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白色鴿牌羽絨服的女人站在繳費處排著隊,右手拿著手機接著電話,左手拿著一張銀行卡和兩張住院證,還有一張身份證。
她踩著高跟鞋,不自覺的挪著步,鞋跟在醫院的地面上發出瞭不耐煩的響聲。
“我知道瞭,我知道,我怎麼可能墊錢?”她皺著眉頭,“我把住院手續給他們辦完就回來——他們自己有錢,我就繳個費。”
“好瞭好瞭,哎呀你說這些幹什麼?不和你說瞭,嗯,嗯,就這樣。”隊伍馬上就要到她瞭,她又匆忙說瞭幾句,掛瞭電話。
然後低頭看瞭看手裡的兩張住院證。
一張寫的餘恒,腹部開放性損傷,要交兩萬,一張寫的連月,早產,要交五千。
一個躺在四樓,一個在八樓搶救。
男人沒意識瞭,那個孕婦還有意識,剛剛還給瞭她卡和密碼還有身份證。
嗯,隻有她有身份證,她朋友沒有身份證。
女人把單子遞瞭進去,收費員也發現瞭這個問題。
“怎麼缺個身份證號?”
“搶救去瞭,人都昏迷瞭,沒有身份證。”她回答,“我就是路過的。”
收費員轉頭問瞭誰,又打瞭一個電話。
“兩萬五。”冷冰冰的聲音從櫃臺傳來。
她輸入瞭密碼,櫃臺裡的打印機沉默瞭一會兒,終於開始滴滴答答的工作,她松瞭一口氣。
有錢就好。
墊錢,那是不可能的。她也是窮學生,沒錢。
拿著住院卡出來的時候,女人路過瞭旁邊的小賣部,想瞭想,又去買瞭一些毛巾拖鞋牛奶——
小店不能刷卡,東西也不貴,不過一百多,這些她自己付瞭錢。
他們的朋友什麼時候來?抱著盆往樓上走的時候,她又想,今天傢裡團年,她要回去吃晚飯的。
剛剛孕婦拿瞭她的手機不知道和誰打瞭電話,一邊說話一邊流淚,說這個餘恒被捅瞭一刀昏迷瞭,說她已經破水瞭,手機還被偷瞭——誰還在美國,聯系不上,讓他去找人。
那邊的反應好像很冷淡,問瞭醫院名字,好像沒說幾句話就掛瞭。
也是個可憐人。
按瞭電梯按鈕她又想,那邊反應這麼冷淡,也不知道今晚有沒有人來照看她——兩個病人呢,醫院不會不讓她走吧?
手機又響瞭起來。
一個陌生號碼。
“喂?”她抱著盆子,好不容易挪出瞭手。
“你好,”那邊是個男聲,語調沉穩卻又急迫,“這裡是——軍政治部,”
那邊說的太快太突然,詞語有些陌生,女人一愣,竟然沒有聽個明白。她隻以為是時下流行的網絡詐騙——還沒開始說話,卻又聽見那邊問,“請問您剛才是送瞭一個腹部受傷的男性去瞭醫院嗎?再和您確認一下當時的情況和醫院地址可以嗎?”
那邊問瞭幾個問題,又讓她留下瞭名字,很快掛瞭電話,似乎很急迫。
額——
這個時候不該是傢屬來聯系嗎?這是單位來聯系瞭?
女人皺眉,心裡又覺得有什麼不對。她抱著盆剛出瞭電梯,卻又被一個護士喊住瞭。護士手裡提著一袋染血的衣物和證件,遞給瞭她,“8樓52床的衣物和證件,你來清點一下,再來簽個字。”
“本來讓孩子多在肚子裡待一天,就更好一天,畢竟你現在是高齡早產,”
文清提著這袋衣物回瞭女人的病房,又看見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拿著筆和幾頁紙,正站在旁邊和床上奄奄一息的孕婦說著話,“但是B超顯示羊水已經不夠瞭,胎兒情況不好,我們建議馬上手術。孩子出來後需要馬上送去Z省兒科醫院搶救——你傢裡人來瞭嗎?要簽很多資料。我們要告知你們風險。”
“都沒來,我自己可以簽。”孕婦聲音溫弱,卻十分堅定。
文清走過去/,坐在瞭旁邊的椅子上,又看向她。女人的臉色蒼白,嘴唇微微翕動——神色卻十分平靜。
平靜中有著堅定,讓人心驚。
似乎什麼風浪都不能打倒她。
醫生也看瞭她一眼,又把目光投向瞭旁邊的文清。文清趕緊搖瞭搖頭,又解釋瞭一次,“我不是親戚,我就是路過的,這個我不簽的。”
簽字,她是絕對不會簽的,這些道理她懂。
“我自己可以簽,”病床上的女人又說瞭一次,聲音低微卻平靜,“我傢屬還在美國,正在趕回來。你放心,孩子和我出瞭什麼狀況,他都絕對不會訛你。”
“那行,你自己簽吧,先做手術。”
最中間的那個主任站瞭幾秒,似乎很快做瞭決定,把紙筆遞給瞭床上的女人,“你傢屬到瞭我再找他補簽。你傢屬沒簽字我們風險很大的——你中午吃飯瞭嗎?”
“孩子的問題,我必須要再和你強調——”
醫生拿著簽好的單子走瞭。
把男人染血的衣物放在瞭女人的床腳,證件交還給瞭她,文清看瞭看床上沉默的女人,也沉默瞭一下,又提議去給她找個護工。
“你傢屬也不知道什麼來,”她看著她的臉解釋,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得回去吃晚飯。要不我先去給你找個護工?我剛剛問過瞭,250一天——”
“好的,謝謝你。”女人看向她,輕聲道謝,臉上勉強勾出瞭笑容來,“今天幸虧你,不然我和,”
她頓瞭下,聲音微弱,“他,都不知道怎麼辦。”
“等我們出院瞭,再來親自答謝你——”
“不用不用。”
文清客氣瞭幾句,松瞭一口氣,又看瞭她一眼。嘴唇蒼白,容貌動人——還是覺得她眼熟。
穿衣打扮都有氣質——包還是高奢——感覺像是哪個小明星,好像哪裡見過,可是卻又想不起來。
算瞭。
遭此大難,女人卻隻一路上默默流淚。雖然她自己動不瞭,可是卻情緒穩定,不卑不亢,還能溝通,客氣知禮,未免讓文清高看瞭幾分——同時也更松瞭一口氣。
這也是她當時願意留下來幫忙的原因。
好人要做,可是應該在確定自己安全的情況下做。
她可不是濫好人。
“你傢裡應該也快來瞭。剛剛有一個人,”
文清想瞭想,又繼續安慰她,給她吃顆定心丸,“說他是哪個部隊政治部的,還打電話來問過我,問的很詳細——”
她看著女人張嘴吸瞭一口氣,眼角又有淚滑落瞭下來,文清又扯瞭紙巾給她擦去瞭,“你們是不是部隊的?應該你們單位快有人來瞭。”
本來以為他們倆是夫妻,可是上救護車的時候她又說是弟弟。
明明連姓都不一樣的。
是同事吧?
這麼神秘,是特工?她腦裡閃過一個自己都覺得驚奇的念頭。
懷孕特工來雲生執行秘密任務嗎?
什麼鬼。
“嗯。”
床上的女人閉瞭閉眼睛,眼淚似乎更多瞭。
“謝謝你,”她又哽咽瞭一下,沒有看她,隻是低聲說話,聲音低微,漸不可聞,“有人來就好瞭——”
本來早該走的,文清心裡不忍,還是一直等到她被送去手術室的那一刻。
看著手術室的門合上,文清也吐瞭一口氣,轉身準備離開——剛剛已經和她告過別瞭。
最多明天再來看看她的傢屬來瞭沒有,仁至義盡。她又想。
手機又響瞭起來,她拿起來一看,還是陌生號碼。
該不會又是問情況的吧?
她感覺自己都有些不耐煩瞭。
人半天不來一個,電話卻打那麼多——
好人難做啊。
警車的聲音在樓下由遠而近。
文清站在走廊接起電話,又順便往樓下看瞭看,樓下停穩瞭好幾個車,好多人急匆匆的從車上沖瞭下來,全部沖進瞭住院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