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裡，沈淵魂不守舍，狀態萎靡，提不起絲毫情緒。公共溫泉區裡，全傢出行，情侶共遊，老人結伴，到處都是遊客。沈淵就像一名旁觀著，看著眾生百相，沉默寡言。

　　他不能一直守在迦紗身旁，因為他扮不瞭父親般的角色，無法將小豪當成孩子。像面前這對父子，父親陪著孩子閑聊，分享初入職場的經驗。抑或像旁邊那一傢人，孩子應該是期末成績優秀，得到父母獎勵，正躺在浴池裡，開心地笑著。

　　日上三竿，陽光明媚，這確是該玩的時候。偌大的溫泉度假村，百般花樣的溫泉池水，桑拿蒸房，以及娛樂設施，飲食飲品，足夠吸引小豪。他誠然迷戀迦紗，但終歸不是發情的猛獸，就讓他充分釋放天性，開心玩一玩吧。

　　隻可惜，沈淵騰出空來，看看手機，還是感到一陣肉疼。他們選的套房奢華，價格也是不菲。雖然這賬單能付得起，但憑什麼？這又不是他和迦紗的情侶共遊。

　　正感慨著，手機震動起來，哪怕正泡著溫泉，他還得處理工作。這不僅是采訪客戶的溝通，還有王哥發來的信息，以及其他同事的內容。像這次就是楊小沁，她說客戶送來一臺電腦，但電腦開機失敗，她怕客戶責備，又不敢聯系，就來問沈淵瞭。

　　「什麼電腦？什麼系統？」

　　「蘋果的macpro，4TB硬盤，開機後沒一會兒就死機，我隨便運行點兒程序都受不瞭。沈哥，你是電腦天才，快幫幫我吧。」話語末瞭還發瞭一個哀求的表情。

　　「這麼大的容量？什麼客戶？什麼情況？仔細說說。」

　　沈淵的好奇心被勾起。如今的楊小沁，算是他的半個下屬，平日裡很多工作，都是沈淵佈置的。這是哪一位客戶，居然這麼豪氣，頂配的蘋果電腦直接郵寄？

　　「就是那位視頻剪輯的大哥，刮彩券領的獎品，郵寄電腦一臺。我們不是要他的視頻嘛，文件太多太大，他又沒有高速優盤，還涉及軟件版本，就索性把電腦寄來瞭。」楊小沁解釋道。

　　「好的，周一上班，讓我看看。」

　　沈淵回復著，心想原來如此，而且那個傢夥，真是好運氣啊。

　　「好的？這就完瞭？好的？」

　　然而，楊小沁卻似乎怒瞭，發來消息，「大周末的我在加班，你也不安慰安慰我！老實回答，現在幹什麼呢？是不是躺在床上玩手機，旁邊還放著冰鎮西瓜？嗚嗚嗚……」

　　老實說，沈淵還真沒料到，這姑娘竟跟他閑聊起來。雖然沒這心思，但他還是耐心說道：「我在陪一個暑期班學生呢，還挺英俊的男生，用不用我把他介紹給你，認識認識？」

　　「喲，真的假的，什麼暑期班？」

　　楊小沁周末加班，難得跟沈淵聊瞭起來，倒也興致勃勃。

　　「快高考的一個學生，輔導他功課呢。」

　　「喲，棟梁之才呀？但我對小朋友可沒興趣。」

　　「那小子……我還真沒問過……十八瞭吧……」

　　陣陣閑聊，沖淡瞭繁雜的思緒，待到談話終瞭，沈淵竟還有些意猶未盡。但這到底有些不妥吧。即使周末，但既然加班，為何還要跟他聊天？難道活兒又給少瞭？看來周一，要狠狠操練她一番啊。

　　看看時間，午後最熱的工夫，真正泡溫泉的少瞭很多，主要是傢長領著孩子，在淺水娛樂區嬉戲。沈淵閑來無事，便沿著鵝卵石小路，繞行旁觀。不遠處是小賣鋪，還有一片午休的石床，許多中年大漢探著肚皮，正躺著呼呼大睡。

　　即便在這裡，也沒看到迦紗。

　　「上次她和小豪，應該是藥師泉……」

　　現在趕過去肯定來不及，他光是跟楊小沁聊天，就扯瞭半個多鐘頭，倆人怎可能待那麼久。閑逛許久，沈淵也有些乏瞭，便來到這片午休區，隨便找瞭張石床，躺下歇瞭起來。

　　躺瞭一會兒，沈淵掏出手機，又給楊小沁發出消息。就像睡前玩手機似的，雖然乏瞭，但還不想就這樣歇息。隻可惜，他發送消息後，內容卻似石沉大海，楊小沁不再秒回瞭。

　　「也是，畢竟上班呢。」

　　感受著石床的溫暖，沈淵徐徐入睡。

　　＊＊＊　　＊＊＊　　＊＊＊

　　誰在叫我？

　　還沒睜眼，就已醒來。

　　外界的紛擾湧入，使沈淵陷入茫然。這就是戶外入睡的壞處，尤其還是白天時分，這樣的公共場所。所以即便睜開眼睛，他也一臉恍惚，渾不知所以，更不曉得身在何方。

　　直到視聽覺歸位，仿佛中斷的膠片再映，一陣清脆的喊聲，也終於傳入他的耳朵。

　　「醒瞭沒有，等你加班啦！」

　　楊小沁竟站在面前，穿著一條淺黃色緊身泳衣，懷裡抱著一個透明的密封塑料袋，裡面裝著銀灰色的蘋果筆記本。

　　「總算醒過來瞭，看到我是不是很驚訝？」

　　她彎下腰來，看到沈淵一臉呆滯，笑得開心極瞭。

　　「啊，我跟你說瞭，我在這傢溫泉。」

　　沈淵愣愣道：「電腦帶來啦，給我看看。」

　　說著，他就伸出手來，要拿這密封袋。

　　「嘿，沈哥，太沒禮貌瞭！」楊小沁一抽手，夾緊瞭密封袋，瞪起眼睛，輕哼道：「沒瞧見我穿著泳衣呢嗎？這可是你頭一次見到吧，居然也不誇我好看？」

　　「啊，好看，電腦呢？」

　　沈淵還是沒清醒，迷迷糊糊地說。

　　「算瞭，這榆木腦袋，也不知道是怎麼……」

　　楊小沁有些挫敗，嘀咕瞭幾句，沈淵也沒聽清。他接過密封袋，將電腦取瞭出來，並掀開蓋子。居然不是開蓋亮屏，說明真關機瞭，也就是真有問題。他按下電源鍵，等待起來。

　　「喏，我買的椰樹椰汁。」

　　楊小沁在旁坐下，遞給沈淵一盒飲品。

　　「距離挺遠，打車過來的吧，費用報銷？」

　　沈淵接過椰汁，看著開機畫面，嚴肅地說：「目前情況就是，隻要你打開軟件，電腦就會崩潰？」

　　「你也知道，我沒怎麼用過蘋果系統，周末公司也沒多少人，懂的都不在辦公室，我也就是跟你聊上瞭，真要是就這麼一直死機，耽誤工作是一方面，把電腦弄壞瞭咋辦？」

　　楊小沁念念叨叨，隱約帶著哭腔，這才是她的真實心情。沈淵擺出認真態度，拍拍她的肩膀，看到啟動成功，進入桌面，便首先打開「電腦信息」的標簽欄，接著是蘋果版的任務管理器。

　　「硬盤空間，已使用800MB，內存占用……31GB？」

　　片刻工夫，他就發現瞭異常。

　　「不愧是沈哥，我都不懂怎麼調的。」楊小沁也是一臉驚奇，看懂瞭情況，更是震驚極瞭，「什麼垃圾軟件，竟然這麼厲害，能把這麼大內存全占滿瞭」

　　這奇異的情況，深深吸引瞭沈淵。他調出幾個程序，不料稍微操作，電腦就死機瞭。楊小沁立馬嚷嚷起來，說就是這種情況。隻是區別在於，她打開都是的Adobe系列軟件，但結果相同。

　　「異常程序占用內存，使電腦無法使用，應該不是普通的病毒，而是一把鎖。」沈淵重啟瞭電腦，反復幾次死機後，總結道，「好歹也是蘋果系統，能開發這樣強力的惡意軟件，肯定不會是普通的搗亂。我記得你曾說過，這電腦是那位剪輯師大哥，刮彩券中獎來的？」

　　「嗯，對，他是這麼說的。」

　　楊小沁也有些回味過來，「而且還是郵寄，沈哥你的意思是？」

　　沈淵沒有立刻下結論，何況即使是午睡區域，到底是公共溫泉區，不適合私密談話。他草草說瞭一句「這事不簡單」，便拽起楊小沁，忙朝角落裡走去。

　　「哎呀，沈哥，你慢點呀！」

　　楊小沁真有些懵，這樣光天化日之下，沈淵竟拽著她的手腕，還走得這樣快，要把她牽到哪裡去？強烈的羞澀，讓她不住地叫嚷，偏偏又必須小聲，免得引人註意。

　　「做到這裡吧，我跟你說。」

　　好容易找到一片僻靜區域，沈淵挑瞭張長椅，有些氣喘。

　　「沈淵！你是不是得寸進尺瞭？！」

　　卻不料，楊小沁使勁一拍他的腦袋，「這麼著急忙慌，趕著投胎啊？萬一我拌倒瞭呢？萬一我摔倒瞭呢？萬一我明後天起不來床瞭，你付我誤工費啊？你負責端茶倒水啊？你負責……」

　　「好，好，我錯瞭，我錯瞭，咱們先冷靜，你先聽我說。」

　　沈淵也是挨瞭這一巴掌，才意識到他的行為不妥，趕緊苦笑安慰，「這臺電腦，肯定不是那位剪輯師，隨便中獎得到的。」他的表情旋即變得嚴肅，「你是他的好友吧，我看看他的朋友圈。」

　　談到工作，楊小沁切換迅速，認真說道：「主編推薦給我的，就在同城上班，好像是東邊吧。你說的問題是？」

　　「作為新聞工作者，一定要培養敏銳的嗅覺，這是基本職業素養。」

　　談到工作，沈淵更是認真，亦很溫柔，「別的不說，任何電腦的硬盤使用空間，都不可能顯示成800MB。操作系統也是要占很大空間的，除非用的是多少年前的系統，但這更不可能，硬件不支持。所以我覺得，這臺電腦肯定藏著秘密，但保不齊藏著什麼。」

　　這名剪輯師的微信昵稱，是一個水滴形狀的元素圖標。他的朋友圈很熱鬧，分享瞭許多生活日常，也不愧是創意工作者瞭。沈淵慢慢瀏覽著，很快就找到瞭他的中獎分享。

　　「你懷疑是詐騙？」楊小沁湊著腦袋，問道。

　　「我懷疑是銷贓。」

　　沈淵拖動屏幕，放大瞭彩券照片，「按照你的說法，他自己用這臺電腦沒有問題，直到被郵寄來瞭公司，到瞭你的手上，才開機即死機。我懷疑這是被遠程操控瞭，可能就是你連接公司WIFI的時候，對方就通過某種手段，得到瞭電腦地址。」

　　這一串的分析講述，也虧得楊小沁能聽懂，她不敢置信地說，「能那麼誇張嗎？你的意思是說，犯罪分子為瞭銷贓，把這臺電腦寄給的剪輯師大哥？這不合常理吧？還是用刮彩券的手段，這……」

　　「這隻是懷疑，但如果是真的呢？」

　　沈淵繼續掃著剪輯師的朋友圈，咋舌道：「畢竟你自己想想看，這年頭哪有什麼彩券，能讓你輕易中獎，得到這樣一臺頂配的蘋果電腦？然後這電腦自己用著沒事，寄到別人手裡後，就成瞭這副情況？如果說我的分析不合理，那你看這一整個情況，到底算怎麼回事？」

　　「好像還真是這個理兒……」

　　楊小沁有些被說服瞭，但也因此，表情畏懼。

　　「要不這樣，周一到瞭公司，我申請外勤，跟你找一個合適地方，咱們研究研究這臺電腦。」沈淵思考片刻，認真地說，「如果真能找到什麼，即使再不濟，也能當作一篇獵奇都市文學的素材瞭，你說呢？」

　　「你還真是滿腦袋都是工作啊。」

　　楊小沁笑瞭，「行啦沈哥，這件事到此為止吧，你還沒跟我老實交待呢——挺會享受啊，大周末的，居然來泡溫泉？」

　　得嘞，話題又扯回來瞭。

　　之前跟她聊的半個鐘頭，沈淵最大的失誤，就是分享瞭他的實時地理坐標。

　　誰能想到，楊小沁竟喚瞭一輛滴滴打車，甚至買瞭溫泉門票，就這樣莽進來瞭？

　　「我……今天……怎麼說呢……」

　　工作話題告一段落，沈淵頓時感到心慌，「總之就是來玩玩唄，你倒也真行，咱先不說門票瞭，那個肯定沒門兒，這打車錢公司能報銷嗎？你打算填什麼理由？」

　　「嗨，這種事情，不重要啦。」

　　楊小沁接過電腦，收回密封袋，低著頭說，「本來就是加班，就按照半天算唄，然後我就來泡泡溫泉，很正常啊。這種事當然就算自費項目唄……你的椰汁，還沒喝呢！」

　　最後這句，有點命令語氣。

　　「好吧，那你好好玩，我回去歇著瞭。」

　　沈淵有萬般理由不願耽擱，這就想要告辭。

　　「欸，沈淵，這就走瞭？」

　　楊小沁略微一愣，但像是想到瞭什麼，隨即笑道，「行吧，那你玩吧，我也隨便找個溫泉泡泡，你有推薦嗎？」

　　似乎好像，那笑容竟有些感傷，沈淵見瞭，更是心如沉石。「嗯……你可以試試玫瑰池……行，那我走瞭，周一見！」他拋下一句話，當即不在停留，趕緊離開。

　　＊＊＊　　＊＊＊　　＊＊＊

　　「我回來瞭。」

　　沈淵推開房門。

　　玄關很安靜，沿著長長的走廊，側面的榻榻米屋關著門。沈淵進屋脫鞋，赤足踏著地板，先進瞭衛生間。他感到有些膨脹，內心則有些失落，因為他期望看到什麼，卻什麼也沒看到。

　　度假村的每一間高檔套房，都是獨立小院，環繞著蔥翠綠竹。無論外界如何喧囂，這裡始終平靜。他踱步來到溫泉池旁，看著蒸騰的熱氣，裊裊升起。

　　午後驕陽璀璨，但已然西斜。

　　沈淵尋瞭一張木椅坐下，掏出手機，想再回顧一番剪輯師的事。每一位賓客的手裡，都會有密封塑袋，可用來裝手機或眼鏡，以隨身攜帶。沈淵剛從公共區回來，便先打開袋子，掏出手機。但他劃開屏保，卻依然感到心跳加速，無心工作。

　　總感覺自己錯過瞭什麼。

　　似乎是剛進屋時，漏聽的某種聲音，

　　似乎是進屋之後，漏掉的某些細節。

　　沈淵恍惚地站起，放下手機，重新回到室內。

　　眼前是悠長的地板走廊，

　　左手邊是浴室，

　　右手邊是兩間榻榻米。

　　沈淵緩緩前行，步伐輕柔極瞭，踩著地板，沒有絲毫聲響。剛才進屋時，他漏聽的那陣聲音，似乎已經歇瞭。但隨著他靠近，那聲音又響瞭起來，而且方位也很明確。

　　「怎麼樣，舒服嗎？」

　　一門之隔，屋裡傳來聲音。

　　「真的好硬，好粗啊，老師真的喜歡。」

　　「想到這麼硬的棒棒，反復插進老師嘴裡，塞滿瞭我……」

　　「小豪，老師的下面濕瞭，你想摸摸嗎？」

　　這聲音著實細微，若非側耳傾聽，很難察覺。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乃是人體移動時，摩擦榻榻米所致。沈淵的膨脹感更強瞭，更不敢加重腳步，以防驚動。

　　「老師，下面那裡，我可以嗎？」

　　這是小豪的聲音，有些膽怯，有些無措。

　　「可以的，你若想碰，就可以碰。」

　　這是迦紗的聲音，無比溫柔，如沐春風。

　　「但要小點聲啊，」

　　隻聽她接著說，「剛才沈淵回屋瞭，你偷偷摸我，別讓他知道。」

　　更多的榻榻米摩擦聲，小豪似乎沒有行為，更多是迦紗在主動。她應該是朝男孩靠近瞭些。隻聽小豪說：「我以為還要很久……甚至永遠都不會……老師讓我碰那裡……今天為什麼……」

　　「噓……」

　　迦紗發出輕聲，接著說，「不要問瞭，你就回答老師，想摸下面嗎？」

　　她似乎還怕不夠，又道，「記得偷偷的摸，別讓外面聽到。」

　　從始至終，沈淵都很確信，從溫泉池返回後，他的腳步再未作響。迦紗隻道他回屋瞭，進瞭趟衛生間，然後直走進入院子。但他是否已經回來，並正站在門外，她必然無法曉得。

　　那就行。

　　不知為何，迦紗竟把手機落在外面，就放在衛生間外的置物臺上。它裝在塑封袋裡，卻亮著屏幕，屏保堆疊著好多的微信留言。直到現在，接到新消息的提示音，還在叮咚作響。沈淵尋到瞭他的目標，剛才上廁所的時候，他就聽到異響。

　　難怪這半天會感覺不對。

　　他躡手躡腳，生怕發出聲音，既怕被迦紗發現，也怕叨擾瞭她。

　　緩緩取出手機，但沒有上劃，沒有顯示解鎖界面。

　　想著迦紗一直以來的習慣，沈淵直接點開疊放的聊天提醒。

　　「成功瞭！」

　　也算是老習慣瞭，無需解鎖，隻需點擊提醒，就能看到內容。畢竟沈淵記得，這也是多少年來，迦紗頭一次有事瞞著自己。很多更加巧妙的隱私操作，她可能還未嘗試過，也就給瞭他機會。

　　一串對話框彈瞭出來。

　　入目皆是肉麻的告白，讓人不禁覺得的，這大概是某隻剛出籠的舔狗，餓得久瞭，不能說饑不擇食，但真的太想吃肉。沈淵看得觸目驚心，因為對話框是倒敘，目前對方的所有發言，都是基於迦紗前面的話。

　　他很慶幸，自己能看到最前。

　　「女神，周一下午五點，咱們不見不散？」

　　這是對方的最初留言，緊跟著，就是迦紗的回復。

　　「好的。」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