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進入瞭大院,慢慢停穩在療養院後門。
剛剛秘書提及的兩個書記似乎是已經被打發走瞭,現在門口隻有寥寥幾個人影站在門口等待,其中幾個身形熟悉。
車裡還有女人低低的抽泣。
沒有等司機開門,男人沉著臉自己打開車門下瞭車。
“爹地,媽咪。”
那幾個人已經迎瞭上來,其中有一個人在喊他。
男人上瞭臺階,緩瞭緩腳步。他側頭看向自己面前的這個眉目沉穩又難掩疲態的男人,拍瞭拍他的肩膀,面色似乎有些動容——卻什麼也沒說。
又抬頭看瞭看他身後穿著白大褂的男人。
“這位是劉院長。”
喻陽為他介紹,經歷瞭昨天下午到今早幾百公裡的奔波,喻陽一夜未眠,聲音已經有些沙啞,他的視線在男人花白的鬢角上微微停頓,又馬上掠過,思維清晰,“昨晚劉院長一起去瞭雲生會診,手術完又連夜一路跟過來。”
“劉院長辛苦。”
男人面無表情,伸出瞭手,劉院長也趕緊上前一步,和男人的手重重的一握,“應該的應該的,醫者父母心。”
“那現在我們上樓看看病人,”
兩人交握的手松開,男人依然面色沉重,劉院長長話短說,又道,“昨晚的手術很成功,病人體征也很平穩,隻是還沒蘇醒。我待會為你們介紹一下昨天下午手術和昨晚觀察的情況。”
“嗚嗚嗚——我的恒恒——遭那麼大罪——”
女人哭瞭一路這才剛剛收瞭聲,醫生這麼一說,她這下又拿手絹捂著臉哭瞭起來。
“媽咪。”喻陽靠瞭一步,伸手及時去扶住瞭自己的母親,又低聲安慰她,“已經做完手術瞭,恒恒沒事的。”
“醫生說不能喝水的,要是口幹就拿棉簽蘸水擦——”
“上次生然然就可以喝水,”
季念坐在旁邊,伸手接過傭人遞過來的溫水,拿起棉簽往她嘴皮上抹,一邊又低聲問,“是剖腹產就不能喝嗎?”
“嗯,破腹產不能喝水。”
一輩子沒做過傢務的二胎爸爸笨手笨腳,拿著棉簽在她嘴上戳,差點戳到瞭牙齒,還盡問些傻問題——
好像第一個孩子都白生瞭。
那時候也是他陪護的。
那時她也是突然發作,進瞭醫院。那時候他也是很忙——在說什麼並購。白天他去公司上班,晚上或者有空的時間,他就來醫院陪她。媽咪白天當然也會來,不過她老人傢一輩子養尊處優,照看個嬰兒都夠辛苦她的瞭。
快出院的時候爸爸也來過一次,看瞭看孩子,給瞭她一張支票。
連月抬頭,看著季念英俊的眉目,一點也沒有生氣。
他來瞭,那麼遠。
還願意陪她。
已經足夠她感念。
別人傢的新生兒父親是不是這樣,她不知道,也無意比較。季念很多地方比別人優秀太多——她應該在某些地方放低要求。
其實她已經沒有什麼要求。她經歷過太多,從小就很孤獨,習慣瞭一個人往前走。
來瞭就很好瞭。
昨晚的夜那麼冷,刀口疼痛。掌心的青果和有人半夜的陪伴私語,也足夠她支撐過一晚上的寒冷。
知道有人關心著她。
“48號床查房。”
幾個醫生推開門走瞭進來。
“48號床——破腹產,昨天下午已經手術瞭,孩子轉去瞭Z省兒科,”
有個醫生看著本子在說話,看瞭看孕婦,又看瞭看坐在她身旁的男人——想起瞭什麼似的,又看瞭他一眼。
“是S市兒科吧?”另外一個醫生湊過來看本子。
“怎麼會是S市——”
“是S市。”
“是S市兒科,”
怕醫生們自己吵起來瞭,連月插話,聲音虛弱。
眼睛又有些酸,連月眨眨眼睛,卻沒有眼淚流出來。
孩子。
昨天醫生把孩子從肚子裡取出來的時候隻給她匆匆看瞭一眼,就又把孩子匆匆抱走瞭。
巴掌大的一點,全身紅通通的,那麼小——像隻被燙掉瞭毛的小老鼠。
連個哭聲都沒有發出來。
喻陽和季念都告訴她,說能養活。
一定能養活的——
“孩子怎麼樣瞭?在那邊情況怎麼樣?”醫生一邊寫著沒事,似乎是隨口問。
連月胸膛起伏,眼睛有些濕潤,沒有出聲。
“沒打過電話來。”季念瞇眼看著醫生,神色平靜,剛剛身上的溫柔已經消失殆盡。
管傢和兩個傭人在那邊。醫生其實也是熟識的——季傢在S市也頗有人脈。
還好大哥是讓轉去瞭S市。
“嗯。”
醫生嗯瞭一聲,又低頭寫瞭什麼,又低著頭吩咐,“被子掀開看看刀口。”
傭人看瞭看自己一動不動的老板,走過來輕輕掀開瞭連月的被子。
“恢復還行,”
醫生看瞭一眼,又叮囑,“今天開始要慢慢下床走動瞭,再痛也要走,不要躺著。”
“48號床那個是季念吧?”
查房一圈之後,有個小醫生坐在辦公桌前突然說話。
“噓噓噓。”有人似乎準備下班瞭,換好衣服出來,馬上開始噓她。
“李姐你噓什麼?”小醫生笑,“還不下你的班?”
“待會你就知道瞭,”這個李姐又去辦公桌前換鞋,一邊又說,“昨晚主任來說瞭,說是院長說的,不許提48床和8樓52床的事,不許拍視頻,不許上網散播謠言——”
“為啥不能說?怕成這樣?真是季念?連月——好像真是啊!”
小醫生笑瞭起來,“院長是怕一大堆記者跑到咱們醫院來采訪吧?”
“肯定是,”這個李醫生回答,“天意老板在咱們雲生被人砍瞭,保鏢砍成重傷,太太砍得早產——”
她頓瞭頓,“我估計可能也是政府不讓人說,誰說誰丟人。”
“就該給他曝在網上去,讓老喻來管管咱們雲生的治安,”另外一個醫生又插話,“我上次去紀念碑,那些小偷猖獗得很,當街拉包——他們外地人不懂,逛街的時候要把包放在胸前的位置——”
“早該讓他們來請教下劉醫生你,就沒有這幾天這回事瞭!”李醫生笑瞭起來。
“玩笑是玩笑,記住啊,不要偷偷去48床拍視頻發網上——季傢的律師昨晚就來過瞭,不是開玩笑的。”
李醫生指瞭指桌子上放著的蘋果,“說請我們體諒他們公眾人物的不容易——不想泄露隱私。”
小醫生看看桌子上的蘋果,“切”瞭一聲,靜默瞭下來。
“我還以為蘋果是李姐你給的呢!”
過瞭一會兒,她拿起蘋果啃瞭一口。
“情況基本就是這樣。肝部受傷,對身體肯定是有影響的,首先是供血功能——”
醫生一直在講解,男人雙鬢花白,站在病床前沉著臉,一言不發。
“差不多就是這樣,以後白天會由張醫生來監護——”
“謝謝你劉院長,”喻陽看瞭看靜默不動的父親,自己接過話,伸出瞭手,聲音沙啞,“您辛苦瞭,我送您下去。”
“不用不用,喻書記,”劉院長擺手,“您留步您留步。”
喻陽不顧醫生一路的推辭,堅持將醫生送到瞭電梯門口,又返回瞭病房。沒有瞭醫生的聲音,病房裡一片安靜,隻有坐在床邊抽泣的母親,和一直站在病床前靜默的父親。
液體掛在病床上面,正一滴一滴的滴入瞭床上那個人的身體裡。
男人臉色陰沉。
“這是什麼?”
他突然開始說話,目光投向瞭床腳。
“是恒恒的衣服——”媽咪側頭看瞭看,又抽泣瞭起來。
灰色羽絨服被抖開鋪在瞭另外的一張床上,衣服小腹處被利刃破口,破口處是一大團已經發黑的痕跡。
冬日的光從外面撒入,照在瞭男人鬢白的頭發和沉著的臉上。
他胸膛起伏,慢慢伸手,輕輕撫摸過瞭這處裂口和血痕。
“嗚嗚嗚——恒恒流瞭那麼多血——這些壞人——”病房裡又有瞭女人的哭聲。
一張紙條的一角從衣服口袋裡冒瞭出來,帶著血跡。
男人伸手扯瞭出來。
報警回執單。
幾個大字清晰,上面還有被血染過的痕跡。
男人伸手撫摸著上面的血跡,半天靜默不語。
“陽陽,你幫我把小劉叫進來。”過瞭一會兒,他輕聲說。
“把這張紙條親自轉交到王書記手上。”
男人把這張紙條交給瞭秘書,垂眸吩咐,聲音平靜,“再請轉告他,”
男人的氣息頓瞭頓。
“依法治國。”
“這也是那位的意思。”
男人垂眸,面無表情,聲音平靜,“喻傢人沒有特權。也從來不會搞特權。請一切秉公辦理為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