手致意。豈料王亦君竟絲毫沒有瞧見,徑顧與一個最為嬌怯清麗的人魚站在一處,不知說瞭什麼,那人魚立時低下頭去,連耳根也漲得通紅,回眸悄悄地看他,嘴角眉梢,盡是綿綿情意。

  旁人沒有註意到,纖纖卻是瞧得分明,登時心中如遭重錘,泛起一股酸澀的滋味,跺足咬牙,“臭王亦君,你當是釣魚嗎?這麼有趣?”當下大叫,「王亦君!我的鯨珠呢?」

  這一聲氣運丹田,叫得甚是響亮。眾人都望瞭過來,俱是一震,“竟有這般美貌的姑娘!”蚩尤扭頭望去,隻見碧浪白沙,一個紫衣少女叉腰而立,俏臉罩霜,眉目含嗔,說不出的嬌俏動人。他腦中頓時轟隆一聲,一片空白,耳中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過瞭良久,才聽見紛亂嘈雜的聲音、呼嘯的海風以及自己怦怦怦怦急促的心跳和呼吸聲。

  隻聽王亦君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纖纖妹子,這龍鯨可是她們的寄居處,我再改送其他東西給你罷。」

  蚩尤心中大震,這少女竟是纖纖麼?一年不見,她竟已從黃毛丫頭出落成這般曼妙動人的女子!正又驚又喜,卻聽纖纖怒道:「答應好的事豈能耍賴?我不管,我就要這鯨珠!」

  纖纖見一個英挺剽悍的少年與王亦君一道奔來,從那眉目間猜到當是蚩尤,久別重逢,原當高興才是,但眼見王亦君適才與那人魚那般親熱,早已氣得提不起任何興致來。瞧得他們奔到眼前,突然飛起一腳,往王亦君小腿上踢去。王亦君對她瞭如指掌,見她肩膀微沈,立時揮手一抄,將她的小腿撈個正著,輕輕一拖,拉瞭過來。倘若是平時,纖纖必定乘勢偎入他的懷中,但今日怒氣勃發,素手疾揮,又是一掌朝王亦君臉上打去。

  「胡鬧,這麼多人瞧著哪。」右手將她皓腕握住。

  纖纖與他相隔不到兩尺,冷冷地瞪著他,「你也知道這麼多人瞧著,怎麼一點也不知羞?」眼眶一紅,突然落下一顆淚來。

  王亦君雲裡霧中,不知她所說之意,見她突然掉淚,登時心軟,松開雙手,「好啦好啦,今晚我不睡覺,給你逮條比這還大的龍鯨去。」

  纖纖聽他溫言撫慰,更覺委屈,索性抽抽搭搭地哭瞭起來,「才不稀罕呢。」

  蚩尤站在一旁,頗覺尷尬,瞧著纖纖雨打梨花一般,自己心中都要碎瞭。這剽勇暴烈的少年在纖纖面前竟判若兩人,仿佛成瞭溫良馴服的綿羊一般。心中暗暗回憶一年前的纖纖,怎麼也無法將那刁蠻狡獪的小女孩與眼前這俏麗少女聯系起來。眼見王亦君、纖纖兩人極為熟稔、親熱,突然有些後悔這一年未回古浪嶼。

  「好啦好啦,再哭眼睛便要變成桃子啦。」王亦君瞥瞭一眼蚩尤,「蚩尤剛來,你便這般號啕大哭,是要趕他走麼?」纖纖破涕為笑,甩開王亦君的手,轉頭莞爾,「蚩尤大哥,好久不見啦。」

  眼角猶有一滴淚珠,晶瑩剔透,如春花朝露,於晨風綻放。蚩尤目眩神迷,呆瞭一呆,「是,好久不見瞭。」

  心跳如撞,生怕讓他們聽見瞭,連忙朝後退瞭一步。纖纖格格而笑,心情好轉,朝王亦君扮瞭個鬼臉,「還是蚩尤大哥好。」蚩尤登時面紅耳熱,心跳更劇。

  巨船靠岸,群雄歡呼,相互擁抱招呼,數年未見,許多好友都極是興奮。島上客房已全部建好,辛九姑等人紛紛引領群雄朝島中走去。眾人魚在陸地上行走不便,便依舊待在海灣沙灘上。

  王亦君為諸將引見人魚姥姥與真珠,輪著纖纖時,她隻是淡淡的點瞭點頭,冷冷地斜睨著真珠,「原來是個公主,難怪這魚尾也要比別人的漂亮些。可惜終究是條魚。」話中帶刺,眾人自然聽得分明。人魚姥姥等驚愕惱怒,但顧及王亦君與蚩尤,便隱忍不發。真珠適才瞧見她與王亦君諸種神態,隻道二人是熱戀情侶,心中正莫名地暗暗酸痛,被她這般嘲諷,臉色頓轉蒼白,想要說話,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再三邀請眾人魚到島上歇息,她們都以行動不便為由相拒。無奈之下,隻得任由她們在海灣休憩,先行告退。路上王亦君見纖纖依然微微撅著嘴,老大不情願,「好啦,都快是聖女瞭,還這般耍小孩脾氣麼?」

  「言而無信,薄情寡義。今日我算是把你看透瞭。臭王亦君,你可記著,欠我一個禮物呢!」纖纖說一句,王亦君便點一個頭,微笑稱是。纖纖突然停步,拉住蚩尤的手,笑靨如花,「蚩尤大哥,你給我帶的禮物呢?」

  素手柔軟滑膩,幽香盈袖,蚩尤失魂落魄地發愣,「禮物?是瞭,禮物!」他突然竟有些結巴起來,「我給你帶瞭兩箱東西,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纖纖大喜,眉花眼笑,沖著王亦君一抬頭,重重地哼瞭一聲,然後又攬住蚩尤的手臂,笑吟吟道:「自然喜歡啦!快告訴我有哪些東西?」

  這百餘丈的路,蚩尤便如在雲端行走一般,飄飄忽忽,歡喜得連說瞭些什麼也記不清瞭。王亦君在一旁看得又是驚訝又是好笑,沒想到狂野剽悍的蚩尤在纖纖面前竟然成瞭舌頭打結、隻會一味傻笑的呆子。突然心中一動,搖頭微笑,心中淌過一片暖流。

  當夜,群雄便在海灘上設宴,大肆狂歡,與眾人魚圍坐在海邊,人魚姥姥絮絮而談。原來蜃樓城被攻破之後,水族便據此為水軍基地,操演水師,遊弋東海。每尋釁與海上小國宣戰,大破之,而後改立國王,以為傀儡。黑齒國、巨人國、毛民國則依附水妖,大肆欺壓周鄰。水伯天吳以為金族西王母賀壽為由,向鮫人國強索國寶無邪鮫珠。鮫人國主不肯從命,水妖便派遣十戈軍與黑齒國一道侵凌鮫人國七十二島,大肆屠戮。國主戰死。不得已之下,人魚姥姥將無邪鮫珠藏入七公主真珠腹中,帶著諸公主匿身龍鯨巨腹逃離。

  纖纖頗為好奇,「無邪鮫珠?那是什麼東西?」真珠看瞭一眼姥姥,低頭雙手捧於口前,櫻唇微啟,一道異香撲鼻而來。群雄本已喝得酩酊大醉,聞著這香氣,立時清醒過來。隻覺那芬芳之氣醇厚濃鬱,直沖腦頂。

  眾目睽睽之下,真珠紅著臉,輕輕地吐出一顆一寸大小,渾圓透明的珠子。那珠子宛如水晶,淡淡的綠色,但中心竟有一尾小小的人魚在自由自在的遨遊,微小的氣泡疊串冒起。從不同的角度望去,那珠子、水泡、小人魚都變幻各種絢麗的光澤。

  「無邪鮫珠除瞭可以辟邪、驅毒、調息真氣之外,還有一個最為奇異的功能,便是辨析真我,在任何困惑面前永不迷失。」姥姥見群雄瞧得目瞪口呆,滿臉茫然,「鮫珠中的小人,乃是自己魂靈所聚。任何人隻需將這鮫珠吞入肚中片刻,再吐出來時,便可以瞧見另外一個自己藏身於這鮫珠之中。這便是你最為倘誠的靈魂。倘若你有任何迷惑、難以抉擇的問題,隻需問他,他便會依照你內心給你最坦率而不加修飾的回答。」

  「如此說來,真珠,我可以問這鮫珠一個問題麼?」王亦君言中頗有調侃之意,真珠大羞,連忙將鮫珠又咽瞭回去,情急之下,連脖頸也羞成瞭桃紅色。眾人哈哈大笑,隻有纖纖面色大變,悄悄伸手,在背後狠狠地擰瞭一把王亦君的手臂。

  王亦君吃痛,微笑忍住,“這小丫頭怎地還是這般小孩心態,非得眾人眼光圍著她轉。倘若不是中心,便要吵鬧。”他與纖纖朝夕相處,直如兄妹,仍是將她當成沒有長大的孩子一般。對於纖纖時時的真情流露與眼下的吃醋,都並未深入尋思,隻當作孩童脾性。

  蚩尤已漸漸從最初的對纖纖驚艷震撼中復蘇過來,坐在她的身邊,那幽香絲絲脈脈繚繞鼻息,心跳砰然,不敢轉頭看她。聽人魚姥姥說瞭半晌後,心中一動,「大荒五帝素來對大荒之外的國邦毫無興趣,認為是化外之邦,夷蠻之地。水妖為何會大動幹戈吞並東海各國呢?」

  王亦君腦中轉得飛快,「是瞭。燭老妖果然想做神帝。」眾人都大驚,一片嘩然。「當日在荒原上逃亡時,科大俠曾經說過,燭老妖侵滅蜃樓城,乃是為瞭沽名釣譽,做五族出頭人,謀求他日篡取神帝之位。果然不假。但今日看來,這不過是他的第一步棋而已。」

  「既然這神帝之位,隻能在五族長老會上公推,他自然想想盡方法在此前出頭露臉,成為五族共同利益的代表。他滅瞭蜃樓城,那是替五族出瞭口悶氣。接著乘機據此地,大舉攻滅東海各國,逼迫百夷朝拜,哈哈,那又是什麼目的?」王亦君故意賣個關子,目光炯炯地盯著蚩尤。

  蚩尤拍腿道:「是瞭!抬高自己的威望,凌駕五帝之上!」

  柳浪點頭緩緩道:「當今大荒,黑帝閉關不出,青帝失蹤,白帝執著神仙道,黃帝庸弱無能,赤帝也在閉關修煉。燭龍法術武功,原本就稱雄天下,倘若此時百夷朝拜,聲望日隆,兩年後的五族長老會非推他做神帝不可。」

  「諸位兄弟,從今日起,咱們湯谷軍便與水妖針尖對麥芒,處處對著幹,決計不能讓水妖的算盤打得叮當亂響!」群雄本就是諸多惡習的草莽,對這與人搗亂之事最是歡喜,當下狂笑著轟然應諾。

  「大夥兒別喝得太多,明日可是咱們纖纖聖女的典禮,總不能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為她慶典吧?」群雄轟然稱是。

  蚩尤的心突然咯地一沈,驀地想到大荒所有聖女,必須是處子之身,終身不得嫁娶。倘若纖纖果真登上聖女之位,豈不是,豈不是……

  身為聖女必須清心寡欲,斷絕情根,辛九姑原本就恨盡天下薄幸男子,以為男人無不如此,因此不覺得終身不嫁有何不妥之處。但她深悉纖纖之心,知她對王亦君早已情根深種,還是孩童之際便魂牽夢縈,生死以系瞭。是以直到今日,她還未對纖纖說出身為聖女的關節處。瞧著纖纖整晚目光都縈系於王亦君身上,隨著他的喜怒哀樂而一顰一笑,她的心中更為憂慮,極是矛盾。但她卻沒有瞧見,在這跳躍的篝火與柔和的月色中,還有一個少女的眼光,也從始到終,沒有離開王亦君片刻。

  篝火燃盡,群雄高歌著四下散去,紛紛回房休息,眾人魚也悄然朝海灣中的龍鯨遊去。望著姐妹們在冰涼的海水優美地搖曳,真珠輕輕地摸著尾上那銀光閃爍的魚鱗,心中的憂傷淡淡如這月色。她的魚尾曲線柔美,素來為姐妹所艷羨,在諸多鮫人國少年人魚的心中,更是不可觸及的美夢。然而她今日卻對這美麗的魚尾充滿瞭莫名的厭憎。尤其當她聽到纖纖在王亦君面前冷冷地說到“終究還是條魚”時,眼淚幾乎便要奪眶而出。那一剎那,她多麼想擁有一雙纖美的腿,哪怕是平凡的腿也好呵。

  蚩尤適才想著纖纖之事,心中鬱悶,與人接連碰杯,終於喝得爛醉。恍惚間聽到王亦君聲音,咕噥幾聲,也不知在說些什麼。過瞭片刻,竟鼾聲大起。王亦君將他背到屋中,往床上一拋,忽然聽到有人當當地敲著窗子,出門一看,卻是纖纖。

  纖纖眼珠轉動,眼眶內滿是淚水,悲悲戚戚地望著王亦君,突然「哇」的一聲哭將起來。王亦君連忙捂住她的嘴,四顧左右,「小姐,深更半夜哭哭啼啼,倘若被人瞧見,還道是我欺負你呢。」纖纖撲到他的懷裡,緊緊攬住,「你們全在欺負我!」王亦君拍拍她的背笑道:」真是胡說八道。這島上哪一個人吃瞭豹子膽,敢欺負纖纖聖女哪。」

  聽見“聖女”二字,纖纖竟似突然悲從心來,號啕大哭。王亦君連忙用肩膀擋住她的嘴,不斷地輕拍她背部撫慰,「又怎麼啦?還是怪我沒給你鯨珠麼?」纖纖抬起頭,眼淚汪汪的,「我不做聖女!」

  王亦君嚇瞭一跳,「這倒奇瞭,從前你不是歡天喜地地叫嚷著要做聖女麼?怎地又突然改變主意瞭?」「那是叫你們給騙瞭!從前你可沒告訴我,說聖女不許……不許嫁人!」纖纖說到最後四字,雙頰禁不住泛起紅暈。

  王亦君不熟五族之規,對此節也從未聽說,驀然吃瞭一驚。腦中飛轉,適才纖纖隨著九姑一道走,難道是九姑告訴她的麼?口中卻仍是笑著,「敢情纖纖想嫁人瞭麼?」

  纖纖「撲哧」一聲,破涕為笑,「你才想嫁人呢!」

  「那便是瞭。既然眼下不想嫁人,就勉為其難先委屈委屈作幾天聖女。哪天纖纖想嫁人瞭,再拍拍屁股嫁雞隨雞,做紡婆織女。你看如何?」

  「這樣可以嗎?」纖纖秀眉微蹙,「可是剛才聽九姑說,做瞭聖女便得清心寡欲,不能再喜歡任何男人啦。」

  「那是大荒聖女的規矩。咱們湯谷軍本就是造反的自由之師,哪能遵循那些繁文縟節。湯谷聖女想嫁人便嫁人,自由得緊。」

  纖纖登時眉花眼笑,跳將起來,攬住王亦君的脖子,「還是亦君大哥好!」那豐滿柔軟的胸脯緊緊地壓著王亦君的胸膛,巧笑倩兮,幽香入鼻。王亦君心中突然騰起奇異的感受,立時將它按捺下去,掰開她的雙手,將她放在地上,「好啦,現下可以回房睡覺瞭吧?」

  纖纖突然想到某事,花容一變,嬌嗔滿面,「還有一件事。」「什麼?」纖纖恨恨地瞪著他,「還裝蒜。隨我回房去。」一擰身,朝著那小木屋走去。纖纖那婀娜的身姿在夜色中瞧來,仿佛是花樹的精靈,輕搖曼舞。

  王亦君微微一笑,突然有些明白,何以蚩尤會被這個小丫頭震得張口結舌,直如呆子。

  這條路自海灘,經過樹林,抵達小木屋。四年間,他們已不知走過多少次。常常是王亦君在海邊修煉潮汐流,纖纖伏在他的膝上睡著瞭,他小心翼翼地將她一路抱回去。也記不清有多少次,他半夜獵殺海獸歸來,瞧見纖纖伏在路口的那塊樹樁上等他等得睡著瞭。剎那間,許多溫馨甜蜜的回憶湧將上來,驀然有時空錯亂之感,仿佛四年的時光突然凝聚為這一條短短的路、這個夜霧淒迷的晚上。為什麼忽然會有這樣的感覺呢?難道是纖纖明日便要成為聖女瞭麼?

  屋內空空蕩蕩,隻有兩張木床孤孤單單的沐於月光之中。纖纖的眾多東西已被搬到不遠處的聖女禦苑,明日起,便要在那裡起居休息。王亦君環顧四圍,雪白的月光照瞭一壁,冷清蕭索,他的心中突地有些失落。自明日起,他便要一個人在這木屋之中瞭。轉頭望見纖纖冷冷地瞪著他,淚光盈然,「聖女大人,有何吩咐哪?」

  「你倒真會裝蒜,為什麼不給我鯨珠?還不是瞧見那條人魚有幾分姿色,想討好她麼?」

  「都快成聖女瞭,總得講點道理罷……」

  「我說的不對麼?瞧你看著她,眼珠都快掉下來瞭。跟她說話時笑得嘴都合不上啦,恨不能鉆到她的耳朵裡和她說話罷?」

  王亦君這日激鬥甚久,又喝瞭許多酒,本已有些困乏,被她這般絮絮叨叨的一說,忍不住困意上湧,打瞭個呵欠。

  纖纖見狀更怒,氣得眼圈都紅瞭,「你和她說話便那般有趣,和我說話便要瞌睡麼?」

  王亦君最怕見她哭,登時醒瞭一半,「傻瓜,倘若你是想要鯨珠,我明日,不,現在便給你擒條龍鯨,還不成麼?」

  「你當我真稀罕鯨珠麼?我,我……」她突然眼珠一轉,「好,倘若你真想將功折過,你便將那無邪鮫珠取來送我!」

  「越來越胡鬧啦,那是人傢的國寶,猶如權杖一般,怎能索走。」王亦君見纖纖嘴巴一扁,便要哭將起來,連忙上前將她摟住,溫言撫慰。纖纖每每要哭鬧之時,隻要被他攬在懷中,則必定止住。這招屢試不爽,今日也是立竿見影。

  纖纖被他攬在懷中,聞著那熟悉的氣息,感覺到那堅實的胸膛和有力的臂膀,心情登時平靜下來。伏在他的胸膛上,聽見他的心跳,感覺與他如此之近,歡喜之餘又不免有些害羞。耳中聽到王亦君的柔聲撫慰,但聲音越來越是含糊,過不多時隻剩下咕噥聲。再過片刻,抱緊自己的雙手漸漸地松瞭下來,接著竟響起輕微而香甜的鼾聲。

  纖纖微微有些著惱,但想到他抱著自己睡著,突然又有些甜蜜害羞,「這個大傻蛋,竟象馬一樣,站著也能睡著。」當下輕輕地掙脫出來,將他架住,朝著木床吃力地移去。纖纖小心翼翼地將王亦君放在床上,籲瞭一口氣,抹抹沁出的香汗。王亦君躺在月光中,嘴角微笑,滿臉無邪,猶如一個孩子一般熟睡著。纖纖心中泛起柔情,忍不住「撲哧」一笑,「一罵你就睡著,倒巧得很。」展開薄被,輕輕的為他蓋上。

  王亦君不知在夢中夢見瞭什麼,突然眉毛舒展,嘴角笑意更深。纖纖坐在床沿,癡癡地看著他沈睡的臉龐,那俊逸挺秀的臉容、無邪溫暖的微笑讓她一陣陣的心疼。明夜此時,她就將在聖女禦苑中獨對西窗彎月,以後還能這般與他同處一室,整夜廝守麼?雖然她在九姑面前胡攪蠻纏,非得繼續和王亦君同住下去,但內心深處也洞徹明白,兩人都已非孩子,又非親屬,決計無法再這般混住瞭。

  想到此處,心如針紮,「大哥,亦君大哥。」聲音溫柔纏綿,竟比窗外那杜鵑還要淒切幾分。王亦君渾然不覺,酣睡如舊。纖纖柔腸百轉,「大哥,倘若不是你要我做什麼聖女,我決計不做。我隻想象從前那般終日在你身邊,陪著你。做瞭聖女,可就不能這般隨意啦。」

  她望見王亦君脖子上的那顆淚珠墜,那是多年前雨師妾臨別的淚水所化。難得他竟終日懸掛頸前。她突然感到一陣尖銳的酸痛醋意,想將那淚珠墜扯將下來,丟出窗去。但觸及那冰冷的淚珠墜時,突然住手,畢竟那隻是一顆珠子而已。「在你心裡,究竟是誰更為重要呢?你是將我當成瞭妹子,還是喜歡的人呢?」眼淚突然撲簌簌的掉瞭下來。

  她擦去眼淚,「我可真傻瞭,你醒的時候,不敢問你,睡著的時候,卻這般自言自語。難不成想讓你在夢中聽見麼?今晚九姑問我,是不是喜歡你。她說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要是我喜歡你,將來一定會傷心難過,生不如死。她可真會胡說八道,當我是小孩般嚇唬麼?我告訴她一點也不喜歡你。」她嘆瞭口氣,「亦君大哥,我當然是騙她的。其實在我心裡,唯一喜歡的人便是你。四年前看見你的那一刻起,我便喜歡上你瞭。你可知道麼?」

  這些話憋在她的心中許多年,始終無人傾訴。在這兩人共處的最後一夜,柔情洶湧,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難過,竟如洪水決堤一般不能遏止。纖纖輕輕地在他身邊躺下,側著身,對著他熟睡的側臉癡癡的凝望,右手抱在他的胸前,「這些年爹爹始終沒有回來,其實我心中早已知道他多半是死瞭。」說到此處,淚水忍不住順著臉頰淌瞭下來,「若不是你始終陪著我,我多半也要傷心的死啦。每次我提起爹爹,你怕我難過,總要緊緊地抱著我。在你溫暖的懷裡,我就將什麼難過的事都忘瞭。」

  她突然撲哧一笑,「大傻瓜,其實有時我是故意提起爹爹的,傷心的樣子也有一半是裝出來的。因為我想讓你緊緊地抱著我。可是這半年來,你抱著我的時候越來越少瞭,是被你看穿瞭嗎?」

  她嘆瞭口氣,「從前你生我氣的時候,便要打我的屁股,高興的時候,便要擰我的臉,怕我難過的時候,便要抱著我。可是現在,不管我怎麼惹你生氣,你也不打我啦。和我說話的時候,也要隔著幾尺的距離。就是晚上睡覺的時候,也不讓我到你的床上來。前些日子,夜裡又是打雷又是下雨,你也不讓我到你床上躲上一會兒。你的心就這般狠麼?那次我可真生瞭你的氣,賭氣要永遠不理你呢。可是沒過一天,又忍不住和你說話瞭。」

  她把頭枕在王亦君的肩上,「明日起我便再也不能和你一道睡啦。到時你想要我來也是不成瞭。亦君大哥,你會想我麼?從今往後,每夜我想你的時候,該怎麼辦呢?」想到此處,她突然覺得說不出的害怕,那即將到來的虛幻的黑暗的孤獨,更使得她感到眼下身旁的王亦君,是這般的真實,這般的讓她疼心痛肺、柔腸寸斷。

  纖纖托著腮,湊在王亦君的臉旁,怔怔凝視。那濃密而彎卷的睫毛、那挺直的鼻梁,還有那優美上翹的嘴唇,近在咫尺,又仿佛遠在天涯。在今夜之前,他是屬於她的。但是在今夜之後呢?那羞羞怯怯的人魚妖精,會不會乘隙占據他的心呢?以後會不會出現其他各種妖精呢?酸酸癢癢的感覺從咽喉向腹內滑去,那種莫名的揪心的疼痛又突然爆發,撕心裂肺,疼痛得幾欲窒息。

  纖纖突然低下頭,閉起眼親瞭王亦君的嘴唇一口。柔軟的嘴唇、溫暖的鼻息,她如遭電擊一般,心砰砰劇跳,臉騰的紅瞭,脖根處也熱辣辣的。迅速地抬起頭來,不敢睜開眼睛。那股強烈的疼痛也陡然消失。但是體內突然隱隱作痛,一股溫暖而麻癢的火焰從下而上,遍及全身。這種感覺也曾經有過,每次在王亦君懷中時,便常有這種麻癢難言的疼痛,象是一種莫名的渴求,然而她卻束手無策。有時僅僅瞧見王亦君,或是被他瞧見,也會突然被這疼痛擊倒。

  今夜這種感覺猶為強烈,仿佛千萬隻螞蟻一點一點地咬噬上來,直進入她的心裡。纖纖紅著臉,「大哥,亦君大哥。」吐氣如蘭,鉆入王亦君耳中。他似乎被那氣息弄得有些癢,皺皺眉頭,探手摳瞭摳耳朵。

  纖纖心中突然起瞭一個奇異而大膽的念頭,那念頭方起,那股麻癢疼痛的火焰宛如澆上熱油,陡然竄起,如熊熊烈火般燒遍全身。她嚶嚀一聲,仿佛要將那奇怪的感覺驅逐出去,卻適得其反,感到那團烈火順著咽喉燒瞭上來。臉頰滾燙,周身火熱。緊緊貼著王亦君胸膛的身體宛如突受電擊,顫抖不已。

  纖纖意亂情迷,思緒一片混亂,體內的那團火越燒越旺。迷茫中隻有一個念頭越來越清晰,身邊的這個男子,是她傾心愛慕的心上人,而今夜是他們能這般廝守的唯一一夜。她突然哭瞭起來,「大哥,我要將一切都給你。」

  王亦君朦朦朧朧之間,聽見耳邊溫柔的呢喃與哭泣聲,香甜溫熱的氣息不斷地鉆入自己的耳朵,又麻又癢。

  夢中想到定然又是纖纖前來搗亂,咕噥一聲,「纖纖別鬧。」那奇怪的聲音頓時靜止,就連耳邊那氣息也仿佛突然消失。王亦君翻瞭個身,又沈沈睡去。

  夢中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他與蚩尤、纖纖三人在海灘上嬉鬧。暖暖的陽光,和煦的春風,呼吸中盡是海水與鮮花的味道。白色的沙灘細膩柔軟,踩在腳下說不出的舒服。仰望藍天白雲,聆聽濤聲鳥鳴,這種感覺如此寧靜祥和,如此幸福。

  突然之間天邊烏雲滾滾,天色陡然變暗,蚩尤站在礁石上望著遠方,浪水一陣陣的朝他擊打。他竭力的呼喊蚩尤回來,但蚩尤似乎並沒有聽見,突然回頭望瞭他一眼,笑瞭笑跳入洶湧的波濤之中。而纖纖卻絲毫不在意,隻是望著他笑。突然景物切換,置身於一片繁花如織的草地上。

  環身四顧,陽光眩目刺眼,依稀看見一個白衣女子在遠處微笑著看她,突然她的臉變成瞭雨師妾。他滿心歡喜地朝她奔去,跑得近瞭,探手抓去,隻抓到一縷青煙。雨師妾的笑容在空中越來越恍惚,漸漸的消失不見瞭。他心中又是焦急又是難過,轉頭間瞥見真珠,還有一些瞧不見臉容的女子,在對岸的草地中坐著,溫柔地望著他微笑。正要泅河而去,突然聽見背後的喊叫聲,「大哥!亦君大哥!」

  回頭望去,卻是纖纖朝她狂奔而來。突然間她跌倒瞭,他心中疼惜,一邊叫著她的名字,一邊朝她跑去。

  纖纖爬瞭起來,滿臉淚痕,又笑又哭,「大哥!亦君大哥!」他跑上前去,緊緊地將她抱住。忽然覺得懷內滑膩柔軟,低頭一望,纖纖竟是一絲不掛。大駭之下,連忙將她朝外一推。但是纖纖卻如蛇一般纏瞭上來,將他緊緊地纏住,在他臉上哭著親吻,呻吟似的呢喃,「大哥!亦君大哥!」

  叫聲溫柔哀切,纏綿入骨。那股少女的幽甜清香絲絲脈脈鉆入鼻息心肺之中。潮濕的、柔軟的嘴唇在自己臉頰、嘴唇與脖頸之間遊走,當那兩瓣花瓣終於緊緊地貼在自己的唇上,丁香暗渡,香津流轉,他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喘息。

  柔軟滑膩的雙臂將自己緊緊抱住,那兩堆渾圓香軟的肉球雜在自己胸膛上擠壓、輾轉,每一次肌膚相觸都要帶來如此戰栗的激動。滾燙的肢體在自己懷中扭舞,仿佛一重重巨浪,接連不斷地卷來,要將自己徹底吞噬。

  體內的欲火如火山般引爆,幾乎燒得自己意識模糊。但心中一個聲音卻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大聲,「她是纖纖!是你的妹子!」眼前突然晃過瞭科汗淮的臉容,既而又晃過瞭蚩尤的臉,兩人不知在說些什麼,但是卻可以感覺到那一重憤怒。

  懷中那香滑溫軟的胴體緊緊地貼著自己,溫柔的哭泣與呻吟聲在自己的耳邊回蕩,一聲比一聲勾人魂魄,不能自已。這感覺如此真實又如此無法抗拒。「大哥!亦君大哥!」王亦君突然「啊」的一聲大叫,猛地揮手重重地摔瞭自己一耳光,坐瞭起來。腦中渾渾噩噩。臉上熱辣辣的疼痛,高高隆起。

  突然聽見一個溫柔的聲音,「大哥,疼嗎?」王亦君聞聲大駭,困意全消,猛地睜開眼睛。月光如水,纖纖赤裸一身的坐在床上,臉上淚痕點點,眼光中滿是關切之色,撞到他的眼光,突然露出嬌羞之色,低下頭去。

  那雪白嬌美的身體毫無遮攔的呈露在月光中,呈露在他的面前。

  王亦君驚駭之下,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腦中飛速的回想。但隻記得將纖纖抱入懷中,此後之事,再無任何印象。難道竟是他喝醉瞭,迷糊中竟作出這般禽獸不如的事情來麼?低頭望去,所幸自己衣裳雖然凌亂,但是似乎還未突破最後關卡,一顆心略微松弛一些。

  但那罪惡感與愧疚之心卻有增無減,又重重地揮手摔瞭自己幾巴掌。纖纖大驚,連忙上前將他手掌拉住,「大哥,這是……這是我自己情願的。」突然羞不可抑,低下頭去。

  王亦君目光觸及處,秀發凌亂,櫻唇微破,那纖細瑩白的脖頸上吻痕遍佈,心中羞慚無以復加,「纖纖,對不住。我隻當你是我的好妹子,不料今日竟作出這等禽獸之事。我……我……」再也說不出話來。

  纖纖臉色突變蒼白,全身微震,「大哥,你說什麼?」

  王亦君胡亂地抓起枕邊的衣裳,拋給她,「好妹子,大哥對不住你。明日便是你的大典禮,所幸千錯萬錯,還沒有犯下最後的錯誤。」心中羞慚責悔,難過已極。

  纖纖心如萬針齊紮,疼不可抑,深深地吸瞭一口氣,「亦君大哥,你不用自責。是我乘你睡熟時,自願……自願如此的。」蒼白的臉上泛起奇異的潮紅,熱辣辣的羞意與隱隱的恐懼交織在一起,一顆心宛如在黑暗的深淵中半懸著。

  王亦君頗為訝異,剎那間明白瞭少女情意,全身大震。猛地回頭,瞧見她赤裸的身體,又立即別過頭去。

  思潮洶湧,如驚濤駭浪。回憶諸多事情,突然一一明白。半晌才溫言道:「好妹子,我知道你明日便要做這聖女,心中舍不得我。我心裡又何嘗舍得你?」

  纖纖的心砰砰直跳,甜蜜害羞瞬間湧上心頭。卻聽王亦君道:「隻是我對你的喜歡,決不是那男女之愛。我隻將你當作最為疼愛的妹妹一般,呵護關愛。此心天地可鑒。隻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倘若將來你有瞭喜歡的人,不願做這聖女之位,哥哥定然為你做主。今夜之事,我需負全責。所幸大錯還未鑄成,希望你不要因此記恨……」

  他背著身,瞧不見纖纖的臉色,他每說一句,纖纖的臉色便要蒼白一分。聽到後來已經全無血色,怔然坐著,全身簌簌發抖。王亦君的話似乎越來越遠,似乎從空茫無邊的黑暗中傳來,他的背影也越來越飄忽,遠得不可觸及。她的心就這般一點一點地沈入萬丈深淵,耳邊再也聽不見任何話語,隻有呼嘯的風聲。黑暗中一個聲音在她耳邊不斷地重復:他一點也不喜歡你,隻當你是妹子呢。那聲音越來越強烈,逐漸變成譏嘲的轟然大笑,仿佛全島群雄都在譏嘲她一般。

  不知過瞭多久,那空洞茫然、黑暗寒冷的感覺突然變成尖銳的痛楚,猶如萬箭鉆心,疼得她突然呻吟一聲,彎下腰去。王亦君聽見聲響,吃瞭一驚,轉頭看見她慘白的臉上黃豆般的汗珠滾滾落下,全身不斷顫抖,心中大驚,連忙上前將她扶住,「怎麼瞭?」

  那疼痛撕心裂肺,突然一股徹骨的悲傷如山洪爆發,視線模糊,淚珠一顆一顆的掉落下來。王亦君手足無措,不斷地追問,「怎麼瞭?」

  她搖著頭,淚水洶湧,費勁力氣才顫抖地說道:「我好難過。」

  王亦君瞧著她渾身發抖,淚水不斷地淌落,牙齒格格亂撞,心中焦急難過,突然間竟一籌莫展,隻能緊緊將她抱住。她渾身冰涼,但額頭竟是滾燙。王亦君手忙腳亂地幫她套好衣裳,「我去叫草本湯來。」草本湯乃是土族名醫。纖纖不斷地搖頭,「亦君大哥,你說的都是真的嗎?隻當我是妹妹,從來沒有一點其他的喜歡麼?」

  那目光哀憐懇切,王亦君心如刀絞,憐惜之心大盛,忍不住便要答應。但是突然心中一凜,自己確實隻將她視為妹妹,倘若出於憐惜而哄騙,將來豈不是更要傷她的心麼?當下硬起心腸,「是。你永遠是我最喜歡的妹子。」

  最後一絲希望也蕩然無存,仿佛懸崖邊上的人揪落瞭最後一根稻草,驀然發現,自己傾力所註的,竟絲毫承受不住自己的托付。那淒裂的難過苦痛仿佛雷電般劈落。纖纖喘息搖頭,淚水傾註,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過瞭半晌才顫聲道:「九姑說的一點也不錯,生不如死,生不如死。你為何不一劍殺瞭我,也勝於讓我受這無窮無盡的痛苦。」

  王亦君心如刀割,難過之下,淚水險些奪眶而出。想要緊緊地抱住纖纖,卻被她費盡力氣推開。纖纖縮到床角,頭發凌亂,曲膝抱身,不住地顫抖。那悲切、苦痛、淒涼、憤恨地眼光盯著他,「你好!你好!」突然拔出發上的雪鶴簪,用盡周身力氣,狠狠地紮入瞭自己心窩。鮮血四溢,如紅花般在月光中開落。

  王亦君大驚失色,狂呼聲中,搶身上前,已然不及,那發簪已經沒入胸中。驚駭難過之下,手足無措,抱住纖纖大聲呼喊,淚水頃刻間模糊瞭視線。纖纖望著他,目光渙散迷離,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聲如遊絲,「大哥,這下你終究能記住我瞭罷?」一口氣接不上來,脖頸微搖,臉容含笑,就此香消玉殞。

  王亦君腦中一片迷亂,轟隆做響,張大瞭嘴,發不出聲,喉嚨如被什麼堵住瞭一般。悲苦悔恨如巨石壓頂,喘不過氣來。剎那間往事歷歷,湧上心頭,纖纖的音容笑貌在眼前、耳邊激蕩。低頭望去,淚眼朦朧中,她那清麗的容顏上淚痕滿佈,嘴角那絲微笑又是淒涼又是嘲諷。不知過瞭多久,他才仰天大吼,發出痛切的哭聲。

  窗外燈火搖曳,人聲鼎沸,腳步聲此起彼伏,門吱呀一聲開瞭,許多人湧瞭進來。燈火迷蒙,王亦君抱著纖纖頭昏目眩,什麼人也瞧不見,隻是不住口地喃喃,「纖纖死瞭,是我害瞭她。」

  清晨的陽光從那石洞中斜斜地照射進來,洞內冰寒徹骨,宛若寒冬。縱橫五六丈的洞中堆砌滿瞭大塊大塊的冰塊,那是水族群雄以“玄冰法術”所制的人造冰。四壁水晶燈發出的光芒在這冰寒之氣中,也有些森冷幽碧。中心的水晶棺裡,纖纖安詳地躺著,嘴角還牽掛著那絲說不清是歡喜還是淒涼的微笑。

  眾人都已陸陸續續退瞭出去,隻有九姑、赤銅石等人依舊站著。這兩日來,王亦君不吃不喝,就這般呆呆地站在水晶棺前。這開朗樂觀的少城主竟如同忽然變成瞭一尊石塑。

  咫尺之隔,王亦君怔怔地望著水晶棺中的纖纖,腦中一片空茫,依舊沈浸在那沈痛、迷茫的悔恨中。直到此時,他依然無法相信,纖纖真的已經死瞭。這兩日來,他腦中一片混亂,渾渾噩噩,什麼也記不得瞭。在他耳邊,反反復復地響著纖纖的話:“隻當我是妹妹,從來沒有一點其他的喜歡麼?”他原本非常篤定的心裡,竟逐漸逐漸地迷惑起來。纖纖的音容笑貌,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那銀鈴般的笑聲始終響徹不停。他對纖纖,究竟是怎樣的感情呢?想的越久,便越是糊塗,這種困惑又變成揪心的疼痛。

  洞口人影一閃,真珠怯怯地隨著人魚姥姥走瞭進來。兩人在陸上行走頗為不便。辛九姑迎上前,「你們是來瞧纖纖的麼?」

  「我們是來救她的。」聲音雖然不大,卻如雷鳴一般令眾人一震,王亦君、蚩尤齊齊「啊」的一聲,猛地轉頭,「你說什麼?」

  「隻要不是魂飛魄散,總有法子救回一命。」

  「傳說中倒有不少可以起死回生的聖藥,但是多半要以北海、昆侖、南海等諸多寶物仙草混制數年而成。即使眼下能將這些仙草靈丹盡數收齊,但也需費歷三五年才能制成。待到那時,縱然有效,纖纖也早已魂飛魄散。」赤銅石見王亦君滿臉困惑,便又解釋,「城主,人體便如神器,將魂魄封印其中。一旦這「神器」損壞,則魂魄逸散,回歸仙界。倘若有回生聖藥,修復人體神器,再輔助以招魂法術,或許能令亡者重生。但這需在魂飛魄散的剎那間完成,否則神遊萬裡,想要招回那是絕無可能。」

  「是瞭!纖纖自殺所用的雪羽簪乃是封印神器,依照封印法術來說,她的魂魄當被封印其中,並未散去!」

  卻見赤銅石搖頭嘆道:「話雖如此,但這雪羽簪終究不是靈力強盛的神器,最多將她魂魄困住七天,便要開始逸散。七天之內,我們要從何處尋來這回生聖藥?」

  人魚姥姥她朝真珠點點頭,真珠低下頭,從口中吐出那顆幻光流離的無邪鮫珠,走到王亦君身邊,將鮫珠遞給他,「王城主,雖然這鮫珠不能令纖纖姑娘起死還生,但是卻能暫時凝聚纖纖姑娘的魂魄。縱然一年半載,也沒有大礙。」

  眾人都大為驚異,王亦君又是吃驚又是感激,這鮫珠乃是鮫人國國寶,亦是象征權力之物,她們竟然就這般借瞭給他,而且歸還之日遙遙無期。「你先別急著謝我。我借你鮫珠乃是有條件的。」「姥姥請說。」「倘若他日纖纖姑娘當真起死回生,你們便要盡力幫助我鮫人國復國!」

  王亦君與蚩尤對望一眼,心下大為輕松,兩日來首次微笑,「一言為定!」

  「這鮫珠並不能救纖纖性命,不過暫緩她魂飛魄散而已。要想起死回生,兩位還得去東海龍宮。」

  眾人齊聲驚呼,「東海龍宮?難道去向東海龍神討龍珠麼?」

  東海龍神乃是大荒之外、東海之中的帝王,統轄九萬裡海域,有“天下第七帝”之說。言下之意,除瞭大荒神帝與五族五帝之外,以他為最大。但這東海龍神素來見首不見尾,正邪難分。相傳為巨龍修行化為人形,法術神功,深不可測。屬下龍魔海將不計其數,多有兇暴惡名者。六百年前,青帝羽卓丞殊死相鬥的,便是當時龍神的六位兄弟。以青帝之威,竟也隻能兩敗俱傷。

  「正是。嘿嘿,倘若能討得龍珠,佐以海神淚、相思草,送吞纖纖腹中,再以兩位的真氣、法術,便可以令她魂魄歸位,起死回生。」王亦君口中念著“東海龍神”四字,越覺熟悉,仿佛在哪裡聽過一般。苦思半晌,突然靈光一閃,「是瞭!科大俠曾讓我拿著珊瑚笛子去找東海龍神!」心中登時狂喜。

  當下王亦君將當日蜃樓城城破之時,科汗淮讓他先行,假以時日候不著他們之時,以這珊瑚笛子為信物,去找東海龍神借兵等等諸端,說與眾人聽。眾人俱是大喜,倘若科汗淮真與龍神有如此交情,纖纖還生倒有六七成把握。

  赤銅石道:「如此妙極。刻不容緩。城主不如盡快動身。聖法師,你去隻怕不好。你是羽青帝轉世,羽青帝與龍神之間有六百年的過節。倘若龍神見著你的苗刀,感覺你的碧木真氣,隻怕反倒不妙。況且水妖隨時要來進攻,若城主、法師都不在島上,士氣要大打折扣。」

  蚩尤心中極想與王亦君一道尋回龍珠、寶物,救起纖纖,但赤銅石言之成理,權衡之下,當下拉瞭王亦君,走到一旁,「臭小子,倘若此次救起纖纖後,你再這般對她,我決計饒不瞭你!」雙手用勁,緊緊地掐住王亦君的肩膀,兩眼直直凝視著他的眼睛。王亦君心中茫然,不知該如何回答,卻聽蚩尤松開雙手,「去罷。」

  王亦君將鮫珠交到辛九姑手中,心中百感交集,正要與眾人告別,卻聽真珠道:「王城主,我隨你去罷。」

  訝異間回身望去,隻見真珠紅著臉,鼓起勇氣,「我對這東海頗為熟悉,由我帶路要快一些。」人魚姥姥嘆氣道:「也罷。就讓她教你「魚息法」吧。想去東海龍宮,必須在水裡自由遊行。」

  「那有勞真珠姑娘瞭。」王亦君不及多想,當下轉身向眾人告辭。先返回木屋中取出珊瑚笛子,想起科汗淮,心中愧疚更盛。飛奔出屋,一路與群雄稍作招呼,便奔往海邊與真珠會合。

  當下真珠先教他鮫人族獨特的水下呼吸法:魚息法。所謂魚息,即可在水中自由呼吸,而無需換氣。「其實海水中,也有許多的空氣。隻是尋常人無法呼吸得到。魚以兩鰓呼吸,我們自然沒有。但是我們有皮膚。」

  她瞧見王亦君望著她,心中羞怯,一邊說一邊兩頰緋紅,連語調也不自然起來。當下別過頭去,「魚息法便是將水中的空氣從皮膚毛孔之中吸入經脈,再傳送到肺中。」

  真珠傳授的口訣也甚為簡單,參照水族法術中的“龍鱗訣”,潛入海中,運行真氣。隻覺周身毛孔突然完全打開,千萬縷涼氣沖瞭進來,沿著經脈繚繞奔走,匯集到心肺,清新涼爽,妙不可言。

  突然旁邊黑影閃動,扭頭望去,卻是真珠在水中翩翩擺舞,尾隨而來。她嫣然地望著王亦君,紅暈泛生,似是對他這麼快便學會瞭魚息法極為嘉許。魚尾輕搖,悠然旋轉,帶著王亦君朝著東面三百裡外的珊瑚島遊去。

  海水湛藍,彩魚翩翩。他們從珊瑚叢中穿插而過,向著更深處的海底遊去。

  海底白沙綿延數裡,然後是一片裂谷和山峰。許多生平見所未見的珍奇植物浮光掠影,交錯而過。碧綠色的海藻在海水中緩慢地招展,宛如依依垂柳。海蛇、章魚、諸多海獸在周圍四側懶洋洋的遊過。色彩斑斕的魚群倏然北往,倏然南折,錯肩而過時如狂風卷過。

  在這異彩紛呈的深海中恣意遨遊,猶如在空中飛翔一般。王亦君雖然水性極佳,但這等境界卻從未體驗過。

  得知纖纖尚有轉機之後,心情已大為好轉。在這海中逍遙遊片刻,更是鬱悶全消,過不多時已用手勢與真珠談笑起來。

  真珠瞧見他復轉開朗,心中頗為歡喜。見他忽然接連眨眼,滿臉微笑,手勢奇怪,猜瞭半天才得知,他說的乃是“這海中最為美麗的魚就是你”。登時又是害羞又是隱隱的失落,紅著臉佯作不知,朝前遊去,“在他心中,我終究還是一條魚。”心中頓感刺痛。王亦君隻道她害羞生氣,連忙追將上來,微笑作揖,接連賠禮。

  突然一隻巨大的蝠賁舒張巨翼,滑翔而來,翼稍輕輕地拂過王亦君的臉頰,又麻又癢。正愕然間,望見真珠掩嘴而笑,欲言又止,似乎想說什麼卻不好意思開口,終於輕輕比畫,“誰讓你取笑我,它就摔你耳光啦。”

  她溫順靦腆,極少這般玩笑,剛一比畫完,便兩頰飛紅,逃也似的翩然遊舞。

  兩人就這般一路遨遊談笑,真珠初時頗為拘謹,但到得後來,也逐漸放開。並肩翔遊,偶爾偷偷地瞥上一眼王亦君的側臉,心中便要砰砰跳得厲害。她心中突然希望這三百海裡的路程,遠遠沒有盡頭。

  前方珊瑚礁如密林交織,艷紅似火,想來便是科汗淮當日所說的龍宮入口所在。王亦君轉頭望向真珠,她微微點頭。當下兩人朝上浮遊,環首四顧,東方數裡處一片珊瑚島巍然聳立,倒如海上城池一般。

  忽聽巨浪洶湧,「何方狂徒,膽敢擅闖龍宮寶地!」接著便有轟然應諾聲如山崩地裂般同時響起。真珠驚駭之下,花容失色,不自禁地朝王亦君懷中靠去。四周碧波翻湧,掀起三丈餘高的水墻,無數尖耳凸睛,肩胛長有魚鰭的人形怪物迎浪而立,手中各種奇形怪狀的兵器參差交錯。

  為首一個十尺來高的彪形大漢長瞭兩條觸須,踏在一隻巨型海龜上,反手握著一柄金光閃閃的叉子,「見瞭巡海夜叉,還不跪下?」「在下湯谷城城主王亦君,特來拜會東海龍神。還請尊駕通稟一聲,便說是故人科汗淮的朋友,有要事求見。」

  那巡海夜叉聽得科汗淮三字,似是楞瞭一楞,眼珠轉動,目光狐疑的在兩人身上打量瞭半天,突然面色一變,「我瞧你多半是大荒奸細,想要混入龍宮搗亂罷?」話音未落,突然閃電般撲瞭上來,金叉飛舞,朝著王亦君全力攻去。眾龍兵齊聲轟鳴,四面八方圍攻上來。

  真珠嚇得尖叫一聲,眼前一晃,已被王亦君抱在懷裡。「不用怕,瞧我怎麼釣魚捕蝦。」那笑容溫暖親切,眼神有說不出的安定之力。她一顆懸著的心登時放瞭下來。低頭望去,見他的左臂穿過自己腋下,橫亙在胸前,堅實的肌肉擠壓著自己的雙丘,酥麻的感覺登時由此傳遍全身。她「啊」的一聲低呼,滿面潮紅,渾身酸軟無力,如棉花般偎在他的懷中。一顆心突突亂跳,一時間周遭什麼也聽不見、瞧不著瞭。

  海風勁舞,刀光劍影,真珠渾然不覺,她隻瞧見王亦君那俊逸的側臉在陽光下的剪影,聽見他的笑聲。心中想到,“倘若能永遠這般在他懷中,刀山火海,也沒什麼可怕的啦。”雙頰滾燙,心中嘆氣,“我可真是著瞭魔啦,一點也不知道害臊。他與纖纖姑娘玉璧似的一對,又怎會將我瞧在眼裡呢?我不過是條人魚罷瞭。”

  想到此處心中疼痛,險些便要難過得落下淚來。

  她瞧瞭瞧自己那銀白色的魚尾,正緊緊地貼在王亦君的腿上,嚇瞭一跳,急忙朝外卷起。滿臉緋紅,悄悄地瞥瞭一眼王亦君,見他正談笑退敵,絲毫沒有註意,這才放心。“姥姥說人魚若要化為人形,便要縮減幾十年的壽命,受無窮無盡的苦痛。但是……但是倘若能變作一個真正的女人,與他一起,哪怕是端茶倒水,鋪床疊被,遠遠地瞧著他、陪著他,我也願意……”

  正胡思亂想間,突然聽見王亦君笑道,「得罪瞭!」抬頭望去,那巡海夜叉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唇高高腫起,襯著那兩條觸須更是惹人發笑。「狂賊,你夠膽就莫走!」一跺龜背,那海龜緩緩地沈入海中。

  王亦君哈哈而笑,轉頭望向真珠,突然發覺自己的左臂緊緊地箍在她的胸脯上,立即松手。真珠「啊」的一聲,羞不可抑,退開數步,“糟啦,他定然將我想成不知羞恥的人啦。”又急又怕,不敢抬頭望他。

  卻聽見不遠處有人鼓掌,「好生瞭得。俊小子,難道你不怕他帶瞭海妖龍獸來找你報仇麼?」王亦君二人循聲望去,那珊瑚礁上坐瞭一個紅衣金發女子,正朝他拍掌微笑。海風吹處,紅衣飛舞,露出雪白的肌膚。那金色的長發飄散起伏,美艷的臉上酒窩深深,一雙碧綠的大眼如海水般清澈。

  那金發女子斜斜地倚在珊瑚礁上,舉手投足風情萬種,說不出的美艷動人。

  「我倒是怕他一去不回頭,沒人給我帶路。」

  「這倒奇啦。從來隻有聽說「寧下黃泉,不入龍潭」,今日倒是第一次瞧見有人這般不要命的。 你這般年紀輕輕,又這般俊俏,即便不為自己著想,也要替身邊的這個美人著想哪。難不成想讓她守寡麼?」

  真珠登時大羞,想要解釋,卻聲如蚊吟,隻有自己聽得清。王亦君哈哈大笑,「她溫柔可愛,天仙似的人物。我哪有這等福分。我是來找龍神借東西的。」真珠又是甜蜜又是失望,擔心那金發女子又談到自己,索性躲到王亦君身後。

  「到龍宮借寶?你的膽子也忒大啦。」那金發女子碧眼流轉,突然似有所悟,「瞧你這般風流俊俏,難不成是借瞭寶貝,討佳人芳心麼?」

  王亦君不知為何,對這陌生的美艷女子,竟有說不出的親切感,宛如早就相識一般,「姐姐當真是神機妙算,一下便被你猜著瞭。」

  那金發女子聽得他喊“姐姐”二字,登時眉花眼笑,「俊小子,你的嘴倒真甜,想不喜歡你都不成。」突然紅影飄動,剎那間便到瞭王亦君身旁。一張俏臉竟隻隔瞭數寸湊在他面前,眼珠轉動,將他上上下下瞧瞭個遍,笑吟吟地不說話,倒似是在鑒賞什麼至寶一般。

  咫尺之距,王亦君瞧得分明,那金發女子雖然美艷絕倫,皮膚白膩,但那眼角已有些許魚尾紋。但這非但沒有減損她的魅惑力,笑起來時反倒平添生氣,仿佛那一雙碧眼也會遊動一般。身上陣陣濃烈的體香猶如八月桂花,遍山齊綻。

  「俊小子,不知你想要借的是什麼寶貝?」

  「龍珠。」那金發女子似是吃瞭一驚,繼而格格嬌笑,「臭小子,你可知道那龍珠是什麼麼?」不待他回答又伸手捏瞭一把他的臉,吃吃地笑著,「那可是龍神吞吐修煉的元神寄體,若是沒瞭這個,龍神可便要大打折扣啦。」

  王亦君心中一動,「姐姐倒是對這龍宮之事頗為熟悉麼。」金發女子笑吟吟地白瞭他一眼,「臭小子,想讓姐姐幫你麼?姐姐倒是想幫你,可惜幫不成啦。你的胃口忒大。」「好姐姐,你隻要將我帶進龍宮便成瞭。」

  金發女子秋波流轉,素手朝外一指,「你的帶路人來啦。」突然雷聲四起,萬裡晴空陡然變暗,烏雲翻卷,黑壓壓地低垂下來。「姐姐……」王亦君轉頭四顧,那金發女子竟已不知所蹤。

  狂風怒舞,海浪驀然高高拋起,一道閃電亮過,天地俱白。「轟隆隆」巨響聲中,海面突然形成一個巨大的旋渦,急速回旋。突然怒浪激射,那旋渦猶如突然炸將開來一般,六隻巨大的海龍獸展翼嘶吼,破浪躍出。

  六隻海龍獸頸上都套瞭嬰臂粗的青銅索,齊齊拉著一輛巨大的青銅戰車。從下望去,隻看得見八隻極大的輪子在空中飛轉。隱隱聽見車上傳來呢喃與呻吟之聲。那聲音騷媚入骨,此起彼伏,真珠登時面紅耳赤,幾欲鉆入海中。

  突然戰鼓咚咚,無數人齊聲怒吼。滿海波濤洶湧澎湃,驀地現出數千精壯龍兵。旌旗林立,迎風招展,旗上一個“龍”字,直欲乘風破去。戰鼓突止,吼聲齊住。一切都立時寂靜下來,隻有那獵獵海風,伴隨著淫浪妖媚的呻吟喘息聲。

  王亦君見真珠又羞又怕,心中憐惜,微微一笑,將她重新輕輕攬入懷中。真珠臉上一紅,但見他的左手僅僅扶在自己的肩膀上,稍稍放心,卻又隱隱有些失望。簾幔緩緩拉開,真珠「呀」的一聲,羞得脖頸盡赤,掉頭躲在王亦君懷中。隻見那戰車上春意盎然,六七個一絲不掛的美貌女子玉體橫陳,眾女中間躺瞭一個金冠男子,修長魁梧,面目英俊,一雙眼睛精光四射。

  那金冠男子懶洋洋地坐直身體,頗有興致地上上下下打量瞭王亦君一番,瞧見真珠,登時眼放異彩,「小子,你倒是艷福不淺,懷裡的小美人魚真是絕代尤物哪。」真珠羞惱交集,眼圈登時紅瞭。王亦君隻道他要說出什麼話來,聞言倒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比不上閣下艷福齊天。」

  「既是如此,我將這七個美女與你交換美人魚,如何?」那七個裸體女子紛紛嬌聲不依,粉拳連捶。但媚眼掃來,瞧見王亦君俊秀挺拔,灑落自如,登時又暗暗秋波頻傳,倒真似是期盼被交換一般。「閣下倒真會做便宜買賣,我這美人魚乃是天下無雙的至寶,別說是七個人,便是將普天下的珍寶一並取瞭來,我也決計不能交換。」「瞧不出你倒是多情種子。妙極妙極,咱倆可是同好。這樣罷,隻要將這小人魚借我一夜,我便帶你進龍宮。瞧見什麼寶貝,隻要你喜歡,便盡可以拿去。這總可以瞭罷?」真珠大驚,一顆心忐忑亂跳,卻聽王亦君笑道:「龍神我是一定要拜見的,但她卻是千金不賣。」真珠又驚又喜。

  「那我就沒法子啦。這般美貌的人魚,既然交換不到,那便隻有搶啦。小子,好好看住你的寶貝。」

  「我倒要瞧瞧你有什麼手段,能搶得我的寶貝去。」王亦君當下大喝一聲,閃電般殺透重圍,翻身躍上戰車,無鋒劍直指金冠男子眉心。

  「佩服佩服。果然是少年英雄。」王亦君見那金冠男子臨危不懼,不由也起瞭敬佩之心,「承讓瞭。在下並無惡意,隻不過想請閣下帶我進龍宮而已。」

  「貴客光臨,何其榮幸。」那金冠男子左手朝前一指,海上巨浪陡生,朝兩旁裂開,形成一條寬闊的水上大道,直抵珊瑚島。

  珊瑚島上一道紫氣沖天而起,六隻海龍獸振翼長嘶,並肩齊步,禦波踏浪,朝著珊瑚島上那道紫氣奔去。

  王亦君見那六侯爺如此爽快,倒也頗為出乎意料,當下手指微勾,青光頓斂,斷劍倏然歸鞘。海龍車閃電般躍上珊瑚島,可以瞧見那紫光竟是從珊瑚島中心一個裂開的大洞中射出,浪水翻湧其間。

  海龍車高高飛起,破入光柱之中,剎那間一道強大氣旋陡然而生,從裂洞中吸納眾人。眼前一花,隨即一片黑暗。水流迎面激撞,如狂風卷席,將眾人沖得跌跌撞撞。王亦君生怕真珠被急流卷走,反手將她緊緊抱住。

  那光潔滑膩的身子在自己懷中不住地戰抖,依稀可以聽見她那小鹿般的心跳聲。

  不知過瞭多久,車身猛烈搖晃,似乎已經觸底。再過片刻,眼前突然一亮。六駕海龍車在白沙遍地,綠藻飄搖的海底峽谷奔跑著,海樹藻草,奇花異卉,遍佈周圍。陽光投射到這海底,隻剩下微弱蒼白的光芒。倒是白沙草隙中的顆顆珍珠,宛如星星一般,閃爍如燈,照亮這黑暗的海底。

  繞過巍然高聳、遍植珊瑚的海底高山,便是一片極為開闊的海底平原。一座雄偉瑰麗的海底水晶城撲入眼簾。巨大的水晶罩如天幕一般,將萬裡瑤宮罩於其內。水晶罩上鑲滿數以萬計的夜明珠,猶如海底星空,熠熠生輝,將水晶城照得明亮。

  雪白的海玉石和火紅的珊瑚,交錯疊砌,構成雄偉巍峨的城墻與宮殿。珊瑚琉璃簷角,層層疊疊,猶如萬千烈火,在海底燃燒。交錯林立的城樓亭閣上,水晶窗鑲嵌在巨大的玉石間,折射出流離幻彩,剔透玲瓏。正中五層城樓,一塊玉石大匾以紅寶石鑲出“龍宮”二字。

  正目眩神迷之間,那水晶罩突然緩緩打開一角,海龍車風馳電掣,吮吸間沖入那水晶閘門之中。陡然間聽見仙樂飄飄、人聲如沸。前方城門突然打開,號角長吹,數百龍兵如潮湧出,夾道歡迎。原來這水晶罩內竟然沒有海水,全是新鮮的空氣,因此便如陸上一般,可以聽見諸種聲音。

  穿過城門,便是寬敞大道,一路上瑤宮玉宇、瓊花碧藻,直如仙境。到瞭一座碧玉翡翠的宮殿前,海龍獸收翼嘶鳴,住足不前。王亦君當下牽著真珠下車,隨著六侯爺朝宮殿裡走去。庭院中,珊瑚樹與諸多說不出名字的海底植物,琉璃小路曲徑通幽,珍珠與夜明石在琉璃下閃閃發光,幾株海底喬木上,色彩艷麗的魚鳥啾啾而鳴。

  眼前一座三層樓的瑰瑋樓閣,隱隱聽見絲竹之聲。碧玉臺階迂回而上,壁上瑪瑙宮燈鑲嵌水神珠,光彩粲然。那絲竹樂聲越來越響,杯盞交錯、笑語晏然。寬闊的大廳中,燈光眩亮,人影憧憧,數十麗裝舞女彩帶飄飄,衣魅曼舞。地上是由海蠶絲織成的七色地毯,富麗堂皇。兩側玉石欄桿上嵌著菱形鉆石,與頂梁、天花板上的夜明石、水神珠交相輝映,五光十色。

  華服貴人分坐兩列,杯盞交歡,遠處正中的玉床上,一個王者側身倚肘,興致勃勃地瞧著舞蹈。「我來遲瞭,還請陛下恕罪。」絲竹頓止,舞女回旋退避。六侯爺與眾人招呼,欣然入座,望著王亦君笑道:「小子,你不是要來拜見龍神陛下麼?還不行禮?」廳中眾人的眼光齊刷刷的掃向王亦君。

  王亦君拉著真珠大步上前,微微躬身行禮,「在下湯谷城主王亦君,代斷浪刀科汗淮拜見龍神陛下。」廳中眾人聽見“科汗淮”三字,都是一片嘩然。突然聽到一個嬌媚無比的聲音,「免禮。你入座罷。」王亦君登時大震,霍然抬起頭來,定睛望去。

  那玉床之上,慵懶斜倚的王者,金發碧眼,紅衣似火,正似笑非笑的望著他。赫然竟是先前海上遇見的金發女子!難道傳說中神秘莫測、正邪難分的龍神竟是一個女子麼?王亦君瞠目結舌,又驚又奇,隱隱地又有些須歡喜,「原來是姐姐,那可當真再好不過。」

  數百年來,見著龍神,斥罵者有之,求饒者有之,阿諛奉承者有之。但說出這麼一句話的,卻隻怕是不僅空前,而且絕後瞭。

  一時間,廳上眾人勃然驚怒,紛紛喝罵,「大膽小賊,想找死麼?」「無恥狂徒,龍宮之中哪容得你放肆!」更有性情狂烈者,便要掀起桌子,提刀和他拼命。

  龍神格格一笑,「大傢都坐下罷。既然能進得瞭龍宮,便是貴客。這般待客,傳瞭出去,豈不是墮瞭我龍宮的聲譽麼?」眾人這才止住,但都是怒容滿面地瞪著王亦君。他絲毫不已為忤,微笑著朝龍神躬身謝禮,拉著真珠昂首入座,在六侯爺的身邊坐瞭下來。

  管弦齊奏,輕羅曼舞,大廳上僵硬肅殺的氣氛逐漸緩和下來。一曲既終,眾舞女緩緩退下。龍神眼波流轉,盯著王亦君,「王亦君城主,你說代科汗淮來看我,這可是真的麼?我有好些年沒瞧見他啦。」

  王亦君微微一笑,「四年前,蜃樓城被水妖奸計攻破之時,科大俠將這枝珊瑚笛子交給在下,讓我以此為信物,拜見龍神。在那生死存亡之時,科大俠想到的唯一一人便是龍神陛下。受人之托,縱然是刀山火海,在下也不敢不來。」他不動聲色的一句馬屁果然拍得龍神大為歡喜,笑靨如花。

  王亦君將腰間珊瑚笛輕輕拔出,高舉過頂,「這枝珊瑚笛子便是從前龍神陛下送與科大俠的神器。人在笛在,總不會有錯罷?」珊瑚笛艷紅似火,在珠光寶氣輝映之下更是眩目奪人。眾人都認得那笛子,默不作聲,面面相覷。

  一個十尺來高的大漢哼瞭一聲,「這枝笛子確實是獨角獸笛。但是是不是科汗淮給你的,誰也不知道。」

  這漢子正是東海四大勇士之一的哥瀾椎。那哥瀾椎已經大踏步的走到廳中,朝龍神拜禮,「陛下,科汗淮是龍族的好朋友,慘死大荒,弟兄們都不平的很。既然這小子說科汗淮將笛子交給他,那他自然會懂得馭使珊瑚獨角獸的法子瞭。倘若他能用這笛子,擋住龍神鼓與海王編鐘,他便是科汗淮的真正傳人。否則,便大卸八塊,以泄憤恨。」

  龍神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王亦君,嘴角笑意說不出的動人,似乎在詢問他的意思一般。

  王亦君綻開一個魔魅的微笑,倏然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推案起身,「一言為定。」

  那龍神鼓乃是以海上兇獸“海雷犀”的肩胛皮為鼓,南海“鹿角王龍”的硬角為槌,制成的戰鼓。每擊一下,聲音可傳至千裡之外,連環槌擊,如地震海嘯,所向披靡。海王編鐘乃是以北海玄冰鐵與東海龍牙石制成,威力僅次龍神鼓。鐘鼓齊鳴,威力之盛,不可想象。

  「抬龍神鼓!」另一個彪形大漢也大步走到哥瀾椎身旁,「海王編鐘!」這漢子渾身黝黑,顴骨高聳,額上微微有隆骨如犄角一般,正是東海四大勇士之一的班照。龍神軍中,龍神鼓與海王編鐘素來由這兩人擊奏,但同時共鳴,卻是百餘年來第一次。

  數十大漢吃力地將一個縱橫近丈的紅色巨鼓抬到廳中,又有數十大漢將一套三十餘隻黑漆漆的編鐘抬瞭上來。編鐘與巨鼓方甫放下,眾大漢便急速退瞭出去。廳中眾人紛紛取出海蠶絲的佈帛塞住耳朵。哥瀾椎與班照也緩緩地將雙耳塞住。隻有龍神與王亦君絲毫未動。

  那哥瀾椎大喝一聲,右手猛地高舉粗大的王龍槌,重重地擊打在龍神鼓上。班照雙手疾舞,龍牙石狂風暴雨般在海王編鐘上敲擊,宏聲巨響中,氣浪排山倒海的肆虐拍擊,與那震天裂地的龍神鼓交織共震,猶如山崩海嘯,不可阻擋。

  王亦君隻覺千萬股巨浪分合離散,從四面八方狂烈地撞擊自己。當下氣隨意轉,真氣在體內迅速流轉,借助體外最強氣浪,消除其他方向的撞擊力。他將珊瑚笛子放置唇邊,開始吹奏“金石裂浪曲”。

  鐘鼓海嘯山崩的渾渾宏音之中,突有艱陡峭厲之聲鏗然響起。哥瀾椎與班照天生神力,見王亦君始終逍遙不倒,反以高越笛聲回擊,聽那韻律,果是至為艱澀的“金石裂浪曲”,都是既驚且佩,奮起真氣,敲鐘擊鼓。

  笛聲節節攀升,到那最高處時,那龍神鼓突然頓挫,海王編鐘驀地失聲。哥瀾椎與班照面色青紫,臉上、臂上、身上肌肉被諸多氣浪推擠得奇形怪狀。兩人悍勇,雖然被壓至下風,卻猛然一聲大喝,站起身來,鼓起真氣,發狂也似的敲擊鐘鼓。

  突然一陣狂嘯,那龍神鼓、海王編鐘上驀地亮起道道白芒,亮光閃耀之間,一隻巨大的黑色海雷犀從那鼓中狂吼著躍出,口吐霹靂,肩夾狂風,朝王亦君撲去。幾乎便在同時,二十餘隻似牛非牛的海獸從編鐘中奮蹄昂首,擺尾躍出,從四面八方夾擊王亦君。

  王亦君在空中悠然旋轉,十指跳動按捺,笛聲倏然壓過瞭龍神鼓與編鐘。排山倒海的笛聲中,一道紅影一閃,自那笛中沖天飛起。半空之中,一隻巨大的怪獸昂然而立,周體通紅,似犀似兕。頭頂上一支彎月般的珊瑚角傲然而立,藍幽幽的雙目在夜明石照耀下,兇光閃爍。怪獸仰頸怒吼,白牙森然,神威凜凜,大有君臨天下,惟我獨尊之勢。那海雷犀與眾海牛怪登時駭然驚服,伏地低首,哀鳴不已。

  「好一曲金石裂浪。能將此曲吹成這樣的,除瞭科汗淮,也沒有幾個啦。」聲音柔媚,卻壓過所有樂聲,清清晰晰地傳到眾人耳中。王亦君當下笛聲激越高亢,吹奏封印曲。那珊瑚獨角獸仰天狂吼不已,突然間身形扭曲,化為青煙,被吸入笛中。

  笛聲頓止,廳內一片寂靜,隻聽見眾人的呼吸與心跳聲。王亦君將珊瑚笛斜斜插回腰間,「兩位將爺真氣極強,小弟是占瞭神器的便宜,倘若沒有珊瑚笛,早就丟盔棄甲瞭。」雖然珊瑚笛確是極厲害的神器,但龍神鼓與海王編鐘也並非簡單之物。眾人眼中自是瞧得分明,縱然沒有珊瑚笛子,哥、班兩人要想將他擊敗,也無可能。見他坦蕩謙遜,語出真誠,都不由心生好感。哥瀾椎、班照向他邀戰,原是惡意,但見他大獲全勝,沒有絲毫傲慢驕矜之態,反而為他們保全顏面,都是羞慚感激。

  「貴客光臨,可不能怠慢啦。來人哪,好好收拾,重新設宴。」廳外眾龍兵、侍女魚貫而入。片刻之間,廳內煥然一新,燈光粲然,寶氣珠光。管弦再起,歌舞升平,輕紗羅衣的舞女翩翩曼舞。適才音律對決,肅殺之勢恍若隔世。

  「王亦君城主,此次來我龍宮,除瞭代表斷浪刀拜會我之外,還有什麼事嗎?」

  “在那珊瑚島旁,你不是聽我說過瞭麼?”王亦君微微一楞,「在下此行,想向龍神借用龍珠……」

  話音未落,管咽弦斷,樂聲頓止,「乒伶乓啷」之聲大作,眾人手中酒盞摔落一地。龍宮群雄面面相覷,臉上驚愕神色比之此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龍神故作訝然,「什麼?是龍珠麼?」但她凝望王亦君的眼睛之中笑意盎然,頗有捉狹之意。王亦君見眾人驚怒交集地瞪著他,好不容易才有的融洽氣氛蕩然無存。心中知道此事果然不易,當下點頭,「正是。實不相瞞,科大俠的獨生女兒眼下魂不附體,隻有這龍珠才能起死回生,救她性命。」眾人對科汗淮頗為敬重,聞言盡皆失聲,面色稍霽,但仍是滿臉不以為然之色。

  「王城主,科大俠是我們極為佩服的好朋友。他的女兒既有生命之威,我們也情願鼎力相助。隻是這龍珠乃是東海龍宮的鎮宮之寶,更是龍神權珠與元神寄體。倘若沒瞭這龍珠,便如人無魂靈。」一個長眉齊肩的老者望瞭一眼王亦君身邊的真珠,「這位姑娘,想來是鮫人國的瞭?以你國國規,能將鮫珠給予旁人麼?」

  真珠一顆芳心始終縈系於王亦君身上,悄悄地打量他的臉容姿態,突然聽見那老者朝她發問,登時吃瞭一驚,紅著臉有些慌亂。聽他說完後,鼓起勇氣,「王城主對我國有大恩,所以我已經把鮫珠給他啦。」

  這回答出乎眾人意料之外,那老者始料未及,頗為尷尬,「這情景不同,另當別論。王城主,倘若是其他寶物,隻需你開口,便隨意拿去。但族有族規。龍珠絕不外借,這是上古遺訓。我們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能違背族規行事哪。」連連搖頭嘆息。眾人也是默然無語。這老者乃是龍族第一長老、南海龍王龍櫝檉,素有威信,即便是龍神,也要對他的敬重三分。他此言一出,那幾乎便是沒有轉環的餘地瞭。

  龍神依舊那般淺笑吟吟,「族規之中確實規定龍珠絕不外借。但是倘若城主成瞭龍族之人呢?」眾人大驚,紛紛起身。王亦君心中驚喜迷茫,知道事情有瞭轉機。「

  王亦君城主,我做你母親,不會嫌我年紀大罷?」此言猶如春雷海嘯,一時間將眾人震得盡數楞住。王亦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過瞭半晌才明白過來,驚喜若狂,連忙拜倒,「兒臣叩見母王!」

  這一語既出,不僅眾人驚詫震駭,便是龍神自己,也是有些始料未及。在那東海之上,瞧見王亦君俊逸風流,談笑之間,輕伏巡海夜叉,龍神已是莫名的喜歡。覺得與這陌生少年之間,說不出的親切,仿佛早就認識一般。瞥見他腰間的珊瑚笛,登時大為震撼,立時猜到他與科汗淮之間,定有非同尋常的關系。四年前,傳聞科汗淮戰死蜃樓城之時,她極是傷心難過,偵騎四出,一無所獲。隻是得知一個少年帶著科汗淮的獨女,逃離生天,此後音信全無。稍加推斷,便可料知王亦君當是那神秘少年無疑。

  驚喜之下,便想上前相問,豈料這少年胃口極大,竟是為瞭龍珠而來。虛實未定,她自然不能輕易相信,更不能將龍珠率意相托。是以索性借六侯爺之手,加以試探。不料這少年一路凱歌高奏,無所阻擋,輕而易舉便進瞭龍宮之中。大廳之上,笛聲孤峭,飄飄若仙,神采飛揚,舉手投足大有科汗淮出塵灑落之態,令她著迷鐘愛。再見他思路開闊,口若懸河,隻言片語便直入人心,智勇兼備,更是大為激賞。

  但這鐘愛歡喜,絕不同於當日對科汗淮的癡迷,倒是莫名之間觸動瞭她的母性情弦。聽聞他借取龍珠,乃是為瞭救活科汗淮之女,她早已猶疑心動,龍珠乃是龍族聖物,非龍神及太子不能使用。唯一的方法,便是認他為子。這個想法閃過腦海之時,連她自己也頗為驚異。但是剎那之間她便打定主意,脫口而出。

  群臣震駭,木立當場,張大瞭嘴,合不攏來。龍神卻是大為輕松,心中隱隱有些得意,“我的心思,豈能讓你們猜瞭去。”聽見王亦君驚喜拜倒,遙呼「母王」,歡喜之餘又有些遺憾──轉眼之間,便從姐姐成瞭母王。韶華老去,莫以此為快。但想到這可愛迷人的少年忽然便成自己的兒子,又有些靦腆害羞,雙頰微燙,「起來罷。」

  兩人這一番做作,眾人瞧在眼中,豈有不心知肚明之理?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但外族陌生少年忽然成瞭太子,無論如何,終究是大大的不妥。那龍櫝檉沈聲道:「陛下要納子,那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但陛下要立太子,卻是要參照族規,依法而行。龍族太子需由本族之內貴族子裔選出,德智勇缺一不可。以目前王城主來說,他既是陛下之子,自是貴族子裔。智勇雙全,謙恭禮讓,那也合適的很。隻是族規之中寫得分明,想成為龍神太子,必須得收服東海之上最為兇猛的靈獸。以此作為獻給全族的重禮。」

  龍神皺眉不語,當年她便是降伏九頭巨齒獸,威鎮四海,才被立為太子。倘若王亦君越過此節,縱然強登太子之位,也難伏人心,必有後患。她眼波一轉,朝王亦君望去。「龍長老,不知當今海上,最為兇烈的靈獸是什麼?」「距此三千裡,流波山,夔牛獸。」聽得夔牛二字,廳中眾人突然面色大變。

  海面上驀地出現一個巨大的漩渦,一輛六駕海龍車昂然躍出。龍車上一個金冠男子依紅偎翠,與一個英氣勃發的俊秀少年語笑晏然。

  「王亦君,也不知你有什麼魅力,嘿嘿,就連陛下見瞭你也這般神魂顛倒,居然收你作瞭兒子,厲害,厲害。」「侯爺莫非吃醋嗎?」

  「我是陛下的侄子,一向頗得寵幸,不過你小子一來,就將我的風頭搶得精光,吃醋那是難免的啦。」六侯爺拍拍王亦君的肩膀,「其實陛下的醋那隻是老醋,不吃也罷。但那美人魚的醋,倒當真讓我難受的緊。王兄弟,未來太子殿下,咱們一見如故,你便將她當作見面禮送給我罷。」

  「侯爺,瞧你也是花叢老手瞭,怎地說出這般不入流的話?美人豈能隨便贈與?有本事便贏得她的芳心。」

  想到適才分別之時,真珠那依依難舍的溫柔姿態,王亦君也不禁有些砰然。若非此行險惡,他還真難以拒絕。

  「女人心,海底針。偏偏你又象磁石一般。要想大海撈針容易,從你這裡搶過來就難嘍。」周遭四個美女格格嬌笑,媚眼橫飛瞟著王亦君吃吃而笑。倒真象鐵針遇石,想要依附而上。

  正談笑間,忽然平空響起一聲驚雷,眾女花容失色,尖叫連連。六隻海龍昂首驚嘶,撲翼不前。六侯爺那玩世不恭的臉上露出少有的凝重神色,「閉耳潛行。」眾人領命,紛紛以海蠶絲塞住耳朵,並互相封點穴脈,暫時失聰。便連那海龍獸,也蒙上黑色頭套,塞住雙耳。

  準備完畢之後,一行人方才潛入海中,朝著流波山方向勻速行進。約莫過瞭一個多時辰,王亦君等人已到流波山島附近海域之內,當下緩緩上升。方甫露出水面,便聞得狂雷霹靂般的吼聲,雖然雙耳塞住,封閉穴脈,仍是震耳欲聾。

  前方十餘裡處,一座孤島桀然聳立,山勢險峻陡峭,兀石嶙峋,光禿禿的石崖上,隻有一株青松傲然挺拔。

  那陣陣風雷巨響,便是從那山中傳出。三十裡外,百餘艘船艦橫海環繞,船上旌旗招展鼓舞,盡是“玄水”二字。一艘最大的戰艦上,主旗獵獵,船舷百桿戰旗上金字眩然,“水娘子”三字歷歷分明。

  王亦君接過千裡鏡,凝神眺望。隻見那主艦指揮臺上,一男一女巍然而坐。那男的是一個白發老者,仙風道骨,須眉飄飄,手中一個青銅鏡滴溜溜地在指間旋轉。那女子也正以千裡鏡眺望他們,緩緩地放下筒鏡,水彎彎的月牙眼秋波蕩漾,艷若桃李的臉上露出一絲陰冷的微笑。

  「王磁石,這根針還是不要吸的為妙。這可是一根劇毒的母王蜂針哪。這女人芳名姬淚垂,外號水娘子。

  據說多情的很,隻要她的姘頭死瞭,一定要落淚不已。隻可惜她的姘頭都是被她殺死的。嘿嘿,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那個老頭又是誰?」六侯爺瞇起眼,「此人更為厲害。叫做「萬獸無韁」百裡春秋。是水妖十大幻法師之一,妖法厲害的緊。最為擅長的,便是馴服天下靈獸,所以才有這麼一個外號。單就馴獸而論,他可以和水妖龍女雨師妾、火族祝融並稱天下第一。」

  王亦君聽見雨師妾三字,登時心潮激蕩,“一別四年,不知她怎樣瞭。”六侯爺見他悵然若失,隻道他在苦思良策,便住口不語。當是時,號角悠揚,百餘艘戰艦上齊齊射出無數火箭,在碧空上拖過千萬道紅線,呼嘯破風,接連不斷地射到島上。頃刻之間,島上火光沖天,石山灌木,盡皆陷於火海之中。

  百裡春秋迎風昂立,手中春秋鏡閃閃擺動,一道刺眼的金光電射而出,照在流波山上,所映射之處,火勢突增,烈焰滔天。那火海之中驀地傳出驚天動地的狂吼聲,猶如百聲春雷同時在耳邊奏響。猛然間,一道黑影從火光中高高躍起,劃過一道圓弧,在半空中突然頓住。

  黑影背光,瞧不仔細,隻看見巨大的黑色輪廓橫空掠過,突然周身閃起刺眼的光芒。剎那之間狂風大作,閃電陡然劈落。滾雷聲聲,在天際響起。天地突暗,烏雲滾滾,冷意森森。那夔牛在空中昂首怒吼,海上登時炸起六七丈高的巨浪,將一艘水妖戰艦掀翻。

  空中烏雲沈甸甸的壓將下來,仿佛就在頭頂,觸手可及。閃電雪亮,照得分明,那夔牛長約三丈,通體青灰,形如野牛而無角,隻有一隻粗壯的後腿。眼珠血紅,光芒四射,似乎憤怒已極。

  在空中停頓瞭片刻,又是一聲裂石崩雲的怒吼,雷聲轟隆,天昏地暗,暴雨嘩啦啦的傾瀉而下,流波山上的火光逐漸熄滅。那夔牛猛然躍入洶湧波濤之中,海水立時四下炸將開來,十餘丈高的波浪瞬息翻湧,如道道巨墻以閃電般的速度朝四周推進。水妖戰船跌宕搖擺,眼看便要被巨浪吞沒。

  姬淚垂嬌叱一聲,「定海神珠!」手指彈舞,一道白芒劃過漆黑的天幕,電光石火,沒入怒浪狂濤之中。

  突然之間,隱隱有白光沖天而起,那十餘丈高的水墻登時崩塌回落。

  「那是什麼?」六侯爺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北海水族神器,定海珠。可以將海水吸納,隨時釋放。倘若沒有定海珠,他們怎敢來收伏夔牛?」話音未落,那道白光又沖天飛起,呼呼旋轉,回到姬淚垂手中。

  那夔牛入海之後再不出來,水妖戰船層層推進。幾艘戰艦從龍族群雄身邊駛過,仰頭上望,眾水妖鐵盔罩耳,全身勁裝,彎弓搭箭,隻待夔牛出現。王亦君與六侯爺忽覺戰車搖晃,突然被掀瞭起來,海龍嘶鳴,眾騎兵也是失聲驚呼。眾人轉身四顧,這才發覺自己已在一個巨大的漁網之中。

  漁網堅韌,閃閃發亮,乃是以北海冰蠶絲所織。冰蠶絲上也不知塗瞭什麼物事,極是黏粘,海龍被纏住,再也掙脫不開。定睛一看,冰蠶絲上盡是細小的銀色小蟲,迅速蠕動。那海木蠶蟲乃是北海深處的蟲子,隻要依附到魚蝦身上,立時分泌極為黏粘之物,溶入其體內,食血吸髓,極為可怖。

  冰蠶網的稍端系在諸戰船的船尾回輪上,正不斷地拉攏收起。敢情百餘艘戰船撒開巨網,將夔牛趕入海中之後,便逐步收縮、拉攏。這方法雖然簡單,卻是極為有效。王亦君等人惟有棄海龍、戰車,躍出漁網,跳入海水之中。

  忽聽一聲狂吼,海浪激濺,夔牛沖天躍起。閃電中眾人看得清晰,它的獨腿上已被冰蠶絲纏住,無數的海木蠶蟲吸附在它的腳上,無法甩脫。水妖齊聲歡呼,紛紛收網。

  狂風暴雨之中,一人騎著鳳尾龍橫空掠過,手中青銅鏡高舉過頭,亮起一道眩目的金光,照在夔牛的頭上。

  夔牛火紅的雙目在金光中交織著憤怒、悲傷、恐懼、無助、彷徨,仰頭狂嘯,吼聲淒厲。王亦君瞧見夔牛的眼神,心中大震。不知為何,剎那間他竟宛如讀懂瞭夔牛的心情。無辜受戮,絕境彷徨。

  百裡春秋在鳳尾龍上閉目念訣,嘴露微笑。意念如潮,滔滔不絕,順著那道金光直破夔牛魂靈深處。那夔牛果然極為兇猛,頑抗不休,魂靈掙紮跳躍,沖撞攻擊,在他的意念力下殊死戰鬥。

  突然一道銀光一閃,沒入夔牛肩胛之中。那夔牛痛極狂吼,驚雷駭浪,氣勢滔滔。百裡春秋雖被那聲浪震得難受,卻乘著夔牛精神分散之機破隙而入,剎那間將其控制,猛然向春秋鏡內吸去。夔牛悲吼聲中,一點一點地被那金光吸起,緩緩移動。

  百裡春秋見勝券在握,舒瞭一口氣,回頭望去,隻見姬淚垂倚立船頭,手持霹靂弓,朝他淡然一笑。知道是她以玄冰箭破入夔牛體內,亂其心志。突聽一人冷冷道:「對一隻野獸也這般卑劣奸詐、不折手段,難道你們就沒有一點羞恥之心嗎?」那聲音低沈憤怒,字字清晰,在暴雨雷鳴中傳來,隱隱夾帶雷霆之威。

  循聲望去,一個青衣少年踏波破浪,禦風而來。俊秀挺拔,衣袂飄飛,宛如海上仙人。但那眉目之間卻是說不出的憤怒,殺氣迎風,凜冽逼人。姬淚垂站立船頭凝望這少年,適才在千裡鏡中瞧見他與龍族群雄之時,便有一個奇怪的感覺。這個少年絕對不同凡響。他與那號稱海外第一風流人物的六侯爺並肩而立,神采風姿竟有過之而無不及。

  百裡春秋與夔牛的念力之戰已到關鍵時刻,隻需再凝聚意念,一盞茶內便可將其收伏。當下對姬淚垂使瞭個眼色,閉目聚意,心無旁騖,將夔牛吸向春秋鏡中。姬淚垂令旗飛舞,登時箭如雨下,石如飛蝗,朝王亦君射去。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充滿瞭嘲諷與輕蔑,第一枝箭矢射到他身上時,突然青光爆綻,宛如一朵巨大的花瞬間怒放。頃刻間,萬千箭矢觸光彈射,仿佛雨絲倒竄,銀蛇亂舞。

  王亦君飄飄若仙,在風雷雨浪之中踏步穿行,箭矢辟易,雷電失色。姬淚垂的心驀地劇烈跳動起來,這少年憤怒的眼神、冷淡的微笑、宛若天人的凜凜神威,忽然之間比這電閃雷鳴,比這夔牛怒吼還要深刻強烈,直破她的心中。她手扶船舷,一股麻癢的熱浪從丹田輾轉全身,妖艷的臉上泛起奇異的緋紅。她微笑著咬緊銀牙,突然好想將這少年勒在懷中,咬得粉碎。這個念頭方甫閃起,便令她興奮得渾身戰抖,猛然挽弓搭箭,「嗖」的一聲,朝王亦君狂飆電射。

  玄冰箭嗚嗚作響,在風中旋轉飛行,挾起一道凌厲已極的氣旋,閃電般射到。眾多水妖紛紛從船上躍下,駕駛小船,吶喊呼嘯,朝王亦君蜂擁而去。他不退反進,身形更快,如狂風般迎進。手指一彈,一道碧光激射而出。那氣旋玄冰箭突然一頓,由箭簇朝後裂開,瞬息間變為八瓣,彈入風中,轉眼不知西東。

  眾人紛紛色變,姬淚垂隻覺那股既麻且癢的熱浪直沖頭頂,心中狂躁不能自抑,猛地將那定海神珠含入口中,清涼遍體,欲念全消。但那嘴角的莫測笑意卻越來越深。

  那夔牛悲吼之聲越近低沈,在金光中輾轉掙紮,眼看便要被納入春秋鏡裡。王亦君凝神湧泉,真氣旋舞於腳底,閃電般朝百裡春秋沖去。快船縱橫,無數水妖乘浪阻住去路。箭矢迎面激射,長矛戈刀,四面八方圍攻而來。

  卻見王亦君光芒卷舞,真氣縱橫,「嗆然」一聲,斷劍出鞘,一道白光閃電般劈入萬傾波濤,遠遠望去,仿佛那海面也被剎那劈為兩半。濤聲轟隆,浪花沿著白光兩翼激卷而起。數十艘小船或被劍氣粉碎,或被巨浪掀翻,悲聲慘呼,不絕於耳。

  王亦君隻覺那真氣如長虹貫日,破體而去,這一剎那,仿佛自己也不能控制,身不由己,隨著那斷劍凌空飛起,狂飆掠進。眼見與百裡春秋隻有七丈之遙,嘯聲中,手腕一抖,斷劍脫手飛出。那斷劍突然光芒四射,一聲怒吼,一隻似龍似鹿的怪獸從劍中飛出,在空中昂首奮蹄,朝百裡春秋撲去。

  百裡春秋與夔牛苦苦糾纏,即將大功告成,卻感覺到那股凌厲的殺氣急速挺進,心中驚怒,不知那姬淚垂緣何遲遲不動手。怪叫聲中,某物疾撲而來。心中驚駭,意念為之稍潰,那夔牛立時怒吼著朝後退瞭幾尺。他立刻凝神聚意,意念如繩,將夔牛周身縛住。左手屈指微彈,真氣勁射。

  白龍鹿被那真氣擊中,痛吼一聲,高高躍起。但那斷劍卻如急電般從後射到,劍氣破風,「嗤」的將衣袖洞穿一個小孔。百裡春秋大駭,張開雙眼,見那斷劍青光舞動,徑刺自己眉心。立時右手微移,春秋鏡金光若電,猛地擊在斷劍劍鋒。鏗然龍吟,光芒四濺,那斷劍沖天飛起,在空中盤旋。春秋鏡既已移開,夔牛乘勢逃脫,狂吼聲中落入滔滔怒浪。

  王亦君正要禦使斷劍,凌空進擊,忽然看見四周海水飛濺,千萬顆水珠筆直跳起,宛如無數珍珠倏然串在一處,回旋流舞,變成一道熒光閃動的水帶,猛地卷瞭上來。措手不及之下,王亦君雙掌翻飛,真氣如風狂舞,將那水帶吹成萬千水珠。

  但那千萬顆水珠在黑暗中粲然生光,驀地又聚合為帶,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王亦君周身緊緊纏住。忽聽右側船頭,傳來清脆如泉的笑聲,「管你是龍是蝦,到瞭我這網裡還想出得去麼?」那笑聲雖然甜美,卻說不出的冰寒陰冷,又隱隱帶著說不出的黑暗的喜悅。循聲望去,眼如月眉,艷若桃李,正是水娘子姬淚垂。

  她適才隱忍不發,便是等待最佳時機,務求一擊必中。王亦君奔襲突圍,直至傾力擲出斷劍,難免真氣有些續接不上。她便乘隙施放水帶,將其束縛。姬淚垂的水帶是其稱雄大荒的三大法寶之一,歸根結底,仍是借助沈於體內的定海神珠,釋放玄水法術,以神器、真氣禦使水珠為帶,聚散無形,分合隨心。

  王亦君隻覺那水帶纏繞,奔轉不息,剎那之間便將自己全身緊縛。當下意如明月,真氣如潮,瞬間怒放,想要將那水帶崩散。豈料那水帶柔韌無匹,縱被真氣迸裂,立時復合凝聚,緊箍之意更盛於前。一時之間,被那水帶箍得動彈不得。

  百裡春秋功虧一簣,惱羞成怒,春秋鏡金光眩然,筆直地照在王亦君的臉上。王亦君隻覺得光芒耀眼,劇痛攻心,仿佛一把利刃當頭劈入,直至心骨,登時眼前一片混沌。恍惚之間,瞧見無數的兇狂猛獸從那金光之中狂奔而出,咆哮嘶吼,巨口獠牙交替咬下。意念仿佛被無數獠牙、無數利爪撕扯得粉碎,又有一股極強的渦旋吸力將自己連根拔起,朝那春秋鏡中吸去。

  龍族群雄驚怒失色,隻見王亦君全身動彈不得,滿臉痛苦,被那束金光硬生生拔起,一寸一寸地朝鏡中移去。那白龍鹿怒嘶長鳴,旋風般撞向百裡春秋,卻被水娘子玄冰箭倏然射穿肋腹,悲鳴著掉入海中,被冰蠶絲纏住。海木蠶蟲瞬息附上身去。

  忽見海水迸湧,光芒四射,夔牛狂吼著一躍而出,也朝那百裡春秋猛撞而去。巨口開處,一道雪亮的閃電陡然劈出!百裡春秋卻不敢直攫其鋒,衣衫飄舞,霍然避開。那夔牛悲聲怒吼,忽然轉身撲入那金光之中。「轟」

  然巨響,金光陡然被夔牛切斷,王亦君立時朝下墜落。

  迷迷蒙蒙之中,王亦君瞧見夔牛悲鳴著被那金光朝鏡中吸去,那雙火眼始終望著自己,瀅光眩然,又是感激又是憤怒又是哀傷。“伏獸的根本之道,在於與它心智相通”,在這剎那之間,他似乎與夔牛靈意相通,能夠感覺到它的呼吸、它的憤怒和那驕傲狂野、勇猛不羈的靈魂。

  王亦君急速下墜,夔牛那感激、憤怒、哀傷的眼神,令他驀地從混沌中清醒。千鈞一發的時刻,他反而突然放松下來。原先那憤怒奔騰的情緒瞬息間又化為從容不迫的念力。水帶在周身循環流轉,越縛越緊,他的意念可以感受到那顆顆水珠旋轉奔流,相互激撞的微小聲音。他突然靈機一動,當下精神大振,凝神聚意,辨析那水帶流轉的方向與力道。

  磅礴真氣隨著體外水帶的流轉方向飛速旋轉,身體也隨之旋轉。那水帶困縛壓迫之力登時傾消大半。越轉越快,剎那之間便已超過那水帶的轉速,反而以他的氣海為軸心,由內朝外,帶動水帶急速飛旋。姬淚垂心中驚異,臉上卻依舊是那妖嬈陰冷的笑容。真氣運轉,腹內定海神珠突然飛速逆向急旋,波濤洶湧,海水飛聚,登時又形成更為渾厚的水帶。王亦君也立即隨之逆轉真氣,身體反向旋轉,剎那間借著定海神珠的旋轉真氣,如陀螺般朝她飛旋而來。

  姬淚垂隻覺體內定海珠越轉越快,逐漸為王亦君的節奏所控制。驚怒之下,便想挽弓取箭,將他射死。但自己的真氣仿佛剎那間被吸入定海珠,又順著那旋轉真氣被抽納到王亦君體內一般,渾身酸軟無力,連箭都拔不出匣來。

  王亦君如颶風般卷舞奔掠,轉眼間便沖到水妖主艦船頭。姬淚垂眼前一花,身不由己地離地而起,被吸入那水帶漩渦之中。「借你嘴唇一用。」話音未落,一隻手托起她的下巴,溫暖的嘴唇立時壓到她的唇上,舌頭頂開她的貝齒。

  一道強霸已極的真氣從她的口中湧入,姬淚垂又驚又怒,隱隱之中又有說不出的歡悅。腦中一片混亂。黑暗中,那暴虐幹渴的欲念又從腹中洶湧而起,貫穿每一處經脈與肌膚。直想縱聲哭泣,將這少年緊緊抱住,撕咬成碎片粉末。然而全身綿軟,虛脫無力。

  恍惚間感到那少年的體內真氣急旋,傳來強大的螺旋吸力,將自己腹內的定海神珠一寸寸地吸起。姬淚垂驀地驚醒,這才明白他的意圖用心。驚怒交集,卻絲毫無計可施。猛然間,定海神珠滑過唇舌,被王亦君倏然吸入。

  「好香,多謝瞭。」氣旋突止,水帶崩散。姬淚垂急速落下,重重地撞在船板上,周身骨骼疼痛若散。她心中又是羞憤又是驚異,空洞茫然,五臟六腑仿佛被瞬間掏空一般。眼角忽然流出一顆淚來。冰冷的淚水滑過面頰,讓她初次覺得自己如此脆弱。

  一擊得手,立時禦風轉向,朝著百裡春秋與夔牛急速掠去。百裡春秋坐在鳳尾龍上,春秋鏡金光眩目,夔牛的頭已被納入鏡中。腳上絞纏的冰蠶絲網也被一點點的拉起。王亦君默念封印訣,白龍鹿從浪中沖天飛起,身上已經附滿海木蠶蟲,悲嘶不已。

  一掌拍在它背上,登時將所有海木蠶蟲震得盡數飛出。王亦君毫不停頓,將白龍鹿封印入劍中,繼續踏浪飛奔。與百裡春秋相距不過十丈之際,拔出珊瑚笛,以意念感受夔牛的精神,即興吹奏,隨心所欲。

  笛聲將強大念力源源不斷地切入夔牛體中,這正是五行法術中皆有的靈犀法術。即感應彼此意念,心智相通,以神器傳達念力,遙相作用。靈犀法術兇險之處,在於感應雙方需完全心智相通,且彼此絕無惡意。否則必受重創,魂飛魄散。

  層層巨浪般的真氣移山倒海之勢撞擊而來,沖得百裡春秋氣血翻湧。這少年真氣之強,已有領教,但此番力道之強,竟似更勝於前。最為驚駭惱恨之處,笛聲中似乎有一股極強的念力破入春秋鏡的念光,撫摩觸動夔牛業已被春秋鏡鎮住的靈魂,片刻之間,混沌的意念似乎已逐漸蘇醒。

  他的念力在水族中可排前十,借這春秋念光鏡的威力,又增加三倍有餘。以如許強勁的念力,竟似也控制不住那夔牛的復蘇。百裡春秋驚怒交集,聚力反擊,手中的春秋鏡竟逐漸抖動起來。那笛聲、吼聲與強大霸烈的真氣交織在一起,互相交扯。

  夔牛在春秋鏡金光之中甩頭奮蹄,王亦君灑然而立,悠揚吹笛。而百裡春秋身形飄搖不定,春秋鏡在手中微微震動。意念力被那交叉匯合的兩道念力打壓得寸寸退卻,夔牛的魂靈就這般一點一點地從他的掌控中滑落出去。

  突然之間,聽到那夔牛一聲震天裂地的怒吼,春秋鏡劇烈震動,險些脫手飛出。百裡春秋意念瞬息崩潰,感覺到笛聲中那股強大的力量,終於將那夔牛從金光之中硬生生的劈手奪去。夔牛高高躍起,仰頸怒嘯,頃刻間海上波濤狂舞,巨浪滔天。戰艦翻傾,水妖被那吼聲震死落海者不計其數。而那笛聲突然變得歡悅激昂,仿佛碧海晴空,風行萬裡。

  百裡春秋面如槁木,雙目怒火欲噴,卻又驚懼交加。他精擅禦獸之術,素以此自傲,但今日竟被這無名小子以笛聲將這夔牛反禦而去。羞怒之盛,莫以此為過。「小子,你究竟是何人?」

  王亦君傲立於浪尖之上,將那珊瑚笛悠然反轉,斜斜插入腰間,「湯谷城,王亦君。」

  是日王亦君在風雷海上縱橫穿行,一舉擊敗姬淚垂,奪得定海神珠;又以“靈犀法術”感應夔牛元神,用自創笛曲擊敗“萬獸無疆”百裡春秋,大挫水妖士氣。其後夔牛咆哮雷霆,肆虐風雨,將士氣低落的水娘軍震得大潰。

  而數路龍神軍在龍神授意之下,由歸鹿山等人率領,悄悄尾隨王亦君等人而來,一則有危急之時可以援手,二則可以目睹這未來的龍神太子如何降伏“東海第一兇獸”。恰逢水娘軍軍心大亂,四下潰散之際,當下予以迎頭痛擊,重創這水妖勁旅。水娘子與百裡春秋被龍神軍打得大敗,朝西北退卻,一潰千裡,與原定水妖三軍會合之處相距數千裡,是以遲遲不能來臨。

  那夔牛與王亦君心智相通,又感恩於他,是以絲毫沒有費力,便極為馴服的隨著王亦君與龍神軍返回龍宮。

  眾人目睹王亦君孤身縱橫水娘軍,叱吒風雷,奪定海珠、破春秋鏡,連挫水妖兩大高手,更兵不血刃,馴服第一兇獸,都是嘆服得五體投地。縱有若幹頑固保守者,對龍神立王亦君為太子仍有微詞,但懾於龍神龍威,又不敵眾人輿論,也隻能沈默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