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的陳建軍跟照片以及電視裡的都不太一樣。至於哪不一樣,我偏又說不出來,或許是整個人都要蓬松一點吧——不光指肉體,也包括並不限於神態表情、言談舉止,甚至衣著打扮。和所有故作文雅或穩重的中年男性一樣,他穿著白襯衫、黑西褲、鏤空皮涼鞋,唯一的區別是上衣沒有壓在褲子裡。所以當他走動起來,或者在周邊攝像人員的四下走動中,衣角就會情不自禁地飛舞而起,如果放到特寫鏡頭裡,毫無疑問會帶給觀眾一種白衣飄飄的感覺。這就是平海老話所說的“仙氣”。他很白,不同於陳晨那種陰鬱潮濕,這當爹的泛著八月的光澤,哪怕邊邊角角的皺紋一覽無餘——特別是法令紋,總是生動得誇張。講話時,陳建軍的下巴會向右上方小幅度地揚起,然後攤攤手說“對不對”,這顯然是在講臺上養成的習慣。但我得實話實說,這種講課風格有點浮誇。是的,在我的字典裡,“浮誇”基本可以和“蓬松”劃上等號。每當他的薄嘴唇在緊閉和微笑乃至大笑間快速轉換時,那嘴角肌肉在燈光下迸發出的力度總讓我想到這個詞。沒準兒這是一種偏見,然而——毫無辦法。
八月二十二號是乞巧節,三年前的今天,鳳舞劇團在紅星劇場首次登臺亮相。記得那是戲曲協會搞的一個曲藝大聯歡,整個平海乃至周邊縣市的劇團都聞風而來,最後鳳舞劇團以《花為媒》選段“報花名”和“洞房”拔得頭籌。雖說娛樂第一、比賽第二,但鳳舞劇團確實一鳴驚人,不枉母親“評劇藝術團”的自我定位。可惜當時我正在高三教室裡埋頭苦解冪函數,沒能見證這個歷史性時刻。今年同樣是在紅星劇場,為慶祝首演三周年,劇團決定連演三天《花為媒新編》。萬萬沒想到的是,我會在這樣一個場合見到陳建軍。當然,責任在我,顯而易見,入場安檢和舞臺正下方始終空著的二十來個座位早早就預示瞭什麼。陳建軍一幹人等大概是午後一點十分入的場,像電視裡演的那樣,悄無聲息,卻依舊贏得瞭廣大人民群眾發自肺腑的掌聲。之後,舞臺上老生打扮的鄭向東抖抖水袖,用洪亮的張嶺普通話叫道:“歡迎陳書記蒞臨指導工作!”於是,我,有幸和陳書記一起,再次被誠摯的掌聲所包圍。牛秀琴也在幹部隊伍中,一身大紅中長套裙,她的掌聲和笑容一樣,熱烈而誇張,就像劇場裡的張燈結彩。
整個演出過程,我的目光總會時不時地瞟向我們的幹部隊伍,就像那裡著瞭一團火。然而和絕大多數觀眾一樣,這些人並無特殊之處——該安靜時安靜,該鼓掌時鼓掌,該大笑時大笑,也會開小差、低聲交談,包括玩手機。牛秀琴就低頭摳瞭好幾次手機,有那麼一剎那,我甚至想給她發條短信。當然,這個念頭很快就被潮湧般的羞愧所吞沒。陳建軍的脊梁始終挺得筆直,中場休息時短暫出去過一次(並沒有去後臺),沿途還要神經病似地給周圍觀眾打招呼。牛秀琴顯然看到瞭我,她的眼睛眨瞭眨,然後就沒有然後瞭。演出結束後,果然——按部就班,文體局黨組書記、戲曲協會副會長陳建軍慰問瞭全體演員,並為鳳舞劇團獻上花籃,祝賀她三周歲生日快樂。陳建軍肯定瞭鳳舞劇團在評劇文化傳承和創新上所做的貢獻,對即將開始招生的鳳舞藝術學校表達瞭關切和贊許,他還幽默地表示:“如果我的孩子是適齡學童,我也會把他送去(藝術學校)學兩天,不敢說習得什麼技藝吧,起碼受點傳統文化的熏陶總不會錯。”
“老祖宗的東西,”陳書記自信地說,“不會錯!”他是否一字不差地說瞭這些話,我不清楚,至少當晚新聞裡畫外音是這麼說的。在人墻的隔離下,遠遠地,我看見他和劇團成員們一一握手,包括母親。值得一提的是,這廝又唱瞭《金沙江畔》選段,什麼“烈日高懸萬重山,口幹舌燥心似油煎”,奶奶很喜歡,父親則嗤之以鼻。電視臺也采訪瞭母親,她面對鏡頭說:“相信劇團會越來越好,也祝大傢越來越好!”說不好為什麼,我卻有點高興不起來。
當天演出結束時大概四點半,等采訪結束、觀眾退場、收拾妥當已近六點。全劇團三四十號人踩著火辣依舊的夕陽到老商業街的蘭亭居吃飯。大夥兒都很高興,以至於透過樹冠的陽光紅得像抹水彩畫。張鳳棠收到兩束花,笑得合不攏嘴,小調哼瞭一路。她問我啥時候開學,我說就這兩天吧,她說是不是呆傢裡更舒服,這不廢話嘛,於是我笑瞭笑。“咦,”像是突然想起來,張鳳棠問,“你們學校離你姐姐那兒近不近?”
“哪兒?文化局?差不多吧。”事實上平陽文化局在哪兒,我根本一無所知。
“那你們姐弟倆可要多聯絡聯絡,這出門在外的,是不是?”
我當然點頭如搗蒜,張鳳棠便把表姐的手機號給瞭我,一副手忙腳亂的樣子。劇團訂瞭蘭亭居最大的包間,攏共擺瞭五桌。在二樓走廊裡,看著琳瑯滿目的水晶燈,我親姨感慨說以前她在附近開賓館的時候這飯店也是一堆破爛,現在搞得,真是像模像樣。然後她搗瞭搗我,小聲說:“你媽啊,也是大老板瞭,瞅瞅,多有面子。”
我不明白吃個飯有啥面子,於是我說:“吃個飯有啥面子?”
“吃個飯?”張鳳棠笑得神秘兮兮的,目光在周遭快速遊弋後又回到我身上,“這文體局局長都來捧場還不夠有面子啊?還想咋地?”這麼說著,她又搗瞭搗我。我想反駁兩句,卻發現根本無話可說。瞬間,一種黏稠的情緒縈繞心頭,直到在飯桌旁坐下都沒能散去。
劇團有點陰盛陽衰,男的湊瞭個一桌半,其餘全是女同志。遠遠地,母親舉杯祝酒,說這一年又一年大傢辛苦瞭,但,恐怕還得繼續辛苦,未來永遠在明朝。說完她一飲而盡,碎花方領上的脖頸白得耀眼。有琴師搗蛋說,這一周年是一杯,去年就不說瞭,三周年咋也得三杯吧?男同志們立馬開始起哄,女義士迅速反擊,說你個大男人算得還挺滿,娘們兒樣!一片哄笑中,母親再次起身,輕斟滿飲又是兩杯。她倒扣瓷尊晃瞭晃,泛著紅暈的目光直掃而來:“該你們瞭!”這瀘州老窖特曲五十二度,老實說,我真替母親擔心。然而她是喜悅的,如同鄭向東起身講話時大傢的歡聲笑語,周遭的一切都是喜悅的。小鄭自然又感謝瞭文體局,他說希望同志們在文體局領導的關懷下來年再創佳績,把我們的評劇事業發揚光大。他這種話語系統還停留在前三十年,刻板得比姥爺還要蒼老,但在節日的氛圍裡卻總能平添幾分喜慶。
當然,鄭向東也會說人話,這酒勁一上來,滿嘴的生殖器夾雜在“同志”間撂得滿桌都是。他給母親說要把父親叫過來,“得他媽跟和平老弟好好喝幾杯”。母親說父親沒空,“你也少喝點”。“這好日子,為啥不把和平老弟叫過來,嫌他給你丟人?!”這廝弓著背,臉像片紅尿佈,任人如何拉拽就是不坐下。母親垂著頭,好半會兒笑笑說:“你叫你叫。”說不好為什麼,那笑容蒼白得讓我心裡猛地一疼。於是我一把給鄭向東扯到瞭座位上。他看看我,打瞭個嗝兒,沒說話。鴨包魚上來時,沒夾兩筷子,小鄭掏出手機,說不管咋地,“非要跟和平老弟喝他媽兩杯”。仰著臉亂摳一氣後,他轉過身來,請求我幫他“撥通和平老弟的電話”。母親在百花叢中給大傢分發饅頭,鄭向東難纏得像隻蒼蠅,我隻好盡瞭舉手之勞。父親說正忙來不瞭,小鄭說你個雞巴你來不來,推脫幾次後父親說一會兒到。如你所料,“一會兒”就是“永遠不會”的意思。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鄭向東卻毫無失落之意,顯然,他也清楚父親不會來。輾轉一圈後,他把目標放到瞭我身上。我說我不會劃拳,他說那就幹喝,“老哥哥還怕你”。兩杯下來,他就滑到瞭椅子上,一個勁地哼哼哼。我問他要不要緊,他一把拽住我的手,唧唧歪歪也不知道說些啥。我問他還喝不喝瞭。“喝!咋不喝?”他一下睜開瞭眼,“老哥哥今兒個高興,劇團越來越好,我高興哇!”
“你媽啊,”他捏著我的手,“厲害!我也沒給團裡做啥貢獻,這大方向上啊,都是你媽在操勞,你說厲害不厲害!我這個妹子,厲害!”鄭向東伸瞭個大拇指,如同定格成瞭一尊塑像。二十秒後,塑像崩塌。鄭向東從座位上爬起,二話沒說,踉踉蹌蹌地奔瞭出去。母親沖我招招手,問我喝瞭沒。我當然說沒。她指瞭指外面,讓我看著點。我望瞭望周遭尚在震天吼的諸位,隻好站起身來。
鄭向東吐瞭許久,我也給他捶瞭許久。具體過程就不描述瞭,畢竟其間充斥著一種令人憂傷的味道。趴洗手池前抹瞭把臉後,鄭向東又踉踉蹌蹌地走出瞭衛生間。我不遠不近地跟瞭上去。不想他老沒進包廂,而是在樓道口一屁股坐瞭下來。我問他坐這兒幹啥,回去吧。他也不答話,在口袋裡亂摸一通後仰臉管我要煙。“都忘瞭,”他笑著說,“我這戒煙都七八年瞭。”我真不知該說點什麼好。抽上一口後,他說:“你也抽。”於是我靠著樓梯扶手也點上瞭一根。“我啊,今兒個高興,你知道吧?”他又來瞭。
我點瞭點頭。
“這些年,82年,04年,二十——二十二年,都幹瞭點啥,啥也沒幹!”鄭向東抖著腿,鑰匙鏈叮當作響,“在市歌舞團,唱戲的就是個屁,年年領補貼,就戲曲組發得最少!這顛來倒去也就那幾個戲,誰演誰不演,誰主角兒誰配角兒,領導說的算,領導在哪兒呢,老槐樹底下搓麻將呢!噴個煙跳個舞他懂,讓他說五個評劇名角兒出來,你看看他能說全不?”
我感到很有意思,這人模狗樣的小鄭還是個老憤青呢。
“你姥爺當年咋去地方劇團瞭,憋屈哇!”鄭向東直拍大腿,連煙灰都抖瞭下來,“他啊,資歷到瞭,無所謂,我不行啊,我還得混!後來呢,把歌舞團都混倒閉瞭,好歹這資歷也到瞭,進瞭文化館。這文化館是幹啥的?喝茶,看報,有檢查就打掃打掃衛生,徹底跟這評劇不沾邊兒嘍。也就逢年過節,這五一瞭,元旦瞭,搞個晚會,我們上去咿咿呀呀唱兩句,啥雞巴玩意兒都!”
說實話,這些東西我一點都不愛聽。這麼一個大老爺們兒給你訴苦,夠折磨人的,所以我丟掉煙頭說:“走吧?”鄭向東卻不樂意,他又管我要煙,我隻好俯下身子恭恭敬敬地給他老點上。
“你媽啊,搞這個評劇藝術團,跟我真是一拍即合,這定位太準瞭!你放眼全國,有能力搞新劇的評劇院才幾傢,別說劇團瞭,絕無僅有可以說!這劇團一搞啊,還真是把我們這些人——我,老何,老郭,還有那誰——還真是把我們給解放瞭。想想啊,要是早搞幾年,那該多好,咱們現在指不定啥樣呢,大好時光給荒廢瞭呀。”
母親從包廂出來,在走廊裡張望一通不見人,就踱到瞭衛生間門口。我隱隱聽見她叫瞭一聲林林。剛想應一聲,地上坐著這位嘆口氣,又開腔瞭:“你那個啥老姨,呃,牛秀琴,別看現在牛氣得很,當年啊,在市歌舞團,她也就是個會計,老紅星劇場的會計,高中不知道畢業瞭沒,給她哥哥找關系硬塞瞭進來。那時嘴甜啊,又是叔又是哥的,結果轉眼兒人傢給調到瞭營業部當經理,再一轉眼兒一拍屁股進瞭文化館,等俺們回過神來,人傢已經去瞭文化局。我們排戲,領導來視察,抬眼一看,這不當年流鼻涕的小牛麼,也不叔瞭也不哥瞭,牛氣得很!”
這話聽得我一愣一愣的,眼睜睜地看著母親又回瞭包間。她上身碎花短褂,下身黑邊百褶裙,在走廊裡翩翩而過,像隻采花的蝴蝶。
“你說你有啥本事兒啊,不就是個女的麼,”鄭向東背靠墻垂著腦袋,聲音越來越低,“那檔子事兒誰不知道?”
這些話於我而言真假難辨,更重要的是我壓根不知該說點什麼好,隻能假裝沒聽見。服務員打此經過,白瞭我們一眼。我趕緊給人讓道,地上這位則視而不見。
“自然,我也沒啥本事兒,也就工工小生,沒關系,沒後臺,沒錢,也做不瞭啥大貢獻。我能帶給劇團的,除瞭幾十年的排戲經驗也沒別的瞭。這需要錢的時候,需要審批的時候,需要演出證的時候,咱都幫不上啥忙,頂多四處托人找找門路。我這妹子是一個人在撐啊,真的很辛苦,很辛苦啊。”鄭向東連連嘆氣,興許是卡瞭一口痰,他的聲音沙啞而緊繃,像一個瀕死之人在拼命掙破套在頭上的塑料袋。
毫無防備,我猛然一個激靈,雞皮疙瘩都掉瞭一地。
“你媽很辛苦啊,你知不知道?”他連連搖頭,喃喃自語,像是陷入瞭一種魔怔。
燈光亮如白晝,不知天是否黑瞭下來?情不自禁,我又摸上瞭一根煙。
“這政府啥都要管,啥都要批準,沒有那張紙啊,”他抬頭瞅瞅我,揮瞭揮胳膊,一截煙灰隨之散落,“你啥也幹不瞭,這社會就這樣,想幹點事兒你得學會妥協,老實人啊,啥都幹不瞭,慢慢你就知道瞭。”
我不明白他什麼意思,更不明白什麼時候話題從他轉移到瞭我身上,這種突兀感讓人渾身不自在。我想是時候回去瞭。鄭向東卻沒有任何起身的打算。他焗瞭油的頭發一如既往地黑,眉毛上卻露出星星點點的白色。他猛抽口煙,然後打瞭個嗝兒,於是煙霧從口腔和鼻孔中同時溢出。樓下大廳人聲鼎沸,樓上包廂吆五喝六,中央空調制造著沁涼的冷氣,周遭卻無處不在地透著一股餿掉的咸魚味。我突然就覺得這個暑假過於漫長瞭。正是此時,母親躥瞭出來。“你倆跑這兒幹啥?”她看看我,又瞅瞅小鄭,目光再回到我身上時說,“誰讓你又抽煙的?”
********************
八月二十四號這天,牛秀琴竟然到傢裡來瞭。當時奶奶在陽臺口納鞋底,我臥在客廳沙發上看男籃和塞黑的比賽錄像。之所以看錄像,當然是因為錯過瞭昨晚的比賽。之所以錯過昨晚的比賽,當然是因為早早就放棄瞭中國隊。自從男籃以大比分輸給西班牙後,自從姚明在新聞發佈會上宣稱失去希望乃至要退隊後,任何一個明智的人都會作出這麼一個選擇。然而昨晚上這幫逼竟以一分險勝塞黑,從而挺進瞭八強,難免讓人有點小期待。門鈴響時第三節剛結束,奶奶說開門,於是我就去開門。接著牛秀琴便出現在視野中,她一手拎著一個塑料袋,裡面各塞瞭一個南瓜。這實在讓人大吃一驚。當然,她也很驚訝,至少表現得很驚訝,因為當頭她就叫道:“你在傢也不早說,還以為你開學瞭,害我提這麼倆玩意兒跑這麼老遠,想累死老姨啊!”
對牛秀琴的到來,奶奶自然喜出望外。她老吩咐我又是端茶倒水又是開空調切西瓜,隻怕虧待瞭這個金貴的表妹。牛秀琴嘴上客氣,實則非常享受這份殷勤,我猜是的。關於南瓜,她說老傢一個堂兄種瞭不少,“其實也不是種的,就是自己冒出來的,一夜之間就爬滿瞭整個山墻,你說靈性不靈性”。對於靈性的南瓜,奶奶當然更是喜出望外。她列舉出傢裡人的種種病痛,包括母親前段時間來痔瘡,以期通過自己的坦誠來獲得靈性的護佑。恕我直言,這種情緒當然是不健康的。關於老傢的堂兄,奶奶問是不是XXX,牛秀琴說你咋知道,奶奶便開始講小時候如何如何,搞得牛秀琴笑得前仰後合。實在有點誇張。比賽很快就結束瞭,不是中國隊表現得多好,而是塞黑表現得太差。不過姚明和李楠確實是大功臣,浴血奮戰,可圈可點。我瞎換瞭幾個臺,往陽臺方向瞟瞭幾眼,又零星地感受瞭下她們的口水,最後起身進瞭書房。
沒一會兒牛秀琴就進來瞭,問我在幹啥。我說準備看電影。事實上我有些心不在焉,還沒想好要幹啥。“啥電影啊,讓老姨瞅瞅看過沒?”她湊過來,雙手撐膝,披散著的大波浪卷兒撫上瞭我的臉頰。我隻好隨便打開瞭一部電影。《天黑請閉眼》,王志文演的,一部大垃圾片,可憐我看完沒來得及刪。顯示器旁支瞭個母親的相框,牛秀琴就拿起瞧瞭好一會兒。照片攝於九五年威海銀灘,母親一身大紅色的連體泳衣,外面又裹瞭件白襯衫,脖子上還套瞭個遊泳圈,濕漉漉的頭發披散在肩頭,明媚而俏皮。“恐怖片兒吧這個,好看不?”牛秀琴放下相框,離我更近瞭,香水和發絲讓人想打噴嚏。不等我答話,她便擠擠我:“讓老姨也坐坐啊。”這麼說著,那肥碩的屁股就占去瞭多半邊椅面,搞得我心裡咯噔瞭一下。牛秀琴的大腿很有彈性,包裹在一字裙裡就顯得更有彈性瞭。她雙臂抱胸,於是我的餘光裡總有一抹雪白。奶奶還在客廳,可惜聽不到任何聲音。廖凡一驚一乍的,娘們兒一樣。牛秀琴問我這人是不是演喬峰那個,我說不是。她便擠瞭擠我,小聲說:“裝啥?”
“啥?”
“沒收到短信?”
“沒啊。”事實上手機扔在臥室,收到也看不到。於是我問她發的啥。
“沒啥。”牛秀琴不再說話,像是被電影攝去瞭魂魄。
也不知過瞭多久,奶奶推開門,說她要出去買點上供用的東西,讓牛秀琴別走,中午留下來吃飯。後者也沒表示她是否要留下來,隻是提醒奶奶註意安全,並把她老送到瞭門口。再回來時,她繼續挨著我坐瞭下來,也沒說啥。我呢,隻剩挺直脊梁的份瞭。張耀揚死的時候,她拍拍我的腿:“這算啥恐怖片兒?”我沒吭聲,她便在我腿上捶瞭兩下,說:“你媽還真是漂亮。”我說啥,她指瞭指照片。雖然有點小高興,我依舊沒說話。牛秀琴卻笑瞭笑,問我有片兒沒。
“啥片兒?”
“你說啥,裝吧就。”
我覺得這一切有點誇張瞭。牛秀琴則繼續捶著我的腿:“你們年輕人還不是最熟悉那套瞭。”我隻好笑瞭笑。“你媽照片放這兒,看片兒也不礙事兒?”這老姨貼近我的耳朵,與此同時攥住瞭我的褲襠。非常慚愧,我早就硬邦邦瞭。這突然的一握讓我禁不住顫抖瞭一下。至此,那隻花花綠綠的手便再沒離開,雖然它的主人始終盯著顯示器,看到驚險處時還要一聲輕呼。這種感覺,老實說,讓人如坐針氈。後來她問奶奶出門帶鑰匙不,我說帶,她又問想她沒,我當然不知說點什麼好。她便扭過身來,一屁股坐到瞭我的大腿上。然後我的手機就響瞭。是的,哪怕隔著一堵墻,哪怕鄭秀文在縱聲尖叫,它依舊振聾發聵。是老賀,她慢悠悠地問:“你實習報告寫得咋樣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