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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回:陳櫻,羅山行

  河西省羅州市,羅山縣,縣城裡如今也有瞭第一傢肯德基。

  河西全省,設有十三個直轄市,下轄三十六個市轄區、二十三個縣級市、三十八個縣、三個民族自治州。羅山縣,是屬於羅州市下轄的一個縣城。

  作為河西省首府的河溪市,其城市規模、經濟地位、人口密度、產業價值、現代化程度,即使在整個C國,也可以列入僅次於首都、築基等,屬於準一線城市的行列。作為太江東西向航運的必經之地,也是C國南北高速公路網絡交匯點,河溪,不僅擁有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也是政策和資本傾斜的沖要之地。即使和歐美的一些大城市相比,河溪,也是毫不遜色的一個國際化都市。

  但是河西省其餘的地級市和縣城,其中有一些,卻還是相對貧瘠和落後的。

  從河溪向東南80公裡,就是“溪山山脈群”,再向東南150公裡,則是“大羅山山脈群”,行政區域上屬於河西省羅州市羅山縣,即使受到瞭河溪經濟圈的輻射,這裡也依舊是河西相對比較落後的區域。由於地理位置的原因,交通相對不便捷,整個羅州市連機場都還沒有建設,而從羅州市區到大羅山谷地中的羅山縣城,更是隻有盤山長途小巴士可以搭,一天也就是十來個班次。直線距離上,這裡離河溪隻有250公裡,但是其實單程就要花上一整天才能到達,非常不便。

  這幾年,隨著經濟的發展,這個背靠大羅山的縣城,也終於算是有瞭一些起色,羅山縣城最繁華的城中路上,也終於開始可以見到肯德基、麥當勞等國際快餐連鎖的身影瞭。而縣城裡的年輕男女們,也終於拋開獵奇的心理,開始習慣著,日常走入這些裝潢靚麗的店鋪裡去消費瞭。

  不過這會兒……坐在肯德基櫥窗口一張餐桌上的一對少男少女,看穿著打扮,卻怎麼都不像羅山縣城裡的本地人。

  ……

  陳櫻厭惡的,好像看一堆垃圾一樣的看著她面前手足無措的李謄:“快吃,吃完,麻利利給我滾回去!再跟著我,我就報警瞭!”

  ……

  在兩周前,像是罪案電影一樣的光怪陸離、不可思議,父親陳禮居然用一個陌生的號碼,給自己打瞭個電話:“櫻櫻,我逃出來瞭……”。

  然後就是電話那頭的痛哭流涕、欲言又止。陳櫻正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這荒謬的情節,陳禮卻給瞭她一個遠在羅州市羅山縣一個小鎮上的地址,讓她去拿一個Usb key和一張假身份證……父親還關押在紀委看守所自己去探視時,就俏俏和自己說過,他有一筆錢,一個虛假身份證註冊的銀行賬戶裡,有六百多萬現金。不過那個時候,父親的暗示是,自己要取這筆錢出來,想辦法“不露痕跡”的交給劉局長,甚至陳櫻感覺到,在那個時候,父親似乎還在暗示,自己可以去“接近”一下劉局長,求個情通通路子什麼的。而這一次,父親顫顫巍巍的,說的卻是另外一個意思:“櫻櫻,你來找我,我不行瞭……這筆錢……你將來留著……創業”。

  陳櫻覺得很滑稽,父親說的很真誠,有點像是淒婉的最後遺言。她也覺得很心痛,很難過,父女天性,讓她也有些擔心父親的境遇……但是真的去審視自己的內心,她居然發現,自己唯一真正關心的,還是那筆錢。

  父親居然會從看守所裡逃出來?為瞭什麼?難道要過逃亡生涯?至於麼?自己問過幾個懂行的朋友,如果不追究諸如“強奸幼女”之類的罪刑,父親那點事,最多也就是十幾年;甚至如果操作掩飾的好,各方打點也到位,說不定就是一個“雙開”就完瞭……當然,如果那個叫陸咪的女孩子真的被父親殺人滅口瞭,那就另當別論,但是陳櫻不太相信父親真的敢殺人。

  問題是,父親如果留在紀委看守所,要自己用那六百萬去疏通,她其實並不知道具體該怎麼操作。父親如果亡命天涯,要從此過上逃亡的生活,不說她會被日夜監視,重要的是,那六百萬留給父親逃亡中使用,似乎更合理一些……留給自己?還他媽的創業?老娘會創個毛線業啊?但是……六百萬……

  這算是遺言麼?他是要自殺麼?她覺得有些茫然。她猶豫再三,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甚至想過把這個事情交代給石川躍。但是最終,但是六百萬的吸引力是足夠……她甚至冒險偷看瞭石川躍手機裡的信息,瞭解瞭石川躍的什麼小弟,好像也在羅山縣裡找陳禮,但是並沒有找到,似乎“跟丟瞭”……這排除瞭她最擔心的疑慮:她本來最擔心的是,一切都是石川躍的設計,對於這個奪走她貞操、控制她身心的男人,她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依賴和畏懼。

  她也明白,如果父親真的是莫名其妙在逃瞭,自己這個女兒應該是被首要監視的對象。紀委和公安的人通過河西大學校方找她談過,要她“配合組織上的工作”。好在室友瓊瓊的媽媽,河西大學體育學院代理院長柳晨老師,難得的親自出面維護,以柳老師的特殊地位,就是紀委和公安也要給三分面子,而且好像紀委的人也沒怎麼對這個案子上心,才使得辦案的同志沒有太過騷擾到她。

  她設計瞭好一段時日,充分的找瞭借口,繞瞭好多彎子,才瞞著學校裡,瞞著如今對她可以予取予求的石川躍,乘石川躍不在河溪的日子裡,倒換瞭好幾部車,迤邐來到瞭羅山縣。盡管直到現在,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麼樣。父親給的地址,還在羅山縣下屬的一個鎮子,離羅山縣城,還有40公裡的山路……

  而更讓她覺得不可思議、荒謬可笑甚至氣急敗壞的是,看起來,自己的偽裝和反跟蹤能力弱得可以。還沒等什麼紀委、石川躍的人發現她,她已經發現有人偷偷在跟蹤她;但是她一嚇唬,那個人就露瞭頭……居然是這個不知所謂李謄。

  她又好氣又好笑,隻能拖著李謄來肯德基裡隨便吃一頓,要趕這個腦子有點問題的學生會幹部回河溪。

  “我……是擔心你……”李謄坐在自己對面,挺高大個男生卻不敢抬頭看自己。

  “擔心我?我需要你擔心麼?……你不覺得滑稽麼?你難道不應該看見我就躲麼?你居然還有臉在我面前出現?你傻逼也就算瞭,我就納悶瞭,你怎麼能這麼不要臉呢?”陳櫻雖然倔強,但是看見這個李謄,卻氣恨的連眼淚都要流出來瞭。盡管是陰差陽錯的意外,但是自己的遭遇、命運的變遷、貞操的淪喪,李謄這個二桿子在裡面扮演的角色,可不是什麼“遷怒對象”。那一天,根本就是他蓄意制造的荒誕劇情,更不要提在那倉庫中,他明顯也是對自己動手動腳,起瞭一不做二不休奸淫自己的念頭。這會兒跑到這裡來裝純情小王子,陳櫻恨不得吐他一臉口水。

  李謄低著頭,憋紅瞭臉,呢呶瞭兩三個音節,也不知道是在說些什麼……

  “別跟著我,聽見沒有。馬上給我滾回河溪去。我出來玩玩……操你媽的。你是變態吧?玩好綁架,玩跟蹤啊?你不去參加黑社會真是屈才瞭你。”

  “不……不是的……那天……之後……”

  “閉嘴!夾上你的嘴!別問那天!那天不是你個大情聖一手導演的麼?別問!別擺出一副純情的嘴臉,找我啐呢?!”

  “我是想……道歉。或者……我可以做點什麼事情來補償一下。”

  “道歉你媽逼!補償你媽逼!不需要,我也什麼事都沒有……哦……我知道瞭……你不就是想問老娘有沒有給人睡麼?有啊!但是管你什麼事啊?滿世界都是公狗,多一條少一條我在乎麼?……老娘陪睡覺的男人多瞭……管你什麼事啊?”她努力讓自己的憤怒宣泄,但是眼淚卻也忍不住流瞭出來。沒有一個女孩,是願意自己的身體是這樣被人侵犯的,是自己幾乎接近無恥的淫蕩的為瞭偷生,哀求著將自己少女的童貞奉獻給一個男人……甚至直到最後回想起來,那個男人根本沒有開口威脅自己,一切都像是自己在犯賤!

  “對不起……我……對不起……我跟著你……是怕你想不開……我……”

  “想不開?傻逼!你那麼歉意,去自首啊……跟我這兒裝什麼大尾巴狼啊。不想自首啊,放心,你又沒有強奸我,也沒有打勒索電話,最多算你個非法限制人身自由,24小時都沒到,說不定,就是罰款拘留瞭事瞭……怎麼?怕留案底啊?要跟我這兒找點良心安慰啊?行啊。給錢啊!你給我十萬塊,就當是道歉瞭……行不行?給錢,我就立馬原諒你!不想給啊?沒錢啊?沒錢,那你說個屁啊!滾,滾,聽見沒有……永遠不要在我面前出現。老娘出來玩玩,旅遊你懂不懂?為瞭你那點事情就要尋死?你想得多美啊……滾回去,繼續去宿舍樓下意淫你傢瓊瓊去。”

  老實說,她這麼破口大罵一通,李謄別說還嘴,窘迫的像個犯錯的孩子一樣,低著頭任憑自己作踐,她的心情倒好瞭很多……這麼多天來的鬱悶、痛苦、恥辱和壓抑,倒真的隨著唾沫星的揮灑而宣泄瞭不少。

  她一直都很想罵街。罵父親,罵母親,罵石川躍,或者罵石瓊……但是總有這樣那樣的理由讓她無法開口,隻能在朦朧的夢境中宣泄。父親……她懶得罵;石川躍,她不敢罵;石瓊,她不忍罵;母親……母親去世這麼多年瞭,關於母親的記憶其實已經開始模糊瞭,她又從哪裡去通向另一個世界傳播自己的憤懣。

  至少,今天對著李謄的挖苦和唾棄,讓她仿佛能夠找到一些自己還存在在真實世界中的感覺。

  “別他媽的裝逼瞭,現在就給我走,你還能趕上回羅州的車……馬上給我滾回去……我看見你就跟看見一坨狗屎一樣熏的慌……你讓我消停玩幾天成不成?”

  陳櫻恨恨的把可樂杯子按在餐桌上,拖著李謄的胳膊,拉著他走出肯德基,幾乎是一推一推,沿著小馬路,將這個大男生推向馬路盡頭的長途汽車站。李謄也不敢犟,隻好由得她像拖不懂事的小屁孩一樣的拖拉著走路……如果不是細看他們兩個的表情是那麼的古怪,一個是尷尬窘迫,一個是厭惡嘲諷……倒也有一點像兩個來大羅山野營的男女朋友在打情罵俏。

  縣城的道路上,雖然也有一些現代化的店鋪,但是那種山城的氣質是掩飾不住的,人流不夠稠密,地上也稀稀拉拉的擺著各種在河溪絕對看不到的山民的地攤。走過那些和河溪風光不同的更偏山區風格的小店鋪,走過柏油味很濃的馬路,走過吆喝的小販,倒賣破舊光盤的,賣年糕的,賣山貨的,賣藥材的,甚至耍猴、賣藝、乞討的……一邊,她可以像虐待什麼人似的,繼續無厘頭的咒罵和挖苦著李謄……

  而這短短的幾百米的路程,竟然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也許真的是因為李謄的出現,讓自己大罵一頓出瞭一口胸中的惡氣,陳櫻的思路和邏輯,反而前所未有得清晰起來:

  自己來的沒錯!即使有一些風險,來羅山也是沒錯的!

  連李謄都能跟蹤自己過來,保不齊還有紀委或者其他什麼人也跟著自己……但是無論如何,這都是自己去見一下父親陳禮的最後機會。而且,即使是紀委的人跟著,或者萬一沒有人跟蹤自己,畢竟不是什麼要死要活的事,隻要能在沒有第三方在場的情況下見到父親一面,自己應該還是有時間拿到那個Key和那張身份證的。那個老流氓是要最後扮演一下慈祥的父親也好,深愛自己的癡情亂倫男也好……那六百萬,都還是有可能弄到自己名下的……這不是扮性格的時候,老流氓就算不死,也肯定是要進監獄,自己還在念書,將來的一切都沒有著落。沒有人可以保護自己。難道還真能指望石川躍?不。難道還能指望這個傻呵呵的李謄?不。隻有自己可以保護自己,或者說,隻有人民幣可以保護自己。明明知道有危險,但是最多也是給那個老流氓帶去危險。自己又能損失什麼?說句難聽點的,自己的童貞都留在瞭那間黑暗的倉庫裡……自己又有什麼可怕的。

  錢,為瞭錢,自己可以冒險。自己也應該冒險。

  ……

  “走啊……墨跡什麼……”看見李謄的步子又慢瞭下來,她又忍不住罵罵咧咧起來,眼下,首先是要把這個礙事的大男生從自己身邊趕走。自己去見父親,是要弄到一筆“非法來源”的錢,可不是帶著假男朋友去見傢長過年的。

  但是旋即……她發現瞭李謄在磨蹭什麼,連她的註意力也被路邊的一個撂地,也不知道是賣藥還是賣藝的吸引住瞭。

  縣城的道路是老式的柏油路,並沒有多少車輛來往,居然有一個傳說中的“賣藝人”在街頭表演苦力“絕活”,身邊還有一輛小推車,可能是賣些什麼膏藥或者所謂的保健品,周圍已經多多少少圍瞭一圈看熱鬧的山民。

  這是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漢子,臉色蠟黃,皮膚黝黑,個子很矮小似乎隻有一米六左右,大冷天上身居然脫瞭個光膀子,露出一身倒三角的黑黃虯涇的肌肉,而且明顯是種種污濁的傷痕佈滿瞭軀幹,有砍傷,也有跌打的老淤痕,像是一個山城裡挑大活的老民工……他表演的,是那種最普通的硬氣功,無非是拿磚頭砸自己的腦袋,用鋼筋紮自己的脖子,用刀背砍自己的肩膀,其實是利用著力的技巧來展示自己軀體被傷害時的刺激,換取人們起哄的喝彩和幾張毛票。但是,在一段廉價而無聊的表演後,這個皮膚蠟黃,簡直像是泥巴裡撈起來的漢子,居然還當場翻瞭幾個跟鬥,才開始賣一種所謂的人參藥丸。

  圍觀的人群免不瞭不懂裝懂的喊幾聲“哦吆”表示驚嘆,但是李謄好歹是正規的籃球校隊隊員,陳櫻更是標準的體育傢庭出身,兩個人都略略看住瞭。前手翻、接騰躍、手支撐米爾斯倒立、360度托馬斯全旋……很多動作,畢竟不適合中年人做,這已經讓稍稍懂行的兩個人有點忍不住替這個漢子捏瞭一把汗,更不可思議的是,那漢子居然還做瞭一個雖然不太標準老態疲現,卻也勉強有點模樣的,分腿側空翻轉體90度,落地在柏油路上重重的踩出一團泥土灰塵來……

  周圍的人雖然看不太懂,卻也懂得為這個看上去“挺不容易”的動作喝彩。那漢子才捧出一個盤子來,木訥的開始向人群收著一塊兩塊的小票。

  一到收錢,人群自然就散瞭。倒是李謄,忍不住從口袋裡摸索出瞭一張20元的票子,看瞭一眼,也就不放回去瞭,擱到瞭那漢子的盤子裡。那漢子驚訝的看瞭一眼李謄,連聲道謝。

  陳櫻冷冷“哼”瞭一聲,推瞭李謄一把,輕聲又開始嘲諷起來:“快走吧……”

  李謄尷尬的扭捏瞭一下,又開始向前邁步,卻也忍不住回頭又開始絮叨:“櫻子,你要真沒事……我就回去瞭……你……別想不開,也早點回河溪。”

  陳櫻哼瞭一聲,又走兩步,冷笑道:“我有什麼可以想不開的啊?我都說瞭,我就是出來玩玩散散心。真受不瞭你,你該不是愛上我瞭吧?別惡心我瞭。繼續去宿舍樓裡意淫你傢瓊瓊是正經……你個傻逼能不能有點出息?你別扮演救世主瞭,你真的是小說看太多瞭,這是現實世界,不是小說……就像剛才那賣藝的大叔……你給他20塊,什麼意思啊?跑這裡來擺闊啊?”

  李謄一愣,辯解道:“我隻是……看他不容易。這把年紀瞭,還做這種動作,很容易挫傷肌肉的。他其實挺不容易的……”

  “你能給那大叔兩千麼?”

  “什麼?”

  “我問你,為什麼給他二十塊,而不是兩千塊……?”

  “……”

  “不能吧。你看……你不能給我十萬,你也不能給那大叔兩千。其實隻要錢到位瞭,什麼都可以有瞭。錢不到位,你的那點同情也好,憐憫也好,想負責的心態也好,還有你所謂的愛情也好,其實都一錢不值。我說瞭,你給我十萬,我就原諒你,我可以當成什麼都沒發生過……,哼,如果你想要,再給我十萬,我可以陪你睡覺啊。沒問題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挺想和我玩一次的,說不定,你還指望我兩能擦出什麼火花來吧?所以你大老遠跟個變態似的跟蹤我來這裡……這算是來安慰一下你內心深處覺得挺對不起我的小心思唄……可我不需要,OK?你想彌補,就給我十萬,十萬就夠瞭。就像你真想在那街頭賣藝的這裡扮演大俠,你就給那大叔兩千,那大叔可能一兩個月不用吃這種苦瞭。可是你能麼?你既給不瞭我十萬,也給不瞭那大叔兩千。你那些膩膩味味的事兒,其實就是你自己的折騰……滿足你自己那點惡心人的小遐想……”

  陳櫻指瞭指不遠處那個土墻小房子的候車亭:“我自己能照顧自己,你馬上給我消失!”

  李謄憋紅瞭臉,似乎勉強咽回去瞭一肚子的話,無可奈何的點瞭點頭。

  ……

  陳櫻一直到確認李謄買瞭車票,甚至上瞭那輛破舊的小巴,才又回到瞭售票口:

  “去發夾頭鎮……今天還有車麼?……我要一張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