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碎玉

  恢復意識的時候,眼見是類似激烈高潮後的那幾分鐘,周遭莽蒼昏蒙的白,身體拂著靈魂,動不瞭說不瞭話。

  這之後又不知過瞭多久,那些仿佛粘貼在眼睛中的白色像素點散開,天花板一盞盞看不清的無影燈照射下來,生的力量在悄聲中得以回籠,再之後我見到藍色護士服的很多雙手在我胸前忙活,慢慢的慢慢的,開始聽到手術臺上的儀器聲音。

  迷惘自己仍處在幻覺當中,因為覺得場景熟悉,那“嘟嘟嘟……”的心臟儀器響聲似曾相識,還有姐姐少女時期的呼喊,媽媽的呢喃細語,是在如今也似從前。

  我死瞭嗎?

  能清晰聽到腦子裡的聲音,就隻有這一句。

  當我真正有知覺的醒來,媽媽上半身側臥在病床邊,雙腳跪地,一旁的木椅無人問之,一雙素手捉住我的一隻小手,憩息著。

  確切知道自己脫險,我才悠悠看著媽媽,出生的第一眼是媽媽,劫後餘生第一眼也是媽媽,這種感覺給瞭我徐緩心安的氛圍。

  摸瞭摸自己的胸口,不計其數大大小小的疤痕,都很淺,心臟位置的致命傷有道5cm左右的傷疤,細看比其它地方的要舊,我順著感覺從胸膛中心的凹陷摸上去,碰到一塊冰涼的硬物,有些尖利接觸到皮膚,這讓我想起刀子捅入身體前那一瞬間的驚悚,身體抖瞭抖,但再低頭看,見到的卻是姐姐送的星座翡翠,缺瞭近半邊,鈍角處有明顯的刀痕。

  我想到瞭姐姐,眼睛圍著四周的白墻張望,果然姐姐也在我身邊,她坐著,斜椅在不遠的沙發靠背上,也是睡著瞭,手中攥住雙魚座翡翠,我是通過那長長的打著結的紅繩才發現的。

  “姐……”

  我張著嘴,發出的聲音連自己都聽不清,口幹舌燥,有氣無力。

  口很渴,我想起來倒杯水,動作間抽瞭抽被媽媽緊握住的左手,媽媽被噪音吵醒,疲勞的眼眸從鋪滿她完美側臉的墨發中睜開,看著我發怔,平常嫣媚少禦的糯嗓隻能聽見唾液滾滾和哽咽聲,淚痕紅浥鮫綃透,媽媽的臉蛋依舊是雍容華貴,卻道竟有些淒愴。

  “媽媽……”

  我還是喊出瞭人生第一個學會的詞匯,媽媽聽到我喊她就再也忍不住瞭,冷厲的丹鳳眼噙滿淚花,簸蕩的臥蠶將睫毛下緣線瞇成瞭一列列好像鋸齒的波瀾,隨後激動地一把抱我入懷,失而復得的柔情,全都凝固在媽媽無聲的懷抱當中。

  我枕在媽媽因驚嚇過度而失溫的香肩上,輕輕蹭著她的玉頸。

  眷戀半刻,那絲溫暖讓我真正的感覺自己活著,不正經的性格使然,開口打破瞭僵局:“媽媽,我是沒死成麼?”

  這下媽媽將我抱得更緊瞭,抽抽噎噎道:“你要是有個意外,那媽媽也不活瞭。”

  “沒這麼嚴重……”

  我雙手扶著媽媽的香肩,讓原本跪在地板上的媽媽坐到床沿邊,揪起病服逗著面前憐相的美母,痞裡痞氣的說:“這不輕傷嘛?傷口都很淺……俺敬重滴母上大人,兒以後不會嚇您瞭嘞。”

  媽媽險些破涕為笑,抹抹眼淚才說:“輕傷……虧你說得出來,動瞭大手術……”

  媽媽話沒說完,姐姐醒來,斂聲息語來到瞭我們母子身邊,光站著嘴唇抽搐,幾欲張嘴說話無語,一頭金發和臉色都顯得些許的板滯幹巴。

  姐姐畢竟沒有媽媽這般堅毅,我們對望幾秒,姐姐婆娑桃花眼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驟的占去媽媽抱住我的位置,頭靠在我頸背上放聲大哭。

  很久沒體會過被媽媽姐姐緊抱住的溫馨瞭,胸口上隱隱的疼痛感,已經被兩大美女的懷貼蓋去大半,我一手安撫著姐姐的後背,一邊問媽媽:“做手術時不是不能戴首飾嗎?首飾攜帶細菌,媽媽……我真做過手術瞭?”

  媽媽尚有些驚愕,我拿出斷裂的星座翡翠,接著問:“我怎麼還戴著首飾?”

  “唉……”

  媽媽喟然長嘆,還貼著我的酥胸在這道長呼吸中幾乎將我頂起來。

  松瞭一息,媽媽的聲音才算回到印象中的軟糯正常:“是你做完手術後,你姐姐給你戴上的,說能保你平安。”

  人有意識的昏迷就像半醒半睡的夢,一切都像剛剛發生的一樣,我追溯不起來,咱母姐碰到我的事兒都挺迷信的,也說得通,但姐姐聽到媽媽這麼一說,似乎被什麼觸動瞭,趴在我頸脖上哇哇哇的大哭。

  我扶著姐姐,用袖子替她搽拭眼淚,抓住胸前的翡翠往上提:“姐姐,這玉塊都碎瞭,碎瞭也能保我平安啊?”

  姐姐聲線啞啞的,手起重落,卻是打在自己的大腿上,屈枉壓壓唇說:“都快嘎瞭,還這麼調皮。”

  “這不沒嘎麼?”

  “這玉塊替你擋瞭致命傷,回頭媽媽也要去幫你姐弟倆求個護身符……”

  媽媽愛憐的摸著我胸前的傷痕,摸到星座翡翠悠悠道:“多得這塊東西,不然那麼長的刀子插進我兒子的身體……媽媽現在想著都後怕。”

  媽媽說著說著眼角又噙起點點淚花,我忙分出一隻手安撫母上大人。

  插進身體裡……這話聽著像我被強奸瞭,讓人有點啼笑皆非,我微笑著調侃道:“沒事媽媽,這世上隻有一種可能讓你兒子死於非命,那就是讓您給打死的。”

  “還在這張嘴閉嘴的死~!”

  和姐姐一般,媽媽舉手要拍我腦門,最終巴掌沒落到我身上。

  說到致命傷,我一下子想起黑塊頭同學,急問道:“我同學怎麼樣?替我擋刀的那個人。”

  “擋刀?”

  媽媽和姐姐都熒惑的看著我,媽媽邊問邊吹著倒好瞭的白開水。

  我喝下一口熱水,潤潤喉嚨才說:“就……他是我同學,捅我刀的男人一開始是找我的,他沖過來替我擋瞭第一刀,應該在我旁邊,他怎麼樣瞭?誰送我到醫院的?”

  “欣欣叫的救護車……沒事瞭,弟弟不怕,媽媽姐姐都在。”

  姐姐看我仍心有餘悸,柔聲撫著我的後背,然而我現在更在意黑子的安危,追問道:“那個同學怎麼樣瞭?怎麼叫的救護車啊?我記得我倒在血灘中……流那麼多血怎麼可能等到救護車趕到?”

  “是他的血。”

  我問話很急,以致手中杯子灑出些熱水,媽媽不慌不慢的接過杯子,語氣冷漠。

  “他現在怎麼瞭?”

  我轉而看向姐姐,祈望善良的姐姐能給我一個心安的回復。

  姐姐垂睛吞吞吐吐道:“他……失血過多……”

  “不是……這麼大一個活人……你們不救他嗎?”

  我快崩潰瞭,黑子再不濟,起碼出事的第一反應是替我擋刀,我內心不想當這種負義人。

  “那個叫何恨苦的男生,已經證實搶救無效……”頓瞭頓,媽媽面無表情的說:“死瞭。”

  聞訊我頭頂被一道天雷劈開瞭似的,無端而生的忿忿:“媽媽……您……他替我擋瞭刀的啊……您怎麼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媽媽不在乎其他人,媽媽隻在乎你。”

  興許是瞧出瞭我的心思,媽媽輕柔摸著我的頭發安慰道:“不打緊的,人各有命……何況他不也偷你爸爸的東西瞭麼?你不用自責。”

  “媽媽……”

  “嗯?我不在這嗎?”

  想起要問關於爸爸性取向的問題,可我剛醒來思維不及平時,亂七八糟的事情庶乎令我懷疑人生瞭,雙手抱頭打理著自己的一連串疑問,媽媽以為我還在糾結,拿開我一隻小手說:“你要真內疚,我可以給他母親發撫慰金,保證他母親一輩子衣食無憂。”

  我不由問道:“為什麼不是父母?”

  “他父親有毒癮,上個月已經過世瞭。”

  “他沒有其他親人嗎?”

  “都不在華海。”

  “……”

  我愁著臉不說話,媽媽溫溫柔柔看我幾秒鐘,當著我和姐姐的面打電話讓市財務的人調查黑子同學的傢屬情況,並說瞭要給他母親發放撫慰金,看這個氣魄,其實媽媽早就調查清楚瞭,隻不過是在給我求個心安,再去說什麼已經沒有意義瞭。

  有時候真不知道說是媽媽無情好,還是世道本就如此好。

  或者就像媽媽說的,隻要知道母上大人在乎我,這樣就足夠瞭。

  心中五味雜陳間,姐姐拎著我的手指,拉著讓我靠在她肩膀上,什麼都沒說。

  “何恨苦……”

  我頭一次念出黑塊頭同學的名字。想到(孔乙己)那句完整的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

  何恨苦……何恨苦……人如其名,名如其人。

  ……

  往下的幾個小時內,咱傢那些我沒見過面的七大姑八大爺接踵而來看望,別的不說,傢族的女人都挺貴氣漂亮的,媽媽姐姐和親戚客套著談話,無聊時我通過病房玻璃窗的單向透視膜看室外,見到那個唇下角有顆美人痣的貴婦,不過可能是我看錯瞭,疲倦著我也沒出去確認。

  親戚都離開後,媽媽叫來醫生和護士給我做康復檢查,這當中包括確定有沒留下創傷後遺癥的心理醫生。

  初時一系列檢查都正常,到心理咨詢環節我沒耐性瞭,給我做心理咨詢的是個40出頭的女醫師,長相普通還比不瞭護士小姐姐,問題全是些廣泛心理書籍上就可以看到的,很多問題我知道回答什麼就會得到什麼診斷。

  女醫師也是看出我在這方面有涉獵,開始問起我一些生僻的問題,漸漸地,我被她繞進去瞭,問什麼都如實回答。

  這期間,欣欣姐帶著珂姨來看望,欣欣姐見我在做心理咨詢,沖媽媽姐姐點點頭,過來拉著我的手,安靜坐在我旁邊,老爸這個點也下班瞭,是最後一個走進病房的,看看我,也不做幹擾。我是覺得有點壓抑,想早點結束,回答女醫師的問題就變快瞭,沒多思考。

  “蘇部長……您兒子他……”

  心理咨詢戛止,女醫師做著手抄記錄,突然抬頭對媽媽說話。

  媽媽看一圈周圍在場的所有人,垂眸斂目道:“沒事,你說吧。”

  “您兒子……應該是患有性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