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海萍快崩潰瞭!

  今天下瞭第一輛公車,到路邊停放自行車的地方,找瞭N圈,居然沒找到自己的自行車!才剛騎瞭9天!海萍情急之下眼淚都要出來瞭。可無論你多麼急,多麼惱,找不到就是找不到。沒辦法,海萍天崩地裂,頭暈目眩地上瞭另一輛公車。

  正是下班時分,車上爆滿,呼吸裡都能聞到其他乘客口裡的蒜味。

  一站停下,上來一位孕婦,肚子已經很挺瞭,在狹窄的空間中無法轉身。無論司機怎麼播放讓位的請求,居然沒一人起身。

  海萍今天心情糟糕。因為糟糕而被廣播攪得煩躁,尤其是看到面前那個戴著耳機假裝聽不見的時髦女郎,跟完全沒事兒一樣,穿著高跟鞋的腳還一抖一抖。那個抖來抖去的腳好幾次都差點碰到海萍的褲口。若擱平時,海萍是視而不見的。可今天海萍很窩火。

  海萍一把把她耳機給拽下來,大聲問道:“你戴耳機裝聽不見是吧?你坐的位置是老弱病殘孕專座!趕緊站起來,給人讓位!”女郎不幹瞭,瞪眼用上海話說:“你怎麼知道我就沒毛病呢?我今天也不舒服呀!你也是女人,總不會不知道吧?再說瞭,明知道這個時間那麼擠,一個大肚子還跟著起什麼哄啊!懷孕瞭嘛就該去坐小車叫叉頭!不能老仗著自己有個肚子,平白就賺位子吧!切!多管閑事,腦子被屎塞住瞭!”

  孕婦嚇壞瞭,忙說:“我馬上就要到瞭,沒幾站,站站沒關系的。”

  周圍人居然都事不關己地望著窗外。現在的局勢就是海萍跟女郎的對峙。

  女郎翻翻白眼,又把耳機戴回去。

  海萍大怒,不曉得自己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把女郎從位子上拽起來,非常粗魯,然後用胳膊肘把女郎給拐外頭,又一把把孕婦給拽到位子上,說:“你坐!”

  女郎不幹瞭,嘴裡開始不幹不凈。

  海萍冷冷道:“閉上你的臭嘴!遲早有一天你也會懷孕,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有錢到日日坐叉頭。我已經警告過你瞭,你要再亂罵,我就把你扔到車外去。”可能海萍的樣子非常難看,而且又領教過海萍的力氣,女郎竟然心不甘情不願地閉上嘴瞭。

  旁邊一個中年市井女人笑瞇瞇地贊賞著說:“真看不出啊!看上去也是個白領,竟然這麼有魄力!”

  海萍心裡正窩得難受,想到自己這一向吃糠咽菜,房子買不起,車子又丟,突然就被中年婦女給刺激瞭,怎麼聽著白領二字那麼刺耳別扭,好像是人傢故意在搧她這個從出生就開始奮鬥,到今天依舊一無所有的人的耳光,她瞪著眼沖那個中年女人:“誰是白領?!你才是白領呢!你們一傢都是白領!”

  中年婦女嚇一跳,低聲解釋:“火氣這麼大!機關槍亂發。我不是誇你嗎?”

  海萍不耐煩地回敬:“我不要你誇!”

  海萍神色黯然地回到傢。蘇淳關切地問:“怎麼瞭?又不開心?”

  “車丟瞭。我一定是個倒黴蛋轉世。今年我運氣不順,改天我要到廟裡去拜一拜。”越想越難受,海萍眼淚要掉下來瞭。蘇淳半心疼老婆半心疼錢地埋怨:“你這不是自己找堵嗎?跟你講不要買車不要買車,硬聽不進去。花錢買氣受。你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聽不進人勸。丟就丟瞭吧!小坎坷,不算不順,這就是生活。真正的不順,我們還萬幸都沒碰到過。”說完摸出一支煙來點上。

  海萍正有氣沒地方出,看到蘇淳抽煙,火冒三丈:“都怪你!要不是你,我車怎麼會丟?你以為我喜歡順馬路吃灰?不就想能省則省嗎?我貼心貼肺地補貼傢,你倒好!還在這裡有閑錢抽煙!我這裡吃糠咽菜,你那裡燒錢!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啊!有你那個煙錢省下來,我們也不必天天吃面條瞭!我告訴你,你馬上給我戒掉!我不想再看到你糟蹋錢!”

  蘇淳真生氣瞭,一面掐瞭煙塞回煙盒,一面說:”海萍你講不講理?每次你做錯事情都把氣撒在我頭上。你說,你做什麼事情我不都順著你?我要求過你什麼嗎?我都希望你過得舒心高興。可你怎麼這麼難哄呢?總想擠占我的空間,我已經無路可退瞭。我除瞭抽煙,還有什麼愛好?何況,我已經很克制瞭,一天就抽六支,也不買貴煙,你為什麼每碰到事情都拿我的煙開刀?有意思嗎?”

  “怎麼沒意思?你一個大男人,好意思看老婆一年到頭都買不到一兩套衣服,不化妝不護膚不做頭發?你老婆為省一分錢都能多跑半裡地,你還在這裡吞雲吐霧?你有沒有想過你作為一個男人對傢的責任?不掙錢還糟蹋。有那錢不如省下來給兒子買玩具咯!你也算個爸爸!兒子長這麼大,你有主動說給兒子買點什麼嗎?你有想到過他嗎?還好意思說你的愛好。你的出息怎麼就這麼點呢?世界上這麼多愛好,你怎麼不愛好掙錢?你怎麼不愛好幹活?你怎麼不愛好尋點兒門路升職?從畢業到現在,還是一個小科員。我不升我沒話說,我生孩子瞭。你幹嗎瞭?……”

  蘇淳從心底深處發出深深的一聲嘆息,搖搖頭,換瞭雙鞋子出去瞭。

  “你上哪去?!沒說你兩句就跑!你有本事就不要回來!我警告你!我再看到你抽煙要你好看!”海萍還不甘心地追到門口喊一句。

  蘇淳的心,重重地壓上瞭大石頭,那種想吼吼不出,想掙紮逃不出的痛苦卻無法訴說。男人,很累。

  想不通自己當年為什麼要戀愛,要結婚,難道就為找一個女人,在不久以後指著鼻子罵自己?在沒結婚沒工作以前,自己一直都是驕子,是父母眼中的驕傲,鄰裡羨慕的對象,因為成績好,不遠千裡來到大都市,以為很有面子。然後就深陷其中拔不出。結婚在這裡,生子在這裡,捆綁在這裡。當初的決定對嗎?如果自己不貪戀都市虛幻的華美,不貪戀愛人酥香的懷抱而是堅決返回自己的小城,那麼現在,自己該混成市長瞭吧?人離鄉賤。古人說的“寧做雞頭,不做鳳尾”是對的。唉!失足啊失足。

  蘇淳被自己悲觀的想法嚇瞭一跳。然後啞然失笑,在城市的街道亂轉,很沒出息地想反悔。僅僅為瞭煙而已,自己竟然如此悲觀。可見他的底線原來是那一支煙。海萍說得不無道理。那個花季的姑娘,一路跟自己走來,從鮮花盛開到現在的憔悴。她雖然脾氣暴躁,但那不是她的錯,是生活所迫。

  一個女人,如果出門有車,入門有仆,是很難保持惡劣臉孔的。在這樣的一個浮光媚影的城市,有一個女人肯這樣跟著一無所有的自己,應該感激她,包容她,愛她。讓她快樂。

  回去吧!不慪氣瞭。抽完剛才剩的半支煙就走。

  周六,海藻來看海萍的路上買本時尚雜志。

  海萍每周六都是開葷的日子,買瞭魚和肉,還有菜。“淳,我買瞭五花肉,你說怎麼吃?燒土豆還是海帶?”“土豆吧!香點。”

  海藻蹦跳著上樓,桌上已經一片豐盛。“哎呀!有魚啊!我最喜歡瞭!姐姐你吃!”海藻把肚子上的一塊整肉夾給姐姐。“我愛吃頭。蘇淳,你吃肉。”

  海萍把魚肉還給妹妹,又給蘇淳夾兩塊肉,自己從魚頭上把眼睛挑出來。以前,傢裡在沒有妹妹的時候,魚基本就海萍吃。自從有瞭妹妹,海萍突然就變得懂事,她一直覺得,妹妹是自己要的,所以,自己要比媽媽還疼她。傢裡,海藻吃肉她啃骨頭,海藻吃雞腿她吃雞頭。她總跟媽媽說:“我愛啃骨頭。”

  然後把肉省給妹妹吃。久而久之,她就真的喜歡瞭。

  海藻看海萍挑魚眼睛,笑瞭,說:“我剛在時尚雜志上看到的,說有個女的愛上一個窮小子,窮小子每次都把魚眼睛留給她吃,因為他覺得那是最好吃的部位。後來女的不甘忍受貧困,離開男的出去賺大錢,等發達瞭回來,男的已經結婚瞭,還請她到傢吃飯,把魚肉都給她吃,卻把魚眼睛留給自己老婆,把這個女的難過的呀!感覺忙碌大半輩子,把最重要的眼睛給丟瞭。”

  “矯情。一看就知道這種文章是從《讀者》上出來的。這就叫閉門造車。

  都是吃飽瞭飯沒事幹的人硬編的煽情。騙稿費的。他要真經歷過沒飯吃的日子,就知道如果能日日吃大魚大肉就是幸福。這女的都有錢瞭還想要什麼?

  她當年選擇出走是正確的決定。貧賤夫妻百事哀,她要是現在日日吃眼睛,肯定要把丈夫罵個狗血噴頭,倆人早離婚瞭。以後這種無病呻吟的文章不要看,浪費時間浪費金錢。“蘇淳聽瞭海萍在妹妹面前的言論,有骨鯁在喉的感覺,飯都不香瞭,埋頭不說話。

  “啊!姐姐你現在很現實哎!已經完全不文學瞭。想當年,是誰在校刊上發表《一起捕捉有雨的夜》的?是你吧!”

  “文學?文學那是魚上的香菜。有魚瞭香菜才好看。不然光放一盤香菜,沒魚,你吃得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