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藍胤給她寫的地址,溫雲美看著上面中正的筆跡忽然有些想念雷梟雖然潦草卻蒼勁有力的行書。在這個科技時代裡,好好寫字的人已經不多,能寫一手真正漂亮字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雷梟是其中的一個,對於他那種性格的人來說,這也許是一個很美麗的意外。
將自行車停靠在一棵樹旁邊,第一次覺得如此平民化的代步工具停在雷梟傢門前一點兒都不覺得突兀,反而還很合襯。
他搬來住的這個小區沒有物業,或者說連小區都算不上,就是幾棟破舊不堪的老房。樓門口有一個很生活化的小花園,被閑來無事的老頭老太太們自作主張的開墾出瞭幾塊菜地。種的都是些蔥啊、香菜啊這些好成活又必備的蔬菜。
現在是午飯時間,有剛下學的孩子被爺爺奶奶領著往傢走。一老一少相互偎依的畫面看起來很溫馨,讓溫雲美覺得羨慕又恍惚。
“……什麼味兒啊。”
雖然是白天,樓道裡卻昏暗暗的也沒有燈,能見度並不高。原本想扶著墻壁走上去,但是那些混亂的塗鴉和臟兮兮的小廣告卻令女人無論如何都有些下不去手。
“啊!”
一不小心扭瞭一下,差點跌倒的瞬間看見拐角處堆滿的雜物下面赫然躺著一隻看上去腐爛已久的死老鼠。心驚之餘不由得覺得惡心,溫雲美顧不上弄得一手灰塵連忙上趕著幾步繞過老鼠的屍體就往樓上跑。
可惡……
這什麼鬼地方啊,居然還是頂樓。
“咚咚咚!!!”
按過瞭門鈴,可那東西在這裡貌似就是個擺設,響都不響。溫雲美這一路上來心情已是十分光火,忍不住就揮拳頭砸起瞭門。
“誰啊?來瞭!”
熟悉的聲音在門的另一邊兒響起,門縫一掀,兩個人臉對臉的一照上雷梟面上狐疑的表情就僵住瞭。
“你、你怎麼到這兒來瞭?”
完全沒料到敲門的人會是溫雲美,男人此刻穿著件舊T恤,兩腿光著隻套瞭件明顯是地攤上買的最濫俗的四角褲。一手還拿著筷子,一手握著門把手。頭發亂亂的看著她,就像是一隻被樹上掉下來的松果砸暈瞭的松鼠。
“喲……咱怎麼成介德性瞭……”
原本在心裡組織瞭千言萬語,想感激涕零的來一場瓊瑤式的互訴衷腸。
溫雲美草稿都打瞭不知道多少遍,仔細想著──一個億萬富翁,一個囂張跋扈到哪都那麼帥那麼屌的億萬富翁。為瞭和自己在一起什麼名利財產都不要瞭,還被傢裡給趕瞭出來從此斷絕關系。
這是何等的深愛啊……這是何等的小言啊……可以與之相媲美的除瞭英國放棄王位的那位溫莎公爵就是他瞭。這種情節明明隻有在電影小說裡才會出現……難為自己昏迷瞭一個晚上才消化完突然降臨的這些戲劇化的變故。
哪知本想緊緊抱住他先大聲說句“我愛你,你變成什麼樣兒我都跟著你!”,再窩進他溫暖的懷中痛哭一番的。結果一看到雷梟這個宅男的“造型”,溫雲美那點浪漫的情懷就一瞬間沖進下水道裡和泥巴混在一起瞭……
嘴角一歪,女人強繃著臉硬走進男人的房間裡,對他窮瞭之後的生活充滿瞭“病態的”好奇。
“……”
被女人要哭不笑的表情刺激到,雷梟抿瞭抿薄唇沒說話,但是臉上已經隱隱感覺到有點不自在。
“咳……”
輕咳瞭一聲,見溫雲美完全是一副領導視察工作的模樣正打算把他這個暫住的地方巨細無遺的整個兒瞅一遍。已經覺得夠丟人瞭的他連忙一把抓住瞭女人的胳膊,把她拉到一邊不管怎麼樣把話說明白瞭先。
“你來幹嘛?”
“你說呢?”
抱著胳膊斜眼看向廚房臟臺子上的方便面,以及沙發上堆得雜亂的報紙和啤酒罐。女人嫌棄的皺瞭皺鼻子。
果然不出所料,什麼潔癖啊、講究啊,那都是錢慣得毛病。沒錢瞭就是一自理能力為零的傻X……讓他窮得瑟,這回得瑟窮瞭吧?
“我問你吶,別跟我打馬虎眼。”
目光灼灼的瞪著溫雲美的那張臉,雖然落魄瞭,但是雷梟氣勢並未減弱。不去仔細看他嘴邊兒上的油花和脫水蔬菜沫這一高大威猛的身型還是頗有震懾力的。
“哦,沒什麼,我就是聽說你搬傢瞭,來看你日子過得怎麼樣。”
“……”
“你那加長版豪車吶?還有那幾個保鏢,都樓下吃盒飯去瞭哈?而且咱不是有潔癖嘛,怎麼屋裡一股臭襪子味兒,多少天沒洗瞭都?”
隨手拎起扔在旁邊椅子上的一件衣服嗅瞭嗅,女人緊跟著打瞭個噴嚏,連忙將這嗆人的“破佈”丟到瞭一邊。
“暈,上衣都穿出臭襪子味兒瞭,我真服你瞭。”
“……”
神色復雜的看瞭她兩眼,雷梟欲言又止。最終將手裡的一次性筷子往地上一丟,自己走到沙發邊兒上找瞭塊空地兒坐瞭下來。
“我說,你今天是成心擠兌我來瞭,是吧?”
順瞭口氣兒,他惡狠狠的說。
“嘿嘿,不敢。”
見對方終於回過味兒來瞭,溫雲美不再嬉皮笑臉,自己也走到他對面找瞭張椅子坐著談。
“都知道瞭?”
“嗯,藍胤都告訴我瞭。”
“好……”
垂下目光看地,男人看似輕松的點瞭點頭,卻又陷入瞭短暫的沈默。
過瞭好一會兒,他才慢慢的抬起頭來,一雙黑亮的眸子中多瞭很多說不出的東西。
“我沒想到我爸會做的這麼絕,一把年紀瞭,狠成這樣。”
“嗯……”
應瞭一聲,溫雲美無悲無喜。
“我原本留瞭一筆錢,夠咱倆衣食無憂的過完後半輩子瞭。可是老爺子動瞭手腳,最後一個子兒都沒拿到手。”
“哦……”
“我把手表賣瞭,租瞭房子買瞭些傢具。現在就剩下不到三千塊,日子隻能先將就著這樣過瞭。所以你要是跟著我,肯定不會比你一個人的時候要好,說不定還得吃苦。”
“所以……?”
“所以我現在就是這個情況,溫雲美咱別說那些虛的瞭。我的意思你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一點。你還跟著我過麼?給句實在話。我現在也不是什麼老爺少爺瞭,你不同意我就沒招。所以你不用怕……我沒什麼好讓你害怕的瞭。”
說到這裡,男人自嘲的笑瞭。
挺諷刺的哈,有錢的時候幹什麼都當自己是個人物,上個廁所都覺得自己尿得比別人遠比別人高。等到沒錢瞭,自己當然還是自己,但是周圍的一切卻誰都不是誰瞭。
說到底,什麼能力、智慧、才情……還不都是傢裡有底。你有後臺,辦起事兒來誰都給你面子,什麼都好辦,制造瞭不少“很有能力”的假象。
假象就假象嘛,假象也挺好。可是假象千萬不能破滅。
沒錢瞭,沒背景瞭。作為雷梟本尊,其實隻是個普通人而已。隨便你叫雷梟、雷雄、雷金雷銀,無米之催做不來,就沒有什麼好瞭不起的──連個女人,都可能留不住。
自己絮絮叨叨的感慨瞭一堆,感慨的同時雷梟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老瞭。
再看一直靜靜的聽自己說話的溫雲美,發現她一雙末梢微挑的眼睛瞇瞭睜,睜瞭一會兒似乎是覺得累瞭又瞇瞭回去。
最終,頗為無奈的嘆瞭口氣,女人隻是搖搖頭,順便動手把自己腕上的兩個袖口卷瞭卷。
“說完瞭?”
“完瞭。”
雷梟機械的應著,有點心虛,又有點沮喪。
“完瞭就起來,跟我收拾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