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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楊花發瞭多少新穗,石榴結瞭幾番碩果。

  時間過得飛快,二零一二年來到瞭。

  過去的幾年,實在是多事之秋。從二零零八年開始,南方冰災,火車出軌,拉薩暴亂,奧運火炬被搶,抗議西方媒體誣蔑,抵制法國傢樂福。好不容易奧運會開完瞭,大傢剛要松口氣事情,金融危機又來瞭,然後又是印鈔票刺激經濟,又是美國制造業回歸本土,又是國進民退,沒個消停。

  好不容易春天來瞭,雅琴她們決定出去散散心,為瞭避開黃金周旅遊高峰,時間定在瞭五月的第三周,地點是程教練選的,在口外張北的壩上草原。誰都沒有帶孩子,孩子們放在瞭各自的爺爺奶奶傢,不用說,這是徐倩的主意,不過得到瞭大傢的一致擁護。

  這一天,天氣很好,一行人凌晨就出發瞭。程教練的大切諾基和鵬程的路虎在前面你追我趕,吳彬的帕薩特居中,文若開著雅琴的奧迪殿後,才過中午他們就趕到瞭。

  程教練熟門熟路,領著大傢找到宿營地,選好蒙古包,放下行裝,一行人就去選馬。

  程教練騎瞭一匹烏龍駒,鵬程不甘示弱,挑瞭一匹千裡雪,文若找瞭一匹棗紅馬,吳彬牽瞭一匹小青驄,沈蕓坐在上面,近看是騎馬,遠看像騎驢。其他三個女人不想騎馬,她們抬抱著食品,鋪開塑料佈,在一棵茂盛的大樹下安置下來。放眼望去,晴川歷歷,芳草萋萋。

  程教練,鵬程和文若縱馬追一隻黃羊去瞭,吳彬牽馬載著沈蕓在不遠處遛達。

  雅琴望著他們,由衷地贊嘆道:“真是天生一對,地配一雙!”

  袁芳沒有說話,低頭擺放著瓶瓶罐罐。徐倩接過話說:“可不是嘛!吳教授雖然面瞭點兒,可真是會疼人,不像那三個,一溜煙就跑瞭,也不問問要不要幫忙。哎,雅琴姐,你們傢當傢的怎麼也會騎馬?”

  “噢,他和你們傢鵬程上大學時就騎過馬,後來去瞭加拿大也騎著玩兒。他們江西文氏,號稱祖上是文天祥,書生拜大將,也領兵打過仗,輸給袁芳他們傢瞭。”雅琴知道袁芳心眼小,剛才有點不高興,就轉頭問她:“小芳,你們傢那位,經常來這兒嗎?”

  “他?哪兒都去,最近騎馬倒是不多,又迷上瞭登山,還參加瞭一個登山俱樂部。去年秋天和那幫狐朋狗友爬古北口野長城,瞞著我把孩子也綁在瞭背上,後來我知道瞭差點跟他急。”

  “芳兒,你兒子將來肯定是個男子漢。現在流行姐弟戀,要不,我們傢妮妮給你當童養媳得瞭。”徐倩笑著說。

  “別,我養不起。”袁芳也笑瞭。

  這時,吳彬和沈蕓過來瞭。吳彬把沈蕓抱下馬,自己去旁邊另一棵樹拴馬,沈蕓坐下來問:“你們說什麼呢?這麼熱鬧。”

  “我們說你呢。”徐倩回答,“說你什麼時候生孩子。”

  “明年吧,吳彬哥哥說明年氣旺。”沈蕓有點兒不自然。

  “那你們現在就得開始努力瞭,反正小衣服我們都有,不用再買,你拿去就行。不過,最好生個男孩兒,我們這兒也好性別平衡。”徐倩沒有覺察,仍然半開玩笑地說。

  “盡量爭取,盡量爭取。”吳彬過來瞭,搶過話頭,他看著塑料佈上的食物,感嘆到,“這麼豐盛!上一次野餐還是在同濟讀本科的時候。”

  徐倩調侃著吳彬:“是嗎?想起什麼初戀情人瞭吧?上海小姐可嗲著呢!”

  “別瞎說!我哪兒有什麼初戀情人!”吳彬反駁著,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向袁芳看去,正遇上袁芳也望過來,兩人都趕緊把目光躲開。

  “好瞭,這兒也沒什麼事瞭。小吳,能不能請你去把他們的樂器取過來。”雅琴看出大傢有些不自然,和靄地吩咐吳彬。

  “沒問題,把車鑰匙都給我。”吳彬很爽快地起身就走。

  “我也去。”沈蕓也跟瞭上去。

  看著兩人的背影,徐倩又是羨慕又是嫉妒:“結婚好幾年瞭,還這麼黏乎,真肉麻!”

  “沒孩子唄!”袁芳接瞭一句。

  一陣雜亂的馬蹄聲由遠而近,三個獵手空載而歸,他們拴好馬圍瞭過來。

  “啊喲,我們還等著晚上吃烤全羊呢。”又是徐倩。

  “唉,久不經戰陣,騎藝都荒疏瞭,回頭我去圈裡買一隻肥的。”程教練一面回答著,一面伸手就去抓東西吃,隻聽“啪”的一聲,胳膊上挨瞭袁芳一巴掌。

  “人還沒到齊呢!洗手瞭嗎?”這時,吳彬夫婦抱著樂器回來瞭。大傢洗過手,就吃瞭起來。男人們湊在一起,如果不方便談女人,就會談一些正經事情。程教練起瞭個頭:“你們學問大,你們說,這奧運會開完瞭,怎麼全世界的底氣好像都泄瞭?我的健身房本來好好的,這兩年天天加稅,天天查稅,還讓不讓人活下去瞭?我可是給國傢解決瞭十來個就業人口呢。”

  “我這兒更糟糕,這兩年樓堂館所越造越多,本來對我應該是件好事,可不知怎麼的,我這兒一天不如一天,好不容易接個活兒,又要上供又要行賄,七扣八扣弄不好還虧錢,沒辦法,我隻能在稅上打點主意。”鵬程接過話,連連搖頭。

  “唉,怎麼說呢?上面說是國進民退。”文若慢慢地開瞭口,“其實啊,要我說,前二十年改革開放養肥瞭大傢夥兒,噢,是養肥瞭一部分大傢夥兒,現在既得利益階層要殺豬剃肉瞭。民營企業發展瞭,對國傢當然是好事,但是對既得利益階層未必有利。同一件事兒,處在不同的位置,看法是完全不一樣的,比如說異地高考,其實是公平的,特別是對貧困地區而言,問題是,北京人樂意嗎?反正,讓我女兒跟湖北福建江蘇的學生同臺競爭,我心裡沒底兒,我心裡也一百個不樂意。我不知道你們怎麼看,袁芳徐倩,你們樂意嗎?”

  文若到底是文丞相之後,復雜的事情幾句話就被他概括瞭。袁芳徐倩還有雅琴都搖頭不語。程教練大發感慨,繼續說:“總得給大傢夥兒一個出路吧?當年蒙古韃子再不濟,到後來還是恢復瞭科舉,給漢人一條往上爬的路,如今新社會瞭,怎麼越活越抽抽啊?”

  “是啊,中國封建社會之所以特別穩定,原因之一就是科舉,科舉給統治階級一個補充新鮮血液的渠道,也給被統治階級一個向上爬的出路。清末廢除科舉,但代之以高等教育,平民子弟考上大學就算中瞭舉,國傢幹部,好壞有個工作,衣食基本無憂。現在可好,教育產業化加連年擴招,大學畢業沒工作還欠一屁股債,往好瞭說這是逼良為娼,往壞瞭說這就是逼人上梁山!”文若接過話來,越說越氣憤。

  大傢低下頭,默然不語,都想甩脫這沉重的氣氛,可又想不出該說些什麼,最終,徐倩想起來瞭:“程韃子,蒙古韃子這話兒,讓你說出來怎麼這麼別扭?”

  “唉,徐蠻子,七百年前的事瞭,不就是當年燒瞭你傢那兩間破草房嗎?”

  雅琴見大傢扯遠瞭,趕緊打斷他們:“好瞭好瞭,你們兩個別見面就掐,大傢吃得差不多瞭,程韃子,啊?不!小程,你給大傢來一曲助興!”程教練抹抹嘴,接過吳彬送上來的馬頭琴,試瞭試弦,盤腿坐好,便唱起一支東蒙長調:藍藍的天空上,飄著那白雲,白雲的下面蓋著雪白的羊群。

  羊群好像斑斑的白銀,撒在草原上,多麼愛煞人!

  他唱得婉轉悠揚,如悲如泣,和漢人改編過的牧歌很不一樣。鵬程受到瞭感染和鼓勵,站起來也獻上一支長調:從草原來到天安門廣場,高舉金杯把贊歌唱。感謝偉大的共產黨,祝福毛主席萬壽無疆。英雄的祖國屹立在東方,像初升的太陽光芒萬丈。各民族兄弟歡聚在一堂,慶賀我們的翻身解放。

  “唱得不錯,真是乖寶寶,來,阿姨賞你一口吃的!”徐倩站起來,往丈夫嘴裡塞瞭塊點心,以免他乘興再來一首。

  “這回唱得確實不錯,基本上沒走調,現在該我們瞭。”文若由衷地贊嘆,然後要過吳彬的吉他,撥動琴弦,吟唱起來:

  可愛的一朵玫瑰花,賽利瑪麗亞,可愛的一朵玫瑰花,賽利瑪麗亞。

  那天我在山上打獵騎著馬,正當你在山下歌唱婉轉入雲霞。

  歌聲使我迷瞭路,我從山坡滾下,哎呀呀,你的歌聲婉轉入雲霞。

  雅琴靠在丈夫的肩上,接下來繼續唱到:強壯的青年哈薩克,伊萬杜達爾,強壯的青年哈薩克,伊萬杜達爾。

  今天晚上請你過河到我傢,喂飽你的馬兒拿上你的冬不拉。

  等那月兒升上來,撥動你的琴弦,哎呀呀,我倆相依歌唱在樹下。

  大傢都有些感動。文若一面繼續撥動琴弦,一面對徐倩說:“徐倩,該你瞭,你那麼能說,也一定能唱。”

  徐倩猶猶豫豫地說:“我隻會流行歌曲,要不,我給你們唱首英文歌吧,夏天最後一朵玫瑰,還是在北外時學的。”文若彈起吉他,徐倩唱起來:夏天最後一朵玫瑰,還在孤獨地開放,她那所有的伴侶,都已凋謝死亡。

  再也沒有一朵鮮花,陪伴在她的身旁,映照她緋紅的臉龐,和她嘆息悲傷。

  徐倩停下來,看著袁芳:“我忘詞瞭!”袁芳很熟悉這首歌,她接瞭下去:我不願看你繼續痛苦,孤獨地留在枝頭,願你跟隨你的同伴,一起安然長眠。

  我把你那芬芳的花瓣,輕輕撒播在花壇,讓你和親愛的同伴,在黃土中埋葬。

  當愛人的金色指環,失去寶石的光芒,當珍貴的友情枯萎,我也願和你同往。

  當忠實的心兒憔悴,當親愛的人死亡,誰還願孤獨地生存,在這淒涼的世上。

  吳彬的眼睛已經潮濕瞭,他接過吉他對大傢說:“我英文不好,我們就唱首德文的吧,土撥鼠。”

  吳彬停瞭一下,奏起一隻淒涼的旋律,沈蕓靠著他一齊唱起來:我曾經走過許多地方,把土撥鼠帶在身旁,為瞭生活我四處流浪,帶土撥鼠在身旁。啊土撥鼠啊土撥鼠,這土撥鼠就在我身旁。啊土撥鼠啊土撥鼠,這土撥鼠就在我身旁。

  想到生活的艱辛,大傢都低頭不語。過瞭好長時間,程教練站起來,把烏龍駒解開,一躍而上,轉身命令大傢:“不唱瞭,越唱越悲。女人們,準備肉幹,男人們,上馬!”鵬程和文若立刻起身,解馬上鞍。三人縱馬遠去。吳彬猶豫瞭一下,也爬上小青驄,晃晃悠悠跟瞭過去。

  女人們沒有準備肉幹,她們收拾好殘羹剩飯,坐在一起講閑話。

  “小蕓兒,你什麼時候學的德語?”

  “最近,結婚以後。我也得學點東西,吳彬早晚要當正教授,然後是副系主任,我還是個小秘書。”

  “亂講,你怎麼是小秘書?你是總經理助理,好比他們校辦主任,比他大!”

  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是程教練轉回來瞭,他揚鞭催馬,逕直向女人們沖來。大傢都有些緊張,袁芳起身迎上去想阻止。說時遲,那時快,烏龍駒像黑色的閃電,一下子掠瞭過去。女人們齊聲驚呼,袁芳像一隻羊羔,被程教練一把挾住,橫抱在瞭馬上。雅琴不由得脫口而出:“胡兒十歲能騎馬!”

  耳邊的風聲一陣緊似一陣!袁芳不敢睜眼,也不敢開口,她感覺自己是在飛翔。也不知過瞭多久,風聲緩下來,馬兒慢慢停住瞭。直到確認自己是被抱下馬,站在瞭堅實的土地上,袁芳才敢睜開眼睛。天蒼蒼,野茫茫,他們正站在一片緩坡的頂部。極目四望,天高雲淡,鴻雁北飛,遠處坡下,風吹草低,牛羊初現。

  真美啊!袁芳情不自禁張開雙臂。沒有丈夫的回應,她扭頭一看,隻見成教練已經脫掉瞭上衣,鋪在地上,黝黑堅實的肌肉,在陽光下熠熠閃光。

  “在這裡?行嗎?”

  “怎麼不行?我就是這麼被弄出來的,孔夫子也是!”夫婦兩人沒有更多講話,他們飛快地脫光褲子,抱在一起擁吻瞭起來。風輕悄悄的,草軟綿綿的。

  過瞭許久許久,兩人才松開。袁芳柔聲問丈夫:“你想怎麼弄?”

  “跟傢裡一樣!先用嘴,然後趴下,撅起屁股!”

  袁芳忸捏瞭一會兒,順從地跪下來,左手自然垂在地上,右手握著丈夫的陽具,不緊不慢地套弄著,而那靈巧的唇舌,則遊走於緊縮的睪丸,腫漲的龜頭和發紫的冠溝之間,發出陣陣誘人的漬漬聲。

  程教練雙手插腰,迎風屹立著,像一座山。他低頭望去,妻子的纖纖玉手,握得不松不緊,套得恰到好處。婚戒,在陽光下熠熠閃亮。

  程教練興奮起來。“夠瞭,趴過去,撅起屁股!”

  袁芳趴到丈夫鋪好的衣服上,默契地分開雙腿,撅起屁股。程教練跪在妻子的雙腿間,扶著硬硬的東西,熟練地抵住水淋淋的陰戶,然後把住妻子的腰肢。袁芳心領神會,用力向後一頂,啵滋一聲,兩人交合在一起。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牧童的歌聲:藍藍的天上白雲飄,白雲下面馬兒跑,揮動鞭兒響四方,百鳥齊飛翔。

  要是有人來問我,這是什麼地方?我就驕傲地告訴他,這是我的傢鄉。

  營地中央,熊熊的篝火燒得正旺。架子上,烤全羊正滋滋滴油。程教練一面熟練地翻轉著羊身,一面不時地把烤好的肉削下來,放進旁邊的大鐵盤。鐵盤滿瞭,鐵盤空瞭。鐵盤又滿瞭,鐵盤又空瞭。一隻肥羊,很快就隻剩下架子。

  月亮在白蓮花般的雲朵裡穿行,晚風送來遠處悠揚的琴聲,大傢三三兩兩地閑談著。程教練把艾草一樣的東西在篝火上點著,然後一束束插在蒙古包周圍,說是防蚊蟲。忽然,他腰間的手機響起來,他停下手裡的活兒,躲開喧鬧的人群接話去瞭。

  袁芳抱著膝蓋坐在火邊,雅琴走過來坐下,對她說:“小芳,去年我去總部開會,聽到瞭些傑克的傳聞。”

  袁芳望著火苗,沒什麼表情。雅琴繼續講到:“到加拿大不久,他老婆就和他離婚瞭,他們早就本來就過不下去瞭,那女人狠敲瞭他一筆撫養費。傑克心情不好,就喝酒,越喝越多,工作也越做越糟,後來公司就把他勸退瞭。有人說他回老傢開瞭一個汽車旅店,他們那兒沒有多少過客,吃不飽也餓不死。”

  袁芳沒有講話,臉色挺不好看的,雅琴趕緊換瞭一個話題:“我還聽說瞭咱們原來兩位老總,他們把退休金和積蓄都投進瞭金融股,前兩年賺得缽滿盆盈,後來把房產都抵押出去瞭,想再撈一把,沒料到華爾街一下子出瞭事。”

  又過瞭半晌,袁芳才開口說到:“上瞭月,咱們駐揚州的代理回來述職,他說他知道王彼德的一些事,我還沒跟徐倩說呢。王彼德離開咱們這兒,回老傢和他媽住瞭一年。他爸早沒瞭,後來他媽也去世瞭,他就去泰州當小學教師,教英語。再後來他不知怎的,志願去瞭蘇北和山東交界處,在一個窮極瞭的鄉村小學當民辦教師,語文算術圖畫什麼都教。他在咱們這兒弄的那些錢,修校舍用瞭一部分,買書本用瞭一部分,剩下的也都貼給窮孩子們瞭。村裡有一個寡婦,男人原來也是民辦教師,生病沒錢治,留下兩個孩子就撒手瞭。王彼德和那女人住在一起,聽說對兩個孩子很好。”

  雅琴聽罷,長嘆一聲:“人啊人,為什麼非要撞得頭破血流才懂得好歹?”

  這時,程教練接完電話走瞭回來,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們小夫妻談吧,我不打攪瞭。”雅琴笑笑便走開瞭。

  文若和吳彬也正在閑談著,這兩年他們走得很近,幾乎無話不說。他們談得最多的是學術,當然,偶而也講講私事,比如現在。

  “老文,上個月去美國開會,見到你導師瞭?”

  “唉,小吳,又取笑我!提起來真丟臉,我導師說,他一直留意我發表的論文,他認為,我回國這幾年水平在下降!你說,這能怪咱們嗎?咱們一半的精力,都用在交際應酬拉關系結人脈上面瞭,中國特色,老頭子哪裡想像得出來!還有,這職稱的事兒也是一塊心病,當年回來的時候太老實,沒堅持要正教授,當時說是沒名額,過年就提,你看多少年過去瞭,還吊著。”

  “是啊!”吳彬頗有同感,“我是真煩這一套,可人在江湖啊!我是土博士,評不上正教授也就算瞭,老文你還真有點兒虧。”

  “其實我也無所謂,問題是現在教授根本不值錢,阿貓阿狗都是教授博導,結果我連不值錢的東西都弄不到,這不是惡心人嗎?”

  “老文,問你一個事兒,你和李副校長是不是有什麼過節?當初你回來時,他是幫過忙的,大傢都說,你們倆都是加拿大海歸,應該是串通在一起的,老文你別生氣啊,大傢確實是這麼估計的,怎麼後來你們搞得水火不容呢?其實我對他也有意見,前些年我在系裡抓工商行政管理班,有些油水,他看著眼紅,就收回去,給瞭他的一個親信,就是你們那兒的倫琴皇後她男人,姓王,一個很沒出息的傢夥。對瞭,聽說老校長前一陣子中風瞭一次,要退瞭,李副校長內定接班。”

  文若長嘆一聲說:“說來話長,我們這些海歸,在國外就不團結,姓李的呢,是老博士後,我呢,一畢業就上班瞭。這種情況在國外的中國人圈子裡,就是我看不起他,他對我羨慕嫉妒恨。”文若悵然若失,停瞭很久,又補充瞭一句,“更何況,當年我還得罪過他。”

  吳彬正要繼續追問,雅琴走瞭過來,兩人趕緊閉嘴。

  “說什麼呢?怎麼不說瞭?”雅琴問。

  “說你呢,說你越來越年輕瞭!”吳彬笑著回答。

  “貧嘴,真是近墨者黑!小吳,你的小蕓兒叫你,說她累瞭,要你抱她進去睡覺。”

  “好的好的!”吳彬一溜煙地跑開瞭。雅琴和文若相視一笑。

  程教練拉著袁芳往黑暗裡走。袁芳一面跟著,一面忸忸捏捏地說:“白天不是已經弄過一次瞭嗎?怎麼還要?”

  程教練停下,沒有接她的話,小聲說:“小芳,是健身房打來的,說是稅務局來查帳,咱們請人做的帳被人看出破綻來瞭。你別急,我得連夜回去,可能咱們傢得破點兒財瞭。咱們別給別人敗興,我悄悄地走,回頭你跟他們說一聲,坐他們的車回去,行嗎?”

  “我當然行,你也別急,破財免災。”袁芳緊張起來。

  “他媽的,當初倒沒聽你的,多出點錢請個好點兒的會計,我得走瞭。”

  “小心點兒,副座上有紅牛,隔兩個小時喝一罐,聽話啊。”袁芳送走瞭丈夫,回到篝火邊。她知道,這是個事兒,也可以不是個事兒,花錢吧!這時,吳彬走瞭過來,坐下來,遞給她一個小奶鍋,裡面飄著茶香。

  “芳兒,小蕓兒煮的茶,你的胃不太好,吃瞭羊肉,喝口茶吧!”

  “嗯,謝謝。”袁芳端起鍋,喝瞭兩口,問:“小蕓兒呢?”

  “她先睡瞭,她從小體質弱,容易累。”

  “是嗎?”

  一陣沉默。吳彬又開口說:“芳兒,小程下午跟我講瞭他的苦惱,他爸媽想要你們再生一個孩子,你不太願意?”

  “我當然不願意。”袁芳直截瞭當地回答,“他媽是傢庭婦女,我又不是!再說,如今生孩子和過去不一樣,不光要管吃飯穿衣,還要管教育,多累呀?”

  “我知道,我知道。”吳彬趕緊點頭稱是,想瞭想,又說,“芳兒,能生還是生吧,你看我們,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就是懷不上。你再考慮考慮,小程是個好人,別讓他夾在中間太為難,他很愛你。”

  袁芳低下頭,拿起一根樹枝撥著火,半晌才說,“我知道,我再想想,其實,孩子也是累贅。我看得出來,小蕓兒非常愛你,她比我好多瞭。”

  “別這麼說。”吳彬打斷瞭袁芳,“當初是我不好,我窮,沒有把你照顧好,老早以前的事,都過去瞭。芳兒,生孩子的事你好好想想。我媽常說,人到老瞭,才發現什麼都是身外之物,隻有孩子是自己的。”

  袁芳點點頭。兩人沒有再說話。

  那邊,雅琴和徐倩也正說著悄悄話。

  “琴姐,你說,你的魅力怎麼就這麼大?我們傢老男人,至今還想著你呢。”

  “是嗎?現在還這樣?”雅琴多少有些吃驚。

  “可不是嘛,雅琴姐,不瞞你說,”徐倩湊到雅琴耳邊,小聲說,“每次親熱,我都要打扮成你的樣子,他才來點兒精神,前兩年還管用,現在越來越難瞭,主要是我們傢的公司快做不下去瞭。”

  “唉,他那是因為沒得到,男人嘛,沒吃到的那顆葡萄最甜。”雅琴苦笑瞭一下,說,“小倩,如今誰傢不難?我們傢文若,被職稱這件事兒搞得灰頭土臉,幹什麼都沒精神,反正咱們中國女人,那方面要求本來就不高,孩子都大瞭,隨它去吧。”

  “嗯,說得也是。”徐倩說,“對瞭,提正教授的事兒,小蕓兒說那個什麼李校長是關鍵,她讓吳彬去套近乎送禮,吳彬抹不開面子,小蕓兒準備親自上,走夫人路線。我看小蕓兒平時裝純,其實特精。”

  雅琴陰沉著臉,沒有接話。徐倩猶豫瞭一會兒,小心翼翼地說:“雅琴姐,有件事,不知道您能不能幫忙。您當年辦科工委那個項目的時候,不是和他們的孟書記打過交道嗎?他有個侄子,您知道的,在稅務局。他們稅務局要搬新地界兒,這園林綠化肯定少不瞭,您看能不能給說說?”

  雅琴半天沒有說話,最後,嘆瞭口氣,搖搖頭,說:“小倩,不是我不幫你,孟書記人品還湊和,拿瞭你的好處,答應下來的事,最終會給你辦,問題是,他離休好幾年瞭,據說叔侄關系也不是特別好,官場上父子都不認,你覺得有用嗎?這麼拐彎抹角的,我就怕弄巧成拙,還有,那個稅務局的,袁芳認識,具體情況我不瞭解,反正袁芳特別不喜歡他。”

  徐倩低頭不語。

  火苗漸漸地暗瞭下來,談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人們三三兩兩地離開,都回去睡覺去瞭。

  “唉,小倩,天無絕人之路,這麼晚瞭,我們先睡吧。”

  不知何時,一朵烏雲飄來,遮住瞭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