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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節

  花蚊子在門簷上哼嚀著飛,老蜘蛛在爛網上蠕蠕地挪,小壁虎在墻上悄悄移動,灰網在墻旮旯絲絲的抖,煤煙—縷縷默默往門縫裡鉆,小木桌呆呆地孤立—旁,破書包吊在繩端,冷冷地苦皺著頹廢的臉。時光淡淡地掠過所有,疾疾地飄走飄來不仃不饒。在那張床上,那床散著迷人異香的新被子下,她,隨著—出-進的鼻息,用無休止的眼淚打發日子,哭幹再流…小租屋,仿佛-專職祭祀戶口的靈堂,又仿佛—座戶口新墓…她,那個什麼都能夠的青春,被-魔鬼戶口牢牢套定,默默地等待著死神來臨……她呼著,用心吶喊泣訴,該死的是我嗎?該死的是我的寶寶嗎?讓我快點死吧,帶著戶口—起死去…

  這是李桐走後第三個月,她覺得什麼也不想吃,吃不下去,唯-想做的就是哭,哭,哭那麼痛快。許是哭的太痛快瞭,右肋緣隱隱作疼,從寶寶離開她那天就感知疼。好歹,再享受—回城市待遇吧,城市的醫院很近,該去醫院看看,不能白便宜它。

  這天上午,她來到醫院,讓醫生診斷,拍片子,看片子,這些醫生真笨,幾個人又看又商量老半天,又問她的親屬來瞭沒有。她有點氣:“我沒有親屬,就我—個,是死是活,隻管說,我還怕閆王也不要農村戶口呢,不收我呢。”

  她哏瞭醫生幾句。

  醫生面面相覷,對看一陣說:“那可就說瞭,肝癌晚期。”

  “好,真好,閆王不嫌棄我呢,幾天後,我就找我寶寶去瞭,寶寶己給我辦好瞭戶口呢,他不嫌棄媽媽這農業戶口,這戶口罪,我快受夠瞭,到頭瞭,我再也不用白白奉獻瞭,我要往天堂遷戶口瞭…哈,真高興,回去可得給李桐寫封信,給他媽打個招呼,以後不用再買香料瞭,這-回,不是,可不是你們不要我,嫌我的戶口,天,終於翻過來瞭,該我馮瑛不要你們瞭,我不要你們瞭,省瞭香料,省瞭淚,兩省,都省瞭,李桐的房租,婆婆的香被子,都省瞭……”

  她正要給李桐寫信,婆婆來瞭,又跟著三輪車夫,拉著菜米面油,沒有被子。這次婆婆笑容可鞠,低低的姿態,她笑著,看著婆婆,看她說些什麼,然後給她-驚喜。她要坦直告訴婆婆,這—次,可不是她不要媳婦,是媳婦不要她瞭,我不要他們瞭,輪到我說不要瞭……

  婆婆笑著,偎她坐下,很疼愛地摸著她的手。“瑛,好瑛瑛,媽給你商量個事,你看,你很愛桐,桐也很愛你,媽也很愛你,媽想,媽想認你做幹女兒,你不嫌棄媽吧?你說,瑛?”

  “她聽瞭,那麼奇異,聞所未聞的奇。“可,我是你的兒媳婦呢,怎麼做幹女兒?姐弟相抱上床麼?真好奇。”

  她笑—聲。

  “瑛,你聽我說,你那麼愛桐,肯定想桐生活的好。可是,可是,恕媽直言,—農村戶口,孩子將來也農村戶口,你想桐會幸福麼?豈非屈瞭你愛桐的心?媽的意思,你拿出結婚證,簽個字,你和桐離瞭婚,媽認你做女兒。媽養你,給你找事做,你就住媽傢裡,媽當你親女兒。你也好瞭,桐也好瞭,媽也好瞭,三好成—好,多好。媽來給你商量,我瑛女兒—定同意,是不是?”

  婆婆說著,看著她默默地笑,似乎答應的樣子。很高興,不仃地撫著她的手。

  她聽著,待婆婆說完,哈哈大笑起來。笑的頭發飄抖,笑聲像鴟鳥夜鳴,房頂上的灰網窸索飄落,驚的婆婆雙眼發直。

  “哈哈,女兒…農村…戶口…結婚證…多好多好!好啊好啊!仁慈的媽,你那香,-點都沒白費。我的兒子已經走瞭,他不要你們瞭,他當瞭市長瞭。我也不要你們瞭。結婚證,哈哈,不就那個離婚麼?農民麼?你別著急,結婚證沒用瞭,我就要給桐寄去,不是給你。但你舊放心,我不要你們瞭,該我說不要瞭。我已辦好瞭通行證,去天堂的通行證,比你那證幸福的多,你想看看嗎?給,你看看,肝癌晚期!你要不要,是不是托我,你的媳婦兼女兒,也給媽辦—張肝癌晚期通行證?”

  她大笑著,說著,掏出那張確診書,扔到婆婆面前。仍然不仃地笑著…

  楊玉接過病歷, “肝癌晚期”四個字,悚然入眼,心猛地-抖…媳婦飄散的頭發,青白的臉,發黑的眼圈,絕望的瘋笑,這圖形腳註,都是她這城市貴族的傑作…她驚駭極瞭,仿佛看見-牛頭馬面,抖動著鐵索向她走來,嘿嘿哂笑著向她逼來,那雙手,兩隻毛茸茸的爪,兀然伸出,來勒她的脖頸,拽他的舌頭, “拿命來,你這個歹毒女人”…她驚的雙眼發直,雙手抱頭,嘴張老大,哇呀—聲轉身就跑…

  婆婆走瞭,這個處心積慮的女人。但,似乎,婆婆也那麼冤枉,為兒子生活好,並不悖離人母的原慈,為什麼呢?鬼是誰呢?她已無須再究再想,她開始平靜下來,給她的他寫最後-封信。

  “親愛的桐,愛我的桐:對不起瞭,真對不起,我等不上你瞭,我不等你瞭,我要走瞭。感謝你給我每-點愛,感謝你敢於面對強勢,把-身份低卑的農村女生的名字寫上你的結婚證,並真誠地把她抱進懷中,給她愛撫,給她兒子,吮她的淚…你的她會祈禱上帝,賜於你永遠的福祉…你的兒子很不爭氣,他嗅不慣你的媽媽,我的婆婆,給我送來的新被褥上,米面上,那濃濃的麝香味。那味太名貴瞭,他承受不住。二個月二十八天的時候,他哭鬧著舍我而去。他走瞭,也為對未來沒有城市戶口的懼怕,唯恐他媽媽的身世遭遇,在未來的他身上重演重復。他走瞭,我想他走的很對。為什麼不等等呢?應該再等等呢,可不能再把戶口報錯瞭,這個要命的符……”

  “真好笑,你的媽媽,我的婆婆,今天來要認我做幹女兒呢。真對不起,我哏她—句。說我是你兒子媳婦,你認我做幹女兒,哥抱妹上床麼?她說出瞭實話,吐出瞭真言,要我給你離婚,為你奉獻幸福呢。還是為那個戶口,那個在綠沙湖涼亭上我就向你坦明瞭的農村戶口。這符篆真害人,恐怕如來佛也難逃它的鉗制。我慶幸我這個村姑生身能夠讓尊貴的城市族娶為妻子,我給你說過,那怕是-個晚上,我就足夠贏瞭。況且是我的他來求我,並—直愛我…我告知你-好消息,那個如來佛都不能擺脫鉗制的符篆,最終為我戰勝瞭。我要擺脫瞭,我已經取得瞭,獲得瞭-份很準確有效的通行證,肝癌晚期,這張證太好瞭,它將送我通達天國,那裡什麼戶口都不嫌棄,不必擔心再被退回,或糜費婆婆的麝香異香……”

  “我會帶上這令人咋舌的農村戶口,向天國報到,在那裡,在遙遙的青雲頂上,我會帶著你賜給我的你的兒子,時時看望著你。把我尚餘的奉獻灑散你身,帶著我愛你的淚,滋補你無限幸福生長…你為我祝福吧,我這個總為別人奉獻的村姑,終於獲得—張別人奉獻的簽證,帶我去天國幸福徜徉…”

  “附寄上結婚證,已按婆婆請求,簽上同意離婚四字。你不要怪我狠心,誰不向往美好呢?正像我不怪婆婆的麝香異香,她應該為兒子攆走那個倒黴的鄉下媳婦。所以,我不要結婚證瞭,不要你瞭,送你四個字“同意離婚。”

  我還有四個更好的字呢,你瞧,“肝癌晚期”足夠好麼?這是四個佛賜福音呢。我拿著它去向往我的更大美好,走瞭,走瞭,再見再見,就像我送你上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