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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節

  明天拾點的火車,他要上班走瞭,這-夜,兩人睡的時間很短,李桐興致很好,-遍遍對她描繪美好未來,上班,提級,分房子,然後花錢托人,把她的戶口遷進城市,然後給她安排工作,然後兒子上學,然後兒子上班,然後退休,兩人都有退休金…她默默聽著,有麻木感覺,他想的太完美,太遠瞭,生活,太難預設,這—農民地位,誰知道前頭還有多少叵測…

  “看來,桐,你對農村戶口,-樣很在意呢,哎,我還是累瞭你,我好憾…”

  -種悲哀,像許多小蟲,亂亂地嚙著她的心,她的淚,悄然而出。

  “哎,你這是怎麼瞭?何必呢?我明天就要走,你應該祝賀我,為我祝福,你連換字都認為不吉利,怎麼又流淚?”

  他給她沾著淚,吻著她,勸著她,那麼愛撫。

  “說,桐,你該給我說心裡話,你對農村戶口,也很在意麼?你回答我。”

  她不知傷從何來,悲濃濃罩在心頭,揮之不去,眼淚難止。

  “怎麼不在意呢,說不在意是騙你呢,我和你,和任何人-樣,都是人,人,人人該,人人有權,向往美好,爭取美好,農村戶口,什麼概念?面朝黃土背朝天,下鄉回城的同學不止—次給我描述,還吃不飽,是名不同質同的流放地,那麼苦,誰不在意?孩子和你,都要設法來城,我已經作好準備,孩子生下來,暫不上戶口,-上戶口,—齊遷兩人進城,很難,—個—個來,比較容易,總會有辦法,不讓你在農村。我更在意我的妻,為我奉獻青春的我的愛人呢。”

  他說著,撫著她,感知她淚越來越多。

  “孩子,不上戶口,農村,吃不飽…在這裡,她確實,除瞭愛,奉獻-潔凈身子外,實在給這個小巢奉獻不來物質積累…她什麼都沒有…”

  她聽著想著,真想大哭—場,但不能,他畢竟太愛她,這愛毫無瑕疵…她明天要走,不能哭出聲來,她咬緊嘴唇,但咬不住淚,胸口—起—伏…

  夜是那麼短,凌晨是那麼短,她—夜淚流,現在還在流,說不出原因,淡淡的哀愁,濃濃的悲思,在心中撕擄纏繞,她抱著他,多想叫他明天再走,再賜她—夜溫暖…他抱著她,無以釋思,無以述愛,吻著她,吮著她的淚眼…

  八點的鐘聲響起來…他們必須起床…

  九點,他和她—起趕到火車站,人很多,還要再等—小時,他拉著她的手,不仃和她說著話兒,描述著美好未來,盡量盡多給出高興,讓她興奮,她默默聽著,不說-句話,隻有莫名的悲,莫名的哀,仿佛即刻要孤獨置身風沙旋渦,無邊無際的風沙黃塵…亂亂的-種懼怕。

  “瑛,回答我,你相信我會給你美好麼?我—定會,回答我?”

  他搖著她的肩,希望她給出-句信心。這離別的最後—刻,聽—聲他的她的高興心音…

  “好,桐,哎,走著說著吧…我信…”

  她咬唇回答,淚又流出來。她不置可否,隻有茫然怯懼。

  “哎,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那麼沒有信心,你要高興,你—定要高興…”

  他給她擦著淚,越擦越多…

  火車到瞭,他們擠到車門,他搶上去,向她揮手,“保重,保重,寫信…啊,再見再見…”

  車開瞭,迅即駛離的列車隨著轟鳴消失,不見瞭,不見瞭,她默默回頭,“再見,再見,是再見嗎?是離別?是訣別?是永別…天哪,再見…天哪…她喃喃著,心猛—抖,—絲生離死別不祥,沉沉壓上心頭…

  她的他走瞭,遠瞭,這—天,整整-天,小租屋似乎失去—半所有,陽光淡瞭,空氣薄瞭,她仿佛突然癡呆,癡癡地坐著,呆呆地想著,她這個被城市斥咄的人,似乎是隻失足的麋鹿,懸掛在山崖老藤,隨時會在—陣難測的風中跌落崖底…無依無著的失落、親情飄離的孤寂,她忽然想念起娘來,那麼想念,多想早逝的娘坐在面前,嗔怪著給她說會話兒。“娘,難道,你也忘瞭女兒麼,你也不要女兒瞭麼?怎麼不給女兒托—個夢…”

  生活還要繼續,悲涼不能代替生活,遠去的任他遠去吧,老青山上孤孤的樹,終生不都那樣活嗎?而我,還有肚裡那—個他呢,我的寶貝呢,這粒種子,我要好好看他成熟…呵護他成熟,收獲我奉獻的果,這可是不退不讓的事,是支撐我生命的唯-呢。

  代課,下課,回到租屋,吃飯,鎖門,回到學校,靜靜的去,靜靜的回來,靜靜的夜,靜靜的白天,平靜,給瞭她好幾天安慰。肚裡的希冀在—天天壯大,晚上,在孤孤的被窩裡,她撫漸漸凸起的腹部,想象十月後呱呱墜地的那聲脆啼,幾天後依偎在她懷中輕輕吸吮奶汁,那柔柔茸茸的溫溫的貼心暖意,蹬著她抓撓著她撒嬌,-年後的第—聲媽的那種甜甘的叫,然後歪歪斜斜學步的憨態,兩三歲時會悄悄扒撓她的書本,在門口打彈彈,扳著小指頭呀呀學數—二三四,然後背起小書包去上學,伴她渡過十六年日日夜夜,那時候,這小傢夥會把她的悲涼-掃而光。他,決不會厭棄母親是農業戶口,而投來不屑譏嘲,而十個月後,這個心就要出生,十個月,八個月就要出生瞭,很快,很快,就要有指望瞭,誰也奪不去的指望呢,隻屬於她的指望…她想著,絲絲甜甜悄然泛起,盼著那個即將來臨的贏…

  寂靜著冥想著渡過三天,真快,三天瞭,他走瞭三天瞭。—個走瞭三天,-個留下三天,三天中小租屋白天晚上少瞭-個人,三天中小租屋的熱鬧,親情,喁喁低語變的少瞭,但陽光依然在亮,雲兒依然在飄,風兒依然在吹,鳥兒依然在叫,高樓依然矗立,馬路依然伸躺,—切都沒有變,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都在照舊運作。也許,我不該那麼低沉吧?也許,我是被我自已的卑弱嚇著瞭?也許,不容的歧視並沒有那麼多…那麼頑固…她自設自想著,心緒開始平穩起來。沒有驚駭,沒有驚喜,平靜如水,心靜如水,這樣安靜多好。有這樣安靜就足夠瞭,肚裡寶寶需要安靜呢,再有七八個月,這小傢夥就要吵我瞭,她撫著腮,又羞羞地笑瞭…

  第四天,平靜被忽然打破,這是星期天,早飯後,她開始在小木桌前準備教案,門口-暗,出現-個人,李桐媽,她的婆婆來瞭。這女人,她見過—面,傲傲地仰著臉,盛氣凌人的繃著嘴,居高臨下的睥睨,像大峯山在看老青山那堆也稱為山的石頭堆。但今天卻不全是那—天,臉上掛著笑意呢。她弱弱怯怯地站起來,不知該說什麼,這坐站都沒有地方的小屋,有損她的尊貴呢。她想著,手撫弄的扣子,設計著該以什麼身份於她對話,無話可說幹脆等她先說,以靜制動即是主動。她木然地著,自已並沒欠她什麼,現在站起來,是出於對—普通來訪者的禮貌。也許,這正是她想要的態度,熱情,反會褻瀆她城市族的高貴呢。

  李桐媽在門口凝視-會,似乎等待某種意料之中低卑的求,似乎己知不可能收獲那種等待。她前跨瞭-步:“瑛,這幾天我忙,沒過來看你,你也不過去,嗯…”

  李桐媽瞟她—眼,漫不經意地說著,向後-擺手。過來-輛三輪車,車夫跳下來,青菜,食油,米,新被褥,-件件搬進來。很兀然,很意外。馮瑛有點受寵若驚,不知怎麼面對。

  “這,這裡什麼都有,都不缺呢,你拿回去,這裡放不下,要壞…”

  馮瑛亂亂地推讓著,難明的心緒。

  “怎麼?你不接受我這個婆婆麼?不想接受麼?”

  李桐媽倒背著手,傲傲地看著馮瑛,不滿地責問。

  “那能哪,我想,我叫您—聲媽,怕您不會接受,您會接受麼?”

  她站著,像她的學生在接受她的責備,善意地辯解著回答。

  “我就是你媽,怎麼不受?你不叫,讓我受空氣?嗯?”

  李桐媽笑瞭。好難得的笑。

  “好,媽,是我不對,我錯瞭,您別見怪,看,這屋裡,難叫您坐。”

  李桐媽想進屋,但屋裡實在太小,馮瑛看著門口的婆婆,又如芒刺在背,真想她快走。

  “不坐瞭,桐不在傢,缺啥少啥,去傢裡說-聲,嗯。我去市場轉轉。”

  婆婆沒有進屋,看三輪車夫忙著把東西搬進小屋,完瞭,隨著三輪車走瞭,她看著走去的婆婆,在驚呆中呆立,連慢走也忘瞭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