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對,大侄啊,你不知道,這都是為瞭你啊,你奶奶心疼你,聽說城裡很亂,整天的武鬥,你媽媽和你爸爸又裝積極,沒有時間照顧你,你奶奶急得連覺都睡不好哇。擔心你沒人照顧,吃飯沒人給熱、衣服破瞭沒人給補,所以就打發我來照看照看你!唉,我可算是找到好差事嘍!”

  “奶奶!”

  聽到姑姑的話,我心裡暖洋洋的,又想起奶奶那慈祥的面容以及臨別時那漣漣的淚水:“奶奶,奶奶,奶奶為什麼想我啊!”

  “廢話,奶奶想你,都要想瘋嘍,可是,她有許多活要幹,沒有時間坐火車來看你,奶奶是非常非常地想你啊,有的時候一提起你,她就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哭哇、哭哇!嗚嗚嗚,……”

  說著說著,姑姑非常好笑地學著奶奶的樣子,擦抹著眼睛:“唉,我的大孫子,我的大孫子啊,嗚嗚嗚,……”

  奶奶,我對奶奶並沒有太深的感清,這可能是奶奶很少來我傢的緣故,相反,我對爺爺倒是情感極深,爺爺每年都要到我傢,他待我極好,我要什麼他便給我什麼,說句實在話,在爺爺面前,我很幸福,我一點都不懼怕爺爺,甚至還敢大搖大擺地爬到他的脖子上去。

  我望著飛針走線的姑姑,一臉茫然地問道:“姑姑,奶奶為什麼要哭呢?”

  “想你想的唄!”

  “姑姑,奶奶咋這麼想我呢?”

  “唉,這個傻小子啊,”

  姑姑突然伸出熱乎乎的手掌輕輕地擰瞭一下我的臉蛋:“你這個傻小子啊,什麼也不懂,你是奶奶的大孫子啊,奶奶能不想你嗎,嗯,你知道嗎:老兒子,大孫子,那可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啊,奶奶能不想你、疼你嗎?”

  噢,原來是這樣,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作夢也沒有想到,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會這般無比癡迷地、無比執著地想念我,疼愛我,並且,為我而哭鼻子。

  “大侄啊,”

  姑姑繼續說道:“等到過春節的時候,姑姑領你回老傢過年去,到時候你就看到奶奶啦!”

  “姑姑,奶奶好嗎?”

  我怔怔地問道。

  “嘿嘿,”

  姑姑一邊認線一邊說道:“好不好,等你看見就知道啦!”

  “可是,姑姑,”

  我對姑姑說道:“媽媽不讓我去啊,媽媽,”

  “哼,”

  姑姑堅定地說道:“她不讓去,那不好使,這次,我可是下定瞭決心,說什麼也要把你接回老傢去看看,讓你認祖歸根,你是我們老傢的後代,怎麼能忘瞭祖宗呢。我先來軟的,跟你媽媽好好地商量,如果她軟的不吃,我就跟她玩橫的,別看姑姑總是遷就她,讓著她,那是我不喜歡跟她一般見識,真的把我惹火瞭,有她好瞧的!”

  “可是,姑姑,你有爺爺厲害嗎?”

  我喃喃地說道:“媽媽很怕爺爺,可是,上次爺爺來的時候,媽媽就是不讓我回老傢,還沒到年齡,就把我送到瞭學校,結果,爺爺沒有把我接走!”

  “嘻嘻,”

  姑姑笑瞭笑:“你爺爺最重男輕女,你媽媽對你爺爺有點意見,生你姐姐的時候,你媽媽讓你奶奶給帶,你奶奶是同意瞭,可是,你的爺爺說什麼也不肯,說:如果你給我生瞭一個大孫子,我一天都不用你管,從小給你帶到大。這事,你媽媽一直耿耿於懷,生瞭你以後,可能是故意跟你爺爺漚氣,說什麼也不讓你回老傢,更不用你奶奶給帶。”

  嘿嘿,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爺爺為什麼會這樣重男輕女呢,一個有雞雞的男孩難道就那麼寶貴嗎?

  想到此,我又自豪起來,我有一個小雞雞,所以,我是那麼的瞭不起,我是爺爺、奶奶和媽媽拼命掙奪的稀世珍寶!

  媽媽不僅讓姑姑左一件右一件地給她自己縫制新衣服,還來者不拒地將單位裡同事們的衣服、宿舍樓裡比較要好的鄰居們的衣服大包大攬地拿回傢來讓我可憐的姑姑給裁制,籍以讓同事們以及鄰居們領她的人情,從而達到借花獻佛的目的。

  望著越堆越高的各色佈料,我可愛的姑姑毫無怨言,更沒有表露出半點的為難之色,她終日默默地埋頭縫制那些永遠也縫制不完的衣服。

  看著大木櫃上那小山丘般堆積著的佈料我都為可憐的姑姑感到頭疼,而姑姑那端莊秀美的臉龐上卻毫無懼色。

  她極有條理地、一絲不茍地,一針一線縫制著,那精益求精的認真勁就象是一個藝術傢對待自己的藝術作品。

  一件件精美絕倫的藝術品從姑姑的手中魔術般地變幻出來然後又被借花獻佛的媽媽心滿意足地送到她為瞭買好的同事及鄰居手中,一片片贊嘆之聲響徹在寬闊的大走廊裡,從此,姑姑高超的縫剪技藝在整個宿舍樓裡傢喻戶曉,受到人們的由衷贊賞。

  如此一來,求姑姑縫制衣服的人越來越多,姑姑也就越來越累。

  看著她飛針走線地一件接著一件地縫制著各種款式的新衣服簡直比我玩遊戲還要輕松、還要愉快,當做得興起之時,姑姑竟然忘情地哼唱起優美流暢的歌曲,遺憾的很,我怎麼也聽不懂她唱的是些什麼歌、哼的是些什麼詞。

  夜晚,我和聖母般的姑姑同睡在一張木板床上,享受著一種從媽媽那裡永遠也尋覓不到的,極其特殊的溫暖,經過一天毫無休止的勞作,疲憊不堪的姑姑睡得很沉很甜,發出輕輕的、幸福的鼾聲。

  可是,每當我翻動一下身體,變換一種睡姿,姑姑立刻便會使我無法想象地清醒過來,不厭其煩地整理著被我折騰得亂紛紛的棉被角,十分謹慎地將被我蹬踢到腳下的棉被重新覆蓋到我的身上。

  沉睡之後的我時常會做出一件令人極其難堪但卻又無可奈何的、無法抑制的事情來:尿床。

  唉,在這裡把自己這段如此光輝燦爛的歷史講出來可真有點讓我無地自容啊。

  每次尿床,我都會不可避免地遭至媽媽一番毫無情面的貶損,弄得我十分難堪。

  可是,當我在姑姑身旁發生這等尷尬之事時,姑姑會悄悄地將此事給我隱瞞起來,把我的那幅傑作——畫滿地圖的大床單悄悄地塞到床板底下去,等媽媽上班後,姑姑再偷偷地把我的大作,掏出來在我的眼前頑皮地晃過來晃過去:“嘻嘻,這是誰幹的好事啊,嗯?”

  我慚愧地低下頭去,灼熱的臉蛋能烤熟雞蛋,姑姑愛憐地拍拍我的腦袋瓜:“大侄啊,臉紅什麼啊,沒事,姑姑這就把它洗幹凈!”

  說完,姑姑已經將被尿液浸透的大床單扔進碩大的洗衣盆裡然後坐到小方椅上咔咔咔地揉搓起來。

  為瞭防備我舊病復發,每天晚上臨睡前,姑姑都要督促我把尿排凈再上床睡覺,深夜,姑姑預感到我應該到瞭排尿的時刻,她悄悄地爬起來輕輕拍打著我的額頭:“哎,哎,哎,大侄啊,醒一醒,醒一醒,快點起來尿尿吧。”

  “嗯,嗯,我困,我困啊!”

  “來,大侄啊,尿完尿再接著睡!”

  姑姑一邊說著一邊溫柔地把依然睡意朦朧的我攙扶住,拎起早已準備在床邊的小痰盂,然後一把掏出我的小雞雞,嘴裡還不停地輕聲噓噓著:“大侄啊,尿,尿,快尿,快尿哇!”

  我最為可親可敬的姑姑,沒有一個地方與媽媽相同,造物主仿佛故意將這兩個截然不同的女性放在我的面前讓我品評誰好誰賴、誰是誰非,於好吃懶做的媽媽正好相反,姑姑在飲食上沒有任何特殊的嗜好。

  “芳子啊,今天咱們吃什麼?”

  媽媽問姑姑道。

  “什麼好吃賴吃的,能填飽肚子就行唄!”

  姑姑不以為然地回答道。

  “哎呀,這幾天我的胃口不太好,嘴裡沒味,不知道吃點什麼好,芳子,你去市場買菜吧,你想吃什麼就買什麼吧!”

  媽媽將買菜的竹藍子遞到姑姑的手上,姑姑捏著媽媽塞給她的鈔票默默地走下樓去,當她再次推門進屋時,媽媽接過菜藍子仔細地察看著:“哎喲,芳子啊,看你都買回些什麼破玩意啊,這都是誰也不要的破爛菜啊!”

  “嫂子,這菜最便宜,把爛葉摘掉還是可以照樣吃啊,將就著點吧,現在的日子不好過,那點工資得算計著花,別盡想著吃這吃那的啦,眼瞅著快到冬天啦,留著點錢給孩子們買幾件過冬的衣服吧!”

  “哼,這咋吃啊!”

  在飲食上媽媽從來不肯“將就著點”隻見她嘩地一聲將姑姑買回來的極其廉價的蔬菜傾倒進廚房的垃圾桶裡然後一臉不悅地親自下樓買菜。

  “唉,”

  姑姑最反感食不厭精的媽媽,望著媽媽的背影,姑姑恨恨地嘀咕道:“唉,就知道吃、吃、吃,……”

  “喂,芳子!”

  媽媽突然興沖沖地返回來:“芳子啊,太好啦,太好啦,市場有賣豬頭的啦,快,快,你快點排隊去!”

  “嫂子,那,那,”

  望著媽媽口水直流的醜態,姑姑哭笑不得地說道:“嫂子,那玩意買回來可怎麼收拾啊!”

  “好弄,隻要你排隊給我買回來,剩下的事就用不著你操心啦,我收拾,我收拾,我來收拾!”

  姑姑在潮水般湧動著的人流中一會被捅擠到一邊,一會又被推搡到別處,經過戰鬥般的爭奪,姑姑終於汗水淋淋地拎回一顆碩大的、滴淌著殷紅鮮血的肥豬頭,媽媽樂顛顛地將沉甸甸的肥豬頭放置到煤氣爐上呼呼呼地烘烤起來,可是,沒過幾分鐘,媽媽便捂著鼻子、皺著眉頭溜回到屋子裡:“芳子啊,你幫我烤烤吧,我的頭一聞到油膩味就發暈,弄不好我又得犯病嘍!”

  姑姑沖著媽媽的背影無奈地聳瞭聳雙肩,又搖瞭搖腦袋,然後信步走進瞭煙霧彌漫的廚房裡。

  當被煙氣薰嗆的幾乎暈倒的姑姑終於把肥豬頭烘烤幹凈後,媽媽無比愜意地將收拾利落的肥豬頭剁成數塊丟到熱浪翻滾的大鐵鍋裡,姑姑剛剛洗完掛滿油漬的臉,媽媽一面調制著油湯一面以命令的口吻對姑姑說道:“芳子,快去和點面,一會我蒸饅頭!”

  隻要有姑姑在,喜歡面食的媽媽從來不肯自己伸手和面,枯燥乏味的揉面工作全部落在姑姑的身上,而媽媽所能做的隻有一件事:站在姑姑的面前,一邊望著姑姑一刻不停地揉搓著,一面喋喋不休地指手劃腳:“不對,不對,不應該這樣揉,應該這樣揉,哎,對啦,對啦,就像我說的這樣,這樣,這樣揉!”

  可憐的姑姑在媽媽嘟嘟嘟如機關槍似的絮叨聲中,額頭上滲著大滴大滴的汗水,兩隻有力的手掌將面團翻過來又調過去的揉著、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