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吃飯都在三號新食堂,菜式多一些,離宿舍也近,準備考研後基本上換到瞭一號食堂,陳瑤如果沒課,會提前占位打好飯,要是有課,我倆也隻能冒著油煙慢慢等——因為對一般人的口味來說,也就二號窗口的各類炒飯還算湊合。吃罷飯,陳瑤提議沿著南側甬道逛一圈,順便買點水果,正是在遊泳館對面的那傢水果超市門口,我感到褲兜裡的手機振動瞭一下。恰如所擔心的,是條短信,來自135開頭的廣東號,簡潔如故:灰色,1109房間。我用手擋著陽光湊近確認瞭一番,確實是這幾個字,也確實是那個號碼。陳瑤回頭問咋瞭,她剛興沖沖地跳上臺階,試圖像鳥那樣飛起來,我說沒事,把手機揣進兜裡後,立馬笑瞭笑。很快,買瞭幾個蘋果出來,沒走兩步,手機又振動瞭一下。我努力說服自己不要理它,但終究是沒忍住,這次字數多一些:忘說瞭,一個小時內有效。值得一提的是,逗號、句號皆屬短信內容,非我妄自添加。陳瑤美滋滋地剝著那隻搞價搞出來的橘子,嘴裡碎叨叨的,說平安夜要怎麼玩什麼的,油亮的馬尾在走動中輕盈地跳躍。就在這明亮的輕盈中,手機兀地響瞭起來,等我猶豫著接起,以為對方總算要說點什麼時,瞬間又被掛掉。陳瑤撇過臉來,不滿地皺瞭皺眉。這天萬裡無雲,卻一如既往地溜著小風,白色垃圾不時陰測測地打身旁盤旋而起,升至高空。我裹緊羽絨服,瞇眼瞅瞭瞅太陽。
昨晚在收到短信的第一時間,我回瞭一條,問對方是誰,想幹啥。卡著表等瞭兩分鐘,理所當然,沒有回應。當即我跳下床,跑過道上給它打瞭個電話,這貨不接,再打過去,已是「暫時無法接通」。我並不願去揣測這條騷擾短信乃至最近的一連串短信、光盤和房卡意味著什麼,但睡眠還是在翻來覆去中姍姍來遲,唯值得慶幸的是,一早睜開眼時我得以確定,昨晚好歹是睡著瞭。目送陳瑤回寢室後,我沒去二號教學樓上自習,而是轉身返回瞭宿舍,走著走著甚至小跑起來。四張房卡兩金一紅一銀,唯一接近「灰色」的,隻有那張「銀色」的瞭,真不知是我色盲還是這位仁兄色盲。從名稱上講,銀灰色房卡是最特別的一張,「宏達」和「大酒店」中間多瞭個括弧,寫著「度假」,至於酒店地址,當然是在沉香湖畔。沉香湖距X大所在的小鎮大概二十來公裡,去年騎行單程花瞭快倆鐘頭,打的過去保守估計也要二三十分鐘,聽說六月初開通瞭旅遊大巴,這個顯然就更不用考慮瞭。收到短信的時間是十二點三十二,已過去二十三分鐘。揣著一絲僥幸,我又惱怒地撥瞭次那個廣東號,依舊是無法接通。事實上我壓根不用理它,整個荒唐透頂如《走近科學》般的事跟我有什麼關系呢?不說仙人跳之類的,就算廣東號沒什麼惡意,這也是顯而易見的惡作劇。然而沒猶豫多久,我便收拾一通下瞭樓。坐到出租車裡時,我提醒自己,就當放松一下。
可惜緊趕慢趕,到沉香湖畔已是一點四十三,光從學院路繞那一圈就耗去瞭十來分鐘,這是我始料未及的。遠遠地,一隻銀白色的巨型砂鍋背靠著光禿禿的樹林坐落在水邊,陽光和風不時送來幾縷耀眼的寶藍色光暈。我不知該就此掉頭回去,還是佯裝客人拿著房卡去打開一個裡面不知有什麼在等待著的房間。的哥問我停哪兒,揉揉眼,我到底是指瞭指宏達大酒店。老實說,跟照片上的不同,此砂鍋看起來扁瞭許多,有點像九十年代用的那種銅火鍋,側過身來就能當輪軸使。酒店正門往西,也就是我的右手側,是一溜地中海風格的餐飲棚,乳白色的人字形棚頂層層疊疊,像哪位高人費心搭起來的夾心餅幹,桌椅板凳倒是齊全,不過這大冬天的,也就勉強有幾個走走停停的遊客。再往西南方向,根據指示牌,應該就是什麼水上樂園瞭,淺藍色的滑道塔在天幕下隱約可見。停車場在東西翼的樹林裡,似是環狀,跟稀稀落落的行人相比,車停得滿滿當當,多得有些不成比例,不知為何,我忍不住掃瞭好幾眼。腳下是黑色的方形石塊,什麼材質不好說,但無疑,這己不是我印象中檢過垃圾的那個沉香湖瞭。我沒能如自己所想那樣跑起來,而是兩手操兜,大步流星。站在旋轉門門口時,略一猶豫,我咬咬牙,埋頭走瞭進去。
一如記憶中所有的豪華場所,酒店大廳富麗堂皇得恰如其分,成百上千盞燈使得白光下的室內比陽光明媚的戶外還要明亮。我躲開門童,繞過迎賓小姐,徑直往電梯間而去。尷尬的是,電梯操作員問起樓層時,我不得不拿出手機確認瞭一下,寥寥四個數,我說不好怎麼就忘得一幹二凈。等電梯開動,這位操著平陽普通話的清涼大姐又問「熱吧」,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冒瞭一頭汗,抬手沒擦兩下,臉頰便不可抑制地膨脹起來。不得不說,所有服務人員都嘴甜得厲害,我卻越發覺得自已是個冒牌貨。按天花板上垂下的指示牌看,1109在貴賓區,出瞭電梯間右轉走個十來米,目標房間毫無征兆地現身眼前,巧克力色的墻體上開著個乳白色木門,怎麼看都像從牙花裡戳出一顆板牙來,而金黃色的房間號便是粘在其上的食物殘渣,惡臭撲鼻般令人一陣目眩。但確實是「1109」,我核對瞭兩遍,無誤。左右徘徊片刻,貼到門上聽瞭聽,沒音,試探著敲瞭敲,也沒任何反應。說不好為什麼,我並沒有去摁門把上方那個類似門鈴的玩意,想都沒想過。此刻一點五十出頭,距離短信中所說的有效時間已過去二十分鐘,我拿不準還有沒有進去的必要,甚至擔心電影裡那些嫁禍橋段會落到自己身上,我知道這麼想有點腦洞大開,但這個念頭還真就堂而皇之地冒瞭出來。
除瞭一個貌似功能房的小房間外,整個電梯間右前側區域隻有倆客房,1109和1110。左上方的天花板一角有個攝像頭,沒有任何指示燈能證明它尚在工作,但我還是走過去,微笑著沖它揮瞭揮手。是的,我可真是個二逼。完瞭轉身,徑直來到1109門口,打褲兜裡掏出房卡時,它已被捏出一手汗。很快,咔嗒一聲,門就開瞭——無論如何,反應過於靈敏瞭。進去之前,我回望瞭走廊一眼,它黃橙橙、毛茸茸的,像一截蠕動的大腸。沒由來地,我突然就覺得適才的表現不夠體面,乃至愈加躡手躡腳起來。跟外面比,室內更是靜悄悄的,而且一片昏暗,也就打正前方的窗簾縫隙裡刺入一抹手掌寬的陽光,明亮又短促。好半晌,我才適應這片朦朧,開始小心挪動腳步。眼下空間有個五六十平,零零落落地擺著些桌椅沙發,右手側是條兩人寬的過道,裡面倒是亮堂堂的。側耳傾聽好一會兒,我向裡緩緩進發,得承認,心裡跳得厲害。當然,事實證明過於謹慎毫無必要,臥室裡也沒人,陽光透過玻璃墻體洪水般傾瀉而入,沐浴其中時我覺得這裡的溫度都快趕上夏天瞭。往陽臺上瞄瞭幾眼,我回到玄關,關上瞭門,略一猶豫,到底是沒插上房卡。
玄關扔著雙灰色棉拖,左側是一個斜切著的衣帽間,推拉門,透過玻璃隱隱能看到裡面掛著幾件衣服,右側是個小型衛生間,門口靠墻立著張半人高的黑色長幾,上面放著個青瓷花瓶。客廳距玄關有個四五米,正中是套米色皮沙發配黑色圓幾,對面墻上掛著臺液晶電視,不是四十寸就是四十二寸,不怕你笑話,我隻在商場見過這麼大的。會客桌在沙發左側,圍著五六把椅子,對角線方向應該是架鋼琴,頭一次知道還有酒店提供鋼琴的。值得一提的是,倆單人沙發背後是個壁爐,就目前的室溫而言,這無疑是個浮誇到累贅的設計瞭。過道長五六米,兩面墻上各有扇玻璃門,左手側顯然是酒櫃,另一側大概就是冰箱瞭,隻是我納悶斷瞭電它該如何工作。臥室最裡是一整面壁櫃,靠側墻擺著張梳妝臺,雖然知道不應該,我還是湊上去嗅瞭嗅。小圓桌正對過道,圍瞭三把木椅,正中立著半瓶紅酒,至於是波爾多、勃艮第抑或其他的什麼,我就說不好瞭,倒是一旁的瓶裝牛奶確定無疑產自平陽本地。大床拾掇得整整齊齊,幾乎看不出有人睡過的痕跡,這就使得擱在被子上的銀白色筆記本電腦愈加醒目,我想打開看看來著,但也就想想作罷。床尾凳是深紅色的,蜷曲得像一截強行攤開的山楂卷,上面是幾件疊好的內衣和一個紮起來的電腦充電器。索尼液晶電視的右下方擺瞭張桌子,應該是書桌,起碼散亂地扔著幾本書,再往下的軟椅上躺著一個半拉開的雙肩包,羞答答地露出一臺ThinkPad。再往外便是陽光,兩張米色長榻夾著個方形小幾,對面整瞭架光禿禿的飛鏢靶子,要是有飛鏢的話,沒準我會考慮射兩發。
和客廳一樣,臥室也立著幾株闊葉植物,具體是啥玩意兒我真不清楚。另外不同於前者的黑白主題,後者總體是屎黃色的,如果忽略掉墻上的幾副水彩畫和那臺液晶電視的話。最外側是兩扇玻璃門,一扇通往陽臺,另一扇通往浴室和衛生間,進去瞅瞭瞅,裡面倒也沒啥駭人聽聞的玩意,借著天光,我即興撒瞭泡尿。陽臺連接客廳,隻是不知為何,那扇玻璃門怎麼也打不開,或許這麼說稍顯誇張,畢竟我也就隨手推瞭兩把。十一樓按理說並不高,陽光和風卻無端猛烈瞭許多,大半個沉香湖在呼呼作響中盡收眼底,包括傻兮兮的水上樂園和湖西的高爾夫球場,我甚至覺得平河大堤在水天交接的盡頭都依稀可見。陽臺上有幾把躺椅和長凳,但我並沒有坐下,說不好為什麼,我始終認為這裡的東西盡量不要碰。如你所見,房間裡幹幹凈凈、暖暖和和,沒有赤身裸體的女人,更沒有嫁禍於我的屍首。事實上,除瞭我,連半個人影都沒有。就這麼兜兜轉轉好半響,我越發搞不懂到此地的目的何在瞭,琢磨著要不要給廣東號打個電話,手機掏出來,到底是又塞瞭回去。那臺ThinkPad不出意外的話就是今年剛發佈的tp42p,得有個兩萬出頭。桌上的書挺雜,英漢大辭典、英語口語、北大編的《美學概論》以及一個禿頂美國白人講攝影的書,此外都是些漫畫,什麼《獵人X獵人》,眼花繚亂的,我也沒細看,難得的是其間還夾著兩本小說,《亮劍》和《月亮和六便士》,我驚訝於這貨竟也看毛姆。沒錯,這貨。床頭幾上除瞭手機充電器、一盒拆瞭封的巧克力及一個黑色腕表外,還擱瞭部諾基亞N90,八月份剛出的,奇醜無比,但據說搭載著全球首個蔡司認證攝像頭,200萬像素。至於那臺銀白色的TCL筆記本,心裡一通貓抓後,我終究是打開瞧瞭瞧,結果它本就沒關機,隻是需要登錄密碼,也正是此時我才猛然意識到這就是傳說中的那個暴發戶機型,海盜S800。
足有半個小時,在我完全適應乃至厭煩瞭這個五星級酒店的貴賓套房並打算就此離去時,外面傳來瞭響動。先是「咔嗒」一聲,接著是兩聲腳步響,再接著似是一聲女人的輕呼,隨之而來的是一串細碎的「噔噔噔」及一聲響亮的「咚」。老實說,這一聲「咚」讓我險些跳起來。然而四下掃視一通,我不知道能藏到哪裡,壁櫃?衛生間?亦或陽臺?好在那些響動沒有繼續下去,我在室內踱個來回,再豎起耳朵,周遭又寂靜如初。有那麼一刻,我甚至覺得剛剛隻不過是自己的錯覺。可惜十幾秒後,伴著「啵啵」兩聲脆響,一陣粗重的喘息如決堤的山洪般猛地灌入耳朵,有男聲,也有女聲,混雜糾纏著,似這室內的熱氣流般瞬間便讓我大汗淋漓。跟著,似是一陣窸窸窣窣,高跟鞋又挪動瞭兩步,喘息也變得模糊起來,直至「啪」地一聲響,女人發出一串短促的哈氣聲。又是十幾秒,男聲隱約嘟囔瞭一句,粗重的喘息才再次變得響亮。如此反復,有個四五次吧,幾聲輾轉的「噔噔」中,女人突然「哎」瞭兩聲,外面總算安靜下來。倆人卻沒有進來。隱約有叮叮的晃動聲,我也說不好。大概半分鐘後,隨著「砰」地關門聲,喘息又驟然響起,急促而熱烈。又是十幾秒,女人哼瞭一聲,似是說瞭句什麼,男聲明顯笑瞭一下,一陣窸窸窣窣後,伴著女人的一聲輕呼,腳步聲由遠及近,輕巧而敏捷。我吸吸鼻子,抹瞭抹汗。
然而他們並沒有進來,男的似乎把女的放到瞭沙發上,我不知道。又是一陣窸窸窣窣,女人咂瞭咂嘴,跟著連「哎」瞭幾聲,男人卻銷聲匿跡般再無氣息,直至女人一聲悶哼,這貨才長吐瞭一口氣。我心裡不由咯噔瞭一下。果然,莫名的噪音中,幾次磕磕絆絆後,很快傳來一陣響亮的肉體拍擊聲。女人驚訝地哈瞭幾口氣,跟著便哼出聲來。我直愣愣地靠墻站著,沒敢動,仿佛哪怕挪一根腳趾頭,客廳的女人抑或光盤裡的女人就會像海豚般躍出水面。沒多久,隨著拍擊聲的消失,兩人的喘息變得清晰,隻是這次,我從裡面捕捉到瞭濕漉漉的啾啾聲。女人嗚嗚兩聲,又「哎」瞭一下,伴著「啪」地一聲輕響,她似是說瞭一句「行瞭」,我也拿不準,倒是男的,發出兩聲鵝叫般的長嘆,喉頭疙疙瘩瘩的,頗具特色。一陣窸窣後,輕巧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行至過道口時又兀地拐向玄關。「哎——房卡哩?」他以一種故作天真的口吻問。這本身倒沒啥,隻是我無法想象陳晨會發出這樣一種聲音。女人輕呼瞭一口氣,沒理他。於是這貨就連「哎」瞭好幾聲,吊嗓子一樣,腳步也兜兜轉轉,他甚至又回到瞭過道口。片刻,許是開瞭門,他驚喜地「操」瞭一聲。沒兩秒,燈光驟然亮起,有一束恰好抵在瞭我的後腦勺,我突然就覺得這是老天爺揮出的一記拳頭。
陳晨在玄關磨蹭瞭好一陣,但終究又回到瞭客廳。我幾乎能想象他踮起腳尖走路的樣子。「冷不冷?」他用普通話問。女的沒搭茬。「地暖夠熱瞭吧?」他又說。饒是如此,「嘀嘀」的按鍵音依舊響瞭起來。「晚上別走瞭。」他似是回頭甩瞭一句,這次是地道的平海話。女人消失般沒有任何聲音。很快,他笑瞭一下:「脫唄,還等啥呀?」有生以來我從未見過陳晨在短時間內說出這麼多話,我甚至懷疑他是否具備這種能力,但如果外面不是這貨的話,又能是誰呢?一陣窸窣中,他「嘿」瞭一聲,跟著打瞭個口哨,成色不足,有點啞,女人咂瞭下嘴,他卻大笑起來。此形象當然離陳晨更加遙遠瞭。「全脫!」好半晌,這貨才止瞭笑,壓著嗓子說。女人吐瞭句「輕點」,聲音又輕又小,但還是鉆進我的耳朵裡來。幾秒鐘後,是一串斷斷續續的「啵啵」響,夾雜著狗一樣的哈氣聲,持續瞭好一會兒,直到這條狗吸口氣,「哎」瞭一下。女的沒音。有個四五秒,他又「哎」瞭下,緊跟著笑瞭笑,我覺得帶著點撒嬌的意味。「煩不煩啊你,」女的終於說,平海話,頓瞭頓,「洗洗去!」不知是否出瞭太多汗,我突然就打瞭個寒顫,與此同時腦子裡轟地一聲響,雪崩般什麼東西四分五裂。陳晨似乎笑瞭笑。女人似乎「嘖」瞭一聲。其他的,我什麼都不知道瞭。倒是對面墻上的水彩畫,紅彤彤的,起初我以為是番茄,現在看來應該更像一片灼燒的天空。
把我從天空中拽出來的是女人的幾聲「呸」,她喘著氣說:「到裡邊兒去。」我離開墻,半脫下羽絨服,使勁扇瞭扇風,我覺得自己快熟透瞭。陳晨並沒有吭聲,女人卻小聲叫瞭一下,接著客廳又沉寂下來。大概十幾秒後,女人「嘶」地吸口涼氣,輕輕「啊」瞭一聲,一連就是十幾下,直到男的喘息中響起串「啵啵啵」,她才和著節奏快速哼瞭起來。我大致能想象出他們的動作,不由一陣惡心。不多時,陳晨也哼出聲來,喘得像條狗,似是回應,女人一聲長嘆後就沒瞭音,有個好幾秒,她喉頭才滾出一縷遊絲,跟著便是悠長的喘息。沒一會兒,接吻聲再次響起,伴著一聲清脆的「啪嘰」,女人輕吐瞭句「不行」,陳晨隱約笑瞭一下,女人還是說「不行」,這次聲音高瞭許多。沒能聽到男的回應,相反,連外面的響動也一並隱瞭去——除瞭一種輕微的沙沙聲,我不知道它來自於何處。難說過瞭多久,起碼有個兩三分鐘吧,在我幾乎要懷疑客廳已人去屋空時,女人猛然叫瞭兩聲,隨之傾瀉而出的是一陣響亮的「啪啪啪」,伴著男的時有時無的短促呼吸。也許是過於突然,得承認,我給嚇瞭一跳。這波持續瞭一分多鐘,女人嗓音纖細而沙啞,聲音不大,卻比肉體的拍擊聲還要響亮。「剛來過事兒,怕啥。」末瞭,陳晨喘著氣說。這些字抖得厲害,像是一個個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似的。女人的回答是一聲「切」,以及緊跟著的一巴掌。我情不自禁地打瞭個嗝,應該有股雞屎味吧,炒米吃多的癥狀。
沒消停多久,伴著和緩的沙沙聲,女人在一聲輕呼後,斷斷續續地哼瞭起來。陳晨問爽不爽,她隻是哼,偶爾「嘶」地吸口涼氣,吐出一聲顫抖的「啊」。「爽不爽啊,騷貨?」很快,陳晨又問,他嗓音奇怪地低沉下來,聽起來惡很狠的,卻又帶著幾分磁性。女人哼瞭一聲,索性沒瞭音。不想傻逼有點百折不撓,沒幾秒又撂瞭一句,還故作老成地「嗯」瞭一下,調子拖得老長。「折磨死人。」片刻女人輕吐瞭一句,跟著又「嘶」地吸瞭口涼氣。沒能聽到男的聲音,沙沙聲斷斷續續,卻響亮瞭一些。突然,「啪」地一聲響,女人驚訝地「嗯」瞭一下,接著就是一連串的肉體拍擊聲,每次女人喉頭都滾出一聲短促的悶哼。大概十幾秒後,她猛地叫瞭一聲「爽」,並不響,卻像滑出來似的,圓潤又顫抖。男的又挺瞭兩下,才釋放出瞭粗重的喘息,大概憋得太久,簡直是頭小牛犢子。我掃瞭眼越發猛烈的陽光,隻覺得口渴得厲害。稍一停頓,拍擊聲再次響起,緩慢卻不含糊,「卟卟卟」的,跟過去曬谷場上打豆子一樣。這間隙,陳晨和著節奏,又問爽不爽。「爽,爽!」女人哼聲連連,幾乎沒怎麼猶豫。
「哪兒爽?」這貨聲音越發低沉,乃至有些沙啞。
女人隻是哼。
「哪兒爽?啊?騷貨!」
「你咋……老這副德行?」女人撂瞭句平海話,跟著「噗嗤」一聲笑瞭。
陳晨有沒有笑我不知道,拍擊停瞭下來,他猛喘瞭兩下,又吸瞭吸鼻子。
很快,女的「呸」瞭一聲。
接吻聲。隱約能聽到女人的鼻息和偶爾抖落的輕哼。不時「啾」地一聲響,我心裡也跟著一顫。男的哼哼唧唧的,沒完沒瞭,直到女的輕喘著連呼兩聲「行瞭」,他才笑瞭一下。沒一會兒,沙沙聲又響瞭起來。
「想你……咋辦?」普通話,聲音低得像喃喃自語,跟著還嘆瞭口氣。
女人沒音。
男的喘瞭一下。
女人隱隱一聲輕吟。
「想你咋辦?」這次音量提高瞭許多,伴著「啪」地一聲響。
「輕點——你。」女人悶哼瞭一聲。
回應她的是一連串拍擊,夾雜著幾聲「啵」,好一會兒,男的才長喘口氣,吭吭哧哧地問:「會……想我……不?」這次是平海話,可能是的,他聲音實在是抖得厲害。
女人隻是哼,直到拍擊逐漸放緩,她才說:「臭美啥呢,謝天謝地都來不及呢,還……」她沒能說完,餘下的話語在驟然的沖撞中化作一串吟叫。
這一搞就是小半分鐘。拐進過道,我才發現聲音清晰、甚至豐富瞭許多,比如適才的運動停下時,交合處「噗」地一聲響,陳晨拉屎般哼瞭一下,而女人的喘息也跟著輕輕一抖。
「你上來?」氣都沒喘勻,陳晨兀地唱戲般嚎瞭一嗓子。跟著,他深呼口氣,吸瞭吸鼻子。「反正啊……」不知要說啥,吐瞭幾個字,他又沒瞭音。
女人咂瞭咂嘴。
客廳裡靜得可怕,我不自覺地屏住瞭呼吸。
「一會兒弄外面。」終於,她輕甩瞭一句。
男的大概拍著腿,啪啪響。
「聽見沒?」窸窸窣窣。
「我知道——」 陳晨頗不耐煩,「服瞭。」
很快,女的吸口氣,輕哼瞭一聲。
男的笑瞭笑。
「笑啥呢笑。」
陳晨還是笑,咯咯咯的,果然是一隻鵝。
女人又咂咂嘴,「哎」瞭一下,尾音卻化作一聲輕呼。
陳晨似乎挪瞭下身子,又發出那種拉屎般的悶哼,緊跟著「啪啪」幾聲脆響。
「輕點,」女人哼瞭一聲,「剛給你說的,到那邊以後……」
「行瞭!」
女人一聲輕呼。
「婆婆媽媽!」
又是一聲。
「煩不煩?」他肺結核般咳嗽一下,跟著又嘀咕瞭一句,「真……老太婆。」
「說啥呢你。」女人嗓音揚起,未必帶著笑意,卻足夠松弛。
陳晨又笑瞭笑。這貨也太能笑瞭。幾乎與此同時,「啪啪」兩聲脆響,隨著女人的一聲輕哼,沙沙聲有節奏地響瞭起來。這陣風似乎近在耳畔。男的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哼些啥。
女人的呻吟低而細,卻聲聲入耳。沒一會兒,風戛然而止,陳晨喘口氣,說:「我怕我想你。」普通話,聲音不高,字字清晰。老實說,換個場合,也許我會笑出聲來,腦殘偶像劇現在都不帶這麼演的,但此時此刻,我隻能抹瞭抹汗。我拿不準該不該脫掉羽絨服,就像我拿不準該不該就這麼沖出去,哪怕隻是看上一眼。
女人輕吐口氣,沒說話。
風又刮瞭起來,夾雜著幾聲休閑隨意的「啪啪」,以及偶爾一聲低沉到幾不可聞的「嘭」。「晚上別走瞭。」片刻,陳晨又說。這次分外響亮,跟打瞭個噴嚏似的。
不知何時,我已站在酒櫃旁,裡面燈管花花綠綠的,讓人眼花繚亂。我吸吸鼻子,又往前邁瞭一步。猝不及防的是,適才制造出諸種聲音的兩人從天而降般赫然出現在眼前。正是那個左側的弧狀長沙發,隻是不知為何,在柔軟的白光下它反倒變成瞭煙熏般的米黃色,這使得顛動中的肥臀愈加白皙起來。誰都奢望出現奇跡,但多數情況下,奢望終歸是奢望。陳晨還是那個陳晨,瘦削勻稱地深陷在沙發裡,支棱著的兩腿上瞭發條般帶動著胯部一上一下。母親騎在他身上,雙臂撐著沙發靠背,腰肢被一對大手卡住,於顛動中配合似地輕輕扭動。上瞭釉彩般,她通體白亮,不斷地升起又落下,甩動中的乳房變幻著各種形狀,蜷縮著的豐滿大腿連帶著碩大的屁股肉浪滾滾,還有微啟的紅唇、輕仰的脖頸、飛舞的黑色瀑佈——我不曉得啥時候她頭發這麼長瞭。不知是空調還是地暖,空氣燥熱得厲害,我喉頭滾動瞭一下,卻沒能發出聲音,反是左手掌上的那道白色疤痕試探著跳躍起來,頃刻間便騰騰作響。我不得不攥緊左手腕,使出瞭吃奶的勁死死攥住。陳晨梳瞭個大背頭,幾縷發絲垂在眉角,不時呲牙咧嘴的,他似是壯瞭些許,胳膊明顯粗瞭一圈,手一如既往地修長,在腰間摩挲著,時而又挪到屁股上揉捏拍打。沒有聲音。我能看到母親擱在沙發沿上下抖動的小腳,看到挺翹的褐色乳頭,看到潮紅的臉頰、微蹙的柳眉、甚至偶爾輕咬唇瓣的貝齒,卻聽不到聲音。除瞭散亂的呼吸和沉重的心跳,一片 「嗡嗡」中,耳畔隻有疤痕的尖叫聲,連適才大汗淋漓的身體都灌瞭鉛般凝固起來。
後來母親跪趴到瞭沙發上,陳晨湊近,對著撅起的屁股一連拍打瞭十幾下,花樣百出,嘟嘟囔囔,母親埋著頭,腰肢卻不可抑制地抖動瞭一次又一次。我能清晰地看到肥白的臀肉上紅墨水般渲染開來的掌印。不一會兒,陳晨掰開臀瓣,把臉埋進去拱瞭片刻,再起身時,他擼著老二,在左屁股上甩瞭兩下。這次,我聽到瞭,「pia」地一聲,帶著回音。接著,他弓著身子挺瞭挺腰,可惜一連幾次都沒進。於是他撓撓蛋,伸到鼻子下聞瞭聞,完瞭,按住柳腰,在肥臀上來瞭一巴掌。「撅高點,騷貨!」他嗓音又低沉下來。我卻在「啪」的脆響中驚醒般喘瞭口氣。
母親沒吱聲,卻順從地調整瞭一下姿勢,屁股撅得更高瞭。
這次傻逼捅瞭進去。「騷屄裡都是水。」他說。
母親小聲「啊」瞭下,說瞭句惡心什麼的。
傻逼當然不會覺得惡心。他抬起右腳踩到沙發上,捏著臀肉就挺動起來。沒兩下,他兀地停住,說扭住腰瞭,這麼說著,還呻吟瞭一聲。
「真的假的?」母親作勢欲起身。
回答她的(是)一波響亮的撞擊。
伴著一聲驚呼,母親腰一抖,緊緊攀住瞭沙發背,圓潤的身體卻在連連悶哼中不受控制地搖曳起來。燈光下,白肉「啪啪」飛濺,我忍不住掃瞭眼頭頂磨盤一樣的巨大燈罩。
這麼搞瞭十幾下,陳晨放慢速度,伏背上,抓住瞭倆奶子。
「惡心不惡心你!」母親語氣硬邦邦的。
陳晨在背上磨蹭著,隻是笑——可能是的,吃吃的,聽起來跟哭似的。隱隱,我能看到一團乳肉。
「別憋著,」半晌,母親「嘶」地吸口涼氣,哼瞭哼,「記得弄外面,啊?」
「那……我下個月再走。」大背頭答非所問。
「啥?」母親微側過臉來。
他又說瞭一遍,還倉促地笑瞭一下,幹巴巴的。
「嘖,開啥玩笑?」
我幾乎能夠想象母親皺著眉撇著嘴的樣子,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她半個身子都扭過來,回頭盯著陳晨。而我也總算看清瞭烏絲下那張熟悉的臉,哪怕隻是匆匆一瞥。不是母親又是誰呢?這是那一刻我唯一的想法。 可能就是下一秒,
母親直愣愣地看瞭過來, 水汪汪的眸子閃爍著難言的色澤,似有什麼東西在瞳孔裡不斷放大,雕塑般,她一動不動,隻有左乳房在陳晨手裡輕輕顫抖。
好半晌,我才猛然意識到母親在看什麼,登時心裡就被紮瞭一下,跟著身上燃起一團火,瞬間焦糊撲鼻。母親緩緩癱到沙發上,無骨般滑瞭下去,盡管微岔的雙腿隻是一閃而過,我還是清晰地瞥見瞭油亮黑毛間那抹腫脹得幾乎合不攏的軟肉。陳晨也看著我,微弓著身子,凝固瞭一樣,老二倒是直挺挺的,肥大的龜頭油光發亮,確實像把起釘錘。我掃瞭眼窗簾縫隙裡利劍般斜刺而入的陽光便沖瞭過去。第一腳大概是踹在瞭胸口,陳晨直接橫著身子從沙發扶手翻瞭下去。沒能聽到他的叫聲,但我覺得出於禮貌他也應該叫一聲。繞過母親時,她喃喃地喚瞭聲林林,乳房在遮掩中堅挺著,充瞭氣般比印象裡大瞭許多。不等陳晨爬起來,我又是一腳,這次踹在臉上,於是他又滾到瞭地上。老二甩動著,無疑已經軟瞭。棕色地毯上扯著銀白色條紋,蛛絲似的,陳晨便臥在這攤蛛絲間,左手攀住單人沙發試圖站起來。我拽起他的大背頭,對著腦袋就是一膝蓋,這貨總算哼瞭一聲,說瞭句你什麼什麼的,可惜沒能聽清,這樣挺好,起碼證明咱不是在欺負一名聾啞殘障人士。母親叫瞭聲林林,我沒回頭。「別打瞭,林林。」她又說,嗓子啞得厲害。
我扭臉瞥瞭一眼,母親蜷著身子,半套上瞭一件大紅色的毛衣裙,手撐著沙發,不知是要站起來還是坐下去。就這一瞬間,我臉上挨瞭一拳,等回過神來,已被陳晨抱住,他滿臉都是血。
「別打瞭,都別打瞭!」母親索性叫瞭起來。可能羽絨服太過笨重,我試瞭兩次都沒掙脫開,隻好反手一肘搗在他的耳側,這貨「嗷」瞭一聲,這回沒費多大力氣就把他壓在身下。按著那張臉,我猛捶瞭幾拳,沒兩下他就軟瞭下去,像個泄瞭氣的皮球。
「別打瞭!」母親帶著哭腔,來拽我的手。隻覺喉頭滾動瞭一下,我一把將她甩瞭開去。她似乎坐到瞭地上。我忍不住回頭瞅瞭一眼,不想那抹肉在蜷縮的裙擺間露瞭出來。腦子裡「轟」地一聲,我轉身操起圓幾上的煙灰缸,揪著陳晨的頭發,卯足勁來瞭一下。在我打算搞第二下時,屁股上挨瞭一腳。「嚴林!」母親吼瞭一聲。她在我身後喘著氣,一抽一抽的。
這時,腦殼上的血便淌瞭出來,糖漿般滑過耳側,流向脖頸。我松瞭手。老實說,我驚訝於自己下手會這麼狠。其實從小到大,我也沒怎麼打過架,上大學後也就有過一次,還是二十幾號人打五個,就在平陽工學院新區的後門口,礙於情面我不得不上去踹瞭一腳,就這,被派出所追瞭大半夜。母親不知道這些,她唯一知道的大概就是我揍梁致遠那次。我以為陳晨暈瞭過去,不想母親跪下捂著他的腦袋叫瞭叫,這貨猛地「操」瞭一聲——好像是的,滿嘴是血,難免口齒不清,但那種情緒不會錯。母親的兩條大腿乃至小半個屁股都暴露在燈光下,盡管她已經竭盡所能地把毛衣裙往下拽瞭拽。我吸吸鼻子,掃瞭眼軟塌塌的老二,抬腳踹瞭上去。沒敢用全力,但效果還是很可觀,這個裝死的人立馬叫瞭一聲,差點像熱鍋裡的龍蝦般跳將起來,跟著,他弓起身子開始蠕動,空氣中飄蕩著一絲血腥氣。我剛想再來一腳,母親突然抱住瞭我。「嚴林!你有完沒完?再打就出事瞭!」她說。「你知道你在幹啥嗎,嚴林!知道你在幹啥嗎!」她瞪大眼睛,聲音像把銼刀。
居高臨下,我望著母親,她柳眉緊鎖,白凈的臉上淌著兩行淚,額頭上星星點點,兩頰的紅暈卻始終沒有散去。我甚至能瞥見V領裡隱隱露出的一抹乳肉。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母親。看瞭陳晨最後一眼,我喘口氣,跌跌撞撞地朝外面走去。母親抱著沒松手,我隻好拖著她走瞭兩步。
「你去哪兒?」她聲音輕柔瞭許多,盡管依舊啞得厲害。
我沒吭聲,又走瞭兩步。
「嚴林!」她又叫瞭一聲,到底是松瞭手。
我心裡卻無端地空瞭下來。沙發右側的地上扔著一些衣物,有男裝,也有女裝,將近繞過去時,猛地瞅見一條紫色蕾絲內褲,我抹瞭把汗,看看手上的血,接著,猛喘瞭一口氣。門大概有些高級,搞瞭好幾下才把它打開,出去時,陳晨咳嗽瞭一聲。而母親,又喚瞭聲「嚴林」。
走到功能房門口時,母親奔瞭出來,她站在走廊上,一連叫瞭好幾聲「林林」。我沒有回頭。我感到渾身濕漉漉的,像裹著一件萬斤重的鎧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