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一開場我就猛找一通,硬是不見王偉超。由於男女分坐,忽明忽暗中更是連邴婕的影兒都瞅不著。問瞭下三班的幾個呆逼,他們都不知情。事實上能在前仰後合中對我搖搖頭就已經夠難為他們瞭。幕佈扯在墻上,起風時電影中的人物就跟害瞭羊癲瘋一樣抖個不停。各色聲音從空洞的音箱中飄出,再越發空洞地擴散至校園上空。遇到低音時,就像老天爺在打雷。然而,所有人都那樣興高采烈。
大概自小學三年級起,學校就開始定期放映露天電影。這個傳統一直延續到瞭中學時代。印象中除瞭少數幾部兒童題材,大都是些香港武俠片,像邵氏啦、胡金銓啦、徐克啦。偶爾一閃而過的曖昧鏡頭總能讓下面黑壓壓的腦袋轟然大笑。我最喜歡的自然是《新龍門客棧》,其次當屬《大話西遊》。那個國慶節過後的周四晚上放的就是《月光寶盒》。在至尊寶被火燒雞雞引起的全場哄笑中,我悄悄退瞭場。
初中部教學區萬籟俱靜,操場上的喧鬧模糊而圓潤,像是來自地下的某種神秘儀式。黑咕隆咚中偶有幾扇窗溜出一線微光,給落葉松抹上瞭一盞金色塔頂。一種隱秘的委屈突然從心底升起,幾乎下意識地,我隱去瞭腳步聲。三班教室黑燈瞎火。我踏上走廊,正猶豫著要不要過去一趟,才驚覺身旁的樓梯口有人。這讓我險些叫出聲來,對方似乎也嚇得不輕。然而我立馬發現那是兩個人。他們原本抱在一起,此時迅速分開,每人手裡還提著一條板凳。我吸瞭吸鼻子,就放瞭個響屁。的確是響屁,在這樣的秋夜脆生生的,有點嚇人。
「嚴林?」王偉超的聲音一如既往,但那絲顫抖逃不出我的耳朵。邴婕一動不動。我也一動不動。我竟然毫不驚訝。「你個逼放屁瞭?」他笑著朝我走來。模糊的黑暗中我飛起一腳。王偉超連退幾步,踉蹌倒地,卻連聲像樣的慘叫都沒有發出。簡直不可理喻。剛要躥上去,邴婕攔住瞭我,確切說是死死抱住瞭我,她帶著哭腔:「不是這樣的,嚴林。」這和傻逼言情劇一模一樣的情節令我作嘔。而那竄入鼻間的清香、拂人臉龐的柔絲更是讓我惡心。擺脫開邴婕我隻用瞭倆字——婊子。她後退兩步,靠著墻,已經哭出聲來。王偉超說:「你他媽再罵一句試試?」我一字一頓,對著那個瑟瑟發抖的身影:「婊子。」
回傢路上母親一言不發,連往常聒噪不已的青蛙都銷聲匿跡。隻有身下的破車尚在兀自呻吟,讓我愈加羞憤難當。母親進來時,我們已經在政教處站瞭一個多小時。指針滴答滴答地爬過心坎,我脊梁挺得筆直,餘光卻始終擺脫不瞭身旁的王偉超。我總忍不住跳將起來,再掄他幾拳。母親如一縷清風,攜來一片微涼的夜空。她和執勤老師說瞭幾句,便朝我們走來。先是看瞭看王偉超——她甚至摸瞭摸他的臉,細聲叮囑一番,就讓他走瞭。然後她轉向我,就那麼盯著,也不說話。我低著頭,一顆心在聚焦的窒息中似要炸開。好在執勤老師上前勸說,母親方就此作罷。她瞥瞭我一眼,轉身就走。她在前,我在後。她腳步似飛,我也隻能亦步亦趨。直到後來騎上車,駛上環城路,兩人都沒說一句話。
在村西橋上,母親兀地停瞭下來,幹裂的嗓音蔓延至整個夜空:「打什麼架?啊?打什麼架?真是越長越出息瞭你!」我僵硬地倚在橋頭,摩挲著石獅子,腫脹的目光飄忽不定。月亮趴在水面上,瘦得令人驚訝,簡直像一彎掛肉的鐵鉤。我不由多瞧瞭兩眼。當一縷風拂過,水面蕩起破碎的波紋時,那彎鐵鉤便死死勾住心底,微漾間竟有一種快意擴散開來。良久母親重又騎上車,我緩緩跟瞭上去。到傢洗漱完畢,剛要進自己房間,母親叫住瞭我。至今我記得燈光下那微顫的睫毛和濃鬱的煮雞蛋香味。我抬起眼皮,她就說:「看什麼看,還有臉瞭?」我垂下眼皮,她又說:「低什麼頭,認罪伏法呢?」按摩完畢,母親就出瞭廚房。她邊走邊說:「切瞭點土豆片,自己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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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喜可賀,和王偉超幹架後沒幾天,我就迎來瞭第二架。雖然從小身體素質好,但我很少與人沖突。然而那天,請原諒——我從未見過那麼亮的光頭,又淌著汗水,與太陽遙相呼應,晃得人頭暈眼花。於是我就推瞭他一把。我想告訴他即便是高中生,也不應該剃這樣的光頭。他貌似並不同意我的看法,不僅反推回來,還指著我說:「肏你媽屄!」於是我來瞭兩拳,又跺瞭兩腳。他就趴到瞭地上。時值晌午,籃球場像塊蓋玻片,不遠處的食堂人聲鼎沸。我剛想招呼大傢繼續走,腦後就蓋來一板磚。於是我就不知東南西北瞭。
在醫務室緊急處理一下,我被送到瞭校外診所。剛縫完針母親就趕來瞭。她發絲輕垂,汗如雨下,砸到我身上簡直振聾發聵。在我茫然的目光中,她使勁捏著我的手叫著「林林」。實在太過使勁,我隻好答應瞭一聲。她總算松瞭口氣。據說板磚最容易把人搞成腦震蕩,而後者的一種臨床表現就是癡呆。接下來就是輸液,我斜靠在床上,感覺一個腦袋有兩個大。情不自禁地,我就想到瞭被人開瓢的地中海。進而我想到,老天爺貌似搞錯瞭,要說開瓢,再沒有比那個光頭更合適的瞭。母親咨詢過醫生後就平靜瞭許多,雖然還捏著我的手,但她說:「好瞭再跟你算賬。」說這話時她手心都是汗,豐滿的胸部把襯衣撐開一條縫,似有股熱氣從中溢出,持續地沖擊著我的腦門。我趕緊閉上瞭眼。在氣態的酒精海洋中,傷口隨著母親的脈搏輕輕跳動。後來就不跳瞭。
再後來傷口又跳瞭起來,隱隱作痛。我睜開眼時發現下體直撅撅的。輸液室的門輕掩。也不知哪來的風,窗簾四下飛舞。母親就坐在窗外,與陳老師閑聊著,聲音輕柔卻清晰。起初她們說著工資待遇,後來就談到瞭地中海。陳老師像是憋不住笑:「喬曉軍回來啦!戴瞭頂帽子,但那個頭似乎大瞭一圈兒。」母親呸瞭她一聲。陳老師說:「真的,照這個頭的規模,地中海這個詞兒怕是不夠氣派瞭以後。」說著兩人吃吃地笑瞭起來。我剛要喊母親換藥,陳老師壓低聲音:「哎,你說你姐夫下手挺黑的嗨,給人揍成那樣。以前我還覺得喬曉軍除瞭有點禿,還勉強能看,現在咋瞅咋猥瑣。」母親拍拍陳老師肩膀:「噢,妹妹果然品味獨特。」兩人又是吃吃地笑。透過玻璃我能看到母親低著頭,腦後烏亮的發髻都一顫一顫的。也不知過瞭多久,笑聲總算停瞭下來。陳老師攀上母親肩頭,聲音更低瞭:「……我品味,我看你姐夫那小眼放著精光,不會在打你註意吧?」「說啥呢,你個死婆娘。」兩人扭在一起。「換藥!」我梗著脖子朝外面喊瞭一嗓子。也許是用力過猛,轟隆一聲響,腦袋似要炸裂。
那個傍晚我坐在自行車後座上悶聲不吭。母親則不時回頭甩出隻言片語。她說:「你小舅媽下午來過瞭,還有趙老師,你瞧趙老師對你多好,別老跟人過不去。」她說:「你餓不餓,想吃點啥?」她說:「有些帳等好瞭再給你算,趁還能樂呵偷著樂呵去吧。」然而晚飯時,神使鬼差地,我就提到瞭地中海。我說:「聽說喬曉軍也給人開瞭瓢,他腦袋不知好瞭沒?」母親正給我盛著魚湯,眼都沒抬:「你知道的倒挺多。」我敲著筷子:「這誰不知道啊,早傳開瞭都。」母親把魚湯遞給我,沒有說話。等她給自己盛好湯坐下來時,終於開口瞭:「有些事兒本想過段時間再說,瞧這情形還是趁這當兒掰清楚得瞭。都這時候瞭,嚴林你就一門心思放到書本上,別老鉆那些亂七八糟的。」我抬起頭:「啥亂七八糟的?」母親說:「你自己清楚。」我一字一頓:「我不清楚。」母親放下勺子:「現在不是談戀愛的時候,清楚瞭吧?」我看瞭她一眼,就垂下瞭頭。而母親還在繼續:「不止一個老師提醒過我瞭。還有上次跟王偉超打架,也是因為這個吧?」我埋頭把魚湯喝得一幹二凈。飯桌上靜悄悄的,隻有我的頭在呼呼膨脹。母親伸手接碗時,我盯著她說:「我自己來。」我費力地晃瞭晃腦袋,它已經有兩層樓那麼高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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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是個憂傷的人。對她而言,如果整個九八年尚能有一件好事,大概就是天上掉下個表親戚。這樣說,她老人傢肯定會白我一眼:「親戚就該多走動,來往多自然就熟稔瞭,畢竟血濃於水嘛。」奶奶的表姨比她還要小幾歲,剛從北京回來。按她閨女的說法,這位表姨屁股還沒坐穩就開始念叨她的外甥女,非要接奶奶過去住幾天不可。爺爺自然一塊去。奶奶的這位遠房表妹看起來三十出頭,印象中有點肥,碩大的屁股把套裙撐得都要裂開。她丈夫理所當然是個瘦猴,戴個金絲邊眼鏡,文質彬彬。據母親說此人曾是我們學校老師,還教過我地理。但我死活想不起來。
之後沒幾天——我記得頭上都還沒拆線——我們到平陽作中招應試能力測驗。其實也就是配合教育廳做個摸底,回報嘛,分給參與單位幾個省重點高中免試指標。與試人員醜名其曰「種子隊」,囊括每班前十名,共八十人。原計劃去三天,不想臨時有變,分成文理科分別測。第二天下午就讓我們第一組先行打道回府瞭。大巴車上遠遠能看到邴婕,同去時一樣,她會時不時地掃我一眼。我老假裝沒看見。到學校將近四點半,老師囑咐我們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要照常上課。我到車棚取瞭車,就往傢裡躥。出校門時邴婕站在垂柳下,我弓起背,快速掠過。
傢裡大門緊鎖。我剛要掏鑰匙開門,卻又停瞭下來。陽光猛烈得有點誇張,把影子狠狠地按在鐵門上。口歪眼斜,狼狽不堪。我盯著它怔瞭半晌,卻再沒勇氣去開那扇門。胡同裡一片死寂,連隻麻雀都沒有。我把耳朵貼到門縫上,同樣一片死寂。良久,我還是走向那棵香椿樹。
花盆被碼到瞭陽臺一角,隻剩光禿禿的幾把土。我一顆心要從嗓子眼裡蹦出,卻又暗罵自己神經病。我甚至連母親有沒課都不知道。然而就在下一秒,當瞥見停在院子裡的爛嘉陵時,一襲巨大的陰影便迅猛地掠過大腦溝壑。緩緩走下樓梯,我腿都在發抖。陽光折在雨搭上,五光十色,炫目得有些過分。這就是一九九八年的初秋傍晚,真是不可思議。而當站在樓梯口,那熟悉而可怕的聲音傳來時,說不好為什麼,我竟又平靜下來。伴著「吱嘎吱嘎」,「啪啪」聲清脆而有節奏,女人的呻吟更像是嗚咽,模模糊糊的,時有時無。窗簾半拉,隻能看見她的一隻腳在男人的腰間兀自搖曳。白嫩的腳底板在腳趾的松放間不時鋪延開幾道光滑的褶皺,腳心通紅,像一朵委屈的花。節奏越來越快,在陸永平的喘息中,母親的哼聲越發清晰而急促。我能看到那快速抖動的床單花邊兒,像深海中的波濤,又似變幻莫測的水簾。終於,隨著母親一聲顫抖的長吟,腳趾緊緊糾結到瞭一起。屋裡隻剩喘息聲,唯有床單還在輕輕擺動。我望瞭眼斜掛在天際的太陽,快速穿過走廊。
把自己撂到床上,我輾轉反側。打開錄音機,立馬又關上。豎起耳朵,沒有動靜。再打開,再關上,再去聽。反復幾次後,我騰地從床上彈起,大搖大擺地走出瞭房間。我口渴瞭,人總要喝水吧。然而,那陽光下逐漸拉長的黑影卻躡手躡腳,滑稽可笑。不到樓梯口,就聽到瞭父母房間的說話聲。
「給我幹嘛?」母親的聲音冷冰冰的。
「幫個忙,轉交給你婆婆總行瞭吧?」「我不管。」「哪來那麼多逑事兒?」母親沒瞭音。
我不由自主地停瞭下來。玻璃上映著藍天綠瓦,連前院的房子都傾斜著趴在上面,像下一秒就要倒掉。我看到四條小腿。母親似乎側臥著,白皙光潔的小腿間插入一條黑毛腿,突兀得讓人驚訝。而兩隻大腳橫亙在圓潤如玉的小腳旁,更是荒唐得離譜。不知是不是錯覺,床好像在輕輕晃動。
「我叔現在是用錢大戶,你也不容易不是?」「陸永平你啥意思?」「咳,哥說錯話瞭,說錯話瞭。」陸永平笑呵呵的。一時沒瞭聲響。「鳳蘭?」片刻,陸永平輕喚一聲。沒有回應。「鳳蘭?」「叫魂兒呢你。」「我就怕你生氣。」母親不說話。突然啪啪兩聲,床「吱嘎」一聲響,傳來一絲「哦」的低吟。緊接著又是啪啪啪,母親悶哼連連:「啊哦……神經病啊你。」陸永平停下來,笑笑:「我妹兒這犟勁兒真是天下無敵」。「切,那假公濟私,誰也比不上你。」母親聲音緊繃繃的。
「大隊那點破爛玩意兒放哪兒不是放?養豬場不也幹空著?我看你這人民教師經濟頭腦還不如我嬸。」「那是,誰也沒你精啊。」「你說的對。」陸永平加大馬力,床劇烈地搖動起來。十幾下後,他又停下:「來吧,鳳蘭,哥受不瞭瞭。」
「你又幹嘛——」在母親的輕呼中,陸永平已經把她扶瞭起來。我能看到他們蜷縮的腿。接著,陸永平像個大蛤蟆一樣出現在我的視野中。他在床頭跪下,撈住母親雙腿,似有一抹黑色在我眼前一晃——母親重又躺瞭下去。陸永平嘖瞭一聲,愣瞭好一會兒。然後他拍拍母親的腿,跳下瞭床,胯下碩大的傢夥像個套著塑料膜的鐵錘,在落體運動中連蹦瞭幾蹦。其時,隻要他抬起頭——哪怕再不經意地往窗外掃一眼——就能看見我。可惜沒有。他直接轉身,弓起背,再次把母親扶瞭起來。她有些生氣:「你屁事兒真多。」
說不好為什麼,當母親整個出現在眼前時我大吃一驚。那份難得的平靜瞬間四分五裂。一朵巨大的白雲在窗戶上浮動,我腦袋裡嗡嗡作響。母親長發及腰,烏黑蓬松,一身白肉卻緞子般緊致。半圓形的乳房尚在微微顫動,乳頭挺立其上,像是嚙齒動物憤怒的招子。她雙臂撐著床,一條大白腿斜搭在黑幽幽的毛腿上,比十月的陽光還要耀眼。烏雲般的秀發輕垂臉頰,我隻能看到母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鼻尖。
「抱緊嘍。」陸永平伸手在胯間擺弄瞭一下,就托住母親柳腰站瞭起來。伴著一聲驚呼,下意識地,她兩臂前伸,環住瞭陸永平的脖子。
「快放我下來,你又幹啥?!」母親扭動雙腿,欲向下滑,卻被陸永平死死箍住。他嘿嘿兩聲,抱著她轉瞭半圈。明晃晃的白雲下,母親濃眉緊蹙,朱唇輕啟,嘴巴張成一個半圓,似要驚叫出來。一剎那,我以為她看見瞭我。但母親隻是發出一聲貓兒似的低吟。她長腿夾著陸永平的腰,還真像一隻攀在樹上的母貓,連乳房都被擠成兩個圓餅。我環顧四周,一片頹唐之色。唯獨太陽還是那樣明亮,令人不堪忍受。
就這一眨眼功夫,兩人消失得無影無蹤。隱隱聽到幾聲噼啪脆響,母親急吼吼地:「陸永平你瘋瞭,快放我下來!」疑惑間,他們已經出現在客廳。雖然隻是穿過瞭一道門,但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是老天爺在變一個大魔術。「到底幹啥啊你?」母親扭動著身體,俏臉通紅,長發濕漉漉的,「快放我下來,聽到沒?!」客廳門關著,但通過狹長的側窗剛好把兩人盡收眼底。
陸永平啞巴一樣悶聲不吭,在客廳中央轉瞭半圈,才把母親放到瞭沙發上。隔著七八米遠,我也能瞧見他脊梁上一片通紅,而淋漓大汗正潮水般湧過。不等母親兩腿放下,陸永平就扶著腿彎,把它們掰瞭起來。然後他壓低身子,順手在胯間擼瞭幾下,便腰部一沉。母親深陷在沙發裡,伴著一聲悶哼,兩腿徒勞地掙紮著。「快放開我,有病吧你!」她聲音脆生生的,衍射出一種草綠色的惱怒。而陸永平是隻悶聲不響的蛤蟆,兩手撐著沙發,毛腿緊繃,開始挺動腰部。一時間,黑瘦的屁股像兩個鐵球,兇狠地砸向沙發上的肥白大肉臀。他動作緩慢,卻有條不紊。每伴著啪的一聲巨響,肥膩的白肉便波濤滾滾,似有一抹瑩白亮光婆娑著鋪延開來。陸永平的喘息幾不可聞,母親的嗓間卻溢出一種絕望而驚訝的顫抖聲,像是一股氣流正通過喉嚨被猛烈地擠壓出來。除瞭嗷嗷嗷,她再說不出一句話。猙獰的陽具像個鐵梨,反復耕耘著蒼茫雪野上的肥沃黑土。很快,似有泉水泂泂流出,連拍擊聲都染上瞭濕氣。沙發腿蹭在地上,不時吱嚀作響,令人抓狂。陸永平越搞越順手,他甚至借著沙發的彈性,一頓三顫。母親的聲音變得低沉,卻越發抑揚頓挫。突然她死死勾住陸永平的脊梁,喉嚨裡沒瞭聲音,隻剩下模糊而急促的喘息。陸永平快速而猛烈地砸瞭幾下,迅速抽出。他不得不拽住母親的一隻手。就這一霎那,母親發出一種瘦削而嘶啞的長吟,似有空氣在喉嚨裡炸裂,迸發出無數細小碎片。與此同時她小腹篩糠般挺瞭挺,股間似乎噴出一道液體。那麼遠,在岔開的黑毛腿間一閃就沒瞭影。我懷疑那是自己的錯覺。然而緊接著又是一道。過於平直的拋物線,算不上漂亮。再來一道。母親整個人都癱到瞭沙發上,全身閃爍著一層溫潤的水光,像是預先凝結瞭這個十月傍晚的所有甘露。陸永平站在一旁,一言不發。我發現他屁股上都爬滿瞭黑毛。半晌,他在沙發上坐下,托住母親耷拉在地上的腿,放到瞭自己身上。
「咋樣?爽不爽?」陸永平來回摩挲著母親的小腿。回答他的隻有輕喘。他又叫瞭幾聲「鳳蘭」。母親雙目緊閉,平靜得如一潭死水,隻有身體尚在微微起伏。那簇簇濕發纏繞著臉頰、脖頸、鎖骨乃至乳房,也緊緊纏住瞭我。陸永平俯身在母親額頭輕撫瞭下,她立馬扭過頭,並猛踹瞭他一腳,冷冰冰地:「有病治病去!」陸永平也不說話,起身去抱母親,一陣噼啪響後又坐回沙發上。母親兩腿岔開,騎在黑毛腿上,細腰被陸永平死死箍住。她無言地掙紮瞭幾下,就撐住沙發不再動。一道瘦長的陽光傾瀉而下,直至點亮屋角的水族箱。裡面紅通通的,像是盛瞭一缸發酵的尿。我說不好那裡還有沒有活魚。隻記得那會兒母親頭發真長啊,也不分叉,如一襲黑亮的瀑佈奔騰而下,在髖骨上激起一湍心形的尾巴。瀑佈下的胴體瑩白健美,像猛然暴露在天光下的水生生物。兩年後當我聽到許巍的《水妖》時,腦海中浮現的就是彼時的母親。發怔間傳來「啵啵」兩聲,有點滑稽,這種聲音應且僅應出現在動畫片中。母親不滿地嘖瞭一聲,陸永平卻呵呵笑:「鳳蘭,你奶子真好。」然後他長呼一口氣:「再來?」
屋裡兩人大汗淋漓。如果他們願意,就能透過窗戶欣賞到同樣大汗淋漓的我。這讓我心癢難耐,嗓子裡卻似火燒,像被人緊緊扼住瞭咽喉。陸永平低頭搗鼓好一陣。然後他撫上母親柳腰,又拍拍那膨脹著的肉屁股,哀求道:「動動嘛鳳蘭,哥這老腰板兒真不行瞭。」母親兩臂伸直,撐著沙發背,像是沒有聽見。陸永平猛地抱緊她,滑過鎖骨,順著脖頸去親吻那輕揚著的臉頰。母親撇頭躲過去,似是說瞭句什麼。陸永平嘆瞭口氣,一邊輕擁著母親,就顛起瞭毛腿。隨著發絲輕舞,肥臀上又蕩起白浪,偶爾兩聲輕吟幾不可聞。不多時,陸永平黑臉在母親胸膛間磨蹭一番,突然故技重施,攀上瞭她的俏臉。母親梗著脖子,拼命向後撤。陸永平騰出一隻手,托住沉甸甸的大白屁股,用力顛動起來。母親「啊」的一聲嬌吟,接著悶哼連連,再接著就隻剩嗚嗚嗚瞭。長發亂舞之際,隻聽「啪」的一聲脆響,連沙發墊的悉索聲都消失不見。這時座鐘響瞭,一連敲瞭五下。緩慢,低沉,悠長。兩人雕塑般一動不動。
待餘音消散,母親說:「再這樣滾蛋。」屋裡靜得可怕,仿佛有一枚枚鐵釘從她口中射出,在凝固的空氣中穿梭而過。我這才想起自己是來喝水的。許久,陸永平說:「好好好。」他聲音硬邦邦的,像腰間別瞭根棍子。很快,他又動瞭起來。隻有「嘰咕嘰咕」聲,異常刺耳,讓人恍若行走在幹涸的河床上。陸永平高高支起,再輕輕放下。嘰咕嘰咕也越發響亮。我不由想起淤泥中的泥鰍。猝不及防,母親噗哧一聲笑瞭出來。她生生憋住,但馬上——像是冰川下的小河,笑聲再次流淌而出,輕快而綿長。她笑瞭好一會兒,連腰都直不起來,整個上半身都隔著陸永平伏在瞭沙發背上。我能看到她晃蕩中的閃亮黑發,腰間綻開的皮膚皺褶如一朵汗水澆灌的蘭花。陸永平不得不停下來。他的半張臉都籠罩在飛瀑下,露出的一隻小眼正越過母親肩膀直愣愣地盯著空氣中的某一點。突然,他說:「你個騷貨讓你笑。」像是鑼镲在敲擊,他聲音都火星點點。不等我反應過來,屋裡已啪啪大作。母親猛然揚起頭,死死攥住瞭陸永平肩膀:「啊……說……誰呢……你。」陸永平索性捧住兩個屁股蛋,開始大力抽插。直到母親猛拍肩膀,他才停瞭下來。
一陣喘息過後,母親說:「我脾氣不好,你別惹我。」陸永平隻是笑笑,仰頭把自己陷在沙發中。兀地,他說:「喬禿頭沒再操蛋吧。」母親的聲音細碎清脆:「有的事兒不用你管,你動靜鬧那麼大,讓我在學校咋辦?」陸永平撇撇嘴:「堵瞭他傢幾次門,都讓這孫子給溜瞭。哥跑到學校也是沒法子嘛。」母親沒接茬,半晌才說:「把人揍成那樣,你胳膊倒好得挺快。」「誰說好瞭,還疼著呢,」陸永平抬抬左臂,呵呵笑著,「也怪哥流年不利,搞個喬禿頭都能把胳膊折瞭。」他頓瞭頓,甕聲甕氣:「其實你能記得,哥就知足瞭。」
母親不再說話。陸永平又挺動起來。他撩起長發,輕撫著母親的脊背,下身的動作逐漸加快。母親左手搭在陸永平肩頭,右手撐著沙發背,俏臉輕揚,溢出絲絲呻吟。她豐滿的大白腿蜷縮著,兩個肥碩的屁股蛋像註水的氣球,在啪啪聲中一顛三晃,波瀾重重。也不知過瞭多久,陸永平猛地停瞭下來。興許是慣性,母親又兀自輕晃瞭好幾下。然後她挺直脊梁,大腿都繃瞭起來。陸永平拍拍肥臀,笑著說:「繼續啊。」母親呸瞭一聲,臉撇過一邊。接著,像是突然想起來,她輕晃著腦袋:「你在這兒,沙發墊都得洗。」陸永平沒說話,而是一把抱緊母親,整張臉幾乎都埋在豐乳間,嘴裡發出一種莫名其妙的呢喃。像是和尚念經,又像是嬰兒撒嬌。母親似是有些不知所措,接連拍瞭他好幾下:「剛忘說瞭,前陣子林林去養豬場瞭。」
陸永平這才抬起頭:「咋瞭?」母親沒吭聲。陸永平揉著大肉臀,說:「你又瞎想,林林隻是敏感,不想跟我這姨夫有啥牽連罷瞭。」母親還是不說話。她屁股紅通通的,變幻著各種形狀。「哎呀——」陸永平像是被人捅瞭一刀,「我剛去過豬場,啥也沒動。」「再說,也沒啥好動的。」他坐直身體,又扭瞭扭腰。母親似乎還要說什麼,但陸永平一把掰開大屁股,開始快速聳動。我隱隱能看到茂盛的毛發和殷紅的肉,卻又那麼模糊,像是頭腦中的幻覺。母親「嗷」地一聲驚呼,又壓低聲音,輕輕吟叫起來。長發飛舞間,她露出一道誘人的脊溝,塌陷著的柳腰像一彎精弓,使得肥臀格外突出,飽滿得令人發指。
太陽浸出一絲血紅時,母親又一次顫抖著趴在陸永平身上。我感到渾身黏糊糊的,像是被澆上瞭一層瀝青。不遠街口就有個鹵肉作坊,幼年時我老愛看人給豬拔毛。伴著皮開肉綻的爽快,豬的靈魂像是得到瞭一次洗禮。我卻被釘在院子裡,連呼吸都那麼困難。後來陸永平把母親抱起,重又走向臥室。在門口,他把母親抵在掛歷上,猛幹瞭好一陣。母親像隻樹懶,把陸永平緊緊抱住,擱在肩頭的俏臉紅霞飛舞。至今我記得夕陽下她的那副表情,像是涵蓋瞭人類所有的喜怒哀樂,那麼近,又那麼遙遠。還有那幅舊掛歷,上面立著三個解放軍戰士,最左邊的陸軍頗有幾分地包天嫌疑。母親經常開玩笑說:「看見瞭吧,地包天也能當模特!」可我分明又記得,他們不是抵著掛歷,而是抵在側窗上。米色窗簾掀起半拉,我隻能看到母親光滑的脊背和肥白的肉臀。圓潤的臀肉在玻璃上被一次次地壓扁,氤氳間留下一個模糊而雪白的印跡。一剎那,我以為冬天到瞭。
當臥室的呻吟越發高亢之際,我像口悶鐘,跌跌撞撞地進瞭自己房間。我清楚地記得在那個十月傍晚,空氣裡竟彌漫著一股焚燒麥稈的味道。我砰地關上門——太過用力,連玻璃都在震動。然而馬上,悔恨如同窗外玫瑰色的天空,顫抖著灑落我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