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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湯谷十日

  快樂的時間總是過得格外飛快,轉瞬間便到瞭八月十六。八月既望,是大荒的彎刀節。這一日是大荒中所有勇士搏殺猛獸,證明自己勇氣與能力的時刻。尤其對於大荒年輕男子來說,這也是邁入成年的狂歡典禮。每一年的這一天是僅次於春節的盛大節日。八月既望正午之前,所有人都需將獵殺到的猛獸拉到城中心的廣場上,由長老們評鑒,定出最兇猛難訓的猛獸。獵殺它的主人也將被賜予月牙彎刀,評為當年的玩刀勇士。蜃樓城中歷年來的彎刀勇士都成瞭現今的肱股人物。譬如段聿鎧曾搏殺巨翼虎魚,宋奕之曾活擒九節龍。

  每年到瞭這個時候,所有少年都躍躍欲試,夢想由此一戰成名。但是也總有許多少年因此葬身獸腹。成長是需要用鮮血和勇氣來證明的。眼見離彎刀節隻有三天瞭,各傢張燈結彩,籌備慶典。城中勇士紛紛出海或登陸大荒,尋找最兇猛的野獸。到瞭十四日,有人在東海上瞧見數月之前的裂雲狂龍,消息傳來,登時舉城震動,半日間又有許多人結伴出海,想將它收服。

  八月十五正是當月大潮,當夜王亦君到海邊時,海潮洶湧,已經漫過珊瑚林,惟有集賢苑南墻下的那一片礁石仍高矗於波濤之上。海浪澎湃,層層疊疊的湧將上來,激撞在礁石上,轟然巨響,拍擊起兩丈多高的浪花,密雨般灑落。濤聲轟鳴,狂風呼嘯。黑漆漆的海面上巨浪奔騰,仿佛整個海平面在不斷搖曳傾斜。夜空烏雲遍佈,那輪圓月在飛湧的雲層中穿梭。

  突然遠遠地望見東面的沙灘上有幾個黑影推著一艘柚木船朝海中而去,心中登時起瞭警覺之意,立即提氣躍下礁巖疾奔,口中喝道:「是誰!」那幾人登時一楞,回過頭來,月光照在他們臉上,竟是蚩尤與四個甚為要好的少年。

  原來這幾日蚩尤也總想下海捕獵靈獸,但自從數月前在海上撞見藍翼海龍獸後,宋奕之等人便堅決不讓蚩尤輕易下海。昨日聽說裂雲狂龍出現,蚩尤再也坐等不住,乘著夜裡宋奕之等人忙於準備明日慶典之時,偷偷溜將出來,約瞭四人一道出海,想在明日正午之前,將裂雲狂龍尋著馴服。豈料剛到沙灘便被王亦君撞見。

  當下眾人一道將船推到海面上,紛紛跳入艙中。這艘柚木船共有六個座位,十支長槳。狀如橄欖,塗滿蠟油,可以合攏潛水,透明的樹脂化石窗經得起十二級的風浪。是性能極佳的中小型潛水柚木船。狂風嘯舞,海浪湧來,將柚木船沖得搖晃不已。眾少年都是久經風浪的海島男兒,迅速入座合艙。蚩尤坐在船尾掌舵。

  王亦君從未坐過這種潛水船,瞧著兩艙壁緩緩合攏,終於完全封閉,透過船尾與船頭的樹脂化石窗還能望見外面的海面,大感新奇。白浪接連拍打,在樹脂窗上留下陣陣白沫。船身急劇搖蕩,過得片刻,已經進入海上。眾少年運槳如飛,柚木船迎風破浪,如梭前行。

  蚩尤頗有乃父之風。鎮定自若,一邊掌舵轉向,一邊下令調速。張弛有道,節奏掌握的頗為挈合,柚木船在風浪間有驚無險的沖瞭出去。柚木船出瞭港灣,風浪減緩,船速更快,朝東方急速前進。出瞭蜃樓城二十海裡,風浪轉小,但隔窗望去,仍是巨浪滔天。

  又行瞭十餘海裡,狂風大減,海面平靜瞭許多。烏雲離散,明月藏露不定。海面上明明暗暗,波光聚合。

  天黑海暗,雲影如魅。冷風刮來,海水四濺,冰寒徹骨。圓月當空,光暈昏黃,顯得說不出的淒涼慘淡。

  一陣冷風吹來,眾人全身雞皮疙瘩泛起。萬裡波濤,冷月無聲,眾人環身四顧,烏雲翻滾,海浪漸起,仿佛有妖魔鬼怪藏身於憧憧黑影之中。王亦君雖然膽大,也不禁有些發秫。

  突然海面上出現瞭幾十個橫亙的黑影,隨著海浪悠悠蕩蕩的飄來。蚩尤抓起千裡鏡凝神眺望,低呼一聲。

  眾人立知不妙。那幾十個黑影竟然全是浮屍。飄得最近的幾個,在月光下瞧得分明,正是蜃樓城裡的水手,其中兩個與蚩尤頗有交好。

  柚木船隨波飄蕩,眾人木立船上,心中驚怖。不過片刻工夫,海上又飄過幾十具浮屍,無一不是蜃樓城中人。人人都是體無傷痕,死不瞑目。半個時辰之內,竟飄過百餘具浮屍。眾人心盡皆陡然下沈,仿佛突然掉進一個深不見底的懸崖裡。這海上究竟發生瞭什麼事?為何這些飽經風浪的水手,竟會無一例外的神秘死亡?

  王亦君心中隱隱有不詳之感,腦中瞬息間閃過無數念頭,仿佛想到瞭什麼,但思緒混亂,竟無法縷清。忽聽單九鋒低聲說道:「瞧他們都死不瞑目,難道死時含冤,憤怒不甘麼?」王亦君突然靈光一閃,諸多疑問剎那間渾然而通,脫口道:「水妖!一定是水妖!」

  王亦君越想越是挈合,「今夜又是月圓之夜,潮汐大漲。蜃樓城的城墻對他們來說,恰好矮瞭許多,更易攻破。蚩尤,蜃樓城最矮的一處城墻在哪裡?」蚩尤道:「在北面。曾經被海嘯毀壞過,大潮時城墻離海面隻有一丈!」眾人面面相覷,倒吸瞭一口涼氣。

  海風呼嘯,風中盡是血腥的氣息。圓月高懸,浪潮更急。眾少年掉轉船舵,朝蜃樓城飛速劃去。此刻他們心中隻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要在水妖進攻蜃樓城之前到達!

  距離蜃樓城僅有二十海裡時,蚩尤下令圓艙下潛,沈到海面下五丈處,換上手搖槳全速航行。雖然有一根透氣管伸到海面以上,但艙內依舊渾濁悶熱。蚩尤一邊透過船尾的潛望鏡觀測前方,一邊掌舵。四少年半伏著,全力搖槳。

  蜃樓城海島距海面八九丈處,有一個極為秘密的通道,連通到島內最低處的落花湖。打開那龍門道的暗閘,便可以隨著海水沖漲到湖中去。尤其漲潮之時,外面海平線大大高過落花湖,由外而入更加輕而易舉。

  眾少年將所有槳都抽回艙中,那根通氣管也緩緩收回。隻在船頭處迅速彈出一根銅棍,用來頂開龍門道的暗閘機關。眾人點燃三昧燈,仔細檢查所有船縫,稍有漏水,便以相思蠟立即封好。

  艙內燭光搖曳,眾人臉上神色不定,心中又是期盼又是憂慮。突然船身急晃,陡然傾斜,又飛速打轉。眾少年驚呼聲中,透過樹脂窗,瞇起眼睛向外眺望,隻見海中燈光點點,影影綽綽似有無數潛水船環繞四周。猜測果然成真,眾人都是血氣方剛的少年,不悲反怒,胸中激起拼死一博的豪情。

  柚木船突然失控,急速被吸入一個渦流中,艙內眾人登時東倒西歪。窗外黑影飛閃,火光東西,那些潛水船也被吸入渦流,一道急旋飛轉。船身翻轉螺旋,不斷地撞到旁邊的硬物上,繼續飛也似的沖去。突然窗外一片漆黑,“砰”的一聲,船頭撞在巖石上,震得眾人翻倒在地。此後,船身不斷磕磕碰碰,朝前上方疾行。

  那龍門道已被打開,海水擠壓沖進密道,形成急速旋轉的渦流,將閘門外的船隻都卷瞭進來。黑暗中聽見蚩尤忽然冷冷地說道:「城裡定然有內奸!」這龍門道極為隱秘,要開啟這機關更是難上加難。若非裡外呼應,水妖縱然發現,也絕難開啟。聽得此話,眾少年沈默不語,城中居民相互親愛,直如傢人,要他們相信為傢人出賣,實是痛苦之至。但眼下局勢,又不由得他們不信。

  約莫過瞭一盞茶的工夫,柚木船突然如被巨浪沖擊,高高拋起。窗外一亮,月光透過樹脂窗傾瀉進來,黑影閃爍,周側又有許多潛水船被高高沖起。船身在最高處暫停瞭剎那,然後便筆直下落,重重地砸在落花湖中,直將眾人震得險些昏厥過去。

  蚩尤不待船身停穩,便開艙跳出,叫道:「王亦君,你帶他們去找宋六叔,我去救我爹爹!」他孝心極重,擔憂父親安危,絲毫等待不得,踏浪飛奔,早去得遠瞭。

  四周已經火光熊熊,殺聲震天。落花湖中泊瞭幾十艘水妖潛船,湖心波浪噴射,一艘又一艘的水妖船隻破空沖去,又高高落下。瞧這情形,水妖也剛剛到來。周圍船隻中接連不斷地躍出黑色勁裝,背負長刀的水妖,奔上岸去。

  突然一個細眉斜眼的黑衣少年滿臉殺氣,揮舞長鞭,從十餘丈外踏波沖來。王亦君心中一動:「這小水妖來得正好,捉瞭當人質,到時叫他老爹往東,他還敢往西麼?」當下眺望他身後,隻有一個瘦小的瘸子和一個鳳眼斜挑的美貌少女,卻不見那碧琴光刀科沙度。

  十四郎奔到五丈開外,猛地一連七鞭電掃而至。王亦君伸手一掌拍出,氣浪狂卷,登時將那七鞭化為無形。

  十四郎下盤陡然被那浩然真氣擊中,登時酸軟疼痛,「撲通」一聲雙膝跪在船板上。

  王亦君右掌隔空拍擊,十四郎隻覺得一股強大的氣浪朝自己頭頸猛然壓下,「啊」的一聲,不由自主地在船板上連叩瞭三個響頭。眾少年哈哈大笑。十四郎心中羞憤、驚愕、暴怒不能自抑,大吼一聲,噴出一口鮮血,竟然昏瞭過去。

  水妖大亂,紛紛奔來。那美貌少女驚叱道:「喂,臭小子,你想對十四郎怎樣?」嬌軀一擰,蜻蜓點水,疾奔而來。王亦君對四少年低聲道:「你們快往北走,去找宋六叔。我抓瞭這小水妖,到摘星樓會合。」四少年對他極為崇拜,更無猶豫,應諾一聲,飛也似的穿船踏水,朝北岸跑去。

  王亦君朝前疾沖,反手抄起十四郎將他扛在肩上,提氣奔躍。迎面撞上那美貌少女,聽她喝道:「快放下十四郎!」聲音雖然兇巴巴的,卻是說不出的嬌媚。王亦君心中一蕩,將十四郎朝她拋去,笑道:「佳人有令,豈敢不從?給你!」那少女一楞,似是沒想到他這般爽快,當下伸手接住。

  王亦君乘勢沖過,探手在她臉上摸瞭一把,滑膩柔嫩,幽香襲人,笑道:「好香。」那少女驚叫一聲,十四郎登時松手下落。王亦君反手抓住,又扛在肩上,身形一轉,到瞭少女左邊臉頰。咫尺之距,看見那少女俏臉飛紅,連耳根都成瞭紅紫色,那鳳眼睨來,嬌怯動人。登時心中大動,忍不住一口吻在她的耳垂,贊道:「這邊也是一般的香!」

  少女驚叫聲中,全身酥軟,險些坐倒在地。王亦君哈哈大笑,扛著十四郎飛奔而去。王亦君心想水妖突襲蜃樓城,必定全力攻擊喬羽府邸,務求速戰速決。而喬羽府中眼下必有蜃樓城群雄拼死保護,科汗淮隻怕也在其中。自己倘能及時趕到,以十四郎為人質,便可以引領群雄從容退去,甚至脅令水妖退兵也未可知。當下氣勢如虹,徑直向喬府殺將而去。

  遠遠地瞧見喬府門外黑壓壓的盡是水妖,裡三層外三層團團圍住,每人手中高掣火炬,火光沖天。最外一圈是數百騎兵倚立巨大怪獸,碎步兜轉。

  王亦君意念集中,禦氣雙足,猛然高高躍起,騰雲駕霧般飛掠騰越,沖入喬府大門之中。聽到一聲清脆而歡喜的叫聲:「王大哥,你可來啦。」又有白龍鹿歡嘶之聲。

  水妖認出他肩上所扛之人乃是朝陽谷少谷主,無不變色,紛紛通聲傳令,四下圍聚。轉眼間便有數百隻水族怪獸輪番攻來。王亦君體內真氣遇強則強,一經觸爆,便源源不斷,不可收拾。且心中正是憤怒之時,出手毫不留情,竟將怪獸打得悲嘶狂吼,四下逃竄。

  刀光劍影中,隻有一人的眼光從使至終,絕無旁顧,隻是盯著王亦君看。那便是纖纖。她站在科汗淮的身旁,目不轉睛地瞧著王亦君,心如鹿撞,有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她自小跟著父親在古浪嶼長大,從未見過外人。此次來到中原,王亦君是她瞧見的第一個年齡相近的男孩。但他又絕不似一個孩子,雖然年僅十四,但豪俠灑脫,倜儻之態已經可見,而且笑容可親,叫人見瞭忍不住歡喜。自己不知不覺中對他便有瞭親近之意,記掛之心。瞧見他被水妖圍攻,她緊張得連欣都要跳出咽喉來。著急害怕,生平從未有過。也是在這一刻,她突然發覺,這認識不過一日的少年已在她心中占有頗大的位置。

  纖纖一抬頭,忽然瞧見父親看著自己,嘴角微笑,登時無緣無故的雙靨飛紅。但是卻無法讓自己的眼光從王亦君身上移開去。

  王亦君故意縱聲長笑道:「朝陽谷水妖,瞧瞧這是誰!」揮舞十四郎,將他掄來舞去,當作兵器般使用。

  眾水妖嘩然驚呼,生怕傷瞭少谷主,登時收瞭兵器,如浪潮般朝兩邊卷開,任他沖入喬府大院之中。

  王亦君颶風般沖瞭進來,立身環顧,隻見院中東西兩列人正默然對峙,他恰巧站在中心。循聲望去,纖纖騎在白龍鹿上,滿臉喜悅。旁邊科汗淮白發飛舞,衣袂飄飄,朝他微微一笑。再過去便是宋奕之與喬羽、蚩尤。

  對面科沙度等諸多水妖將領二十餘人參差站列,中間一個木面人長身而立,瞧不清他表情,但月光下那雙眼睛精光四射,仿佛要穿透人心。眾水妖將領見王亦君扛著十四郎都不禁訝然失聲,不由自主地瞧向那木面人。

  王亦君心思極快,忖道:“難道這木面人便是什麼朝陽谷的水伯天吳麼?”當下又將那無鋒劍橫在十四郎頸上,嘖嘖道:「我這乖孫子細皮嫩肉的,不知道經不經得起這一刀?」那木面人淡然笑道:「這倒奇瞭,傢父百年前便已登仙,犬子怎麼又多瞭一個爺爺出來?」王亦君心想:“你果然便是這龜孫子的老爹,那可再妙不過。”當下哈哈笑道:「妙極妙極,難怪早上一起來便左眼亂跳,原來今日咱們要父子相認。當真是天大一樁喜事。」言下之意,我是這個小子的爺爺,你是他老子,那我當然是你老子瞭。纖纖格格而笑,蚩尤滿臉憤怒的臉上也不禁突露莞爾之色。

  眾水妖無不怒形於色,但木面人未開口說話,誰也不敢搶上一句。那木面人絲毫不著惱,微笑道:「是麼?

  那倒值得大大慶賀。不知閣下扛著犬子,這般辛苦,所為何事呢?」王亦君笑道:「不辛苦不辛苦。乖兒子,隻要你立時退兵,乖乖地回到朝陽谷去,為父便將孫子送還去。要不然喀嚓一聲,我少一個孫子,你少一個兒子,那豈不糟之極矣。」

  水伯天吳突然喝道:「宋奕之,還不動手!」那宋奕之突然將刀橫在喬羽脖頸上。眾人大驚,王亦君喝道:「老水妖,快將喬城主放瞭,否則野少爺可真沒耐性瞭!」他一用勁,劍鋒登時又進瞭三分,十四郎痛得大叫。

  水伯天吳盯著科汗淮道:「把犬子放瞭,我便任由王亦君、令嬡和喬公子走出這扇大門。」他膝下隻有這麼一個兒子,雖然適才言語豪壯,但實是不敢以此相賭。況且此刻島上盡是水族圍兵,他們三個少年未必逃得出去。

  科汗淮沈吟半晌,「好。既然水伯這麼說,咱們便一言為定。」隔空伸掌。水伯天吳點頭道:「一言為定。」

  隔空擊掌為誓。王亦君在十四郎耳邊低聲道:「孫子,今日暫且饒你一命。下次看見爺爺,趕緊逃得遠遠的罷。」

  輕輕一送,將他推下樹去。早有水妖湧上前將他接住。

  科汗淮對三人傳音入密道:「眼下蜃樓城雖被攻破,但仍有許多弟兄在外狩獵。要想奪回蜃樓城,首先便要保存實力,將失散的遊俠們召集起來。咱們一起受困此處,定然兇多吉少。倒不若你們先行離去,暫時到東海古浪嶼避上一避。此去古浪嶼千五海裡,途中多險惡。你們一定要小心。到瞭島上,纖纖極為熟悉,你們先安頓下來,不必擔心。我和喬城主快則十日,慢則一月也會趕到島上與你們會合。王兄弟,我這支珊瑚笛子你先拿去,當日那首金石裂浪曲你還記得麼?」

  王亦君點頭。科汗淮傳音道:「那便再好不過。倘若我和喬城主一月後仍未回到古浪嶼,你便拿這支珊瑚笛到東面三百海裡的珊瑚島去找東海龍神,吹奏這金石裂浪曲,他定會借兵給你們。那時你可以帶著龍神兵到蜃樓城附近海域尋找失散的遊俠,共商復城大計。」科汗淮從腰間取下珊瑚笛交給王亦君,拍拍王亦君與蚩尤的肩膀,傳音道:「蜃樓城復城大舉,就在你們肩上。不必兒女情長,務必以大局為重。隻要齊心協力,重建自由之城便指日可待。」他頓瞭頓,又加瞭一句:「纖纖就交給你們照顧瞭。多謝。」

  王亦君與蚩尤齊齊點頭,躍上白龍鹿的脊背。蚩尤回頭瞧瞭一眼父親,見他嘴角含笑,目中滿是贊許期待之色,心中悲憤、難過、擔憂諸多情感一起湧將上來,險些便要哭出聲來,猛地回頭道:「走罷!」

  王亦君抱緊纖纖,叫道:「鹿兄,走瞭!」白龍鹿長嘶聲中,昂首踢蹄,急電般沖出門去。纖纖回頭叫道:「爹爹!爹爹!」淚眼朦朧中,瞧見門外水妖潮水般湧入院中,墻裡斷浪氣旋斬沖天飛起,在夜空中劃過一道眩目的光芒。

  白龍鹿蹄下生風,一路狂奔。沿途望去,火光沖天,刀光劍影,呼喝廝殺之聲遍野傳來。滿地屍體,屋敗樓破,一片狼籍。蚩尤悲不可抑,撕破衣裳,立在鹿背上嘶聲狂吼。

  一路上追兵不斷,前邊又時不時殺出阻兵。王亦君雙掌飛舞,殺開一條血路,蚩尤箭無虛發,逼退追兵。

  過瞭小半時辰,三人一獸終於甩開追兵,沖到岸邊。

  此處礁巖峭立,突兀嶙峋,絕非良港,是以沒有水妖登陸。波浪洶湧,擊打礁石,宏聲巨響,震耳欲聾。

  蚩尤躍下鹿背,縱跳橫躍,沒入礁石之後。過瞭片刻,搖瞭一艘小型潛水船出來。原來他常常偷偷出海,生怕長輩得知,便藏瞭一艘性能極為良好的小船在這險灘之內。想不到今日竟派上用場。

  當下王亦君抱起纖纖,拉著白龍鹿躍下水去,翻身爬上船。船身極小,白龍鹿上來後,幾已無法圓艙。情勢危急,遠遠的又有追兵殺來。兩少年不及多想,便各搖兩槳,飛也似的朝海上劃去。

  浪大風急,天空中烏雲密佈。海天交接處,一道閃電陡然亮起,將蒼茫大海照得一片明亮。回首望去,蜃樓城島上,火光熊熊,映紅瞭半邊夜空。夢幻般瑰麗的大荒自由之城竟就此被付之一炬。西邊烏雲開處,一輪昏黃圓月無語高懸。

  突然雷聲隆隆,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風浪更急。小船在暗黑的大海上飄搖不定,宛如他們三人此刻的心情。前方天海茫茫,漆黑一片。有一剎那,他們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秋日正午,陽光燦爛,碧綠的大海上金光粼粼。海風輕拂,空氣中滿是桂花的清香。湯谷島西面臨海的石崖上,桂花盛開,一個瘦小的中年漢子正在垂釣。他坐在距離崖邊丈餘處,遠遠地探頭探腦的朝崖下張望。手裡握著一柄三丈長的長斧,以斧為竿,在斧梢系著一根銀光閃閃的細絲。這釣魚絲頗為奇怪,瞧來不過三四根發絲般粗細,但在海風中竟紋絲不動,筆直地插入海水之中。

  突然情絲震動,瘦小漢子大喜,顫聲叫道:「來瞭來瞭!」他已數月未嘗吃著鯊魚肉,早已讒得食指大動。

  卜算子跳瞭起來,趴到崖邊向下眺望,隻見崖下碧波湧動,一道黑色的三角魚鰭破浪擺舞。看起來果真是一條極大的紋龍鯊。

  卜算子頗為得意,眉飛色舞道:“我神算卜十必能中一,這條紋龍鯊的魚翅可得歸我。”

  一個黑衣女子飛也似的奔來,背後一個九尺來高的大漢氣喘籲籲的緊隨其後。那大漢盤谷搶上前從成猴子手中奪下那長斧桿,猛地一個馬步,銀絲繃直。那盤谷天生神力,全身青筋暴起,面目漲紅,肌肉虯結膨脹,憋著氣邊拉邊朝後退。盤谷猛地一跺腳,雙臂揮舞,竟將那巨鯊高高甩起。

  碧浪開處,一條青灰色條紋狀的巨鯊被高高拋起,在藍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圓弧,陽光在情絲上閃爍耀眼的光芒。巨鯊在空中擺尾,越過眾人頭頂,重重砸在六七丈外的桂樹林中,登時咯拉拉壓倒瞭一片灌木。鯊魚翻騰彈跳,塵土飛揚。

  盤谷仰面倒地,又立即一躍而起,將情絲從斧桿上解瞭下來,提斧朝那巨鯊奔去。隻見那鯊魚似是極為痛苦,背上有一條鐵管破肉而出,鮮血長流,甚是奇怪。盤谷大喝一聲,揮舞開天斧猛斫而下。巨鯊腹身處被盤谷劈開,掙跳之下,裂口越來越大,突然「哧啦」的豁開一個大口,一個尖錐狀的東西從那裂口中撞瞭出來。

  眾人齊聲驚呼。巨鯊凌空一個翻越,將那東西猛地甩瞭出來。那物在空中打轉,猛然撞在地上,朝後滑瞭數丈方被灌木叢卡住。竟是一艘小型潛水船!

  辛九姑等人面面相覷,突然又是「啊」的一聲驚呼,隻見那小船突然朝兩翼打開,跳出一隻似龍似鹿的怪獸,甩頸搖頭,嘶鳴不已。接著又有兩個少年跳將出來。一個俊逸挺拔,英姿勃勃,一個雄武驃悍,眼神凌厲。

  兩人又從小船中拉出一個冰雪美麗的小女孩。三人不斷地咳嗽喘氣,似是在魚腹中待得頗久,呼吸不暢。

  巨鯊彈跳瞭一陣,終於匐地不動。成猴子等人瞧得呆瞭,他們閱歷頗豐,但這等情形倒是第一次瞧見。隻有那卜算子突然狂喜道:「第一卦!今日第一卦你們還記得麼?貴人臨門,萬事大吉!他們定然就是貴人,來救咱們瞭!」

  這幾個不速之客自然便是王亦君、蚩尤、纖纖與白龍鹿。他們在東海上漂流瞭月餘,舟小浪大,雖有司南指引方向,但終於還是被海風吹得稍有偏離。好在這一月來,東海還算風平浪靜。

  蚩尤經此變故,性情大變,終日寡言少語,偶有歡顏。隻有王亦君天性開朗,頗為樂觀,每日變著法兒逗纖纖開心。如此十餘日,纖纖的難過之意稍解,但對王亦君的依賴心卻越來越重。

  兩日前午夜,海上風雨大作,險浪滔滔。為避免沈船,蚩尤、王亦君隻好圓艙,三人一獸局促在小船中避浪。豈料一隻巨大的紋龍鯊饑餓難當,嗅到柚木船中三人吃剩的海鳥的血腥味,竟狂性大發,將整艘柚木船囫圇吞棗的咽到肚裡。好在柚木船極為堅硬,除瞭個別地方為它利齒戳穿之外,並未受到大的破壞。隻是在它胃中無法開艙,那氣味又極是難聞。通氣管貫穿魚背,雖偶爾可以帶來新鮮空氣,但大多時候都是在海裡,不斷有海水灌將進來。若非王亦君、蚩尤水性極佳,想法設法將新鮮空氣兜在皮囊中,供纖纖呼吸,她早已不能支持兩日之久。

  紋龍鯊被柚木船的通氣管刺穿脊背,吃痛在海裡亂遊,時沈時浮,人魚對峙兩晝夜,來到湯谷島之濱。那巨鯊饑餓難當,聞見金背魚的香味便不顧一切地咬住不放,是以便有瞭這破膛露船的奇怪一幕。

  這湯谷乃是大荒四大流放地之一。五族中嚴重違反族規的罪人,除瞭水族之外,許多都被流放至此。蓋因此處天涯海角,汪洋茫茫,既非水族,又無船隻,絕無可能逃回大荒。況且這湯谷島上有十隻巨大的怪鳥太陽烏──湯谷十日鎮守,倘有人想逃出島去,必被這“湯谷十日”鳥競相攻擊,飽受折磨後再抓回丟到湯谷扶桑樹上,受烈日灼湯的暴曬浸泡。

  這湯谷十日原是木族聖獸,也是六百年前木族青帝羽卓丞的禦前靈獸。當年羽卓丞路經東海時與龍王交戰,雖大敗東海六龍,卻也精疲力竭,耗盡真元。到這湯谷島的湯谷中休息,睡著後化為巨木扶桑。十日鳥哀鳴繞空不散,就在這湯谷中棲息下來。由於羽卓丞身前嚴肅剛正,疾惡如仇,大荒長老會便將這湯谷定為大荒思過島。所有大罪之人便可被流放此地,由羽卓丞剛正不阿的魂靈與十日鳥共同看守。

  大荒中所有人談到湯谷二字,無不色變。隻要一上此島,便永無離開之日。餘生漫漫,隻能與窮山惡水相伴。這島上鳥獸本少,附近海域除瞭偶有巨鯊海怪出沒,其他魚類忌憚十日鳥,都不敢靠近。因此在這島上除瞭每日吃些野果,就隻有期盼有鯊魚上!。鯊魚雖然肉質糙厚,但在島民口中嘗來,已是少見的美味瞭。

  忽聽天上傳來「嗷嗷」怪聲。抬頭望去,隻見十隻火紅的怪鳥從東側高高的山頭飛瞭過來,在空中鳴叫盤旋。那怪鳥長得甚為奇異,長兩丈,巨翼橫張時,直如紅日。眼大如輪,碧光幽然,如許高空,猶清晰可見,瞧來令人不寒而栗。這怪鳥自然便是十日鳥太陽烏。

  突然太陽烏怒鳴三聲,閃電般俯沖下來,所經之處突然熱風狂舞,炎浪灼人。太陽烏還未沖到,但那熱冽的氣浪已經席天蓋地的卷瞭過來。

  那太陽烏實在太過兇猛,遠勝於此前他們所遭遇的任何怪獸,而且輪番攻襲,終於漸漸不支,各被兩隻太陽烏一左一右抓住雙臂,橫空飛掠,拎著他們越過東山。

  王亦君眼前一亮,險些驚呼出聲。隻見東山那一側,山谷環繞,中有極大的湖泊,縱橫千丈,水汽蒸騰,竟是溫泉。湖中一株巨木參天摩雲。巨樹似桑非桑,徑粗數千圍,樹葉片片都有十丈寬,枝葉繁茂,破入雲端。

  太陽烏嗷嗷鳴啼,拎著他們飛向那參天巨樹。飛得越近,王亦君心中便越加驚異。那巨樹難道竟是傳說中漆黑一片,頭頂還聽見太陽烏振翅鳴啼。倏然頭部撞到一個硬物,登時眼前一黑,昏厥過去。

  王亦君等人佇足觀望,見蚩尤竟不斷往上攀越,終於沒入雲層中,與那太陽烏一道消失不見,心中焦急詫異。纖纖與蚩尤相識兩月餘,尤其這一月來海上漂泊,朝夕相處,也頗有感情。雖不象王亦君那般令她歡喜牽掛,但也是心中極好的朋友。眼見蚩尤消失無影,心下大急,搖著王亦君的雙手道:「王亦君大哥,快想想法子救他下來。」

  王亦君心想:“這扶桑樹高得超過雲層,要從山腳爬上去,那決計來不及瞭。需得找個象那怪鳥般的靈獸,將我馱到樹頂,才能救他下來。”當下轉身問眾人道:「各位英雄,島上可有什麼飛得到高空中的靈獸嗎?」

  群雄相互詢議,忽聽成猴子叫道:「王亦君使者,有倒是有一個,不過那裡太過兇險,隻怕那位蚩尤使者還沒救出,你又……」

  纖纖「呸」瞭一聲道:“什麼兇險的地方我王亦君大哥沒去過?你倒是說說哪裡怎麼個兇險法?”

  成猴子苦笑道:「其實那裡也沒什麼,隻不過住著一個老太婆,養瞭一隻雪羽鶴、幾條金背魚。」

  島上群雄紛紛面色大變,辛九姑厲聲道:「死猴子你瘋瞭麼?那老太太平日裡就招惹不起,倘若被她知道使者的身份,那不更加瞭不得!」

  王亦君心中大奇,什麼人聽說神帝使者不敬反怒?纖纖眼睛一瞪,脆生生道:「什麼人這麼膽大包天?哼,就算王亦君大哥她不怕,咱們這麼多人一道過去,她也不怕麼?」眾人相互觀望,頗為尷尬。

  人群中走出一個豐神玉朗的白衣男子,笑嘻嘻地朝著纖纖一揖道:「姑娘,在下柳浪。」纖纖見他雖然面貌俊美,但眉宇間有說不出的邪氣,沒來由起瞭厭憎之心,皺眉不理。白衣男子不以為忤,施施然道:「這老太太極為厲害,而且脾氣不好。一發脾氣,就要殺人。這些年死在她手裡的人可比死在太陽烏下的多多啦。所以大夥兒都對她敬而遠之。不過她豢養的那隻雪羽鶴確是少有的靈獸,常常載著她在海上到處飛行。」

  王亦君心中更奇,這老太太倘若有這等靈獸,為何不飛到天涯海角,還終日待在這湯谷中?好奇心大盛,更想見識一下這神秘人。當下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定要去會上一會,向她借雪羽鶴一用。」

  當下群雄擁簇王亦君、纖纖,浩浩蕩蕩朝南而去。一路上王亦君與眾人交談,方知這群雄中,竟有極多原是五族中身居高位的要人。便是那瞧來最為不濟的卜算子,原也是土族的三大巫卜,因為接連卜卦錯誤,引得土族黃帝忍無可忍,大怒之下流放到湯谷。那辛九姑原是金族聖女西王母座下的十大侍女之一,因與某少年偷情,後又遭拋棄,性情大變,恨盡天下男人。竟以情絲絞殺負心人。偏生那負心人又是金族長老會長老的侄兒,所以被流放至此。那盤谷自稱是盤古大神的第五十六代孫,因神力驚人,在金族中官拜大將軍。豈料酒後大醉,以開天斧誤斷西北擎天柱,引起西北洪水之災,被流放湯谷。成猴子原是木族中將,生性好偷,又通法術,號稱普天之下沒有他偷不到的東西。瞧見別人的寶貝便心癢難搔。結果被仇人所騙,竟誤偷木族大長老愛妃的褻衣。故被流放。

  辛九姑指著那白衣男子柳浪,悄悄地囑咐纖纖,今後對他敬而遠之。蓋因此人好色成性,自詡風流,凡是美貌女子總要費勁心機勾搭上方才罷休。越是難以弄到手的女子,越是讓他心動。他也不知有什麼魔魅之力,總能逃得獵物歡心,因此十次中倒有九次能夠得手。他原是金族最年輕的長老,極富智謀。但便是因為好色,聲名狼藉,被逐出長老會。後來竟想勾引聖女西王母,立時被她廢去周身真氣,流放湯谷。先前瞧他色咪咪的盯著纖纖笑,多半又是不懷好意。

  群雄中也有窮兇極惡、甚為兇頑之徒。例如豢養兇獸龍蟒的吉良,原就是火族極惡的兇徒,雖然在戰場上勇不可擋,但在族中也是作威作福,殺人如麻。所以被火族戰神降伏後驅逐湯谷。又如長瞭兩個腦袋的土族薑古木,時善時惡,要看哪個腦袋在思考。殺起人來直如瘋魔。

  這些人無一不是跺跺腳風起雲湧的角色,但被困湯谷多年,飽受兇悍難當的湯谷十日鳥折磨,兇性都大有收斂。王亦君此時望去,絲毫瞧不出他們瘋狂兇悍的本性。

  一路上談談笑笑,很快便到瞭一個小山谷。到那谷口時,眾人都有些變色,紛紛裹足不前。辛九姑低聲道:「聖使,前面便是忘川谷。」王亦君點頭,牽著纖纖的手朝裡走,眾人緩緩隨行,鴉雀無聲。

  此時落日西沈,天空橙紅,碧黛群山起伏如浪。谷中一條小河平靜奔流,曲折北來。兩岸綠草如茵,竹林綿綿,遠遠望去如綠霧繚繞。河邊竹林中有一間竹屋,炊煙嫋嫋。瞧來殊為平靜清幽,怎麼也不象是殺人如麻的女魔頭的居所。

  王亦君運氣丹田,抱拳朗聲道:「晚輩王亦君,冒昧拜訪前輩。」谷中瞭無回應,隻有水流潺潺,鳥聲寥落。群雄屏息四顧,王亦君又抱拳喊瞭數聲,仍是杳無回應。

  卜算子彎腰顫聲道:「聖使,我已算過,今日不宜出門訪友,不如我們挑個良辰吉日再來登門拜訪?」纖纖見他害怕的神情頗為有趣,格格嬌笑,伸手捏住他鼻子,笑道:「卜算子,你倒是算一算我會不會將你的鼻子捏斷?」群雄莞爾,緊張的氣氛登時緩解。

  王亦君回身朝眾人說道:「各位,我先獨自一人去拜訪拜訪前輩。倘若有什麼異狀,你們再來援救不遲。」

  眾人都對那老太太頗為忌憚,聽說無須入谷,都松瞭一口氣。但又擔心他一人進去兇多吉少,面有憂色。纖纖拉著王亦君的手,也要進去,王亦君無奈,隻好牽著她朝谷中走去。

  河水丁冬,兩人沿著溪流朝南走去。蝴蝶翩翩在纖纖頭頂環繞。身側河水清澈見低,卵石遍佈,偶有數尺長的金背魚悠然穿梭。青草的綠色氣息迎面撲來,將周身濁氣一滌而盡。

  王亦君心道:“這山谷清幽佳絕,主人遍植綠竹,怎會是好殺成性的魔頭?”正為那神秘的老太太叫屈,突然聽見一個柔媚的聲音淡淡的道:「我讓你們進來瞭麼?」那聲音慵懶動人,說不出的好聽。王亦君一楞,止步恭敬作揖道:「晚輩王亦君,冒昧造訪,請前輩恕罪。」

  那聲音依舊淡淡的道:「瞧你這般有禮貌,我便原諒你吧。剁下自己的雙腳爬回去,我饒你一條性命。」聲音溫柔,但話語卻是極為蠻橫。王亦君一楞,還未說話,纖纖已經哼瞭一聲道:「瞧你聲音這般好聽,我便原諒你吧。割下自己的舌頭躲起來,我就饒你一條性命。」她依樣畫葫蘆,大喇喇的姿態倒讓拓野忍俊不禁。

  那聲音淡淡道:「哪裡來的野丫頭,這般沒有規矩。我替你父母管教管教。」王亦君心下一凜,將纖纖拉到身後,凝神戒備。突然山谷中香風大作,竹林擺舞,一個淡紫色的人影從竹屋中倏然閃出,剎那間便飄到王亦君身前。

  王亦君叫道:「前輩,得罪瞭。」絲毫不敢怠慢,調動周身真氣,雙掌飛舞,徑直拍出。那人影一晃,消失不見,耳邊聽到那嬌媚的聲音道:「真氣倒是很強,可惜掌法太差。」

  王亦君面上一紅,笑道:「豈止是太差,根本是全無章法。」環身四顧,掌風縱橫,將纖纖護在懷中。纖纖做鬼臉道:「跑得倒是很快,可惜膽子太小。」話音未落,突然右臂被拉住,朝外拖去,失聲尖叫。

  王亦君大吃一驚,探臂將纖纖拉住,欺身向前,猛地拔出無鋒劍,一劍向那紫影劈入。劍光如電,那紫衣人「咦」瞭一聲,極為驚異,猛地朝後滑瞭十餘丈,又鬼魅般在王亦君左側停住,厲聲喝道:「神農是你什麼人?」

  王亦君心中驚詫,轉身望去。隻見三丈開外,一個紫衣女子翩翩而立。她滿頭白發高高挽起,眉淡如煙,眼如秋水,肌膚白膩勝雪,竟是一個風華絕代的美貌女子。

  王亦君想起先前辛九姑所言,再見她這般疾言厲色,心中稍有猶豫,還是恭恭敬敬的答道:「晚輩王亦君,乃是神帝使者。」谷外眾人聞言無不變色,暗呼糟糕。

  那紫衣女子冷冷道:「既是神帝使者,來這湯谷作什麼?」王亦君心想事已至此,隻有一條路走到底瞭,當下道:「晚輩奉神帝之命,來湯谷大赦。所有湯谷重囚,都可以重獲自由。」紫衣女子道:「那麼如此說來,我也是在被赦之列瞭?」王亦君微微一楞,硬著頭皮笑道:「這個,既然全島大赦,當然包括前輩。」

  紫衣女子突然爆出銀鈴般的笑聲,直笑得花枝亂顫,喘不過氣來,邊笑邊道:「他大赦我?那我還得對他感恩不盡瞭?」

  王亦君見她似乎極為歡喜,似乎又極為悲傷,說這話時又是憤鬱又是難過又是淒涼,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纖纖原想出言譏嘲,但不知為何,一時沒來由地感到一陣難過,話到瞭嘴邊又咽瞭下去。

  紫衣女子半晌才止住笑聲,低頭看著河中遊魚,嘴角淺笑,突然道:「你可知這水裡的金背魚多少歲瞭麼?」

  王亦君一楞,不知她此言何意,探頭一望,那清溪中一條六尺餘長的金背魚擺尾悠遊,「瞧來得有十幾年瞭吧?」

  紫衣女子瞥瞭他一眼,淡淡笑道:「這是兩百多年前,我在南際山下的龍潭捕獲,帶到此處的。她的六十代孫都比你大啦。」王亦君大驚,如此說來,眼前這紫衣女子少說竟有兩百多歲瞭麼?除瞭滿頭白發如銀雪,她周身瞧來不過二三十歲的光景,這可當真古怪的緊。王亦君突然心中一動,南際山龍潭?天下竟有這般巧的事?隱隱之間他似乎瞭悟到什麼,卻又始終無法猜透。

  纖纖在古浪嶼上住瞭十年,對於珍貴的海魚水獸倒是大有瞭解,點頭道:「這金背魚是最長壽的海魚,可以跟靈龜相比。不過你有兩百多歲麼?我瞧多半是胡吹。」

  紫衣女子淡淡一笑,道:「小子,你回去告訴神農,拜他恩賜,我在這湯谷已經呆瞭兩百多年,早就老得哪兒都不想去啦。倘若真想離開這裡,還要等到今天麼?」落日餘暉,照映在她的臉容上,笑容淒美哀傷,一時竟讓王亦君為之神奪。

  紫衣女子轉過身,緩緩地朝山谷內走去,紫衣飄舞,倚風出塵,那背影說不出的落寞,說不出的淒涼。谷外眾人見狀,詫異之餘心中石頭落地,都長長籲瞭一口氣。

  纖纖心裡卻是莫名的難過,沒來由地對這紫衣女子充滿瞭同情憐憫。小手緊緊地抓著王亦君,低聲道:「難道是神帝傷瞭她的心麼?」她冰雪聰明,又有女人的直覺與惜惜相通的本能,這無心之語倒是突然驚醒瞭王亦君。王亦君心中一動,莫非這紫衣女子當真與神帝有瓜葛麼?當下從腰間取下珊瑚笛,放至唇邊,悠悠揚揚吹將起來。曲調纏綿淒切,正是那首“剎那芳華曲”。

  “朝露曇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昨夜風吹處,落英聽誰細數。九萬裡蒼穹,禦風弄影,誰人與共?千秋北鬥,瑤宮寒苦,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他原本生性開朗,縱使悲涼的曲子由他吹來也是哀而不傷。但不知為何,眼見這紫衣女子淒傷之狀,想到當日神農在龍牙巖高歌情景,心中難過悲苦,這曲子此番奏來,竟是憂傷欲絕,直如杜鵑泣血,雨打殘荷。

  那紫衣女子驀然木立,猶如剎那間化為冰山石巖。谷外眾人又驚又奇,不知聖使此舉何為,但聽瞭半曲,都紛紛覺得淒涼難過。尤其辛九姑,莫名想到自己情殤際遇,悲從心起,撲簌簌落下淚來。

  纖纖雖然年幼,但是心態卻頗為早熟,聽瞭片刻,也是莫名柔腸百轉,珠淚縱橫。王亦君一曲將終,又回到那句“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反復回轉,餘音繞梁。

  晚風低語,竹林簌簌。也不知過瞭多久,那紫衣女子冷冷道:「小子,是他叫你吹這曲子的麼?」語聲森寒刻骨,聽來令人不寒而栗。纖纖心中發毛,忍不住往王亦君身上靠去。谷外眾人更是紛紛變色,凝神屏息,隻要她一向王亦君動手,便立時上前援救。

  王亦君低聲道:「晚輩有幸曾在南際山頂,聽見神帝臨終前唱過此曲。」聲音很低,谷外眾人聽不真切,隻看見紫衣女子突然全身顫動,猛地轉過身來,面色雪白,「什麼?」

  王亦君道:「神帝已於兩個多月前,在龍牙巖物化。他最後唱的,便是這首曲子。」紫衣女子怔怔站立,皺眉不語,一臉茫然,仿佛一直沒有聽懂他所說的意思。過瞭良久,才緩緩綻開笑容,驀然一顆淚珠從眼角淌下,既而兩顆、三顆,滿臉玉箸縱橫。她就這般佇立風中,含淚而笑,宛如帶雨梨花,風中盛放,分不清究竟是歡喜還是悲傷。

  這個紫衣女子便是兩百年前,因與神帝相愛,觸犯族規而被流放湯谷的木族聖女空桑仙子。當年神農貴為大荒神帝,號令五族,卻不敢違抗族規,竟眼睜睜瞧著情人被流放湯谷。她登上囚船,東渡汪洋的那一刻,已經柔腸寸斷,心如死灰。對於她來說,長老會或者族規,都不是最痛恨的。最痛恨的是,那個愛她、卻無力為她抗爭的男子。從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死瞭。

  這兩百年來,居住於荒山窮海的湯谷,她以為已經將往事淡忘。但是每次聽說神農二字,便會悲怒不可抑,乃至於大開殺戒。青春不再,韶華逝去,但是那一份難以釋懷的悲苦卻越來越濃。

  這時聽說神農已死,突然隻覺得腦中一片空空蕩蕩,所有恨的、愛的、牽腸掛肚的,轉瞬間煙消雲散,一片空茫。也在這一刻,她才突然發覺,自己對神農的那一份情感原來依舊那般熾熱。現在,許多東西已經不重要瞭。重要的是,他在臨終前唱的這首歌。這麼多年他的情感和悔恨都由適才這個少年的笛聲中傳達出來,還有什麼比這更為重要呢?她被流放的這兩百多年中,他不也在自我流放麼?

  心中從未這般波瀾洶湧,也從未這般寧靜平和。山谷夜色初降,晚風清涼,鮮綠清新的青草氣息如河流般在體內流淌。她冰涼的淚珠接連不斷地劃過笑靨,一顆一顆的滴入草地中。

  谷外眾人見空桑仙子又哭又笑,心中驚疑不定,都極是擔心。以從前經驗來看,這將是她大開殺戒的征兆。

  卜算子搜腸刮肚的回想今日卜算的十卦,好象除瞭貴人臨門那一卦外,其餘九卦都是大兇之卦,當下連連搖頭道:「糟之極矣!老太婆要發威瞭。」白龍鹿嘶鳴一聲,突然飛奔入谷,辛九姑等人想要阻攔已經不及。

  然而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卻見空桑仙子臉色大轉柔和,緩步向前,低聲詢問王亦君。王亦君恭恭敬敬的一一回答。兩人說話聲音俱都極小,隔得甚遠,眾人無法聽清。空桑仙子突然朝谷外眾人瞥來,眾人均是一凜,本能地向後退瞭一步。空桑仙子轉頭低語,突然微笑起來,似是與王亦君頗為親熱。兩人談瞭一會兒,一齊朝谷內竹屋走去。纖纖一蹦一跳的與白龍鹿跟在後面,滿臉驚喜,還回過頭朝眾人扮瞭一個鬼臉。

  眾人大為驚佩,想不到這喜怒無常的女魔頭在聖使面前竟變得如此溫婉。也不知被他施瞭什麼法術。對這少年聖使的敬畏之心登時又平添瞭幾分。盤谷、卜算子張大瞭嘴,合不攏來,對目相望。成猴子喃喃道:「他奶奶的,人長的帥還當真占便宜。柳浪,你比起這聖使那真成瞭老白臉啦。」柳浪微笑不語,心中卻是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盤谷漲紅瞭臉,半晌才猛地一跺腳,喜道:「聖使連空桑仙子都能收服,要帶我們離開這裡就更不在話下瞭!」眾人歡聲長呼,長年的流放生涯眼見將要結束,竟有不少大漢喜極而泣。

  王亦君、纖纖隨著空桑仙子進瞭竹屋。空桑仙子纖指輕彈,幾道綠光閃過,屋內六盞水晶燈立即明亮起來。

  竹屋素雅潔凈,地上鋪著竹席,松木小幾上一個琉璃香爐香霧繚繞。王亦君等人席地而坐。白龍鹿在外候著,眼巴巴地瞧著他們。

  纖纖瞪大雙眼,環顧道:「想不到你這麼兇霸霸的,住的地方倒這麼雅致。」此時她已不懼怕空桑仙子,說話更加放肆。王亦君拿她沒轍,隻好裝做沒聽見。倘若是從前,空桑仙子聽到這句話,隻怕纖纖已經在海裡喂鯊魚瞭。但她現下心中微波不驚,靜如古井,隻是微微一笑,「王亦君,我將雪羽鶴給你,你怎麼救出你的朋友呢?」

  王亦君喜道:「倘若前輩將雪羽鶴相借,晚輩便可以乘鶴飛到那扶桑樹頂,將蚩尤接下來。」空桑仙子嫣然一笑,「王亦君,這湯谷竟能困住這麼多窮兇極惡的五族罪人,你可知特別之處便是那株扶桑樹麼?」王亦君和纖纖齊齊「咦」瞭一聲,頗為驚異。

  空桑仙子道:「那株樹相傳是六百年前青帝羽卓丞死後所化。當然這不過是傳言而已。但是這樹確實頗為古怪。每次我騎鶴飛行,到瞭百裡之外,還能聽見扶桑樹樹葉響動的聲音。那聲音好生奇怪,就象有人在不斷的念咒語一般。念力極強。倘若換瞭別人,決計飛不出湯谷島十裡。要麼墜海而死,要麼乖乖地回去。」

  纖纖臉色有些發白,不由自主地往王亦君身上靠去。王亦君大為好奇,「難道這樹也會法術麼?」空桑仙子道:「樹自然不會法術。但是樹裡面隻怕有什麼古怪的東西。」

  王亦君笑道:「不知什麼東西,竟有如此威力。難道真是羽卓丞前輩的魂靈麼?」空桑仙子嘆瞭一口氣,「倘若真是青帝魂靈,那便好瞭。但他已死六百年,縱有魂靈,也早已進入神界,為何在這扶桑樹中棲息?」

  纖纖緊緊地貼在王亦君身上,聞見他熟悉好聞的氣息,心中的害怕之意稍減,強笑道:「那會是什麼?」

  空桑仙子出神的沉吟片刻,「我想可能是上古神器,說不定便是那十日鳥的封印。」

  王亦君更為迷惑。空桑仙子微微一笑,素手一彈,櫻純微啟,口中念念有詞,仿佛在低聲吟唱一般,說不出的好聽。「嗆然」一聲,王亦君竹鞘中的無鋒劍倏然出鞘,凌空飛舞,在空中搖曳生姿,仿佛佳人翩然起舞。

  王亦君、纖纖瞧得目眩神移,暗暗稱奇。空桑仙子纖指輕拂,在松幾上哆哆輕敲,突然吐氣如蘭,輕聲念訣道:「南旋畢修紫乘樓……」那無鋒劍斷折處忽然有綠光沖天而起,照得王亦君須眉皆碧。屋外狂風陡起,白龍鹿驚聲嘶鳴,昂首踢蹄。

  一個碧綠色的蝴蝶翼的小人竟從無鋒劍中飛瞭出來,翩翩舞動,在松幾上落瞭下來,身不盈寸,剔透玲瓏。

  王亦君從未見過此等情形,大驚失色。這無鋒劍跟隨他已有數月之久,想不到竟藏瞭如此玄機。倒是纖纖相形之下見多識廣,脫口道:「木精!」

  空桑仙子點頭道:「正是。她是木精,被封印於這無鋒劍裡。隻要解開封印訣,她就可以出來瞭。」王亦君奇道:「前輩怎麼知道?」空桑仙子淡淡一笑,手指一曲,那無鋒劍隔空落入她的手中。她將劍身一轉,手指撫摩那“空桑”二字,「這柄劍便是當年我給神農的信物。」

  王亦君與纖纖「啊」的一聲,眾多疑惑這才頃刻煙消雲散。王亦君起身行禮,歉聲道:「晚輩不知,多有失禮,請前輩莫怪。這柄劍還請前輩收回。」

  空桑仙子淡然笑道:「不知者不罪。這劍與你既有緣分,還是由你收著吧。」王亦君推辭再三,這才收下。

  心中一動:「不知前輩與仙女姐姐有沒有淵源?」突然想到兩百年前空桑仙子便已被流放此地,怎麼可能認識白衣女子?暗罵自己愚蠢,重新坐瞭下來。

  空桑仙子又默念封印決,將木精收回斷劍中,「這便是神器封印。它可以將某些靈獸乃至人類的精神力量、魂靈吸納其中。隻要解開封印決,就可以駕禦這種精神力量,使神器自身的威力發揮得更加強大。」王亦君當日在天壁山下,曾經聽科汗淮說過珊瑚笛中封印珊瑚獨角獸之事,也曾在玉屏山頂見過十四郎解開幻電玄蛇的封印,因此對這神器封印也稍有瞭解,當下點頭。

  空桑仙子從頭發上摘下一支瑩白的瑪瑙發簪,「這瑪瑙發簪便是雪羽鶴的封印,隻需默念解印訣,你便可以將雪羽鶴釋放出來。」

  她將發簪輕輕地往纖纖頭上一插,笑道:「這發簪跟瞭我一百多年瞭,今天便送給你罷。」王亦君大喜,纖纖也是又驚又喜,頗有些不好意思,紅瞭臉低聲道:「謝謝仙子。」她少有感謝別人,今日開口不免有些忸怩。空桑仙子與王亦君不禁莞爾。

  空桑仙子道:「隻是那扶桑樹中不知是什麼上古封印。倘若它封住的是極兇的兇靈,以它念力之強,隻怕雪羽鶴和木精都不是對手。你們要想救出朋友,可要冒一冒險啦。」

  王亦君點頭笑道:「有瞭雪羽鶴,那便方便得多啦。如若可以,我倒想立即就去。」空桑仙子微笑道:「你這般重情講義,真是難得。神農總算有些眼光。眼下你絲毫不知封印法術,倘若那樹中當真有上古封印,你冒然前去,極是兇險。明日我便和你們一道去罷。」

  王亦君大喜過望,有她相助那真如虎添翼,連連稱謝。空桑仙子淡淡笑道:「你先別這般歡喜,還未必能將你朋友救出來呢。」當下空桑仙子開始教授王亦君與纖纖封印法術最為基本的常識。

  空桑仙子原是兩百年前的木族聖女,精擅祈天法術,此番娓娓道來,深入淺出,聽得王亦君眉飛色舞,大長見識。封印法術乃是法術中極為高深的法術。所謂封印,便是以超強的精神意念力控制靈獸或人類,將其魂靈或是精神力禁錮於某種神器中。

  封印時默念的口訣便是封印訣。一旦將其封印,便如同將刀劍收入鞘中,今後可以隨時“拔鞘”禦使。但要解開封印,禦使其物,除瞭將封印訣倒背外,還需要有至少與封印之人封印時相等的念力。否則不但不能將封印解開,還有可能反被封印禦使。這便是為何大荒中有許多解不開的封印的緣故。或是因為封印訣失傳,或是念力不及從前的封印人。

  王亦君真氣極強,念力也相應不弱,但對於意念力修行法,由於科汗淮並未傳授,隻是自己直覺感悟而已。

  當下空桑仙子傳瞭他修行念力的“長生訣”,要他每日背誦修煉,增強精神意念力。這長生訣洋洋數千字,講的都是聚斂念力,以意禦意的法子。更妙的是,字行韻律隱隱吻合念力調節的規律,默誦之時便可以自動修煉念力的聚散。

  不知怎地,起初在谷中瞧見王亦君之時,空桑仙子便有莫名的欣賞喜歡之意,一直未下重手。待到後來王亦君出示無鋒劍、吹奏剎那芳華曲、告知神農之事,她更加感到與這神奇少年的奇妙緣分。況且自己被流放兩百多年,族禁之念早已淡薄。

  此時瞭無牽掛,更加無所禁忌,是以竟將這木族至為隱秘的封印法術與長生訣傾囊相授。王亦君天資佳絕,一聽即懂,更加令空桑仙子歡喜。兩百多年自我封閉,今日始得釋放,心中暢快不下於王亦君醍醐灌頂的欣喜。

  起初纖纖還聽得津津有味,但過瞭片刻,便覺得這法術還不如王亦君的側臉來得引人入勝,於是便歪著頭抿嘴微笑偷瞧王亦君。王亦君聚精會神、領悟時粲然微笑、深思時眉頭微蹙的神態都是那般的迷人。有時抓耳沉吟的表情也能讓她忍不住捂嘴偷笑,心中滿是暖意。漸漸的,空桑仙子說什麼話都聽不見瞭,隻聽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

  王亦君每回頭看她一眼,微笑一次,她便心跳加速,雙頰火熱。不住地想:“哎呀,他瞧見我在偷看他瞭……”

  連忙扭頭裝做側耳傾聽之狀。每每被空桑仙子眼波流轉,曖昧的一笑,登時又臉紅心跳,仿佛被她的銳利眼光看穿瞭少女心態。

  也不知過瞭多久,空桑仙子才將封印法術以及長生訣傳授完,王亦君雖還有許多疑問,但也隻有留待日後自己修行時慢慢參悟瞭。王亦君舒展瞭個懶腰,這才發現纖纖已經伏在他的膝蓋上沉沉睡去,長長的睫毛在瑩白的臉上投下一道彎影,嘴角還噙著一絲甜蜜的微笑。

  「她已經兩天沒好好睡過覺啦。」突然困意湧瞭上來,王亦君忍不住打瞭個呵欠。空桑仙子微笑道:「君兒,你也好好睡上一覺,天亮時我再叫你罷。」他困倦難當,呵欠連連,當下頗為不好意思的一笑,將纖纖輕輕地放到床內側後,伏在床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