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萍在收拾桌上的課本,並把手機放進包裡,準備下課。
正雄說:“老師,我要考試瞭。你多給我留點功課。”
海萍一愣,笑著說:“沒必要,我相信你的實力。你又勤奮又聰明,一定會考好!耶!”說完和正雄雙手一對,來瞭個Hi?Five。
“老師,你覺得我會考到100分嗎?”正雄不是很自信。
海萍認真地說:“正雄,不考到100分又有什麼關系?難道你從此就不是好學生瞭?難道你就不優秀瞭?一次兩次的100分或者輸贏,都不代表你就比別人強。隻要你一直努力下去,也許你在讀書的時候一直都沒拿過滿分,但最終有一天,你會超過所有的人,拿到最高分。其實,我倒不希望你比所有的人都強。因為,這樣你會一直很累很累。老師希望正雄有一顆很放松的心,考多少分都會高興。盡力就行瞭。”
正雄突然壓低聲音說:“老師,你要是我媽媽就好瞭,這樣我就不用被打。”
“我們說挨打,不說被打。雖然‘被’和‘挨’都是承受的意思。但挨字比較標準。你媽媽打你,也是望子成龍,她為你的心是好的,你要體諒。不過呢,我會去和你媽媽說,這次如果你進步瞭,她就不打你。所以,你隻要考過71分就可以啦!簡單吧?”
正雄笑瞭,說:”你走以前,我們可不可以下一盤五子棋?”
海萍的眼睛誇張地睜大瞭:“啊?又來?不要瞭!你現在越下越好,一盤要下一個鐘頭哎!再過一個鐘頭,我就趕不上車瞭!”
“哈哈,那你就住我傢吧!就一盤就一盤!我很快就輸哦!要不,我允許你悔一步?”
海萍眼睛骨碌骨碌轉幾圈說:“10分鐘之內解決戰鬥,大傢走快棋,不許想。你要允許我悔兩步。”
“喂喂!你是老師哎!你比我大那麼多!每次都要我讓你!”
“那沒辦法,誰讓你聰明呢?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已經過去半分鐘瞭,還有九分半鐘。”
正雄二話不說,就趕緊先把兩顆子擺上瞭。
海萍今天去正雄傢,日本女人異常客氣,端出大碟小碗一堆,盛瞭各式日本菜肴請海萍品嘗。海萍為難地說:“哎呀,我吃過晚飯瞭。多謝多謝。”
意思是拒絕。可日本太太堅持留在桌子上。於是這堂課,課本都沒地方放。
正雄情緒很低落。海萍讓他背課文,他雖然一字不差,連標點符號都背出來,可並不開笑臉。海萍問:“怎麼不高興瞭?媽媽罵瞭?”正雄不說話。
“考試沒考好?”正雄還是不說話。
“沒關系。老師都說瞭,一次兩次的成功不代表成功,一次兩次的失誤也不代表失敗。咱們有的是機會啊!”
正雄還是不說話,低著頭開始啜泣瞭。海萍覺得問題挺嚴重的,內心裡很過意不去。因為按她對正雄水平的瞭解,正雄不該考這麼差,最少最少,80分的水平是有的。海萍托起正雄的臉,正要安慰,突然發現,啜泣的正雄原來是憋著笑在那裡吭哧吭哧。
“你這是幹什麼呀?又哭又笑的?”
“哈哈,老師,我這次考試考瞭98分哦!98分哦!”
海萍差點沒放聲大笑,這壞孩子,居然敢戲弄老師。不過她硬憋著,皺眉頭說:“才98分,你就這麼高興啊!不高啊!沒到100分啊!要打兩下啊!”
正雄更得意瞭,說:“我是第一名。沒人比我高啦!”海萍這下才真的舒心暢快地大笑瞭,怪不得今天日本太太的臉比牡丹花還俏。這個女人,絕對來現的,分數好壞都放她臉上瞭。
“你怎麼這麼牛啊!你是大牛啊!”
正雄愣瞭,問:“為什麼牛?什麼是牛?”
海萍樂瞭,突然海萍想起來牛作為男性生殖器的另一層解釋,看著正雄微微鼓起的褲襠,摸著正雄的臉說:“牛就是厲害!厲害就是強!厲害就是硬!你很爭氣!很硬哦!”正雄都被誇得不好意思瞭。
海萍轉色道:“不過呢,你即便得瞭第一名,也不能驕傲。因為你的成績好,不代表你的水平就高。你考得好是因為你練習做得多,但事實上,你的語言能力並不強。這就像你是一名熟練工人一樣,你可以做一個零件很快,但是,你不會成為有創造力的藝術傢。你要做的是多讀書,看故事,喜歡閱讀,明白嗎?”
正雄點點頭。
等海萍下課的時候,日本太太在客廳等她,先是很多很多感謝的話,然後話鋒一轉說:“我的朋友聽說正雄中文學得很好,老師很好,希望您能去教他們,不知道您有空嗎?”海萍說:“我現在晚上全滿瞭呀!”
“沒關系,孩子們可以下午上課的。可以嗎?他們不是在本地小學,他們是國際學校的學生,所以……要學的跟正雄不太相同。會說話就好。”海萍一聽,這容易啊!於是痛快地答應瞭。
海萍沐著春風回到傢中,蘇淳看老婆最近這段時間心情很舒暢的樣子,雖然換瞭小房子,雖然負擔依舊很重,卻很少聽她說抱怨的話瞭,也難得有空來批判自己。很久不挨罵,很不習慣。
“又有喜事?”
“如何看出來的?”
“你的臉能藏話一分鐘嗎?”
“嘻嘻,名師出高徒。我的學生考得比中國孩子還好。”
“咦?你到底是哪國人哪?怎麼政治傾向完全沒有瞭?幫助敵人去瞭?”
“哦!兩碼事,兩碼事。我的政治屬性不變,但我的自然屬性很高興。對,我要嚴肅,這樣是很不好的。”
“哼!見利忘義。”蘇淳故意逗海萍。
“喂喂,我這在傳播中華文化,宣揚博愛精神,弘揚社會主義價值觀,我應該是對祖國有貢獻才對呀!你沒見美國天天給錢讓我們的好學生去學習?你當人傢都是活雷鋒啊?人那不是把美國的價值觀念都透過金錢滲透嗎!人傢現在給我錢,讓我去滲透,我為什麼不去。嘿嘿。”
“那你說,你滲透人傢什麼瞭?”
“我瓦解他們的鬥志。我教他們的孩子不求上進,告訴他們要學會自我滿足,不要跟人攀比,不求最好,過得去就行。嘿嘿。”
“得得,以後我兒子不用你教瞭。我親自教。”
“哎!我發現啊!我覺得吧!我認為哦!我比較適合教書。爹娘的遺傳因素是很重要的。我爸媽教書,我這方面的基因就比較強,天生的。我一講課就眉飛色舞,比換過的那麼多個工作,都覺得有趣。終於摸到路瞭。”
“就倆學生,還一老頭兒。你吹什麼呀?成功的典范就一個。”
“三個瞭。又接個新的。”
“真的啊?”
海萍得意地點點頭。
這一陣小貝心情很放松的樣子,有說有笑,不知是天性還是刻意想恢復以前的氣氛,晚上不是拉著海藻散步,就是跟海藻一起做晚飯,會故意沒話找話,不讓兩個人出現沉默。海藻想,小貝,也許,真的快忘記瞭。畢竟他是個快樂的人,畢竟他還年輕,他不會將憂鬱長久地帶入生活。
小貝買瞭本雜志,看到有趣處說:“海藻,我給你算個命。看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
海藻本能保護性地立刻回答:“我隻喜歡你。”她最近說話做事很小心,盡量不去觸碰小貝的傷心地。也許時間久瞭,傷口不被摩擦,就會愈合。
“來嘛來嘛,好玩兒而已。快!你去拿一支筆一張紙,把你心目中那種可以上雜志封面的帥哥類型畫出來。快去。”
海藻為應景,趕緊去找瞭紙和筆。“要畫什麼?我畫畫很難看的。”
“沒關系,又不是考美術。隻是畫個大概。要畫一個在演唱的男人,需要畫他的上半身,包括五官和發型,還有他舉麥克風的樣子。你覺得他應該舉什麼樣的麥克風?”
海藻開始在紙上塗塗畫畫。等過瞭好半天,她才不好意思地把一張跟三歲孩子水平差不多的圖畫交給小貝。小貝對著書點評。
“如果五官都非常清晰,沒有特別強調哪一部分的圖片,說明對男人的要求就是平均。良好的背景,良好的職業,良好的教育狀況,良好的脾氣,總之,就是要求一個各方面都很平均,沒有哪方面特別突出的男人。哦!你不是,你連眼睛都沒畫。”
“如果特別強調大眼睛,就說明你很註重男人的外表。對帥的男人,你很容易動心,如果帥哥出現,很容易讓你忽略他的品行或般配程度。這個肯定不是你。雖然我很帥,但我發現你根本沒註意到嘛!你把頭發畫那麼長幹嗎?連眼睛都遮住瞭。”
“如果是強調嘴巴,就說明你很喜歡聽甜言蜜語,對那種會表達的男人,你很容易被攻陷。這個也不是你。你的嘴巴也不明顯。”
“這個是你。如果強調鼻子,說明你對那種具有男人味的男人很容易傾倒。做事果決,有支配欲,但可以保護你。有嗎?我有嗎?我很有男人味嗎?”
小貝得意揚揚地沖桌面的小鏡子照來照去。
海藻的心咯噔一下。
“再看發型。如果是中分的發型,說明你傾心於那種相貌老實的男人。一看到這種男人,你就會被收服。這個你不是。”
“如果是邊分的發型,說明是浪漫型。頭發越長越浪漫。你會傾心於那種不在乎天長地久,隻在乎曾經擁有的男人。哎!這個是你哎!我浪漫嗎?我很浪漫!但我也在乎天長地久,所以這個不準。”
“如果是卷發,說明是可愛型。生活中逗你開心,逗你笑的人會讓你喜歡。這也應該是我啊!我覺得我ABC三個都占瞭。對不對海藻?”
“是,是。”海藻笑著答他。
突然,小貝對著雜志和海藻的圖片爆發出長久以來都沒聽到過的歡笑,如此劇烈如此暢快,笑得前仰後合,笑得滾在床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海藻都被他笑得心虛瞭,忙問:“你笑什麼?你笑什麼?快說快說!”
小貝邊笑邊說:“麥克風代表你的性欲,你對性的需求。畫得越大表示需求越強烈。你你你……”
海藻頓時臊得滿臉通紅,一把搶過圖片,拿起橡皮就把碩大的麥克風擦去一半。那個麥克風與海藻畫的人臉相比,比臉還長。海藻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我……我那個頭畫得太小,畫面太空,所以我用麥克風來補。
這個不算。現在這樣,這個就好。“小貝搖著手笑到喘不過氣來說:”別解釋瞭別解釋瞭,越描越黑。你那麥克風,不但有長度,還有重量,你那手都拿不動,得吊在屋頂上掛下來,還還還……這是什麼?這個黑點兒?難道是痣?“
海藻五雷轟頂。那個麥克風面對臉的一面上,半截處有一個如此熟悉的黑點!
海藻臉色煞變,她背過臉說:“筆誤。”
第二天早晨起來,小貝已經上班去瞭。屋裡靜悄悄的。海藻坐床上想心事,然後站起來換瞭套出門的衣裳去瞭從前的辦公室。
小貝打瞭個電話問候海藻:“在幹什麼呢?”
“在路上。”
“去哪兒?”
“辭職去。很長時間連句交代都沒有,辦公室裡還有我的一些私人物品。”
“哦!早去早回。”
陳寺福拿瞭鑰匙正要出門,突然發現海藻從另一扇門進來,去瞭她自己的座位。他有些吃驚。才一段時間不見,海藻黑瞭,瘦瞭,像朵枯萎的花一樣神情落寞,瘦瘦地藏在原本合身現在看起來巨大的衣服下面,狀態不好。
他立刻掉轉方向,向海藻迎去:“海藻!今天來上班啦!”
“哦!老總,我是來辭職的。本打算先收拾收拾東西,等過一會兒去您辦公室。”
“哦?辭職?這樣,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一會兒吧!我現在在等個電話。”陳寺福說完,折身回瞭辦公室。他迅速撥通瞭宋思明的電話。“老大,說話方便嗎?”
宋思明在會議上,看到是陳的電話,原本打算掛瞭的,可突然心思一動,跑出會議室接聽。“你說。”
“你最好到我這來一趟。”
“我正忙著。”
“你最好來一趟。海藻在我這兒。我看她……不太好。”
“怎麼個不太好?”
“就是感覺。”
“我現在正忙著,不能去。”
“那我可提醒過你瞭。萬一她要是出什麼事兒,你可別怪我沒跟你說。
她在我這呆不長,來辭職的,估計一會兒就走瞭。“宋思明掛瞭電話進會議室。過瞭大約十多分鐘,在會議的間隙,他悄悄跟領導打瞭個招呼,說傢裡有事兒,然後一路狂奔到陳寺福公司的樓下。他從電梯裡出來的時候,正見海藻站在電梯旁等著,四目相對,百味流動。海藻一低頭想逃進電梯,被宋思明一把拉住,直接拖她到瞭逃生梯。
兩人站在樓梯的門後,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宋思明看著海藻這樣瘦弱,心疼油然而生,他輕輕問:“海藻,你好嗎?”
海藻低頭不說話,過半天,依舊低著頭說:“好。”
宋思明看見海藻的腳下已經滴答水濕一片。宋思明的頭都開始眩暈瞭,他得拼命克制住自己的沖動,一把夾著海藻沖下樓的沖動,帶著她逃跑的沖動。
海藻抬頭看宋思明,滿臉都是淚,很可憐地改口說:“不好。”
宋思明猛地一把抱住海藻,像巨大的金鐘罩一般將她層層包圍,緊緊又溫柔地摟著她,一句話都不說。兩人不知道這樣站瞭多久,直到一個男人推門走出來吸煙,以奇怪的眼神看著兩人,他們才松開。
宋思明拉著海藻的手,一直沖下15樓。
在昏暗的咖啡廳內,海藻無限感傷地說:“我要結婚瞭。”
宋思明一句話都不能說,除瞭看眼前步入憔悴的海藻。宋思明的手機在很不恰當的時分急促響起,宋一看電話號碼,趕緊換一種畢恭畢敬的姿態說:“我這就回瞭。”宋思明緩緩站起身,說:“海藻,我得走瞭,再見。”
宋思明坐在車裡,拿著手機想瞭半天,發出一條短信說:“海藻,回來,不要結婚。”
海藻收到短信,頹喪地閉上眼睛。怎麼辦啊?我究竟想要什麼?
海藻打開手機回復:“我已經回不去瞭。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