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時節,山裡氣候多變,冷熱不均,孩童最易感冒發燒,整個下午,曉華都在應付這些流鼻子的小朋友。
他對上門的病人,耐心極好,見瞭孩子,都會先給些糖丸、山楂片之類的小惠,哄得他們一個個見瞭他,都比親舅舅還親,大人見瞭自然看他也越發順眼。
打點完醫務室的事務,他便往村東頭陳老根傢走去,路過自傢小院時,恍然想起,總不能空著雙手去喝別人的喜酒吧,於是一轉身,回傢找玉蓮問主意。
玉蓮正在井邊,替他洗被褥,見他回來,擦瞭擦手就迎瞭上來,神色緊張地問道:“曉華,嚇死我瞭,要不是你先回來打過招呼,嬸見瞭那兩個公安,還真怕說漏瞭嘴,他們真是來抓大生哥的嗎?”玉蓮少見世面,乍一見穿制服的上門,多少有些心虛。
曉華安慰道:“是的,不過他們也不知道,王大生到底回沒回來,這不把大滿大足都帶去調查瞭嗎?不過嬸,你也別怕,隻要我們兩一口咬定沒見過,就出不瞭事,放心好瞭。”
玉蓮聽瞭點頭道:“你這樣說,我就放心瞭,嬸一個人,怎麼遭都沒什麼,就是怕連累瞭你。仔細想來,他這人,官做大的時候害人,現在落難瞭還是差點害人,真不知是前世欠瞭他什麼。”玉蓮心底再好,想到這些也不免生出些怨氣。
曉華見她擔心自己,忙上前摟著她,笑道:“嬸放心好瞭,如果我沒猜錯,他應該已經走瞭,我一會兒就上去看看。哦!對瞭,陳老根娶媳婦請我喝酒,我送他點啥合適?”
玉蓮被他突然一抱,嚇得直跳,忙一邊打手一邊斥道:“你個小瘋子,院門都沒關,你就這樣抱著嬸捏屁股,還不快松手。”
掙脫色爪後,才笑道:“昨天聽你說起,今天就給你準備好瞭,臉盆、毛巾在桌上放著呢,山裡人辦事都送這些,你也入鄉隨俗,別出瞭格。”她怕曉華嫌禮輕瞭,還特地解釋瞭一句。
曉華過去拿起一看,見臉盆、毛巾都印著大紅的雙喜,轉頭問道:“嬸,我們一起去唄?”
玉蓮忙搖手道:“你快走,快走,一會兒別喝多瞭就是。”也不知咋地,她就怕與曉華面對面的親熱,也怕他一摸高興,真在大白天上來脫瞭自己褲子,這井臺邊幹那事,想著都急人。所以就忙著打發他快快出門。
曉華自然知道她白天面淺,不過他覺得玉蓮的面淺,常讓他更加興奮。
他還是頑皮地扯瞭一把玉蓮的褲子,才跑出門去瞭。
先去瞭一趟神仙洞,果然王大生已經不在洞裡,又在周圍轉瞭一圈,也不見有人跡象,便斷定其必然已經離去。說實話,他對這人印象實在不怎麼樣,所以也懶得去想,他到底去瞭哪裡。
陳老根住在村子最東頭、河旁的大磨坊裡。這水磨坊也是地主陳傢的產業,收歸大隊後,因孤懸在外,沒人願來,就一直由老光棍陳老根守著,替村裡一年四季加工面粉。
磨坊兩層木屋,開間很大,用來臨時堆放加工好的糧食、面粉,樓上被隔成一排小間,別說一傢人,就是幾傢人住著,也不會擁擠,今天老根結婚,整個磨坊全部打掃得幹幹凈凈。
他一進門,就見俏嬸領著一幫娘們,忙裡忙外地替老根張羅著。
見瞭曉華,俏嬸迎瞭出來,一邊招呼他上樓,一邊給他介紹道:“老根請你來,是覺著你上得去臺面,讓你幫著陪陪對方來送親的客人,我聽說女方一傢都是知識分子,新娘子原來也是學校老師,因為得知男朋友犧牲在朝鮮,經受不住打擊,便失瞭心、瘋瞭。多年來一直由父母照顧著,也沒想再嫁人。可最近父母都上瞭去幹校改造的名單,實在無奈之下,才經人介紹嫁給老根的。”
曉華聽瞭一陣心酸,不過想到老根雖然年近四十,確也勤勞本分,這可憐人嫁過來也不至於遭受欺負,便心裡又好過一些。
俏嬸見他聽瞭,神情有些落漠,便撞瞭撞他,道:“怎麼?讓你多愁善感瞭,呵呵,冬梅在樓上招呼女方客人、像是說不到一起,你去和她換個班,幫著照看照看。”
兩人說話間到瞭樓上,冬梅見瞭他倆,想起她與曉華約定的陰謀,先抿嘴一笑,隨即趕緊介紹道:“曉華,這兩位是新娘的同學,來送親的,你們聊聊。”她作為官方代表,與客人缺乏共同語言,早就陪得無趣瞭,見曉華來瞭,趕緊找瞭個借口,拉著俏嬸下樓去瞭。
葉曉華忙上前與二人招呼,簡單自我介紹瞭幾句,便坐下陪她們聊瞭起來,這兩人都三十來歲,言談舉止大方得體,顯然是受過高等教育,見瞭曉華也不怕生,反而主動打聽起瞭陳傢嶴的人情世故。
曉華自然是知無不言,還主動談些對村裡的感受,兩人聽得非常認真,時而對望一眼、時而頻頻點頭。
等曉華介紹完後,兩人中,眼睛比較大的這位,有些激動地拉著曉華的手道:“小葉,看得出來,你是個熱心人。我們倆與沐雨是大學同學、最好的姐妹。我叫蕭婧、她叫祝美涵。沐雨的情況,我想你多少聽說瞭一些,把她一人留在這裡,也不知是對是錯,實在是無奈之舉,我和美涵的心都碎瞭,卻偏偏又無能為力。或許這就是小雨的歸宿吧。你是這裡最有文化的人、又是醫生,我們姐妹想拜托你,幫我們照看一下沐雨,有空多來關心她一些,我們定將感激不盡。我們倆都在省城工作,你有什麼要我們做的盡管吩咐,我們一定盡力。”
說完還拉著曉華不肯放手,急切地等待他的答復。
曉華被她拉得有些不好意思,靦腆地說道:“兩位姐姐,我答應你們,隻要我在村裡,我就一定常來看小雨姐,替你們照顧好她,另外我把她在這裡的生活點滴,都寫信告訴你們,你們看這樣行嗎?”他非常理解她們的無奈、也對她們的心碎感同身受,所以毫不猶豫地答應瞭下來。
兩人聽瞭一個勁表示感謝,能有個人托付,自然讓她們安心許多,雙方互留瞭通訊地址。
待正式開席,兩人拉曉華坐在她們中間。陳老根他光棍一條,無親無友,本來就少與人交往,今天婚事全靠這幾位婦女幫忙支應,自然一切都聽俏嬸安排,當然老根也沒請多少客人,開瞭五桌,年輕人除瞭曉華,更是一個沒有。
三桌樓下,兩桌樓上,可能是俏嬸故意把愛鬧騰娘們都與新人一起安排在瞭樓上,新娘原因特殊,並未上桌。
坐定後,冬梅代表村領導,說完賀詞,大傢便鬧騰瞭起來,村裡辦喜事、三日之內無大小,鬧酒、鬧房從來百無禁忌。
那個叫月琴的拿起酒杯就嚷嚷開瞭:“老根,你這桿老槍,四十年都沒開過火瞭,到底還打得響、打不響啊?”
大傢一陣哄笑,紛紛跟著起哄:“就是、就是,這可得驗驗,千萬害瞭人傢姑娘,呵呵。”
老根平日在磨坊,與這娘們交往時,也沒少被她們玩笑,但今日畢竟有新娘的兩位同學在場,還沒喝酒就當場被鬧瞭個大紅臉。
兩個送親的同學,雖然見多識廣,聽瞭也是低頭直笑。
羅嬸是關瞭小賣部剛剛趕到,見樓上主賓兩桌客人,就老根、曉華兩個男人,徹底的娘們唱主角,頓時就來瞭精神,馬上接口道:“月琴,你也是玩槍的老手瞭,這槍打不打得響,你問槍有什麼用?你得問玩槍的把式啊,多弄些滑油、擦瞭又擦,那有打不響的道理,呵呵。”
大傢聽
瞭一陣哄笑,都說還是羅嬸見識高,什麼槍都難不倒她。
俏嬸笑罵道:“你們這幫騷娘們,聚在一起,三句不離本行,還沒喝酒就瘋上瞭,也不先去敬一敬,兩位大城市來的貴客,呵呵。”說著拿著酒杯,就去找新娘的兩位同學幹杯。
她這一敬,這一桌的女人都排隊跟上,兩人幹瞭一杯就無法拒絕下一杯,隻好和大傢幹上一圈,剛剛開始就被灌得滿臉通紅。
剛剛坐下,不想月琴又舊話重提道:“問題是,這要是一把生銹的老槍,遇到個沒玩過槍的新把式,沒準還真就打不響,要我說還是得驗一驗,才放心得下。”說得是意味深長。
其實她們糾纏著要求驗槍,實乃是源自這山裡的一個古老的風俗,過去娘傢人怕新郎不舉,在進洞房前,還真有這驗槍傳統。隻是發展到瞭近代,才演變成瞭鬧洞房的助興節目。
羅嬸見這兩個送親的,都衣著光鮮、打扮得體,馬上就對月琴的意思醒過味來瞭,一本正經地點頭道:“這要按照我們山裡規矩,娘傢人都是要驗一驗的,如果隻圖一時省事,萬一有問題,害得卻是女人一輩子啊。”
這兩個新娘的同學,開始還以為桌上的說笑與她們無關,在一旁發笑。此刻見羅嬸說得語重心長、煞有其事,便慌瞭起來,細細一想,又覺得這話有些道理,她們本來就擔心沐雨幸福,現在乍一聽這山裡規矩,要娘傢人出面來驗槍,別提心裡有多為難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