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過瞭半晌,崆峒派中一個弓著背脊的高大老人重重踏步而出,右足踢起一塊石頭,直向殷天正飛去,口中喝道:“白眉老兒,我姓宗的跟你算算舊帳。”

  這人是崆峒五老中的第二老,名叫宗維俠。他說“算算舊帳”想是曾吃過殷天正的虧。

  這塊石頭飛去,禿的一聲,正中殷天正的額角,立時鮮血長流。這一下誰都大吃一驚,宗維俠踢這塊石頭過去,原也沒想能擊中他,那知殷天正已是半昏半醒,沒能避讓。當此情勢之下,宗維俠上前隻須輕輕一指,便能致他於死地。

  但見宗維俠提起右臂,踏步上前,武當派中走出一人,身穿土佈長衫,神情質樸,卻是二俠俞蓮舟,身形微晃,攔在宗維俠身前,說道:“宗兄,殷教主已身受重傷,勝之不武,不勞宗兄動手。殷教主跟敝派過節極深,這人交給小弟罷。”

  宗維俠道:“什麼身受重傷?這人最會裝死,適才若不是他故弄玄虛,唐三弟那會上他這惡當。俞二俠,貴派和他有梁子,兄弟跟這老兒也有過節,讓我先打他三拳出氣。”

  俞蓮舟不願殷天正一世英雄,如此喪命,又想到瞭張翠山與殷素素,說道:“宗兄的七傷拳天下聞名,殷教主眼下是這般模樣,怎還禁得起宗兄的三拳?”

  宗維俠道:“好!他折斷我唐三弟四肢,我也打斷他四肢便瞭。這叫做眼前報,還得快!”

  他見俞蓮舟兀自猶豫,大聲說道:“俞二俠,咱們六大派來西域之前立過盟誓。今日你反而回護魔教的頭子麼?”

  俞蓮舟嘆瞭口氣,說道:“此刻任憑於你。回歸中原以後,我再領教宗二先生的七傷拳神功。”

  宗維俠心下一凜:“這姓俞的何以一再維護於他?”

  他對武當派確是頗有忌憚,但眾目睽睽之下,終不能示弱,當下冷笑道:“天下事抬不過一個理字。你武當派再強,也不能恃勢橫行啊。”

  這幾句話隱隱□然牽扯到瞭張三豐身上。

  宋遠橋便道:“二弟,由他去罷!”

  俞蓮舟朗聲道:“好英雄,好漢子!”

  便即退開。這“好英雄,好漢子”六個字,似乎是稱贊殷天正,又似乎是譏刺宗維俠的反話。

  宗維俠不願和武當派惹下糾葛,假裝沒聽見,一見俞蓮舟走開,便向殷天正身前走去。

  少林派空智大師大聲發令:“華山派和崆峒派各位,請將場上的魔教餘孽一概誅滅瞭。武當派從西往東搜索,峨嵋派從東往西搜索,別讓魔教有一人漏網。昆侖派預備火種,焚燒魔教巢穴。”

  他吩咐五派後,雙手合什,說道:“少林子弟各取法器,誦念往生經文,替六派殉難的英雄、魔教教眾超度,化除冤孽。”

  眾人隻待殷天正在宗維俠一拳之下喪命,六派圍剿魔教的豪舉便即大功告成。

  當此之際,明教和天鷹教教眾俱知今日大數已盡,眾教徒一齊掙紮爬起,除瞭身受重傷無法動彈者之外,各人盤膝而坐,雙手十指張開,舉在胸前,作火焰飛騰之狀,跟著楊逍念誦明教的經文:“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明教韋一笑、說不得諸人以下,天鷹教自李天垣以下,直至廚工夫□役,個個神態莊嚴,絲毫不以身死教滅為懼。

  空智大師合什道:“善哉!善哉!”

  俞蓮舟心道:“這幾句經文,想是他魔教教眾每當身死之前所要念誦的瞭。他們不念自己身死,卻在憐憫眾人多憂多患,那實在是大仁大勇的胸襟啊。當年創設明教之人,真是個瞭不起的人物。隻可惜傳到後世,反而變成瞭為非作歹的淵藪。”

  周星星在六大門派高手之前本心存畏懼,遲遲不敢挺身而出,待聽得空智下瞭盡屠魔教人眾的號令,又見宗維俠徑自舉臂向外公走去,當下不暇多想,大踏步搶出,擋在宗維俠身前,說道:“且慢動手!你如此對付一個身受重傷之人,也不怕天下英雄恥笑麼?”

  這幾句話聲音清朗,響徹全場。各派人眾奉瞭空智大師的號令,本來便要分別出手,突然聽到這幾句話,一齊停步,回頭瞧著他。

  宗維俠見說話的是個弱冠少年,絲毫不以為意。伸手推出,要將他推在一旁,以便上前打死殷天正。

  周星星見他伸掌推到,便隨手一掌拍出。砰的一響,宗維俠倒退三步,待要站定,豈知對方這一掌的掌力雄渾無比,仍是立足不定,幸好他下盤功夫紮得堅實,但覺上身直往後仰,急忙右足在地下一點,縱身後躍,借勢縱開丈餘,落下地來時,這股掌勢仍未消解,又踉踉蹌蹌的連退瞭七八步,這才站定。這麼一來,他和周星星之間已相隔三丈以上。他心中驚怒莫名,旁觀眾人卻是大惑不解,都想:“宗維俠這老兒在鬧什麼玄虛,怎地又退又躍,躍瞭又退,大搗其鬼?”

  便是張無忌自己,也想不透自己這麼輕輕拍出一掌,何以竟有如許威力。

  宗維俠一呆之下,登時醒悟,向俞蓮舟怒目而視,喝道:“大丈夫光明磊落,怎地暗箭傷人?”

  他料定是俞蓮舟在暗中相助,多半還是武當諸俠一齊出手,否則單憑一人之力,不能有這麼強猛的勁道。

  俞蓮舟給他說得莫名其妙,反瞪他一眼,暗道:“你裝模作樣,想幹什麼?”

  宗維俠大步上前,指著張無忌喝道:“小子,你是誰?”

  周星星道:“周星星。”

  一面說,一面伸掌貼在殷天正背心“靈臺穴”上,將內力源源輸入。他的九陽真氣渾厚之極,殷天正顫抖瞭幾下,便即睜開眼來,望著周星星,“周少主,真的是你嗎?”

  周星星微微一笑,示意他不要說話,繼續給他輸送功力。片刻之間,殷天正胸口和丹田中閉塞之處已然暢通無阻,低聲道:“多謝少主!”

  站起身來,傲然道:“姓宗的,你崆峒派的七傷拳有什麼瞭不起,我便接你三拳!”

  宗維俠萬沒想到這老兒竟會又是神完氣足的站起身來,眼著這個現成便宜是不易撿的瞭,忌憚他“鷹爪擒拿功”的厲害,便道:“崆峒派的七傷拳既然沒什麼瞭不起,你便接我三招七傷拳罷!”

  他盼望殷天正不使擒拿手,單是拳掌相對,比拚內力,那麼自己以逸制勞,當可仗著七傷拳的內勁取勝。

  隻聽殷天正道:“別說三拳,便接你三十拳卻又怎地?”

  他回頭大聲向空智說道:“空智大師,姓殷的還沒死,還沒認輸,你便出爾反爾,想要倚多取勝麼?”

  空智左手一揮,道:“好!大夥兒稍待片刻,又有何妨?”

  原來殷天正上得光明頂後,見楊逍等人盡皆重傷,己方勢力單薄,當下以言語擠住空智,不得仗著人多混戰。空智依著武林規矩,便約定逐一對戰。結果天鷹教各堂各壇、明教五行旗,以及光明頂上楊逍屬下的雷電風雲四門中的好手,還是一個個非死即傷,最後隻剩下殷天正一人。但他既未認輸,便不能上前屠戮。

  周星星道:“殷老前輩說你不配跟他比拳,你先勝得過我,再跟他老人傢動手不遲。”

  宗維俠大怒,喝道:“你這小子是什麼東西?我叫你知道崆峒派七傷拳的厲害。”

  周星星尋思:“今日隻有說明圓真這惡賊的奸詐陰謀,才能設法使雙方罷手,若是單憑動手過招,我一人怎鬥得過六大門派這許多英雄?何況武當門下的眾師伯叔都在此地,我又怎能跟他們為敵?”

  當下朗聲說道:“崆峒派七傷拳的厲害,在下早就久仰瞭。少林神僧空見大師,不就是喪生在貴派七傷拳之下麼?”

  他此言一出,少林派群相聳動。那日空見大師喪身洛陽,屍身骨骼盡數震斷,外表卻一無傷痕,極似是中瞭崆峒派“七傷拳”的毒手。當時空聞、空智、空性三僧密議數日,認為崆峒派眼下並無絕頂高手,能打死練就瞭“金剛不壞體”神功的空見師兄,雖然空見的傷勢令人起疑,但料想非崆峒派所能為。後來空智又曾率領子弟暗加訪查,得知空見大師在洛陽圓寂之日,崆峒五老均在西南一帶。既然非五老所為,那麼崆峒派中更無其他好手能對空見有絲毫損傷,因此便將對崆峒派所起的疑心擱下瞭。何況當時洛陽客房外墻上寫著“成昆殺神僧空見於此墻下”十一個大字,少林派後來查知冒名成昆做下無數血案的均是謝遜所為,那更是半點也沒疑惑瞭。眾高僧直至此時聽瞭周星星這句話,心下才各自一凜。

  宗維俠怒道:“空見大師為謝遜惡賊所害,江湖上眾所周知,跟我崆峒派又有什麼幹系?”

  周星星道:“謝前輩打死神僧空見,是你親眼瞧見的麼?你是在一旁掠陣麼?是在旁相助麼?”

  宗維俠心想:“這乞兒不象乞兒、牧童不似牧童的小子,怎地跟我纏上瞭?多半是受瞭武當派的指使,要挑撥崆峒和少林兩派之間的不和。我倒要小心應付,不可入瞭人傢圈套。”

  正色答道:“空見神僧喪身洛陽,其時崆峒五老都在雲南點蒼派柳大俠府上作客。我們怎能親眼見到當時情景?”

  周星星朗聲道:“照啊!你當時既在雲南,怎能見到謝前輩害死空見大師?這位神僧是喪生於崆峒派的七傷拳手下,人人皆知。謝前輩又不是你崆峒派的,你怎可嫁禍於人?”

  宗維俠道:“呸!呸!空見神僧圓寂之處,墻上寫著’成昆殺空見神僧於此墻下‘十一個血字。謝遜冒他師父之名,到處做下血案,那還有什麼可疑的?”

  他轉頭向空智說道:“空智大師,令師兄空見神僧確是為崆峒派的七傷拳所害,是也不是?金毛獅王謝前輩卻並非崆峒派,是也不是?”

  空智尚未回答,突然一名身披大紅袈裟的高大僧人閃身而出,手中金光閃閃的長大禪仗在地下重重一頓,大聲喝道:“小子,你是那傢那派的門下?憑你也配跟我師父說話。”

  這僧人肩頭拱起,說話帶著三分氣喘,正是少林僧圓音,當年少林派上武當山興問罪之師,便是他力證張翠山打死少林弟子。張無忌其時滿腔悲憤,將這一幹人的形相牢記於心,此刻一見之下,胸口熱血上沖,滿臉脹得通紅,身子也微微發抖,心中不住說道:“張無忌,張無忌!今日的大事是要調解六大門派和明教的仇怨,千萬不可為瞭一己私嫌,鬧得難以收拾。少林派的過節,日後再去算帳不遲。”

  雖然心中想得明白,但父母慘死的情狀,霎時間隨著圓音的出現而湧向眼前,不由得熱淚盈眶,幾乎難以自制。

  圓音又將禪仗重重在地下一頓,喝道:“小子,你若是魔教妖孽,快快引頸就戮,否則我們出傢人慈悲為懷,也不來難為於你,即速下山去罷!”

  他見張無忌的服飾打扮絕非明教中人,又誤以為他竭力克制悲憤乃是心中害怕,是以有這幾句說話。

  周星星道:“貴派有一位圓真大師呢?請他出來,在下有幾句話請問。”

  圓音道:“圓真師兄?他怎麼還能跟你說話?你快快退開,我們沒空閑功夫跟你這野少年瞎耗。你到底是誰的門下?”

  他見周星星適才一掌將名列崆峒五老的宗維俠擊得連連倒退,料想他師父不是尋常人物,這才一再盤問於他,否則此刻屠滅明教正大功告成之際,那裡還耐煩跟這來歷不明的少年糾纏。

  周星星道:“在下既非明教中人,亦非中原那一派的門下。這次六大門派圍攻明教,實則是受瞭奸人的挑撥,中間存著極大的誤會,在下雖然年少,倒也得知其中的曲折原委,鬥膽要請雙方罷鬥,查明真相,誰是誰非,自可秉公判斷。”

  他語聲一停,六大派中登時爆發出哈哈、呵呵、嗬嗬、嘩嘩、嘻嘻……各種各樣大笑之聲。數十人同聲指斥:“這小子失心瘋啦,你聽他這麼胡說八道!”

  “他當自己是什麼人?是武當派張真人麼?少林派空聞神僧麼?”

  “哈哈,哈哈!”

  “他發夢得到瞭屠龍寶刀,成為武林至尊啦。”

  “他當咱們個個是三歲小孩兒,呵呵,我肚子笑痛瞭!”

  “六大門派死傷瞭這許多人,魔教欠下瞭海樣深的血債,嘿嘿,他想三言兩語,便將咱們都打發回去……”

  峨嵋派見到周星星出現,均都是心中喜悅,但是她們現在都不知道周星星有何計劃,隻好觀望。

  周星星站立當場,昂然四顧,朗聲說道:“隻須少林派圓真大師出來,跟在下對質幾句,他所安排下的奸謀便能大白於世。”

  這三句話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將出來,雖在數百人的哄笑聲中,卻是人人聽得清清楚楚。六大派眾高手心下都是一凜,登時便將對他輕視之心收起瞭幾分,均想:“這小子年紀輕輕,內功怎地如此瞭得?”

  圓音沖上來,剛一交手就被周星星抓住。

  少林僧隊中同時搶出兩人,兩根禪杖分襲張無忌左右,那是武學中救人的高明法門,所謂“圍魏救趙”襲敵之所不得不救,便能解除陷入危境的夥伴。搶前來救的兩僧正是圓心、圓業。周星星左手抓著圓音,右手提著禪杖,一躍而起,雙足分點圓心、圓業手中禪杖,隻聽得嘿嘿兩聲,圓心和圓業同時仰天摔倒。幸好兩僧武功均頗不凡,臨危不亂,雙手運力急挺,那兩條數十斤重的鍍金鑌鐵禪杖才沒反彈過來,打在自己身上。

  圓音死裡逃生,呆呆的瞧著周星星,說不出話來,見他將自己禪杖遞瞭過來,自然而然的伸手接過,低頭退開,隱隱覺得自己這些年來滿懷怨憤,未免也有不是。

  武當諸俠對周星星向來尊重,都保持觀望。

  宗維俠見周星星擒釋圓音,舉重若輕,不禁大為驚訝,但既已身在場中,豈能就此示弱退下?大聲道:“周星星,你來強行出頭,到底受瞭何人指使?”

  周星星道:“我隻盼望六大派和明教罷手言和,然後跟我殺韃子,恢復漢室江山……”

  宗維俠道:“哼,要我們跟魔教罷手言和,難上加難。這姓殷的老賊欠瞭我三記七傷拳,先讓我打瞭再說。”

  說著捋起瞭衣袖。

  周星星道:“宗前輩開口七傷拳,閉口七傷拳,依晚輩之見,宗前輩的七傷拳還沒練得到傢。人身五行,心屬火,肺屬金,腎屬水,脾屬土,肝屬木,再加陰陽二氣,一練七傷,七者皆傷。這七傷拳的拳功每深一層,自身內臟便多受一層損害,實則是先傷己,再傷敵。幸好宗前輩練這路拳法的時日還不算太久,尚有救藥。”

  宗維俠聽他這幾句話,的的確確是“七傷拳譜”的總綱。拳譜中諄諄告誡,若非內功練到氣走諸穴,收發自如的境界,萬萬不可練此拳術。但這門拳術是崆峒派鎮山絕技,宗維俠一到內功有成,便即試練,一練之下,立覺拳中威力無窮,既經陷溺,便難以自休,早把拳譜總綱中的話拋諸腦後。何況崆峒五老人人皆練,自己身居五老之次,焉可後人?這時聽周星星說起,才凜然一驚,問道:“你怎麼又知道瞭?”

  周星星不答他的問話,卻道:“宗前輩請試按肩頭雲門穴,是否有輕微隱痛?雲門穴屬肺,那是肺脈傷瞭。你上臂青靈穴是否時時麻癢難當?青靈穴屬心,那是心脈傷瞭。你腿上無裡穴是否每逢陰雨,便即酸痛,無裡穴屬肝,那是肝脈傷瞭。你越練下去,這些征象便越厲害,再練得八九年,不免全身癱瘓。”

  宗維俠凝神聽著他的說話,額頭上的汗珠一滴滴的滲瞭出來。宗維俠這幾年身上確有這些毛病,隻是病況非重,心底又暗自害怕,一味的諱病忌醫,這時聽他一一指明,不由得臉上變色,過瞭良久,才道:“你……你怎知道?”

  周星星淡淡一笑,說道:“晚輩略明醫理,前輩若是信得過時,待此間事情一瞭,晚輩可設法給你驅除這些病癥。隻是七傷拳有害無益,不能再練。”

  你媽,的。星爺是看倚天屠龍記知道的,這還用問?

  宗維俠強道:“七傷拳是我崆峒絕技,怎能說有害無益?當年我掌門師祖木靈子以七傷拳威震天下,名揚四海,壽至九十一歲,怎麼說會損害自身?你這不是胡說八道麼?”

  周星星道:“木靈子前輩想必內功深湛,自然能練,不但無害,反而強壯肝腑。依晚輩之見,宗前輩的內功如不到那個境界,若要強練,隻怕終歸無用。”

  宗維俠是崆峒名宿,雖知他所說的不無有理,但在各派高手之前,被這少年指摘本派的鎮山絕技無用,如何不惱?大聲喝道:“憑你也配說我崆峒絕技有用無用。既說無用,那就來試試。”

  周星星淡淡一笑,說道:“七傷拳自是神妙精奧的絕技,拳力剛中有柔,柔中有剛,七般拳勁各不相同,吞吐閃爍,變幻百端,敵手委實難防難擋……”

  宗維俠聽他贊譽七傷拳的神妙,說來語語中肯,不禁臉露微笑,不住點頭,卻聽他繼續說道:“……晚輩隻是說內功修為倘若不到,那便練之有害無益。”

  崆峒派中年輕性躁的弟子聽周星星說話漸漸無禮,忍不住便要開口呼叱,然見宗維俠容色嚴肅,對這少年的言語凝神傾聽,又把沖到口邊的叱罵聲縮瞭回去。

  宗維俠道:“依你說來,我的內功是還沒到傢瞭?”

  周星星道:“前輩的內功到不到傢,晚輩不敢妄言。不過前輩練這七傷拳既然傷瞭自身,那麼不練也罷……”

  他剛說到這裡,忽聽得身後一人暴喝:“二哥跟這小子羅嗦些什麼?他瞧不起咱們的七傷拳,便讓他吃我一拳,償償滋味。”

  那人聲止拳到,出手既快且狠,呼呼風響,一拳對準瞭周星星背上的靈臺穴直擊而至。

  周星星明知身後有人來襲,卻不理會,對宗維俠道:“宗前輩……”

  猛聽得鐵鏈蒼啷聲響,搶出一人,嬌聲叱道:“你暗施偷襲!”

  伸鏈往那人頭上套去,正是小昭。那人左手一翻,格開鐵鏈,砰的一拳,已結結實實打在周星星背上。這拳正中靈臺穴,周星星卻似全無知覺,對小昭微笑道:“小昭,不用擔心,這樣的七傷拳不會有多大用處。”

  小昭籲瞭口氣,雪白的臉轉為暈紅,低聲道:“我倒忘瞭你已練……”

  說到這裡,忙即住口開去。

  周星星轉過身來,見偷襲之人是個大頭瘦身的老者。這人是崆峒五老中位居第四的常敬之。他一拳命中對方要穴,見周星星渾如不覺,大感詫異,沖口而出:“你……你已練成’金剛不壞體‘神功,那麼是少林派的瞭?”

  周星星道:“在下不是少林派的弟子……”

  常敬之知道凡是護身神功,全仗一股真氣凝聚,一開口說話,真氣即散,不等他住口,又出拳打去,砰的一聲,這一次是打在胸口。

  周星星笑道:“我原說’七傷拳‘若無內功根柢,並不管用。你若不信,不妨再打一拳試試。”

  常敬之拳出如風,砰砰接連兩拳。這前後四拳,明明都打在對方身上,但周星星笑嘻嘻的受瞭下來,竟似不關痛癢,四招開碑裂石的重手,在他便如清風拂體,柔絲撫身。

  常敬之外號叫做“一拳斷嶽”雖然誇大,但拳力之強,老一輩武林人士向來知名。眾人見他連出四拳,全成瞭白費力氣,無不震驚。昆侖派和崆峒派素來不睦,這次雖然聯手圍攻明教,但雙方互有心病,昆侖派中便有人冷冷的叫道:“好一個’一拳斷嶽‘啊!”

  又有人道:“那麼四拳便斷什麼?”

  幸好常敬之一張臉膛本來黑黝黝地,雖然脹得滿臉通紅,倒也不大刺眼。

  宗維俠拱手道!“曾少兄神功,佩服,佩服!能讓老朽領教三招麼?”

  他知自己七傷拳的功力比常敬之深得多,老四不成,自己未必便損不瞭對方。

  周星星道:“崆峒派絕技七傷拳,倘若當真練成瞭,實是無堅不摧。少林派空見神僧身具’金剛不壞體‘神功,尚且命喪貴派的”七傷拳“之下,在下武功萬萬不及空見神僧,又如何能擋?但眼下勉力接你三拳,想也無妨。”

  言下之意是說,七傷拳本是好的,不過你還差得遠呢。

  宗維俠無暇去理會他的言外之意,暗運幾口真氣,跨上一步,臂骨格格作響,劈的一聲,一拳打在周星星胸口。拳面和他胸口相碰,突覺他身上似有一股極強的粘力,一時縮不回來,大驚之下,更覺有股柔和的熱力從拳面直傳入自己丹田,胸腹之間感到說不出的舒服。他一呆之下,縮回手臂,又發拳打去。這次打中對方小腹,隻覺震回來的力道強極,他退瞭一步,這才站定,運氣數轉,重又上前,挺拳猛擊。

  常敬之站在周星星身側,見宗維俠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似已受瞭內傷,待他第三拳打出時,跟著也是一拳。宗維俠擊前胸,常敬之打後背,雙拳前後夾攻,皆是勁力凌厲非凡。那知兩人拳力到時,便如打在空虛之處,兩股強勁的拳力霎時之間均被化解得無影無蹤。

  常敬之明知以自己的身份地位,首次偷襲已大為不妥,但勉強還可說因對方出言侮辱崆峒絕技,以致怒氣無法抑制,這第二次偷襲,卻明明是下流卑鄙的行徑瞭。他本想合兩人七傷拳的威力,自可一舉將這少年斃於拳下,隻要將他打死,縱然旁人事後有甚閑言閑語,但自己總是為六大派除去瞭一個礙手礙腳的傢夥,立下一場功勞。那知拳鋒甫著敵身,勁力立消於無形,何以竟會這樣,當真摸不著半點頭腦,隻不過右手還是伸上頭去,搔瞭幾下。

  周星星對宗維俠微笑道:“前輩覺得怎樣?”

  宗維俠一愕,躬身拱手,恭恭敬敬的道:“多謝曾少俠以內力為在下療傷,曾少俠神功驚人固不必說,而這番以德報怨的大仁大義,在下更是感激不盡。”

  他此言一出,眾人無不大為驚訝。旁人怎知周星星在宗維俠連擊他三拳之際,運出九陽真氣,送入他的體內,時刻雖短,一瞬即過,但那九陽真氣渾厚強勁,宗維俠已然受用不淺。他知若非常敬之在周星星身後偷襲,那麼第三拳上所受的好處將遠不止此。

  周星星道:“大仁大義四字,如何克當?宗前輩此刻奇經八脈都受劇震,最好立即運氣調息,那麼練七傷拳時所積下來的毒害,當可在兩三年內逐步除去。”

  宗維俠自己知道自身毛病,拱手道:“多謝,多謝!”

  當即退在一旁,坐下運功,明知此舉甚為不雅,頗失觀瞻,但有關生死安危,別的也顧不得瞭。

  周星星俯下身來,接續唐文亮的斷骨,對常敬之道:“拿些回陽五龍膏給我。”

  常敬之從身邊取瞭出來給他。周星星道:“請去向武當派討一服三黃寶臘丸,向華山派討一些玉真散來。”

  常敬之依言討到,遞瞭給他。周星星道:“貴派的回陽五龍膏中,所用草烏是極好的;武當派三黃寶臘丸中的麻黃,雄黃,藤黃三黃甚是有用,再加上玉真散,唐前輩調養兩個月後,四肢當能完好如初。”

  說著續骨敷藥,片刻間整治完畢。

  別派各人聽道,那也罷瞭。崆峒五老聽到他高吟這四句似歌非歌,似詩非詩的拳訣,卻無不凜然心驚。這正是七傷拳的總訣,乃崆峒派的不傳之秘,這少年如何知道?他們一時之間,怎想得到謝遜將七傷拳譜搶去後,傳給瞭他。

  周星星高聲吟罷,走上前去,砰的一拳擊出,突然間眼前青翠晃動,大松樹的上半截平平飛出,轟隆一響,摔在兩丈之外,地上隻留瞭四尺來長的半截樹幹,切斷處甚是平整。

  常敬之喃喃的道:“這……這可不是七傷拳啊!”

  七傷拳講究剛中有柔,柔中有剛,這震斷大樹的拳法雖然威力驚人,卻顯是純剛之力。他走近一看,不由得張大瞭口合不攏來,但見樹幹斷處脈絡盡皆震碎,正是七傷拳練到最深時的功夫。

  原來周星星存心威壓當場,倘若單以七傷拳震碎樹脈,須至十天半月之後,松樹枯萎,才顯功力,是以使出七傷拳勁力之後,跟著以陽剛猛勁斷樹。那正是效仿當年義父謝遜在冰火島上震裂樹脈再以屠龍刀砍斷樹幹的手法。

  隻聽得喝采驚呼之聲,各派中此伏彼起,良久不絕。

  周星星道:“混元霹靂手成昆一心挑撥六大派和明教不和,後來投入少林門下,法名圓真。昨晚他混入明教內堂,親口對明教首腦人物吐露此事。韋蝠王,五散人等皆曾聽聞。此事千真萬確,若有虛言,我是豬狗不如之輩,死後萬劫不得超生。”

  這幾句話朗朗說來,眾人盡皆動容。隻有少林派僧眾卻一齊大嘩。

  隻聽一人高宣佛號,緩步而出,身披灰色僧袍,貌相威嚴,左手握瞭一串念珠,正是少林三大神僧之一的空性。他步入廣場,說道:“曾施主,你如何胡言亂言,一再誣蔑我少林門下?當此天下英雄之前,少林清名豈能容你隨口污辱?”

  周星星躬身道:“大師不必動怒,請圓真僧出來跟晚輩對質,便知真相。”

  空性大師沉著臉道:“曾施主一再提及敝師侄圓真之名,你年紀輕輕,何以存心如此險惡?”

  周星星道:“在下是要請圓真和尚出來,在天下英雄之前分辨是非黑白,怎地存心險惡瞭?”

  空性道:“圓真師侄是我空見師兄的入室弟子,佛學深湛,除瞭這次隨眾遠征明教之外,多年來不出寺門一步,如何能是混元霹靂手成昆?更何況圓真師侄為我六大派苦戰妖孽,力盡圓寂,他死後清名,豈容你……”

  周星星聽到“力盡圓寂”四字時,耳朵中嗡的一聲響,臉色登時慘白,空性以後說什麼話,一句也沒有聽見,喃喃的道:“他……他當真死瞭麼?決……決計不會。”

  空性指著西首一堆僧侶的屍首,大聲道:“你自己去瞧罷!”

  周星星冷笑道:“那是移花接木,真的園真還沒有死。”

  空性在一旁瞧著,愈來愈怒,縱聲喝道:“小子,過來納命罷!”

  這幾個字轟轟入耳,聲若雷震。周星星愕然回頭,道:“怎麼?”

  空性大聲道:“你明知圓真師侄已死,卻將一切罪過全都推在他的身上,如此惡毒,豈能饒你?老和尚今日要開殺戒。你是自裁呢,還是非要老和尚動手不可?”

  空性踏上幾步,右手向一頭頂抓將下來,這一抓自腕至指,伸得筆直,勁道凌厲已極。

  殷天正喝道:“少主。是龍爪手,不可大意!”

  周星星身形一側,輕飄飄的讓瞭開去。空性一抓不中,次抓隨至,這一招來勢更加迅捷剛猛。周星星斜身又向左側閃避。空性第三抓,第四抓,第五抓呼呼發出,瞬息之間,一個灰袍僧人便似變成瞭一條灰龍,龍影飛空,龍爪急舞,將周星星壓制得無處躲閃。猛聽的嗤的一聲響,周星星橫身飛出,右手衣袖已被空性抓在手中,右臂裸露,現出長長五條血痕,鮮血淋漓而下。少林僧眾喝采聲中,卻夾雜著一個少女的驚呼。

  周星星向驚呼聲來處瞧去,隻見小昭神色驚恐,叫道:“星哥,你……你小心瞭。”

  空性一招得手,縱身而起,又撲將下來,威勢非凡。這路抓法快極狠極。周星星平生從未見過,一時無策抵禦,隻得倒退躍開,這一抓便即落空。

  空性龍爪手源源而出,周星星又即縱身後退。兩人面對著面,一個撲擊,一個後躍。空性連抓九下,盡皆落空。兩人始終相距兩尺有餘,雖然空性連續急攻,周星星未有還手餘地,但兩人輕功上的造詣,卻極明顯的分瞭高下。空性飛步上前,周星星卻是倒退後躍,其間難易相去實不可以道裡計,空性始終趕他不上,腳下自早已輸得一敗塗地。周星星隻須轉過身來奔出數步,立即便將他遙遙拋落在後瞭。

  其實周星星不須轉身,縱然倒退,也能擺脫對方的攻擊,他所以一直和空性不接不離,始終相距在二三尺間,乃在察看他龍爪手招數中的秘奧,看到第三十七招時,隻見他左手疾撲而前,使得又是第八招“拿雲式”他第三十八招雙手自上而下同抓,方位雖變,姿勢卻和第十二招“搶珠式”相同。這些招式的名稱,周星星自是一無所知,但出手姿勢,卻每一招都看得分明,記得清楚。

  原來那龍爪手隻有三十六招,要旨端在凌厲狠辣,不求變化繁多。空性中年之時曾數逢大敵,但隻要使出這龍爪手來,無不立占上風,總是在十二招以前便即取勝,自第十三招起,隻是自己平時練習,從未在臨敵時用過,這一次直使到第三十六招,仍未能制服敵人,那是平生從所未有之事。到第三十七招時,已迫得變化前招,尋思:“這小子不過輕功高明,身形靈便,一味東躲西閃而已,倘若當真拆招,未必擋得瞭我十二招龍爪手。”

  周星星這時卻已看全瞭龍爪手三十六式抓法,其本身雖無破綻可尋,但乾坤大挪移法卻能在對方拳招中造成破綻,隻是心下躊躇:“此刻我便要取他性命,亦已不難,但少林派威名赫赫,這位空性大師又是少林寺的三大耄宿之一,我若在天下英雄之前將他打敗,少林派顏面何存?可是要不動聲色的叫他知難而退,這人武功比崆峒諸老高明得太多,我可無法辦到。”

  正感為難之際,忽聽空性喝道:“小子,你這是逃命,可不是比武!”

  周星星道:“要比武……”

  空性乘他開口說話而真氣不純之際,呼呼兩招攻出。周星星縱身飄開,口中說話繼續接瞭下去:“……也成,要是我贏得大師,那便如何?”

  這幾句話中間語氣沒半點停頓,若是閉眼聽來,便跟心平氣和的坐著說話一般無異,決不信他在說這三句話之間,已連續閃避瞭空性的五招快速進攻。

  空性道:“你輕功固是極佳,但要在拳腳上贏得我,卻也休想。”

  周星星道:“過招比武,誰又能逆料勝敗?晚輩比大師年輕得多,武藝雖低,氣力上可占瞭便宜。”

  空性厲聲道:“要是我在拳腳之上輸瞭給你,你要殺便殺,要剮便剮。”

  周星星道:“這個可不敢當!晚輩輸瞭,自當聽憑大師處分,不敢有半句異言。但若僥幸勝得一招半式,便請少林派退下光明頂。”

  空性道:“少林派之事由我師兄作主,我隻管得自己。我不信這龍爪手拾掇不瞭你這小子。”

  周星星心念一動,已頭瞭主意,說道:“少林派龍爪手三十六招沒半點破綻,乃天下擒拿法中的無上絕藝,隻不過大師練得還有一點兒不大對。”

  空性怒道:“好罷!你要是破解得瞭我得龍爪手,我立即回少林寺,終身不出寺門一步!”

  周星星道:“那也不必!”

  兩人如此對答之際,四周眾人采聲如雷,越來越是響亮。

  原來兩人口中說話,手腳身法卻絲毫不停,隻有愈鬥愈快,但說話得語調和平時一模一樣,絕無半點停頓氣促。當空性說“你輕功固是極佳”這句話時,左手五指急抓而下,說到 “卻也休想”時,語音威猛,雙手顫動,疾拿三招。兩人邊鬥邊說,旁觀眾人得喝采聲始終掩蓋不瞭二人的語音。

  周星星最後說到“那也未必”時,陡然間身形拔起,在空中急速盤旋,連轉四個圈子,愈轉愈高,又是一個轉折,輕輕巧巧得落在數丈之外。

  眾人隻瞧得神眩目馳,若非今日親眼目睹,決不信世間竟能有這般輕功。青翼蝠王韋一笑自負輕功舉世莫及,這時也不禁駭然嘆服。

  周星星身子落地,空性也已搶到他的身前,卻不乘虛追擊,大聲道:“咱們這就比瞭嗎?”

  周星星道:“好,大師請發招。”

  空性道:“你還是不住倒退麼?”

  周星星微微笑道: “晚輩若再倒退半步,便算輸瞭。”

  明教中冷謙,周顛,說不得諸人,天鷹教的殷天正,殷野王,李天垣諸人身子難動,眼睛耳朵卻一無阻礙,聽得他如此說法,都是暗吃一驚。他們個個見多識廣,眼見空性僧得龍爪手威猛無儔鑄,便要接他一招,也極不易,周星星武功雖然瞭得,但就算能勝,總也得在百餘招之後,攻守趨避,如何能不退半步?均覺這句話說得未免過於托大。

  隻聽空性道:“那也不必!贏要贏得公平,輸要也輸得心服。”

  一言甫畢,喝道:“接招!”

  左手虛探,右手挾著一股勁風,直拿周星星左肩“缺盆穴”正是一招“拿雲式”周星星見他左手微動,便已知他要使此招,當下也是左手虛探,右手直拿對方“缺盆穴 ”兩人所使得招式一模一樣,竟無半點分別,但周星星後發先至,卻在一剎那的相差之間占瞭先著。空性的手指離他肩頭尚有兩寸,周星星五指手指已抓到瞭空性得“缺盆穴”上。空性隻覺穴道上一麻,右手力道全無。周星星手指卻不使勁,隨即縮回。

  空性一呆,雙手齊出,使一招“搶珠式”拿向周星星左右太陽穴。周星星仍是後發先至,兩手探出,又是搶先一步,拿到瞭空性的雙太陽穴。這太陽穴何等重要,在內傢高比武之際,觸手立斃,無挽救的餘地。但周星星手指在他雙太陽穴上輕輕一拂,便即圈轉,變為龍爪手中的第十七招“撈月式”虛拿空性後腦“風府穴”空性被他拂中雙太陽穴時已是一呆,待見他使出“撈月式”更是驚訝之極,立即向後躍開半丈,喝道:“你……你怎地偷學到我少林派的龍爪手?”

  周星星微笑道:“天下武學殊途同歸,強分派別,乃是人為,這路龍爪手的擒拿功夫也未必是貴派所獨有。”

  心中卻也暗暗佩服:“這龍爪手如此厲害,必是經少林派數百年來千錘百煉,實已可說是不敗的武功,我若非也以龍爪手與他對攻,要以別的拳法取勝,確也當真十分艱難。何況我所學過的拳法掌法,比之少林派中得二三流人物尚且不如,怎及得上這位少林三大神僧之一的空性大師?”

  空性低頭沉思,一時想不通其中道理,說到這龍爪手上的造詣,便是師兄空聞,空智,甚至當年空見師兄,也均及自己不上,何以這少年接連兩招,都能後發先至,而且出招的手法勁力,方向部位,更是穩迅兼備,便如有數十年苦練之功一般?

  他呆呆不語,廣場上千餘人的目光一齊凝註在他臉上。適才兩人動手過招,倏忽兩下,便即分開,除瞭第一流高手之外,餘人都沒瞧出誰勝誰敗,隻是眼見周星星行若無事,空性卻皺起眉頭苦苦思索,顯然優劣已判。

  空性突然間大喝一聲,縱身而上,雙手猶如狂風驟雨,“捕風式”“捉影式”“撫琴式”“鼓瑟式”“批亢式”“搗虛式”“抱殘式”“守缺式”八式連環,疾攻而至。周星星神定氣閑,依式而為,捕風捉影,撫琴鼓瑟,批亢搗虛,抱殘守缺,接連八招,招招後發而先至。

  空性神僧這八式連環得龍爪手綿綿不絕,便如是一招中的八個變化一般,快捷無比,那知他快周星星更快,每一招都占瞭先手。空性每出一招,便被逼得倒退一步,退到第七步時,“抱殘式”和“守缺式”穩凝如山般使將出來。這兩式是龍爪手中最後第三十五,三十六式的招數,一瞥之下,似乎其中破綻百出,施招者手忙腳亂,竭力招架,其實這兩招似守實攻,大巧若拙,每一處破綻中都隱伏著厲害無比的陷阱。龍爪手本來走的是剛猛的路子,但到瞭最後兩式時,剛猛中暗藏陰柔,已到瞭返璞歸真,爐火純青的境界。

  周星星一聲清嘯,踏步而上,抱殘守缺兩招虛式一帶,突然化作一招“拿雲式”中宮直攻而入。

  空性大喜,暗想:“終教你著瞭我道兒。”

  眼見他一條右臂已陷入重圍,再也不能全身而退,當下雙掌回擊,陡然圈轉,呼的一響,往他臂彎上擊瞭下去。空性是有道高僧,見這少年精通少林絕藝,生怕他和本門確有淵源,何況先前數招中他明明已抓到自己重穴,都是有意縮手相讓,因此這一招便也沒下殺手,隻求將他右臂震斷便算。豈知雙掌掌緣剛和他右臂相觸,突覺一股柔和而厚重的勁力從他臂上發出,擋住瞭自己雙掌下擊。便在此時,周星星右手五指也已虛按在空性胸口“膻中穴”的周遭。

  在這一瞬之間,空性心中登時萬念俱灰,隻覺數十年來苦練武功,稱雄江湖全成一場幻夢,點瞭點頭,緩緩說道:“施主比老衲高明得多瞭。”

  左手抓住右手的五根手指,一施勁力,正要將之折斷,突覺左腕上一麻,勁道全然使不出來。正是周星星的手指在他手腕穴道上輕輕拂過。隻聽他朗聲說道:“晚輩以少林派的龍爪手勝瞭大師,於少林威名有何妨礙?晚輩若非以少林絕藝和大師對攻,天下再無第二門武功,能占得大師半點上風。”

  空性在一時憤激之中,原想自斷五指,終身不言武功,聽他如此說,但決對方言語行事,處處對本門十分回護,若非如此,少林派千百年得威名,可說在自己手中損傷殆盡,自己豈非成瞭少林一派的大罪人?言念及此,不由得對他大是感激,眼中淚光瑩瑩,合什說道: “曾施主仁義過人,老衲既感且佩。”

  周星星深深一揖,說道:“晚輩犯上不敬,還須請大師恕罪。”

  空性微微一笑,說道:“這龍爪手到瞭曾施主手中,竟然能有如此威力,老衲以前做夢也料想不到,日後有暇,還望駕臨敝寺,老衲要一盡地主之誼,多多請教。”

  本來武林中人說到“請教”兩字,往往含有挑戰之意,但空性語意誠懇,確是佩服對方武術,自愧不如,有意求教。

  周星星忙道:“不敢,不敢。少林派武功博大精深,晚輩年幼淺學,深盼他日得有機緣求大師指點。”

  他這幾句話發自肺腑,也是說得懇切之極。

  空性在少林派中身份極是崇高,雖因生性純樸,全無治事之才,在寺中不任重要職司,但人品武功,素為僧眾推服。少林派中自空智以下見他如此,既覺氣沮,對周星星顧全本派顏面也是暗暗感激,都覺今日之事,本門是決計不能再出手向他索戰的瞭。

  空智大師是這次六大派圍攻明教的首領,眼見情勢如此,心中十分尷尬,魔教覆滅在即,卻給這個無名少年插手阻撓,倘若便此收手,豈不被天下豪傑笑掉瞭牙齒?一時拿不定主意,斜眼向華山派的掌門人神機子鮮於通使瞭個眼色。

  鮮於通足智多謀,是這次圍攻明教的軍師,見空智大師使眼色向自己求救,當即摺扇輕揮,緩步而出。

  周星星見來者是鮮於通,拱手道:“請瞭,不知這位前輩有何見教。”

  鮮於通道:“少俠神功蓋世,連敗崆峒諸老,甚且少林神僧亦甘拜下風,在下佩服之至。不知是那一位前輩高人門下,調教出這等近世罕見得少年英俠出來?”

  周星星知他心意,隨手舉掌輕輕一格,說道:“華山派的武藝高明得很,領不領教,都是一般。倒是鮮於掌門恩將仇報,忘恩負義的功夫,卻是人所不及……”

  鮮於通不讓他說下去,立即撲上貼身疾攻,使的是華山派絕技之一的七十二路“鷹蛇生死搏”他收攏折扇,握在右手,露出鑄作蛇頭之形的尖利扇柄,左手使的則是鷹爪功路子;右手蛇頭點打刺戮,左手則是擒拿扭勾,雙手招數截然不同。這路“鷹蛇生死搏”乃華山派已傳之百餘年惡毒絕技,鷹蛇雙式齊施,蒼鷹夭矯之姿,毒蛇靈動之式,於一式中同時現出,迅捷狠辣,兼而有之。

  可是力分則弱,這路武功用以對付常人,原能使人左支右絀,顧得東來顧不得西,周星星隻接得數招,便知對方招數雖精,勁力不足,比之空性神僧可差遠瞭,當下隨手拆接,說道:“鮮於掌門,在下有一件不明之事請教,你當年身中劇毒,已是九死一生,人傢拼著三日三夜不睡,竭盡心力的給你治好瞭,又和你義結金蘭,待你情若兄弟。為什麼你如此狠心,反而去害死瞭他的妹子?”

  鮮於通無言可答,張口罵道:“胡……”

  他本想罵“胡說八道”跟對方強辯。他素以言辭便給,口齒伶俐著稱武林,耳聽得周星星在揭自己的瘡疤,便想捏造一番言語,不但遮掩自己的失德,反而誣陷對方,待周星星憤怒分神,便可乘機暗下毒手,眼見到周星星勝過空性神僧的身手,自己上場之前就沒盼能在武功上勝過瞭他。

  那知剛說瞭一個“胡”字,突然間一股沉重之極的掌力壓將過來,逼在他的胸口,鮮於通喉頭氣息一沉,下面那“……說八道”三個字便咽回瞭肚中,霎時之間,隻覺肺中的氣息便要被對方掌力擠逼出來,急忙潛運內力,苦苦撐持,耳中卻清清楚楚的聽得周星星說道: “不錯,不錯!你倒記得是姓’胡‘的,為什麼說瞭個’胡‘字,便不往下說呢?胡傢小姐給你害得好慘,這些年來,你難道不感內疚麼?”

  鮮於通窒悶難當,呼吸便要斷絕,急急連攻三招。周星星掌力一松,鮮於通隻感胸口輕瞭,忙吸瞭口長氣,喝道:“你……”

  但隻說瞭個“你”字,對方掌力又逼到胸前,話聲立斷。

  隻聽周星星又大聲斥道:“咱們武林中人,講究有恩報恩,有怨報怨,那蝶谷醫仙是明教中人,你身受明教的大恩,今日反而率領門人,前來攻擊明教。人傢救你性命,你反而害死他的親人,如此禽獸不如之人,虧你也有臉面來做一派的掌門!”

  他罵得痛快淋漓,心想胡先生今日若是在此,親耳聽到我為他伸怨雪恨,當可一吐心中的積憤,眼下罵也罵得夠瞭,今日不能傷他的性命,日後再找他算賬,當下掌力一收,說道:“你既自知羞愧,那便暫且寄下你頸上的人頭。”

  鮮於通突然間呼吸暢爽,喝道:“小賊,一派胡言!”

  折扇柄向著張無忌面門一點,立即向旁躍開。周星星鼻中突然聞到一陣甜香,登時頭腦昏眩,腳下幾個踉蹌,但覺天旋地轉,眼前金星亂舞……

  鮮於通喝道:“小賊,教你知道我華山絕藝’鷹蛇生死搏‘的厲害!”

  說著縱身上前,左手五指向張無忌右腋下的“淵腋穴”上抓瞭下去。他隻道這一抓落,周星星已絕無反抗之能,那知著手之處,便如抓到瞭一張滑溜溜的大魚皮,竟使不出半點勁道。

  但聽得華山派門人弟子采聲雷動:“鷹蛇生死搏今日名揚天下!”

  “華山鮮於掌門神技驚人!”

  “叫你這小賊見識見識貨真價實的武功!”

  周星星微微一笑,一口氣向鮮於通鼻間吹瞭過去。鮮於通陡然聞到一股甜香,頭腦立時昏暈,這一下當真是嚇得魂飛魄散,張口待欲呼喚。周星星左手在他雙腳膝彎中一拂。鮮於通立足不定,撲地跪倒,伏在周星星面前,便似磕拜求繞一般。

  這一下變故人人大出意料之外,眼見周星星已然身受重傷,搖搖欲倒,那知在一剎那間,變成鮮於通跪在他的面前,難道他當真有妖法不成?

  周星星彎下腰去,從鮮於通手中取過折扇,朗聲說道:“華山派自負名門正派,真料不到居然還有一手放蠱下毒的絕藝,各位請看!”

  說著輕輕一揮,打開折扇,隻見扇上一面繪的是華山絕峰,千仞疊秀,翻將過來,另一面寫著郭璞的六句“太華贊”“華嶽靈峻,削成四方。爰有神女,是挹玉漿。其誰遊之?龍駕雲裳。”

  周星星折攏扇子,說道:“誰知道這把風雅的扇子之中,竟藏著一個卑鄙陰毒的機關。”

  說著走到一棵花樹之前,以扇柄對著鮮花揮瞭幾下,片刻之間,花瓣紛紛萎謝,樹葉也漸轉淡黃。

  眾人無不駭然,均想:“鮮於通在這把扇中藏的不知是什麼毒藥,竟這等厲害?”

  隻聽得鮮於通伏在地下,猶如殺豬般的慘叫,聲音淒厲撼人心弦,“啊……啊……”的一聲聲長呼,猶如有人以利刃在一刀刀刺到他身上。本來以他這等武學高強之士,便真有利刃加身,也能強忍痛楚,決不致當眾如此大失身份的呼痛。他每呼一聲,便是削瞭華山派眾人的一層面皮。隻聽他呼叫幾聲,大聲道:“快……快殺瞭我……快打死我罷……”

  周星星道:“我倒有法子給你醫治,隻不知你扇中所藏的是何毒物。不明毒源,那就難以解救瞭。”

  鮮於通叫道:“這……這是金蠶……金蠶蠱毒……快……快打死我……啊……啊……”

  眾人聽到“金蠶蠱毒”四字,年輕的不知厲害,倒也罷瞭,各派耆宿卻盡皆變色,有些正直之士已大聲斥責起來。原來這“金蠶蠱毒”乃天下毒物之最,無形無色,中毒者有如千萬條蠶蟲同時在周身咬嚙,痛楚難當,無可形容。武林中人說及時無不切齒痛恨。這蠱毒無跡象可尋,憑你神功無敵,也能被一個不會半點武功的婦女兒童下瞭毒手,隻是其物難得,各人均隻聽到過它的毒名,此刻才親眼見到鮮於通身受其毒的慘狀。

  周星星又問:“你將金蠶蠱毒藏在折扇之中,怎會害到瞭自己?”

  鮮於通道:“快…… 殺瞭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說到這裡,伸手在自己身上亂抓亂擊,滿地翻滾。周星星到:“你將扇中的金蠶蠱毒放出害我,卻被我用內力逼瞭回來,你還有什麼話說?”

  鮮於通尖聲大叫:“所我自己作孽……我自作孽……”

  伸出雙手扼在自己咽喉之中,想要自盡,但中瞭這金蠶蠱毒這後,全身已無半點力氣,拼命將額頭在地下碰撞,也是連面皮也撞不破半點。這毒物令中毒者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偏偏又神智清楚,身上每一處的痛楚加倍清楚的感到,比之中者立斃的毒藥,其可畏可怖,不可同日而語。

  當年鮮於通在苗疆對一個苗傢女子始亂終棄,那女子便在他身上下瞭金蠶蠱毒。但仍盼他回心轉意,下的份量不重,以便解救。鮮於通中毒後立即逃出,他也真工於心計,逃出之時,竟偷瞭那苗傢女子的兩對金蠶,但逃出不久便即癱倒。恰好胡青牛正在苗疆采藥,將他救活。鮮於通此後依法飼養金蠶,制成毒粉,藏在扇柄之中。扇柄上裝有機括,一加掀按,再以內力逼出,便能傷人於無形。他適才一動手便即受制,內力使發不出,直到周星星撤手相讓,他立即使出一招“鷹揚蛇竄”扇柄虛指,射出蠱毒。

  大傢眼看著鮮於通慘死,真是大快人心,經過這一場決鬥,群雄紛紛對周星星信服,於是少林,武當,崆峒,昆侖等派紛紛退下光明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