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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尾聲

  在意識到這個殘酷的事實之後,秀怡渾身直打哆嗦,胸中就象刮起一陣風似的快速地起伏著,兩片嘴唇一下子發白瞭。她張瞭張嘴想說什麼,但卻沒有發出一點哪怕是極其微弱的聲音來。瞬間,秀怡那雙大眼睛飽含瞭淚水,所有的過往就像電影一樣在腦海裡閃過,他那溫和的笑容,他皺著眉頭的樣子……

  淚水終於決堤,秀怡捂著臉「嗚嗚」地哭出聲來:「你死瞭……我的愛人……你怎麼就死瞭?」熱淚流過她白皙的臉頰,有的流到瞭她的脖頸上、胸脯上,有的沿著下巴掉到瞭男人的臉上。她傷心欲絕地將他緊緊地摟在懷裡,用嘴吻她的額頭,用舌頭舔掉他臉上的咸津津的淚水。

  「咚——咚——咚——」鐘塔那邊傳來瞭三聲鐘鳴,秀怡止住瞭哭聲,拿過手機來看正是夜裡三點。鐘聲消失後,外面的黑夜顯得出奇的靜寂,雪不知在什麼時候停下來瞭,一束暗淡的月光透過窗戶射到瞭桌子下面的陰影裡。

  秀怡微微揚瞭一下頭,痛苦地嘆息瞭一聲又垂下頭來,目不轉睛地註視著他那張扭曲的臉……好久好久,她再次抬起疲憊不堪的腦袋來的時候,嘴角突然擠出一絲陰鬱古怪的笑容,嘴裡斷斷續續的念叨著:「我的愛人……我們說好死也要一起的!你卻先走瞭……你死瞭……我的愛人……」

  一個鐘頭過去瞭,她輕輕地將他放到地上,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拖著酸麻沉重的雙腳踉踉蹌蹌地走瞭幾步,似乎感到腳下的大地在晃動。她的情緒又激烈地動蕩起來,直直地跪瞭下去,附身將男人的頭又抱在瞭大腿上。她不相信鄭昆巳經死瞭,她用手仔細地給他梳理弄亂瞭的頭發,用顫抖的手指去撫摩他的臉龐和鼻子,想從中觸摸到生命的氣息,哪怕有一丁點也好啊!

  但是事與願違,秀怡再一次絕望瞭。她又放開瞭他瞭站起來,赤裸著身子在屋子裡的燭光來來回回地走動著,想借此來消除內心的疑慮和恐懼。走得累瞭,她便目瞪口呆地坐瞭下來,蜷縮在遠離鄭昆一端的另一個角落裡,雙手捧著臉苦苦地思考著、回憶著,眼睛一眨也不眨凝視著前方,臉部的肌肉一會兒繃緊一會兒松弛,恐懼、淒涼、愁悶、寂靜像一張無邊的大網籠罩瞭她……也許她該去自首,撥通幺幺零後說:「你好!我叫林秀怡,性別,女,我不小心殺瞭我的男人,在金佛寺裡……」然後她就掛瞭電話,在這屋子裡靜靜地等著。那個年輕的僧人說明天中午通往山下的車路就會開通,他就是這樣說的。最遲到下午四點鐘,警笛聲會越來越近,最後停在瞭山門外面,很多人推開門一擁而入,有記者、醫生、警察……他們會將男人弄到擔架上抬出去,穿著制服的警察會給她戴上錚亮的手銬,在總目睽睽之下推搡著她走出山門塞進警車……到瞭警察局,警察會聯系法醫來解剖他的身體,看看他的胃裡有沒有喝下什麼致命的毒藥。而她,則會被隔離在一間小黑屋裡接受審問。

  他們會問些什麼問題呢?秀怡極力地想象著那一問一答的場景,似乎能聽見筆錄官的筆尖在紙上「沙沙」地劃拉聲。「你為什麼要殺死鄭昆先生?」這是警察最可能問到的第一個問題。她該怎麼回答?說實話,她真的想過殺死他,因為他和鄭昆還不是合法的夫妻,隻要他活著,就有可能受到別的女人勾引,如果殺死他,別的女人——尤其是他那賢惠的妻子——就碰不到他瞭,他也就用永遠屬於自己瞭。盡管她這樣想過,可畢竟還沒有形成具體的方案,而現在卻在做愛的過程中不小心勒死瞭他,能照實對警察這樣說嗎?說瞭他們會相信她嗎?秀怡不由自主地搖瞭搖頭: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事情,怎麼能期望別人相信呢?或許警察還會問些別的問題,諸如「你們是什麼關系?」、「你喜歡他嗎?」、「他喜歡你嗎?」、「你們什麼時候上的山?」、「除瞭你在他身邊,還有其他證人嗎?」……諸如此類的問題讓她頭都大瞭,自然而然地否決瞭這個計劃。

  還有一條路就是畏罪潛逃,那也得等到車路開通之後,秀怡得先處理好現場,洗掉地板上的血污,換上幹凈的衣服,將臉蒙得嚴嚴實實地混在人群裡逃出山門。在這個過程中,要是很不幸被人認出來,問起「你的先生呢?」的話,她可以隨便編個借口,像「下山去買點生活必需品」、「自己有事先回去處理」之類的,總之很容易就能坐上車逃到山下。她還想到瞭,在車還未抵達C市之前,送飯的那個僧人會發現鄭昆的屍體,驚恐得大喊大叫地跑去向主持報告,然後還是讓警察知道瞭。她一下車就會發現電視裡的在直播現場,第二天報紙上頭版就會刊登她的照片全線通緝,還冠以醒目的標題,什麼《變態的謀殺》,什麼《血腥的女殺手》,什麼《離奇謎案》……五花八門的,她走到哪裡都有可能被人認出來,可能在她在旅館的熟睡的時候,全副武裝的警察便破門而入,將她五花大綁地捆瞭結結實實,又得回到上面的境況裡去瞭!

  「反正都是死!」秀怡終於得出瞭這個殘忍的結論,想來想去,心裡一橫:「還不如體體面面地去死!何況和心愛的男人一起下地獄也是自己的夙願,說不定此刻……他還在黃泉路上徘徊不前,眼巴巴等著她的呢!」

  下定決心之後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秀怡很快便有瞭一個完整的行動計劃!蠟燭光早就熄滅瞭,她霍地從角落裡站起來打開電燈燈,沖到床邊抓起電話來想給媽媽打個電話,電話那頭「嘟嘟」地想瞭兩聲又猛地一下摁斷瞭——此刻媽媽還在睡夢中,本來她想好瞭,隻說一句「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與媽媽無關」便掛斷,可媽媽聽瞭這樣奇怪的話一定還會打電話來問個沒完沒瞭,於是她想到瞭寫一封遺書的辦法更好些。她在行李箱裡翻出便簽本來撕下一頁在桌子上攤開,冥思苦想瞭好一會兒才寫下瞭下面的話:

  媽媽:

  女兒不孝,鄭昆是我殺的,我太愛他瞭,我不能失去他。在你看到這些字的時候,我已經隨他到瞭另一個世界,請勿掛念,請多保重。

  不孝女怡

  寫完最後一個字的那一瞬間,秀怡的心裡出奇的平靜,好像從肩上卸下瞭一個大包袱似的,心情十分舒暢。她用碗將遺書壓好,撂下筆伸手抓過沒喝完的半瓶波爾多紅酒來,就著瓶口「咕嘟嘟」地喝瞭個精光,飛快地用手背摸瞭摸嘴唇,一扭頭看到鄭昆穿著那件黑色的大衣直挺挺躺在床邊,便抓起一隻大碗來大踏步地走到陽臺,在陽臺上的雪堆裡將碗涮洗幹凈後,裝瞭滿滿的一大碗雪走回來。

  秀怡已經不再害怕,她在鄭昆的身邊跪瞭下來,從容地將他的臉擦洗幹凈,又將他裸露的陰部擦瞭一遍,找來毛巾將雪水打濕瞭地方抹幹後,才使出渾身的力氣將僵硬的身體抬到床上躺著,兩條腿在床沿直挺挺地蹺著不願耷拉下來。她回頭在地上找來皮帶,用毛巾仔仔細細地擦幹瞭上面的血污穿到他的褲腰裡,替他穿好褲子系好皮帶,最後將他的身子搬到床中央平躺著。

  「好啦!親愛的,你先睡會兒,我等下就來!」秀怡抓過被子來給他蓋上,對著那雙鼓溜溜的眼睛柔聲說道。她不慌不忙地走到化妝鏡前,坐下來開始精心地化起妝來。不大一會兒,化完妝後的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也不由得詫異起來:彎彎的眉毛像那春天的柳葉一樣的細長,性感的嘴唇嬌艷得像玫瑰花的花瓣一般,秀美白皙的瓜子臉上淡淡地翻出胭脂的顏色,再加上細細的脖頸、堅挺的乳房、窈窕的腰、豐滿的肉臀和誘人的毛叢,連她自己也覺得十分得意——也不虧瞭你鄭昆瞭!她輕聲地笑瞭出來。怕驚醒熟睡中的男人似的幽手幽腳地走回床邊,拿過手機來將鬧鐘調在七點鐘上——她倒想早一些,隻不過山門在七點鐘才打開。

  「親愛的,你看我漂不漂亮?」秀怡俯身問道,男人隻是鼓著雙眼,她可奈何地搖瞭搖頭,關瞭燈鉆進冰涼的被子裡挨著他躺瞭下來。很奇怪的是,她一點兒也沒有躺在死人身邊那種恐怖的感覺,反而覺得格外的親近,他似乎比活著的時候更討人喜歡瞭。她在黑暗中伸手將他的眼皮合上,一邊他耳邊溫柔地說:「睡吧!睡吧!我知道你很累瞭,需要好好地睡一覺瞭……」

  恍恍惚惚間,秀怡夢到瞭自己獨自一人在遼闊的草原上徜徉,腳下是綠甸甸的草皮,頭頂上是湛藍如洗天幕,別提多自在瞭……突然,她聽到身後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秀怡……秀怡……」多麼熟悉的聲音啊!她一回頭,便看見鄭昆騎著一匹純白的馬匹從半空裡降落下來,風馳電掣地飛奔到瞭跟前,笑吟吟地向她伸出寬大的手掌來。她開心極瞭,抓住瞭他的手掌一縱身跳到瞭馬背上,將臉兒幸福地貼在他寬闊的後背上,雙手摟著他的腰在草原上奔跑起來,在「蹄搭」「蹄搭」的馬蹄聲裡,雪白的兔子從草叢裡跑瞭出來,成群的白色蝴蝶圍繞著他們上下翻飛,就這樣跑著跑著,耳邊盡是「烈烈」的風聲,馬兒騰空而起,平穩地飛到瞭半空裡……

  七點鐘的時候,鬧鐘準時地響瞭起來。秀怡睜開眼睛,在朦朧的晨光中吻瞭吻「呼呼大睡」的男人,然後縮手縮腳地鉆出瞭溫暖的被窩,在行李箱裡翻出一套衣服來穿在身上?——選擇這套衣服隻因鄭昆說穿上它是「最漂亮的女人瞭」。穿戴齊整之後,她又走回來看瞭男人最後一眼,一言不發地走到瞭外面,關好門往天上一看,天空的烏雲已經被冷冽的空氣一掃而光,有幾顆不願隱去的星星在朝著她頑皮地眨眼睛。

  秀怡圍好圍巾,踩著厚厚的雪朝山門走去。腳底下「嘎吱」「嘎吱」地響。還好,一路上並沒遇到什麼人,她順利地出瞭山門,直奔般若湖而去。到瞭湖邊,他們坐過的那張長椅已經結上瞭一層厚厚的冰,從這裡開始,她圍著湖慢慢地走瞭一圈回來站在湖邊上,看瞭看前面高聳的雪峰山泛出瞭的魚肚白,喃喃地說瞭句:「親愛的,我來瞭……」身體在半空裡劃瞭一道優美的弧線,「潑剌」一聲落入瞭浮著冰片的湖水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