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嗯!”

  我沖著新三嬸肯定地點點頭,大舅推著自行車,湊到肉案前,新三嬸以不屑的目光,輕蔑地掃視著我那奇貌不揚,衣著破爛的大舅:“嘿嘿,兩溜溜棒,到市場想什麼魂啊?”

  “溜達溜達,沒事,溜達溜達!”

  蓬頭垢面的大舅,早已察覺到新三嬸那異樣的目光,他佯裝著沒有看見,胡亂應付著新三嬸,然後,繼續親切地問我道:“小力子,就你一個人來的啊!”

  “嗯,就我自己來的,大舅!”

  “走,到大舅傢住幾天吧!”

  “這,”

  我正遲疑著,新三嬸則非常麻利地割下一條豬肉,啪啦一聲,隔著肉案,尤如一名出色的籃球運動員,非常準確地將豬肉,扔進大舅車把上那條骯臟不堪的口袋裡,然後,沖我呶瞭呶嘴:“去吧,小力子,混小子,這麼老遠來的,應該去舅舅傢住幾天,這才對啊!”

  “三嬸,”

  大舅聞言,繞過肉案子,拉起我的手。

  我轉過臉去,很不情願地望著新三嬸:“三嬸,那,我,這就走嘍!”

  “去吧,過幾天,三嬸上站的時候,就把你接回來!”

  吧嗒,我正欲轉過身去,新三嬸突然抱住我的面龐,吧嗒一聲,送給我一個回味無窮的香吻,然後,又送給我一句不冷不熱、讓我既羞愧、又有些興奮的話:“去吧,小騷包,混小子!”

  “三嬸,再見!”

  我激動不已地撫摸著新三嬸送給我的,那片微微泛濕的,在凜冽的寒風中,立刻又變成一塊白霜的印漬,依依不舍地沖著新三嬸擺瞭擺手。

  突然,新三嬸似乎想起點什麼,再次摟住我,將嘴巴附在我的耳朵上:“小力子,混小子,到你大舅傢後,替我問問你大舅,他給我照的照片,照哪去瞭,還有沒有哇!呶,”

  新三嬸沖我嫵媚地一笑,又偷偷地乜瞭大舅一眼,一臉詭秘地嘀咕道:“去吧,小騷包,混小子,記住,你一定替三嬸問一問啊!”

  “小力子,”

  走出熙熙攘攘的自由市場,大舅轉過身來,他瞭瞭瞭新三嬸那豐茂的背影,悄聲嘀咕道:“她是你三嬸吧?”

  “嗯,”

  我點點頭:“是新三嬸,大舅!”

  “嘿嘿,”

  大舅譏諷道:“這小娘們可不是省油的燈啊,風浪去瞭,我認識她,以前,她是醫院的護士,她在醫院的時候,就有說不完、嘮不盡的風流事,現在,跟瞭你三叔,以後,可夠你三叔喝一壺的!”

  “大舅,”

  我突然想起新三嬸的囑托,冒然問大舅道:“大舅,三嬸讓我問問你,她的照片,”

  “啊,啊,啊,”

  聽到我的問話,大舅那灰滔滔的面頰,唰地緋紅起來,他揮著手,滿面羞愧地吱唔道:“啊,啊,啊,等我回傢好好地找找,正好,你去我傢,如果找到瞭,就給你新三嬸捎回來!”

  說完,大舅有意岔開話題,開始喋喋不休地向我講述著他們傢那永遠也理不清、道不完的、雞毛蒜皮的瑣碎之事。

  我默默地尾隨在大舅的屁股後面,哭笑不得地盯著大舅屁股蛋上那塊永遠也不能縫合上,永遠都是搭拉著的破佈丁。

  從大舅嘮嘮叨叨的話語裡我獲知:因酗酒摔成癱瘓的姥爺,早已滿含哀怨地故去。

  說著,說著,大舅混沌的目光裡,突然放射出不可遏制的忿然:“大外甥,你說說,還有你姥姥這樣的媽麼,你姥爺一死,她就把房子就偷偷地給賣瞭,揣著錢,出門瞭!”

  “哦,”

  我不解地問大舅道:“姥姥這麼大的年紀瞭,還出門?”

  “是啊,”

  大舅感嘆道:“是啊,是啊,大外甥,這件事,都成新聞瞭,這小鎮上的人,誰不知道哇,哼哼,你姥姥這下可出瞭名,老天巴地的,出門瞭,嫁人瞭!你說,讓不讓人笑話吧,唉,連我們這些做兒女的,都跟著她丟臉啊!”

  大舅傢那棟東倒西歪的破草房,也早已變賣掉,如今,一傢老小,在人民公社的照顧下,在黨的關懷下,寄住在鎮中學一間廢棄的、陰暗潮濕的破教室裡。

  鎮中學座落在遼河畔那高高的堤壩下,強勁的西北風肆無豈憧地狂吼著,從中學死氣沉沉的校舍上,陰陽怪氣地呼嘯而過,聽得我好不傷感。

  盡管清貧得連傢徒四壁都談不上,即使那光禿禿的四壁,也不是大舅的,而是屬於鎮公社的,屬於學校的,現如今的大舅,簡直應該說是一無所有的無產階級。

  然而,大舅還是那般熱情好客,呼地掀起那口大木櫃,將僅有的蘋果和糖塊,全部毫無保留地掏拽出來:“吃吧,吃吧,大外甥!”

  “表弟,”

  見我走進屋來,無所事事、懶洋洋地躺在尤如垃圾場般臟亂的土炕上的表姐小姝,笑嬉嬉地抓起身來:“哎呀,表弟長得真漂亮啊!”

  說著,她蹭到我的身旁,一臉慕色地撫摸著我的外衣:“這衣服,哪買的啊,真好看,穿著真帥氣!”

  “小姝她媽!”

  大舅沖著還是那般衣著不整,骯臟不堪的舅母嚷嚷道:“小姝她媽,快,炒菜做飯!”

  “炒什麼啊?”

  舅母攤瞭攤臟乎乎的雙手:“啥也沒有,炒什麼啊,炒我大腿啊!”

  “哼,”

  大舅嗖地從破口袋裡,掏出新三嬸送給他的一條豬肉:“呶,你看,這是什麼!”

  舅母眼前頓然一亮,抓起豬肉走出房門,大舅轉過臉來,坦誠地說道:“大外甥,不怕你笑話,大舅現在可是窮得叮咣亂響啦,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嘍!”

  “兩溜溜棒,”

  我正與大舅東一句、西一句地閑聊著,屋外突然一片嘈雜,沒過十鈔鐘,房門咕咚一聲,被人重重地推開,幾個三、四十歲的、農民模樣的婦女沒好氣地沖進屋來,紛紛指著大舅的鼻子尖,尖聲厲氣地吼叫起來:“兩溜溜棒,我們的照片呢?”

  “啊,啊,啊,”

  大舅假惺惺地吱唔、搪塞著:“等幾天,等幾天,我剛搬完傢,太亂瞭,東西放得到處都是,照片不知道放在什麼地方瞭!”

  “兩溜溜棒,你可拉倒吧!”

  幾位農民婦女毫不客氣地將大舅圍攏起來,七嘴八舌地嚷嚷著:“你別逗我們啦,沒照出來,就老老實實的說實話,別這麼今個支明個的啦,兩溜溜棒,你老實說,到底給沒給我們照哇?”

  “照瞭,真的照瞭!”

  大舅堅持道。

  “照瞭?可是,照片吶!”

  “都半年多瞭,這是照相啊,還是畫相啊!”

  “兩溜溜棒,你凈騙人,收瞭人傢的錢,就用破照相機那麼比劃一下,完事,就算拉倒瞭,也不給人傢照片。”

  “這,”

  望著嘰嘰喳喳的婦女們,我悄悄地溜到表姐的身旁:“表姐,這是怎麼搞的啊,照片吶,大舅咋不給人傢照片啊?”

  “嗨,”

  表姐瞅著我,苦澀地一笑,她跳下土炕,趿拉著佈鞋,將我拽到屋角,低聲說道:“表弟,我爹哪有什麼照片給人傢啊,照相機裡壓根就沒放膠卷!”

  “什麼,”

  表姐的話,讓我大吃一驚:“啥,表姐,大舅他,照相不放膠卷?”

  “嗯,”

  表姐雙手一攤,現出一副無奈的樣子:“錢,都讓我爹喝大酒瞭,買不起膠卷瞭,就用空相機糊弄人傢,東傢糊弄一下,西傢糊弄一下,時間一長,人傢能讓麼,不得找上門來打架!”

  豁豁豁,我的乖乖,我的大舅,你可真行啊!

  我轉過身去,呆呆地望著無地自容的大舅:我的大舅哇,你,就這樣給人傢照相?

  看來,新三嬸的照片,是別指望大舅給“找到瞭”“哼,”

  農民婦女們嚷嚷得口幹舌燥,終於死下心來,自認倒黴:“拉倒吧,”

  “算瞭吧,”

  “兩溜溜棒,你就這樣做買賣啊,不黃鋪才怪吶!”

  “……”

  “來來來,”

  目送著罵罵咧咧的婦女們邁出房門,大舅若無其事地喚我道:“大外甥,來,跟大舅喝酒!”

  大舅不知從什麼地方稀哩嘩啦地拎過來三瓶亮閃閃的白酒,啪地放到臟兮兮、油漬漬的飯桌上,然後,美滋滋地坐到土炕上,抓過一瓶白酒,老道地啟開瓶蓋,對著嘴巴,咕咚咚地狂飲起來:“啊,真好啊!”

  大舅一口氣竟然痛飲掉小半瓶烈性白酒,直看得我心裡咚咚地亂跳不已:好大的酒量啊!

  “真爽啊!”

  大舅非常得意地抹瞭抹嘴角上的酒珠,然後,給我斟滿一碗烈性白酒:“真是好酒哇,大外甥,你也嘗嘗吧!”

  我端坐在大舅的對面,表姐小姝始終愛戀在依在我的身旁,我眼睜睜地看著大舅一鼓作氣就將滿滿兩瓶烈性白酒,全部傾倒進肚子裡,我終於明白過來,為什麼小鎮上的人們,當然也包括新三嬸,均異口同聲地戲稱大舅為“兩溜溜棒”瞭。

  大舅則意猶未盡:“大外甥,”

  他抓過我手掌旁邊僅剩的半瓶白酒:“這點白酒,給大舅喝吧!”

  “呶,”

  我呶瞭呶嘴,將剩下的半碗白酒,也推到大舅的面前:“大舅,都給你吧,我不喝瞭,這酒太辣瞭,我喝不瞭,頭痛!”

  “那,”

  大舅幸福地微笑起來:“大舅就不客氣瞭!”

  “啊——”

  我突然感到一陣頭暈,呆呆地望瞭望身旁的表姐,頓覺一陣天旋地轉,身子癱軟地向後歪斜而去。

  隻聽撲通一聲,我剛剛倚靠在土炕邊報紙糊就的墻壁上,突然,報紙嘩啦一聲撕裂開,毫無準備的我,登時失去平衡,咕咚一聲,順著傾倒下來的紙壁,一頭翻滾過去:“這是怎麼回事?”

  我拽瞭拽身下的碎報紙,一臉迷惑地環顧著,表姐笑嘻嘻地從報紙的孔洞裡,爬瞭進來:“嘻嘻,表弟,這是一間大教室,為瞭方便,我爹就用高粱桿簡單地隔開,變成瞭兩間屋,得,這下可好,讓你一頭就給撞壞瞭!”

  “沒,沒,”

  已經爛醉的大舅,大大咧咧地擺擺手:“沒,沒,沒事,明天,我再修上!”

  “來吧,”

  表姐抱過一條破棉被,打趣道:“既然你滾到瞭這間屋,說明你是想這裡睡覺,得瞭,今天晚上,你就在這存吧!”

  表姐小姝將棉被往我的身上胡亂一壓,又托起被我不慎壓坍的報紙墻壁,拽過一隻臟枕頭,草草地頂靠住,然後,靈巧地倒下來,拽過被角,哧溜一聲,滑到我的身旁。

  我拽住表姐的手臂,突然想起來,表弟小小始終沒有照面:“表姐,小小呢?”

  “他,”

  表姐答道:“到姥姥傢玩去瞭!”

  咕咚一聲,從坍塌下來的報紙隔壁傳來大舅癱倒的聲音,繼爾,又聽到舅母不耐煩的嘀咕聲:“又他媽的喝成這個屄樣,喂,死豬,好好躺著,……”

  呼——呼——呼——很快,我便聽到大舅那笨豬般的鼾聲,我瞅瞭瞅身旁的表姐:“唉,大舅可真能喝啊,怪不得大傢都叫他‘兩溜溜棒’,大舅真的一口氣能喝掉兩棒白酒啊,真是嚇死個人啊!”

  “嘿嘿,”

  表姐聞言,小嘴一撇:“兩溜溜棒,這算個啥啊?我爹還有一個外號吶,叫:外加一壺!”

  表姐苦溜溜地補充道:“我爹啊,隻要一見到酒就不要命,一口氣喝掉兩溜溜棒,還是覺得不太過癮,還得外加一壺呢。表弟啊,我爹的外號,全稱應該叫做:兩溜溜棒,外加一壺!”

  “哈哈哈,”

  說完,表姐一頭撲到我的身上,我們緊緊相擁著,哈哈哈地縱聲大笑起來,過瞭片刻,表姐止住瞭笑聲:“表弟,別凈笑話我爹瞭,你也喝多瞭,你看你,連衣服都不脫就睡,這能舒服麼,來,”

  表姐開始動手解我的衣服,我順勢摟住表姐圓渾的腰身,張開酒氣洶洶的嘴巴,討好地親瞭一口:“啊,表姐,你好香啊!”

  “嘻嘻,”

  聽到我的話,表姐頓時喜形於色:“真的麼?表弟!”

  “真的,”

  討女孩子歡心,是我這個小色鬼的拿手絕活:“表姐,你真香,雖然什麼香水也沒抹,可是,你身上的氣味,真好聞啊!”

  “嘻嘻,”

  表姐撩瞭撩額頭前烏亮的黑毛,無比自豪地說道:“表弟,不光是你,凡是跟我玩過的人,大傢都這麼說,說我的身上,總是有一股香味!”

  “啊——”

  聽到表姐這番話,我登時驚得我目瞪目呆:“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