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的校舍是一棟古舊的、破敗不堪的俄式教堂,那異常堅固的磚石結構,活像是一座碩大的碉堡,傲然聳立在一塊緩緩凸起的坡地之上,那奇形怪狀的外貌讓人無論從哪個位置看它,都難以分辨出它是朝東或者是朝西。

  兩個黑乎乎的長梯形方塔好似一對可笑的大耳朵,明晃晃懸掛在建築物的兩端,我永遠也搞不清楚它有什麼實際用處。

  出於強烈好奇心,我和同學們曾經鉆到兩個大耳朵裡探過險,結果,除瞭弄臟一身衣服和塗滿一臉灰土之外,一無所獲。

  建築物正面有一扇高大的、直通樓頂的雙合木門,門板上的油漆因長年風吹、雨打、日曬,早已剝落,斑斑駁駁地裸露出厚實的木質,大門的右側是一個寬闊的陽臺,其面積之大足足可以容納一個班級的學生在上面玩耍。

  陽臺的鐵欄桿雕刻著繁瑣的、細膩的、極為精美的圖案,由於年久失修油彩早已蕩然無存,但依然可以觀賞出當年做工之考究。

  進入大門便是一個寬敞明亮的大廳,其舉架足有十餘米高,結滿塵埃的棚頂懸掛著一盞碩大的吊燈架,一盞盞造型奇特的燈泡成為淘氣的同學們練習彈弓時最為理想的靶子,啪——啪——啪地,毫不留情地一一擊碎,結果,隻剩下一個光溜溜的燈架終年懸掛著。

  大廳的右側是一間狹窄的收發室,從低矮的小窗戶裡可以看見一位老者,活象是一尊醜陋的泥塑,常年如一日,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個位置上,他的身材極為矮小,甚至還沒有我們這些一年級的學生高,其背部聳起一座高高的駝峰,壓迫得他很不情願地弓著脊背,低垂著可怕的禿腦袋瓜。

  駝背老人性格開朗,和藹可親,盡管長相奇醜無比,可是,我們誰也不懼怕他。

  “這個駝背是個老光棍,一輩子也沒玩過女人!”

  學校裡的調皮鬼奶奶屄把這句話幾乎掛在瞭嘴邊,逢人便說:“他的大雞巴算是白長啦!割下來炒菜算啦,沒有女人跟他玩,留著有啥用啊!”

  最喜歡搞惡作劇的奶奶屄不僅嘴上污辱這位可憐的老鰥夫,還經常無情地捉弄他,拿他尋開心。

  隻見奶奶屄從練習本上嘩地撕下一張紙,信手畫上一隻完全走瞭形的、抽像派般的大烏龜,然後,在紙的背面抹上漿糊,趁著老鰥夫低頭整理報紙的時候,奶奶屄偷偷摸摸地將紙片粘在老人那高聳著的峰背上,繼爾,向同學們吐瞭吐舌頭,悄悄地溜之乎也。

  而毫不知情的老人則若無其事地抱著一捆報紙逐個教研室地分送著,那張畫著大烏龜的紙片便跟隨著老人在個各教研室裡進進出出,聚集在走廊裡的同學們頗皮地轟堂大笑起來,而駝背老人依然毫無所知,繼續弓著駝峰,背著紙片,極其滑稽地進出於各個教研室。

  都木老師見狀,急忙沖上前去,一把將那張紙片揭下來,氣呼呼地丟進廢紙簍裡:“這是誰幹的,嗯,誰這麼缺德啊,簡直太不象話啦”雖然經常受到我們無端的羞辱,可是,駝背老人從來不生氣,永遠都是默默地忍受著,如此一來,更加助長瞭我們搞惡作劇的氣焰,其手段亦愈加惡劣。

  同學們抓住駝背老人有午睡的習慣,待他睡熟後,便悄悄地溜進收發室,把駝背老人那雙又臟又破的黑膠鞋,偷偷地拋甩到高高的窗臺上。

  駝背老人大概隻有這麼一雙鞋,自從我步入校門直至離開這裡,駝背老人的大腳掌上始終登著這雙小帆船般的大膠鞋。

  午後,駝背老人一覺醒來,非常幸福地打瞭一個哈欠,挺瞭挺永遠也無法挺直的脊背。

  然後,駝背老人挪動一下醜陋的身體,準備下床,可是,他東張張西望望,卻怎麼也尋覓不到自己的大膠鞋。

  不用問,駝背老人心裡比誰都清楚,大膠鞋準是又莫名其妙地飛到窗臺上去啦。

  駝背老人矮小的身材根本夠不到窗臺,他隻好赤著一雙奇大無比的長腳,搬來一把吱呀作響的破椅子,然後,笨噠噠地爬到椅子上,伸出猿猴般的長手臂,將可憐的大膠鞋取下來,默默地套到大腳掌上。

  大廳的西側和北側各有一扇紅漆大門,西側的大門可以直通頂樓,樓梯皆為木制,塗著厚重的紅油漆,扶手的曲線極其美觀。

  樓上是音樂教室,從教室高大的窗戶扇裡可以看見一根拽拉著鐵煙囪的粗鋼筋,在微風的吹佛之下,伴隨著優揚悅耳的鋼琴聲,頻繁地、極有節奏感地隨風搖擺,啊——多麼有樂感的鋼絲繩啊!

  走進北側的大門則是一條幽暗的、狹長的走廊,走廊的兩側皆為教室。

  從走廊的盡頭可以進入建築物的地下室,地下室是鍋爐房及倉庫所在地,裡面陰森可怖,活象是一座地獄。

  尤其到瞭冬季,嗡聲嗡氣的鍋爐聲、以及四處彌漫的煙霧更加渲染瞭恐怖氣氛。

  我和同學們時常打賭,比試誰的膽量大,敢到煙霧滾滾的地獄裡周遊一番,其籌碼是一枚耀眼的花玻璃球。

  從這扇大門裡,也可以徑直登到頂樓,在頂樓的西則,有一個拱形的瞭望窗,每當下課的時候,我便拿起走廊裡的托佈,當做機槍架在瞭望窗上,對準樓下玩耍著的同學們,嘴裡噠噠噠地叫個不停。

  同學們也不甘示弱,紛紛拾起操場上的石子,雨點般的地向我拋擲過來。

  每間教室都相當寬敞,外墻壁有半米多厚,老師不在時,淘氣的同學便鉆進高聳的、寬厚的雙層窗戶裡做鬼臉。

  桌椅與別的學校有所不同,盡管破舊,有的甚至東搖西晃,但是作工精細考究,桌面向下微微傾斜,這樣更有利於書寫,桌子的頂端是平直的,還有一個小小的圓形凹陷,那是放置鋼筆水瓶的。

  教室的地面鋪著厚厚的紅松地板,地板下面是暖氣溝,頑皮的學生上課時趁都木老師不註意,偷偷地鉆進暖氣溝裡,竄到隔壁的教室,鬼頭鬼腦地到另外一個班級裡串串門。

  暖氣管道因年代久遠,又得不到及時的維護,不是這裡漏水就是那裡跑氣,每到冬季,水暖工顧瞭這頭,卻顧不瞭那頭,經常弄得手忙腳亂、滿頭大汗、不亦樂乎。

  有時,正在上課,暖氣管突然啪——的一聲爆裂開,立刻噴射出一股股不可阻擋的滾滾蒸氣。

  霎時間,整個教室裡頓然蒸汽彌漫,同學們彼此之間誰也看不清誰。

  每到此時,我們高興得心花怒放、樂得手舞足蹈,紛紛逃離座位,滿屋子亂跑、亂撞,一個個活象是一頭頭終於掙脫開韁繩,肆意撒歡的小牛犢,任憑氣急敗壞的都木老師喊破瞭嗓子也沒有人理睬她,最後,都木老師隻好無可奈何地夾起教科書,一走瞭之。

  今天,這棟百年高齡的老古董早已被渾身銅臭的土地開發商無情地拆毀,但是,它那奇特的造型卻永永遠遠地、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腦海裡。

  而收發室裡的駝背老人飽經我們的戲弄之後,早已安祥地故去。

  校舍的北側是寬闊平坦的操場,這裡可是我們的樂園,一切有趣的遊戲都在這裡歡快地進行著。

  操場的四周用材質低劣的水泥板非常簡單地圈圍住,有多處已被人為的拆掉,周圍的居民們認為這道圍墻妨礙瞭他們的交通,於是,極不合作的設置幾個便利的通道。

  這些散落在學校四周的、大多數沒有什麼正當職業的居民們,其居住環境和生活質量絲毫也不會令人羨慕。

  房屋低矮破舊,許多房屋已經搖搖欲墜。

  狹窄泥濘的胡同,曲徑幽回,毫無規律地縱橫交錯著,象團亂麻,更象個骯臟不堪的迷宮。

  有一件事我始終百思不得其解,在這一條條沒有一盞街燈、蛛網般的小巷子裡,漆黑之中,這裡的居民們是如何找得到自己傢那棟造型雷同,千篇一律的破房子的。

  這裡不僅沒有街燈,也沒有自來水和下水道,諾大的一片社區,隻有幾個固定供水的水房,而生活污水則全部傾倒在馬路邊的下水進裡,搞得馬路上異味充盈,走在小巷子裡,我從來不敢張嘴喘氣。

  生活垃圾更是隨意丟棄在馬路邊,並且得不到及時的清運,扔得遍地都是,一件件骯臟的東西看瞭令人直想嘔吐。

  有時拾荒的老頭會無意間翻騰出一個死嬰來,然後,自認晦氣地、罵罵咧咧地甩到馬路上。

  頑皮的學生們見狀,便把這個死嬰當足球踢,滿操場亂踢亂跑,一邊跑著,還一邊大聲小氣地喊叫著:“快來看啊,快來看啊,這是哪個馬子生的孩子啊!”

  “哦,肯定是婁麗鳳她媽媽下的!”

  奶奶屄十分肯定地說道:“婁麗鳳她媽媽是個賣大炕的,不管是誰,給幾毛錢就可以操她。”

  奶奶屄是個徹頭徹尾的小色鬼,也許自小受到惡劣的生活環境的不良熏染,奶奶屄的色欲既原始,又露骨,並且,充滿瞭野蠻的獸性。

  每當他看見都木老師的時候,便偷偷地跟在都木老師的身後,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作成一個小圈圈,用左手的食指不停地插送著,同時,向同樣也是很好色的,對性充滿瞭無限幻想的男同學們,刁頑地吐著大舌頭,淫邪地作著各種鬼臉。

  “你知道咱們的老師叫啥名嗎?”

  有一次,課間休息的時候,奶奶屄神秘地問我,我便順嘴說道:“都木!”

  “不,”

  奶奶屄搖搖頭:“不對,你可拉倒吧,我來告訴你吧,咱們的老師叫什麼名字,……”

  奶奶屄一臉淫迷地對我說道:“咱們的老師姓張!”

  “不對吧!”

  我表示懷疑:“咱們的老師是朝鮮族,朝鮮族好象沒有姓張的啊!”

  “沒錯,姓張,叫張開鳳(縫)”

  我聽得莫名其妙。

  “咱們老師的丈夫,姓王,……”

  “你可得瞭吧,老師的丈夫姓樸,我媽媽總是叫他老樸,老樸的!”

  “不,是姓王,叫王(往)裡插!”

  奶奶屄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比劃著極其下流的性交動作,我心裡罵道:他媽的,這個混蛋傢夥,好下流啊,這些下流玩意,他都是從哪學來的啊。

  學校附近的居民絕大多數都沒有什麼正當的職業,把“無業遊民”這個詞贈送給他們是最合適不過的,媽媽耳提面命地警告我,不得越過圍墻進入貧民區,更不能與貧民區裡的孩子交往和玩耍。

  我心中嘀咕道:媽媽的話說得好矛盾呀,我的同學大多數都是這裡的孩子,我怎麼能夠避免不與他們交往和玩耍呢?

  這似乎很難做得到。

  每到課間休息的時候,我便置媽媽的警告於不顧,尾隨在同學們的身後,偷偷在從圍墻的缺口處溜進貧民區,與那裡的孩子們彈溜溜、扇紙牌。

  “哈哈,”

  “嘿嘿,”

  “嘻嘻,”

  突然,身後傳來同學們熟悉的笑鬧聲,我抬起頭來一看,隻見奶奶屄與眾同學們喜形於色地圍攏在一處破平房的窗戶前,一邊專心致志地往房間裡窺視著,一邊低聲壓氣地嘻笑著。

  我搞不清楚奶奶屄又找到瞭什麼新樂趣,於是,我站起身來,將沾滿泥土的玻璃球揣進褲兜裡,悄悄地溜進人群裡。

  我撥開一個又一個一眼不眨地往屋子裡窺視著的同學們,漸漸地擠到瞭平房的玻璃窗前,我瞪著眼睛望屋子裡一瞅,哇,不瞅則已,這一瞅,登時看得我瞠目結舌。

  好傢夥,屋子裡是一對盲人夫婦,均脫得精赤光光,正在洗澡。

  由於粗心大意,忘記把窗簾拉上,結果,招致眾多的學生們前來圍觀,大看西洋景。

  而屋子裡那對可笑的盲人夫婦卻毫無所知,彼此之間親親密密地相互擦洗著,你幫我搓搓背,我給你擦擦腰,時爾,還無所顧豈地挑逗一番,隻見盲男人把手伸到盲女人的小便處,嘻皮笑臉地撫摸著那一大片濃密的黑毛,而盲女人則嘿嘿淫笑著,伸過手去玩弄著男人的雞雞。

  盡管上課的鈴聲已經響過多時,可是,我們卻充耳不聞,大傢都仿佛被釘子牢牢地釘在瞭臟乎乎的土地上,一動也不動,如癡如醉地盯著玻璃窗。

  “喂,”

  一個男學生氣喘籲籲地翻過水泥板杖,沖著我們嚷嚷道:“喂,你們幹啥呢,上課瞭,你們怎麼還不回教室啊,老師生氣瞭,派我來找你們,你們快點回去上課啊!”

  沒有人理睬他,沒有一個學生肯挪動腳步,回教室上課,都木老師派來的那個男學生一臉不解地擠進人群,看到眼前這可笑的一幕,他也呆住瞭,也立刻被牢牢地釘死住。

  “喂,你們幹什麼吶!”

  又一個男學生翻過水泥板杖,帶著都木老師的重任,沖著我們喊叫道:“怎麼回事啊,你們為什麼不回去上課?老師讓我來找你們,大傢快回去上課吧!”

  與都木老師派來的第一個男學生一樣,當他擠進人群之後,也被釘住瞭。

  “好哇,好哇,”

  突然,身後傳來一陣陣嚴厲的吼叫聲,我們還沒回過神來,無情的教鞭,已經雨點般地傾泄在我們的腦袋瓜上:“不要臉的東西們,我讓你們看,我讓你們看,我讓你們好好的看,……”

  正聚經會神地偷窺盲人洗澡的學生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打得莫名其妙,回頭一看,啊——大事不好,都木老師來瞭,隻見都木老師臉色紫青,秀眉倒豎,呼呼呼地喘著粗氣,一邊惡狠狠地向我們頭上狂抽著教鞭,一邊哭笑不得地謾罵著:“小流氓,小流氓,我讓你們看,我讓你們看,……”

  “啊——……”

  “哎呀,……”

  “……”

  在都木老師無情的抽打之下,我們這些不知羞恥的小色鬼們一個個抱著被教鞭打腫的小腦袋瓜,慌不擇路地四散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