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無論穿什麼都是那麼落落大方。這身銀灰色西服套裙同樣是平海盧氏出品,沒記錯的話,是第二次模擬考後我和她一起去訂的。當時也給我做瞭套西裝,米色花格子,十分洋氣。那當然是我的主意,母親倒是相中一款經典色,但被偏執的我一口否決。結果嘛,該西裝攏共也沒穿兩水,至今掛在臥室衣櫃裡吃灰。原因無他——每次穿上它,我都覺得自己化身為一頭蹩腳的花斑騾子,不躺地上打個滾什麼的便是有辱造物主之蔭庇。母親不一樣,隨便什麼衣服一穿就是好幾年,直到今年春天這身套裙都還在服役期。
鏡頭在母親身上停留瞭好長時間,不管如何搖晃和顫抖,它總能自下而上地保持窺探。母親小西服暢著懷,裡面穿瞭件淺條紋白襯衫,頭兩個扣子沒系,露出一段修長雪頸。每當她微側著身子扭過臉來,高聳的胸部便溢出一條縫隙,似有股熱氣流正打裡面溜出來。陳建軍的嘴也沒個消停,在沙沙的背景噪音下,那洪亮的嗓音憑空生出一種金屬的質感,空洞而又疏離,偏偏兩位女士被逗得嬌笑連連。牛秀琴不時拍著大腿,頗為豪放;母親很少發出聲音,但微翹的唇角和輕抖著的發髻出賣瞭她。在劇烈顫動的鏡頭裡,那溫潤的臉頰於一頭烏黑秀發陪襯下白皙透亮,又隱隱升騰著一抹嫣紅,俏立的小鼻頭亮晶晶的,說不上為什麼——醒目得有些誇張。而大部分時間裡,占據著畫面正中的是一縷碎發下的小巧耳朵,耳垂迎著光,晶瑩剔透又肥厚綿軟(在我們這裡,厚耳垂一向被視為福氣相,過去張鳳棠就時常拿來比較,說母親命好,而她的「又薄又寡」,陸永平的死不知算不算一語成讖),連其上的耳洞都隱約可見。我情不自禁地揉瞭揉眼。
「得,」又一場大笑中,牛秀琴拍拍大腿,「得幹活去嘍!」這麼說著,鏡頭一番搖晃,掃過棕褐色的皮沙發、飲水機、一幅蘭竹網以及陳建軍後,定格在棗紅色書櫃上。透過玻璃,看得出裡面都是些大部頭,書脊厚得像案板。「哎,老陳,那倆文件簽瞭沒?」鏡頭繼續搖晃,上移,伴著一陣刺耳的噪音。
「哪倆?」
「就網吧運營那倆,娛樂場所整治啥的。」畫面靜止,緊接著又是一顛,牛秀琴起身朝辦公桌走去。但鏡頭留瞭下來,於是我們得以欣賞到白喇叭褲包裹著的肥臀左右搖曳。
「哦,我找找,」陳建軍也起身,飛速出現在鏡頭裡,「記得上午才看過。」他在案頭翻瞭起來,動作輕柔,卻敏捷。
「這網吧啊,可不能有一點點放松,不然孩子可就毀瞭,咱那個舅——嗐!」牛秀琴單手叉腰扭過臉來,似是不經意地瞥瞭眼鏡頭,很快又笑笑甩瞭甩手。
「亂輩份兒瞭。」母親也笑。皮革摩擦聲。她似乎挪瞭挪身子。
「可不,亂輩份兒瞭!」牛秀琴誇張地扭著腰,笑得咯咯咯的。
於是白面書牛也笑瞭起來,哈哈哈哈哈哈,簡直像個武俠劇裡的人物。他右手捏著幾頁紙,左手扶瞭扶眼鏡,很明顯朝母親方向瞥瞭一眼。值得一提的是,這貨腰桿始終挺得筆直,仿佛脊梁上別瞭根扁擔。
「我那個舅,你啊得叫老舅!他傢那二孫子,啊,見天跑網吧玩遊戲,廢瞭!以前還閉眼就能考上重點哩!」牛秀琴在母親和陳建軍間來回擺動著腦袋,活像個落地扇。
「網癮是個大問題啊。」陳建軍拖長調子。他俯下身,很快簽好瞭名。
「那可不!」牛秀琴順勢把那兩張紙接到手裡,又扭過臉來,「鳳棠傢那個也是整天往網吧鉆,可得好好管管!」
「是吧?也聽我姐說瞭,不過孩兒挺懂事兒的。」
「懂事兒有個屁用,就老陳說的,那是癮,毒癮一樣,難戒!」這老姨語氣凜冽,卻又倏地笑逐顏開,頃刻笑聲便在局促的畫面裡滾動開來,「先走我,啊,還得幹活去!」稍一頓,她又背著鏡頭揚揚臉:「我這外甥女你可不能怠慢啊老陳!」
陳建軍笑笑,沒說話。
但母親開口瞭。「嗒嗒」兩聲,她便出現在畫面裡:「哎,等等我,我這也是簽個名兒,藝術科的章蓋好瞭都。」母親邊走邊從挎包裡抽瞭一張紙出來,剪裁得體的西服裙下難免曲線圓潤。我眼皮突然就跳瞭跳。
「嘖,急啥,剛來就走啊?」牛秀琴扭轉過身來,右手搭上母親肩膀,輕輕一滑,又扶住瞭細腰,於是飽滿的肥臀便愈加突出,臀瓣兩側顯出內褲的痕跡。幾乎與此同時,這老姨甩甩手裡的文件,撇臉瞟瞭一眼鏡頭:「也陪我們老陳嘮嘮嗑,我是手頭事兒多,得準備材料,一會兒要開會,先走先走啊。」
豐滿的牛秀琴輕盈得像一陣風,隻容母親徒勞地「哎」瞭一聲。片刻,「砰」地一聲響,「嗒嗒嗒」的尾巴也被生生截斷。母親僵硬著扭過身來。
「這個牛秀琴,整天沒大沒小。」陳建軍捏著那張紙,搖頭苦笑。
母親似乎也笑瞭笑,沒吭聲。
「坐嘛坐嘛。」陳建軍垂下頭,在紙上瞄一眼,又迅速抬瞭起來。
母親沒說話,也沒動。
陳建軍「嘖」瞭一聲:「坐嘛!」這次他用的是普通話。
於是母親坐瞭下來,不是沙發,而是辦公桌前的一個矮背皮椅。棕褐色的沙發扶手擋住瞭畫面的左下角,除瞭一張側臉,母親隻露出一截手腕,倒是穿著肉色絲襪的小腿在狹小的縫隙裡隱約可見。
陳建軍也坐瞭下來,伴隨著一口長吐出的氣。「這備案啊說到底也隻是備案,哎,」他埋頭簽字,兀地又抬起頭來,「上次去林城,那姓黃的(也可能是」姓王的「)沒再耍橫吧?」
「沒有,屁顛兒屁顛兒的。」母親笑瞭笑,她直直地靠在椅背上,襯領潔白。
「這老王八蛋,頭長瘡腳流膿的貨,欠他媽弄,我……」法令紋生動地浮現出來,白面書生突然沒瞭音,薄嘴唇抿瞭抿,終究又咧瞭起來。不知是不是錯覺,那臉都憋得有點紅,像二八少女開瞭朵嬌羞的花。
母親沒搭茬,而是仰起瞭臉,桌椅下的小腿不經意地挪瞭挪。少傾,她笑笑,輕嘆瞭口氣。
「斯文敗類,不說他瞭,」陳建軍放下鋼筆,往前靠瞭靠,雙手在巨大的陶瓷筆筒後握緊,「跟你說個正經事兒。」
「啥?」
「那個體育文化發展基金你知道吧?」法令紋揚起,陳建軍扶扶眼鏡,「鋼廠牽頭那個。」
母親隻是嗯瞭聲,似是有些遲疑。
「我想讓它給劇團捐贈點。」
「不行不行。」母親立馬搖頭。
「那有啥,」陳建軍靠到椅背上,「咱劇團到鋼廠演出也不是白演的,再說瞭,現在劇團不是經濟困難嘛……」
「那也不行,不合適。」母親挎瞭挎包。
「你說你這犟勁兒啊鳳蘭,劇團現在啥情況我一清二楚,你就說包大巴(聽不太清,好像是)一天多少錢吧。」
母親盯著書櫃,沒吭聲。
「幾十號人吃喝拉撒,那可不是開玩笑……」
母親還是沒動。
「鳳蘭,」陳建軍幾乎要俯到桌面上,「國企贊助文化發展實屬應該,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嘛,不然那些錢也是流進他們自己腰包裡瞭。」
「你以為這文化發展基金是幹啥的?它就是扶持文化發展的啊。」
「這事兒別婆婆媽媽的,我替你拿主意瞭,啊,回頭填個申請表,走走流程,二十萬也不多,先救救急。」
母親垂頭攏攏頭發,很快又仰臉笑瞭笑,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我卻嗅到一絲苦澀的味道。那兩年劇團困難我知道,說舉步維艱也不為過,創業多半如此,起初還好說,一旦運營起來就是個無底洞瞭,奶奶連賣造紙廠的養老錢都拿瞭出來,母親硬摁著沒讓動。
「你這犟勁兒十頭毛驢也拉不回來,」陳建軍笑笑,把簽好名的紙遞瞭過來,「我看連趙紅妝……也趕不上你。」
母親接過去,沒搭茬,而是直直地靠回瞭椅背。好一會兒,她問:「樂樂(音)在美國會診咋樣?」
「還行吧,」陳建軍抹抹額頭,又扶扶眼鏡,聲音似乎洪亮瞭許多,「到底是美國啊,人傢的技術領先咱們三五十年,治療方案也多,啊,人性化。有個南加大的教授發明瞭一種反射弧循環式漸進療法,經臨床驗證,那是相當有效……」陳建軍像打瞭雞血,一張嘴怎麼也停不下來,兩手擱桌面上蝴蝶交配般上下翻轉,直到母親問確診瞭吧,他才又扶扶眼鏡,跌回瞭椅背。沉默。半響他抬抬下巴,笑瞭笑:「確診瞭,高功能低智商自閉癥。」這次聲音小瞭許多,伴著一絲喘息,仿佛適才膨脹的氣球被戳瞭個眼兒,瞬間幹癟下來。
母親也輕嘆口氣,她似乎張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主要是孩子太小,現在治療有些困難,她媽還琢磨著過個一兩年掛職,到美國,啊,澳大利亞去,讓老外搞幾個療程。我說幾個療程哪行,這咋說也是個長期工程啊,哪能一蹴而就。」
「好在發現早,醫生也說瞭,咱們人類的可塑性那是相當強。」
「這個,啊,國外的治療技術已經相當成熟瞭。」
陳建軍又開始絮絮叨叨,母親不置一詞,隻是偶爾點點頭,後來她笑笑說:「那還不錯,記得國外有這方面的矯正先例,起碼啊,將來能像普通人一樣生活。」
陳建軍揉著眼,半晌沒說話。再戴上眼鏡時,他嘆口氣:「是啊,是啊。」
好一陣都沒人吭聲。哪個幾角旮旯裡傳來鐘表的嘀嗒聲。或許還有種不知名的咚咚響,模糊而龐大,我也說不好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陳建軍抬頭瞥瞭母親一眼,又垂瞭下去。我感到心臟劇烈跳動起來。
「都會好起來的。」母親攏攏頭發,語氣輕柔。完瞭她挎挎包,笑著站起身來:「那你忙吧,我有事兒先走。」
「這就走啊。」陳建軍也起身,打桌後繞瞭過來。他飛快地在小平頭上撫瞭兩下,捋狗毛一樣。白襯衣白得耀眼。
母親嗯一聲,消失在鏡頭前,接著是陳建軍。開門聲。很快門又關上,有點過於快瞭。我心裡一緊。
男人的吸氣聲。咚地一聲,像是磕在門上。「幹啥你!」母親的聲音,顫抖而壓抑。窸窣聲。高跟鞋的跺地聲。陳建軍吸著氣,索性喘瞭起來。母親長長地哼瞭一聲,扭曲而劇烈。「陳建軍!」在氣流的尾端,她終於壓低聲音吼瞭這麼一句。
陳建軍似乎停瞭下來,隻有喘氣聲。
「你瘋瞭是不是?」母親又說。
陳建軍沒吭聲。然而毫無征兆,響動又開始瞭。咚地一聲,母親似乎被按在門上。「……想你,我想你鳳蘭……」垂死的病豬般,陳建軍抖出幾個字。
摩擦聲。粗重的喘息。鏡頭外像是燃起瞭烈焰。
「你……你有完沒完!」門又是咚地一聲,母親急瞭。
喘息。
「沒完,我離不開你瞭。」片刻,陳建軍說。字字清晰,擲地有聲。這仿佛從蹩腳瓊瑤劇裡偷出來的對白一記重錘般讓我頭暈目眩,胃裡不由一陣翻騰,嘔吐物的氣息又冒瞭出來。
「鳳蘭啊。」他似乎又抱住瞭母親。
除瞭陳建軍的吸氣聲,再無聲響。
「你瘋瞭……瘋瞭。」母親聲音有點發抖,那種語氣我說不好。
「我是瘋瞭,想你想瘋瞭。」頓瞭頓,他又笑笑,「真想!」
母親沒瞭音。
窸窣聲再次響起。陳建軍喉頭滾出一聲陶醉的嘆息,像頭豬被開膛破腹,我幾乎能看到血淋淋的內臟熱氣騰騰。「鳳蘭啊。」他又嘆口氣,近乎囈語。
母親喘瞭口氣。
接著「啪」地一聲,分外響亮。陳建軍又開始吸氣,伴著一種喃喃自語。高跟鞋的叩地聲,散亂,細碎。
母親似乎掙紮著說瞭句什麼,像憋著一口氣。
又是一聲「啪」。「你想不想,想不想……」陳建軍喘著粗氣,然後「嘿」地一聲。
母親一聲輕呼。
兩聲腳步響後,兩人出現在鏡頭前。確切說,陳建軍抱著母親出現在鏡頭前,姿勢無比怪異。他仰著臉,一手箍腰,一手掬臀。母親兩腿井攏,近乎直立著伏在陳建軍身上,她雙手撐著後者的肩,僵硬地梗脖扭臉,黑色挎包在移動中輕輕晃悠。陳建軍身材中等,母親穿上高跟鞋跟他也差不瞭多少,這就使得懷中的女人比男人足足高出瞭一頭。而西服裙擺半擁著繃在大腿上,令掌中膨脹著的屁股越發突出。我不由吸瞭吸鼻子。
「幹……幹啥你!」母親臉憋得通紅,已有發絲輕垂下來。
陳建軍不答話,隻是笑瞭笑——或許並沒有笑,但我覺得他應該笑瞭笑。他似乎想把母親放到辦公桌上,但桌沿雜七雜八擺瞭不少東西,光綠皮塑料夾下的文件都厚厚一摞。他隻好把人放瞭下來——爪子並沒有挪開,而是環住瞭母親的腰。
母親屁股擱在桌沿,陳建軍的豬頭湊過去時,她撇過瞭臉。於是後者便把母親緊緊抱住,在頸間一陣摩挲後,「啵」地一聲響。他似乎含住瞭母親的耳垂,或者其他的什麼,我也說不好。我不知道這樣看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行瞭,行瞭你,」母親來回躲閃,胳膊肘撐著白襯衣,「你真瘋瞭!」
白襯衣不答話,右手反攀住母親肩頭,豬嘴繼續向上拱。
「行瞭,在這兒不行!」母親真的使上瞭勁兒,聲音都響亮瞭許多,與此同時,一條黑色弧線「啪」地撞上瞭陳建軍的後腦勺——也許是左臉,反正響聲頗為爽利。
陳建軍總算松瞭手。他誇張地「啊」瞭聲,後退一步,提瞭提褲子(這次白襯衣壓在褲子裡),隨之輕嘆瞭口氣。這之後,他才摸摸頭,笑瞭笑。「鳳蘭啊。」他說。
母親沒理他,徑直走到沙發扶手旁,彎下瞭腰(貌似提瞭提鞋)。扇貝般狹長的發髻下散著幾縷碎發,發夾也是黑色的,普普通通,這東西母親一買就是一打。再直起身來,她開始整理衣服,小西服,襯衣,裙子,黑色挎包史前巨獸般在鏡頭前不斷掠過。母親的身體充盈瞭整個畫面,微隆的小腹不易覺察地起伏著,我幾乎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那……咋辦,」陳建軍踱兩步,又停瞭下來——母親右肩側戳出個胳膊肘——他似乎扶瞭扶眼鏡,「開完會我找你去?」
母親身體輕晃著,大概在整理頭發。我也說不好。
「鳳蘭。」
挎包被拉開,母親拎出個小鏡子,隻一眨眼便物歸原位,拉鏈又被拉上。恐怕在眼慢的看來,不過是小巧的手劃瞭幾道白弧。
「走瞭。」母親又整整裙子,消失在畫面裡,冷冰冰地丟下倆字。
陳建軍跟瞭上去。他幾乎一步並作兩步,說不出的醜陋。
門被擰開,但母親沒能邁出去。她咂瞭下嘴:「你到底想咋樣?」
「鳳蘭。」門「嘎吱」一聲響,伴著母親的一聲輕哼,陳建軍隆隆隆的,「……不行,我想你想得受不瞭…」
「你……」母親似乎想說點什麼,湧出喉頭的卻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小劉不在,沒人能進來!」陳建軍壓低聲音,仿佛咬著牙。我能想象法令紋蚯蚓般的蠕動。與此同時,門「咯嗒」一聲關上瞭。
適才的一切又在重演。陳建軍的吸氣聲、喘息聲,衣料的摩擦聲,指甲在門上的輕叩聲,高跟鞋的跺地聲,甚至,連母親的呼吸也漸漸急促起來。而這,都發生在畫面之外。我所能看到的是,深色窗簾(棕色或紅褐色)隨風輕輕擺動,隱隱有光透瞭過來,窗臺上似乎養瞭盆吊蘭,一抹綠色突兀得近乎尖銳。有道狹長的陽光打窗簾的縫隙刺出,漫過墻上的草書,於是那些癲狂的字便掙紮著要跳將起來。我還是看不出上面寫著什麼。辦公桌上毫無例外插著兩面旗,真的像血染紅的一樣。旁邊擱著一隻黑磁化杯,跟姥爺用的怕也沒多大區別,倒是桌角的筆筒異常醒目,巨大而光滑,裡面塞滿瞭規格不一的各式毛筆。這不由讓我想到爺爺,那個在上世紀九十年代用黃鼠狼毛做毛筆的人。
「都濕瞭,還裝?」陳建軍突然說,口氣黏稠。不知怎地的,我就給嚇瞭一跳。接著,在母親呼救般的輕哼中,白襯衣連夾帶抱地把她置於鏡頭前。沒錯,就放在辦公桌上,母親屁股剛好坐著那摞文件。她本能地向後傾傾身子,把手撐在瞭桌面上。於是磁化杯便滾落在地,砰地幾聲響,連蹦帶跳。母親給嚇瞭一跳,趕忙回頭看。我也是一驚,隻是不需要回頭。陳建軍也愣瞭下,但他笑瞭笑,隆隆隆的。之後,他摸上瞭母親的大腿。雖然上半身完好(有些凌亂),但西裝裙卻半撩著,肉色絲襪下的大腿微並,充盈著豐腴的光。
「起開你!」母親作勢往下跳,卻隻是讓大腿分得更開,甚至隱隱能瞥見胯間的一抹紅色。
理所當然,陳建軍摘下瞭眼鏡,他弓著身子,一手一條大腿就悶著腦袋往母親胯間鉆。刺蝟一樣的小平頭,泥鰍一樣狡猾。除瞭瞠目結舌,我也不知該做點什麼瞭。如此荒誕的景象就這樣赤裸裸地展現於眼前,我覺得比電影裡都要誇張。母親也有點發懵,除瞭後撐著身子,半晌都沒動作。但很快陳建軍便停瞭下來,他豬一樣哼著,摸索著想要向上掀裙擺。可惜裙子尚坐在屁股下,他當然是癡心妄想。別無選擇,豬頭隻能退瞭出來。不過在退出來之前,它左右搖擺著拱瞭拱,起初還哼著,後來就笑出聲來。於是在牛秀琴的鏡頭前,我們得以欣賞到白襯衣發瘋的情形。他右手捏著眼鏡,踉蹌著連連後退,邊退還邊笑,腰都彎瞭下來。母親就那麼坐著,一聲不晌,面無表情,眼周的那抹潮紅卻無從退去。好一會兒,笑聲總算停瞭下來,陳建軍扶著母親膝蓋,直喘氣。他說:「哎呀媽呀!笑死我瞭!」
母親嘖瞭一聲,打桌上跳瞭下來。她邊拽裙擺,邊扭身去夠挎包,但旋即被戴上眼鏡的白襯衣抱瞭個滿懷。這貨速度如此之快。他仰著紅臉貼上母親臉頰,深吸瞭口氣。母親歪瞭歪脖子,雙臂卻僵著,並沒有掙脫。他叫瞭聲鳳蘭,沒人應聲。於是陳建軍便含上瞭近在咫尺的耳垂。他閉著眼,一雙手卻沒閑著,從細腰撫上背部,又虎口緊貼身側下滑到瞭胯上,接著輕撫過飽滿的圓弧,再迅猛地托住倆臀瓣狠狠地捏瞭一把。肯定「狠」,因為母親「啊」地叫瞭一聲。陳建軍像是得到瞭鼓勵,「啪」地左右同時來一巴掌。肥肉亂顫。「幹啥……你。」母親終於說。很輕。陳建軍的回答是揉捏。他又發出那種喃喃自語(似乎喚著母親的名字,跳大神般,說不出的滑稽),西裝裙下的豐碩圓臀綿軟得像能滴出水。母親神經質地梗著脖子,輕哼一聲就沒瞭音,左手卻不經意地捏住瞭陳建軍的胳膊。後者得寸進尺,拽住裙擺一把撩瞭上來。當然,隻是修辭,一把遠遠不夠,兩把都沒能到位。裙子有點緊。陳建軍不得不俯下身子,把裙擺上翻,一點點卷起。母親隻是嘖瞭聲,再無響動。
肉色褲襪下是條玫紅色內褲,略有印象,記得面料很光,真絲的還是什麼,時常飄蕩在我傢陽臺上。逆著光,飽滿的胯部勾勒出一條閃亮的曲線,又流水般延伸到大腿上。母親本就下身長,加上稍顯變形的仰視鏡頭,那雙筆直的腿就更長瞭。健美的線條自下而上,越發圓潤豐滿,直至碩大的肥臀拱起兩輪圓月。內褲把臀瓣緊緊包裹,邊緣都勒進瞭肉裡,當陳建軍掬住圓月一番揉搓時,內褲就越來越小,索性陷進瞭股溝。白嫩的臀丘泛著淺黃的光,潤滑得像理想狀態下的什麼幾何圖形。又顫動,在扭捏中蕩起瞭漣漪。陳建軍似是吻上瞭母親。除瞭高壓鍋漏氣般的喘息,我再捕捉不到其他聲響,但母親的脖子在來回躲閃。不一會兒她發出嗚嗚聲,伸手在白襯衣肩上來瞭兩巴掌。喘氣。陳建軍也喘,邊喘邊笑,刺刺拉拉的。臀瓣被狠狠地捏起,上下顛瞭幾顛,緊接著,「啪」地一聲脆響。
「有病你!」母親叫瞭一聲。襯衣衣擺打褲襪上方露出來,輕撫著圓臀。
陳建軍似是說瞭句什麼,緊緊擁住瞭母親。很緊,相當緊,異常緊,像碼頭上拉緊的鏈條,像絞刑架下繃緊的繩索。母親甚至哼瞭一聲。白襯衣發完神經,就又揚起瞭豬嘴。手自然沒閑著,滑過臀丘,順著內褲邊緣潛入瞭股間。母親身子一顫,說瞭聲「別」,一面去捉男人的手,一面扭扭屁股,夾緊瞭大腿。肉色絲襪便泛起一道光,稀薄得宛若蹭在墻上的一抹鼻涕,沙發扶手上的反光卻是黏稠的,始終置於畫面的八點鐘位置,似一盆發酵的面糊。
我感到喉頭一陣發癢,張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而嘔吐物的氣息越發濃鬱。
「快點吧你!」在豬手潛入股間摳摸幾次後,母親終於捉住瞭它。
「咋,等不及瞭?」陳建軍笑笑,左手擁著細腰,右手溜到瞭前面,「發大水啦。」我不知道那隻手在幹啥。
「能……能有點正行不?」母親嗓音幹澀,腰卻向上一挺,屁股也隨之一扭。與此同時,她輕呼一聲,仰仰臉,深吸瞭口氣。很清晰,像是恐怖電影裡的特效。屁股又是一扭。
「好好,」陳建軍笑著挺瞭挺胯,「你摸摸。」
母親嘖瞭一聲。
「一想你就這樣瞭。」陳建軍的聲音輕柔得能揉進面團,他拽著母親的手往胯間按。
那小手試圖挪開,但徒勞無功。母親不再動。「一會兒還有事兒。」她說。
陳建軍卻置若罔聞。「鳳蘭啊,你摸摸。」說著,他飛快地脫下褲子,撩起瞭襯衣。
「陳建軍!」母親移開手,撇瞭撇臉。
「怕啥,沒人敢進來。」陳建軍笑著扶扶眼鏡,扭頭掃瞭眼窗簾。接著,他快步走到鏡頭外,應該是反鎖上瞭門。值得一提是,這貨邊走邊提褲子,玩雜技一樣,可以說難度相當高瞭。
這期間,母親試圖把裙子拉下來。她輕撅著屁股,玫紅色內褲丁字褲般勒在股縫裡。於是臀瓣越發顯得碩大肉感。等西服裙大體恢復原狀時,陳建軍便回來瞭,他旋風般地把母親卷起,飛速掠過鏡頭,拋到瞭沙發上。是的,「嘎吱」一聲,畫面都蹦瞭蹦。途中一隻鞋掉到瞭地上,黑色紅底細高跟,它就那樣消失在畫面中,空餘「嗒」的一聲響——不大不小,像個悶屁。
衣服應該是母親自己脫的,她說自己來。但襯衣沒脫,陳建軍讓脫,她沒同意。裙子似乎也沒脫。絲襪正好反過來,陳建軍不讓脫,母親硬要脫,她說就這麼一雙。同上次一樣,陳建軍不想戴套,母親說誰知道你有沒有病。這搞得病豬很不高興,嘟囔瞭一句後,許久都沒開口說話。我靠著椅背,看著時而顛動的畫面,聽著零零碎碎的語言,忽然就覺得這個冬夜靜得可怕。胃裡燃著一團火,我琢磨著應該去喝點水,卻怎麼也站不起來。陳建軍是什麼時候進入的我都不知道,當刺耳的皮革摩擦聲裡混著粗喘和輕哼時,我才回過神來:該來的終究來瞭。
陳建軍依舊不置一詞,隻是埋頭猛幹。母親更沒什麼話,喉頭溢出的輕吟卻越發頻繁。
終於,她說:「輕點……你。」
「咋,這就受不瞭瞭?」陳建軍喘息如牛,頻率不高,力度卻絲毫不減。
母親沒接茬,而是悶哼瞭兩聲。緊跟著,「嗒」地,畫面一轉,書櫃倒瞭過來。顛動。跳躍。巨大的摩擦聲。側立的沙發、烏黑的木幾,幾上橫著仨瓷杯、一果盤以及一個空空如也的煙灰缸。
「心眼兒小得……」母親輕喘,「針一樣。」
「雞巴小不小?嗯?」「啪」地一聲,陳建軍越喘越快,「雞巴不小就行。」這麼說著,他頓頓,深呼一口氣。皮革發出一聲尖利的吱嚀。
鏡頭挪瞭挪,繼續顛動,搖晃。突然,有什麼撞瞭過來,幾乎鋪滿整個畫面。
又是一聲吱嚀。摩擦聲消失不見,沙沙的背景音愈加響亮。
畫面一翻。有瞭光。細膩的肉光,近乎籠罩瞭整個視野,除瞭右上側烏漆麻黑——那是棕褐色的皮沙發,至於是靠背還是椅面,我也說不好。但我知道,有什麼要來瞭。
「不信弄不服你。」陳建軍似乎又動瞭起來。
這次各種聲音響亮瞭許多。光滑如鼓面的白肉一次次地顫動,不厭其煩。母親的悶哼斷斷續續。深色的軟肉露瞭出來,黑毛油亮蜷曲。咕嘰咕嘰。啪啪聲也逐漸響起,清脆,刺耳。 終於,半隻巨大的扇貝現於眼前,吐著乳白的黏液,像史前軟體動物半瞇著的眼。那清晰的褶皺在不明物體的沖擊下,捋平又縮緊,亮晶晶的紅色黏膜火一樣灼人眼睛。我幾乎喘不上氣來。
「刺激不?」像排練好的臺詞,陳建軍總算說。
理所當然,那條橡膠膜包裹著的棍狀物也登上瞭舞臺,它英姿颯爽地一捅到底,不辱使命。粘稠的乳白色液體沿著軟肉緩緩淌下。
母親哼瞭一聲。
「文化局以前那個老魏,啊,在辦公室專門弄瞭個休息間,啊,奸淫婦女用的。」陳建軍放風箏般慢慢往外抖。
母親沒說話,扇貝吐著黏液。
「這老東西,壞出花兒來瞭!」
棍狀物又是一捅到底。
「敗類!」陳建軍舒口氣,總結道。
「你有樣學樣啊。」母親終於說。說不上為什麼,她聲音有點尖。
「我奸淫你就夠瞭。」陳建軍深呼口氣。他這聲音隆隆隆的,像耍猴的在敲鑼。
「當官兒的沒一個好東西。」
「是不是?」
棍狀物拔到頭,又重重地插到底。母親一聲輕呼。
「是不是?」
乳白色的泡沫流下來,在肛周集聚,螻曲細小的肛毛都清晰可見,那細密紋路的右下角甚至有顆小痣。
「是不是?」
畫面一顛,黑乎乎的睪丸逆著光,拍在會陰上,扯起絲絲粘液。
陳建軍像是陷入瞭魔怔,母親再也控制不住喉頭的氣息。我琢磨著是不是該抽支煙,嗓子卻如銼刀打磨過,幹澀得要命。
「陳建軍,你……」母親聲帶輕顫著,似乎要坐起身來。
男人停下來,笑瞭笑,仿佛一切都舒展開采。我覺得他整個人都趴到瞭母親身上。吸氣聲,窸窣聲,或許還有親吻聲——可能是的,雖然在沙沙的背景音下,這些細微的響動如同蜻蜒在森林裡鼓起瞭翅膀,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但很快陳建軍開口瞭:「鳳蘭,我說想你是真的。」他喘瞭口氣。
我也喘瞭口氣。
母親沒音。
「你知道是真的。」
母親還是沒音。
「鳳蘭。」棍狀物輕輕聳瞭聳。
「哎呀,行瞭,快點吧,我還有事兒。」母親似是晃瞭晃腦袋。她甚至蹬瞭蹬腿,沙發吱嚀一聲響。
「好嘞!」陳建軍又笑笑,畫面活動起來。
正是此時,電話響瞭,在外間,稍顯模糊,但確切。兩人趴著沒動,隻有喘息。如果不是扇貝收縮瞭幾下,我還真以為是卡幀瞭。半晌,母親終於「哎」瞭一聲,陳建軍還是沒動。
等電話不再叫喚,白襯衣才爬瞭起來,他說:「哎——忘瞭都!」
母親挪挪腿,似乎坐瞭起來,又似乎沒有。
「咔嗒」。沙沙聲。熟悉的旋律響起。舒緩,悠揚。陳建軍輕哼著走近,在沙發上一屁股坐瞭瞭來。畫面顛瞭顛,他腿上的毛被無限放大,像鳥瞰鏡頭下的熱帶植被。這貨左手似乎打著拍子,右手卻捉住瞭母親的腿,也可能是腳。我幾乎能聽到皮膚的摩擦聲。
「發神經呢。」母親輕吐瞭一句。
陳建軍笑笑,他的胳膊一揮,充斥瞭整個視野。
「哎,老牛這包!」
「嘖,你瞅瞅這牛秀琴,啊,整天丟三落四,工作也不好好幹。」
「要不是你傢親戚,啊,你表姨,早給丫開瞭!」你沒聽錯,白面書生突然蹦出一句京片子。確切說也不是京片子,而是帶著「丫」的平海普通話。沒說完,他就笑瞭起來,大笑。
母親切瞭聲,似乎也笑瞭笑。
可惜的是,誰也沒興趣去動那個包。
「你在上面?」長笛吹起時,陳建軍大腿扭瞭扭,「啪」地一聲響。
白襯衣當然是癡心妄想。但還是換瞭個姿勢。大白腿在鏡頭前一閃而過。母親手撐在沙發背上,整個畫面除瞭烏漆麻黑的沙發(不知道為啥棕褐色會變成黑色),唯一的活物就是那雙手和少許手腕。聲音倒是清晰瞭許多。在越發激昂的四三拍和聲裡,陳建軍越動越快。啪啪聲開始密集,母親的呻吟灑落一地。諾基亞的經典鈴聲便在這時響起。陳建軍停下來,猛喘幾口氣。「這運動保管減肥。」他笑笑。
「電話。」
「閑雜人等。」陳建軍似是貼近瞭母親,「要不要開空調?」
「快點吧。」
「怕啥?」他笑笑,接著挺動起來,半晌,忽地又壓低聲音,「說不定劉秘書一會兒就回來瞭。」
母親喉間溢出一個詞,又吞瞭下去,聽起來像是喝瞭一口水。沙發上的手無可置疑地挪瞭挪。
「秘書間聽裡頭那可是一清二楚。」
「行瞭你。」
「你哼一聲他就能聽見。」
「還有這裡頭的聲音,屄裡的聲音。」陳建軍動作輕緩,嗓音低沉,宛如咬合的齒輪,「他一聽就知道。」
「別說瞭,陳建軍。」母親喘口氣。
「小劉狡猾著呢,一點也不傻。」
「這廝就扒門縫兒偷偷看。」
母親不吭聲。
「看你這倆奶子晃。」
母親挪挪手,深吸瞭口氣。
「還有啊,小劉鼻子最靈瞭,咱倆這味兒,你這騷水味兒,保管他一聞就受不瞭。」
「別瞎扯瞭你!」母親聲音很低。
「咋瞎扯,嗯?」陳建軍頓瞭頓,「這動物啊,都是靠氣味吸引異性,咱人的嗅覺是退化瞭點兒,但是也差不離啊,女的擦香水不就是這個意思嘛,啊,這個巴氏腺液腥臊腥臊的,最刺激性欲。」最後一句他用的是普通話,異常滑稽,卻不知此時此刻誰能笑得出來。
母親似乎切瞭一聲。
「哎,鳳蘭,」陳建軍猛挺幾下,啪啪作響,很快又停瞭下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你呀,別看這小劉瘦瞭吧唧,猴一樣,那玩意兒可不小。」
母親喘口氣,輕哼著。
「一聞到你這味兒,二當傢就杠起來瞭。」陳建軍哼一聲,開始加快速度。
母親聲音顫抖起來。
「他肯定……想弄你,把雞巴……弄進去,給不給他弄?」這聲音斷裂,破碎,近乎耳語,搞不好為什麼,我卻聽得一清二楚。
「給不給他弄?」和著音樂,病豬哼著,節奏越發猛烈。
啪啪作響中,母親呼吸愈加急促。她劇烈地喘息,喉頭間或滾過一聲撕裂的「啊」。這種聲音我說不好,隻知道在驟然加入的平行聲部中,一切都混沌著奔向癲狂。這期間,母親一個趔趄,俯到瞭沙發上。於是白生生的胳膊就露瞭出來,接著是乳房,右側乳房,打襯衣領口半吊著,像是誰硬掛到那兒似的。後來母親索性趴瞭下來,雙手攥著沙發墊,側立的鏡頭使她看起來像個奮力攀巖的人。汗水毫不吝嗇,脖頸上,襯衣上,顛動的乳房上,紅雲密佈的臉頰上,母親仿佛剛打水裡撈出來。而那朱唇輕啟,發絲低垂。我張張嘴,又打瞭個嗝。
不等C大調變成E大調,陳建軍就射瞭出來。而樂曲還在繼續,離最高潮好像還差那麼一點。這貨在母親背上趴瞭好一會兒,一張白臉紅得像尿佈,他不知何時摘下瞭眼鏡。等氣喘勻瞭,他把母親攬到瞭沙發上。「哎喲,累死我瞭!」他在鏡頭外走兩步,笑笑,很快在沙發上坐瞭下來。
母親似瞬間便恢復瞭意識,窸窸窣窣,像清晨林間的小鹿。
「急啥,不洗洗?」
沒音。
「衛生間有淋浴。」他似乎向母親靠瞭過去。
還是不說話。
「生氣瞭?」
母親總算嘖瞭一聲。
「我錯瞭,下次不這樣瞭。」陳建軍嘆口氣。
「沒下次瞭。」針一樣的聲音。
「鳳蘭。」吱嚀一聲,陳建軍應該站起身來。
很不巧,這時,「咚咚咚」,響起瞭敲門聲。
兩人都沒瞭音。連管弦樂都在漸強的反復中結束瞭最後一個音符。我也是一凜。
大概有個幾秒鐘,「咚咚咚」。
「陳書記!」那股子喜慶勁兒,不是牛秀琴還能是誰呢?
白面書生「日」瞭一聲。他還想說點什麼,很遺憾,DV沒給面子。
大汗淋漓中,我發現褲襠硬邦邦的。而胃裡像塞瞭塊石頭,殘餘的食物在拼命地發酵。
嘔吐物的氣息漫過幹渴的喉嚨,噴薄欲出。我隻好跑窗邊透瞭口氣。不知什麼時候飄起瞭雪花,地上己薄薄一層。遠處的燈火渾濁得猶如海底的貝殼。我吸吸鼻子,臉上的汗似乎在迅速凍結。
「咚咚咚」,又是敲門聲。「幹啥呢?」她問。
我立馬回到電腦前,關掉播放器,關掉word文檔,關掉文件夾。閃電一般。可手有點發抖。我說噢,我說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啥。
「噢啥噢,也不看看幾點瞭?三更半夜的,還以為鬧鬼呢。」
我沒吭聲,就那麼站著。窗戶還沒關,墻上的掛歷「嘩嘩嘩」的。
「快睡去,啊?」
我嗯瞭聲,很小,像是說給自己聽。
「聽見沒嚴林?」
「知道瞭。」
母親似乎去瞭廁所。我癱到瞭椅子上。我拿不準該不該關上窗戶。
又是「咚咚咚」。
「麻溜兒點,」她挪瞭兩步,很快又轉過身來,「是不是胃裡不舒服啊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