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楊逍一生之中,不知見過多少陣仗。

  雖然,當前這一下變起倉促,卻也來得及讓他朝旁一瞥,即見方才對敵的周顛、彭瑩玉、鐵冠道人、說不得四人,各已倒地不起。再瞧不遠處的冷謙,正在向一個身穿灰色佈袍之人拍出一掌。那人回手一格,冷謙悶“哼”一聲,聲音中明顯微帶痛楚。

  楊逍深吸口氣,縱身上前,待欲相助冷謙,突覺一股寒冰似的陰險氣流,從自己被點的“神道穴”處疾向上行。霎時之間,自身柱、陶道、大椎、風府,遊遍瞭全身督脈諸穴。

  他暗叫不妙,已知這神秘敵人武功既高,心又夠毒,抓住自己與韋一笑、四散人一齊收功撒力的瞬息時機,閃電般猛施突襲,必定早有準備。當下,隻得疾運真氣與那陰氣相抗。

  這股寒屬性的冰冷真氣,卻和韋一笑所發出的“寒冰綿掌”掌力絕然不同。楊逍隻覺是一縷細絲形狀的詭異冰線,不論遊到身上何處穴道,何處便感酸麻難忍。倘若正面對敵,楊逍身具內力護體,決不致任這奇詭指力肆無忌憚的透體侵入!

  可是此刻,既已身遭暗算,也隻有先行強忍,幫助冷謙擊倒瞭敵人再說。

  略一凝神,楊逍便想拔步上前,右掌揚起,剛要揮出,忽然全身劇烈冷戰不止。掌上的勁力,待落下時,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這個時候,冷謙已與那人互拆二十餘招,彼此差距過大,難以抵敵下早有不支。

  楊逍看得心中大急,隻見冷謙右足踢出,卻被那人搶上一步,反指戳於臂上。冷謙身子一晃,委頓著向後載到。楊逍驚怒交集,拼起全身殘餘內力,右肘一個沖錘,往那灰袍人的胸口撞去。

  灰袍人陰聲一笑,左指彈出,正中楊逍肘底的“小海穴”上。這先後兩指的陰勁疊加起來,楊逍登感全身徹骨酸麻,再難移動半步。耳中,聽見那個灰袍人,寒聲說道:“光明左使果然名不虛傳,連中我兩記’幻陰指‘指氣,居然還能站立不倒?”

  曾經嘗試過這種幻陰指力的周星星,在上邊也是暗中贊嘆,想這楊逍並無專克陰寒功法的九陽神功傍身、又是全無防備的情況下,中瞭對方兩指,竟然仍能勉強支撐站立。

  方才,若非對方趁機偷襲,兩者真打起來,恐怕還真難分勝負。

  楊逍踉蹌退後,啞聲哼道:“你這彈指功夫乃是出自少林派的手法,可是這什麼’幻陰指‘的內勁,哼哼,少林派中卻還沒有這門陰毒的功夫。你這和尚,究竟是何人?”

  灰袍和尚哈哈一笑,說道:“貧僧圓真,座師法名上’空‘下’見‘,爾等必然聽過。此次,本就是六大派圍剿魔教,你們現下死在少林弟子的手上,也算不枉瞭吶。”

  楊逍面色灰敗,但卻仍然的堅持問道:“六大門派和我明教為敵,真刀真槍,決一死戰,那才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行徑。當年空見神僧,仁俠之名遠播天下,哪知座下竟也調教出瞭你這麼個卑鄙無恥之徒……”

  說到這裡,楊逍再也支持不住,雙膝一軟,同樣坐倒在地。

  原還有些忌憚他的圓真,見狀眼底一喜,胸臆間的喜悅終是澎湃而出,哈哈大笑道:“呵哈哈哈……出奇制勝,兵不厭詐!那是自古已然。我圓真一人,打得明教七大高手臥倒在地,難道你們輸得還不服氣麼?哈哈哈哈……”

  楊逍見他失態狂笑,微微搖頭嘆息:“你先答我,你一個少林派的二代弟子,又怎能偷入這光明頂來?這秘道你又如何得知?若蒙相示,楊逍死亦瞑目。”

  他料圓真此次偷襲成功,固然是由於其人身負高絕武功所至。可最主要的原因,還在於知曉偷上光明頂的秘道,越過明教教眾的十餘道崗哨防線,才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到達這裡,並且突然出手,將我方的七大高手一舉擊倒。

  而明教經營總壇光明頂的歲月,遠在數百年上。憑借危崖天險,實有金城陽池之固。豈知目下禍起於內,猝不及防,竟爾一敗塗地。心中忽地想起瞭“論語”中孔子說的幾句話來:“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而謀動幹戈於邦內。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墻之內也。”

  圓真似乎極為興奮,笑得幾乎合不攏嘴:“哈哈哈……你魔教光明頂上,共有七巔一十三崖,自己當作天險,可在我少林僧侶的眼中,也不過是條康莊大道而已,何足道哉!你們都已中我幻陰指力,三日之內,各赴西天,那也是不在話下。”

  圓真意態猖狂,笑得前仰後合:“貧僧這便上去坐忘峰頂,埋下幾百斤火線炸藥,再滅瞭你魔教的魔火,什麼天鷹教啦、五行旗啦,急急忙忙的趕來相救,隻聽轟的一聲大響,地下埋著的火藥炸將起來,瞬間灰飛煙滅,骨肉難存,屍嚎遍野……桀桀~曾經不可一世的光明教,從此無影無蹤,再無傳承!哈哈,有分數:少林僧獨指滅明教,光明頂七魔群歸天!”

  別說楊逍等人聽他語意猖狂,狀若瘋癲,就算梁上的周星星,也是聽得眉頭緊皺,察覺怪異。尋思這個圓真禿驢在發什麼邪性,今日怎生如此瘋狂,一點都不像他印象中的老謀深遂,陰險狡詐?

  師妹死瞭!陽頂天也死瞭!就連自己的愛徒謝遜也是間接栽在瞭自己手裡!

  眼看明教覆滅在際,幾十年來的忍辱負重、苦心造詣、拜僧為師、充當走狗、詭詐心計、血腥毒辣……到瞭今天,所有的付出,終於有瞭答案、有瞭收獲、有瞭結局、有瞭宣泄!

  滔天般的成就感,充斥著圓真七、八十歲的老邁軀體。在這一刻,他甚至感覺自己是神,無所不能的神!滿懷的肆意感受,就連自己早已腐朽的心臟,都快要立刻爆炸!他的對面,明教七人眾聽瞭這番話後,俱都大感驚懼。知他說得出做得到,自己送命不打緊,隻怕這傳瞭三十三代的悠久明教,便要亡在這個少林毒僧的手下。

  周星星見圓真仿佛心理失常,狀態極度狂亂,本想趁機出手、除此大敵。可再一想到,有些事情總要借他之口道出,可信性才會升至最大,於是強自忍耐下來,隻聽那圓真手擩長須,越說越是得意:“明教當中,高手如雲,你們若非自相殘殺,四分五裂,何致有今日的覆滅之禍?以今日之事而論,若不是,正巧碰見你們七人正在互拼掌力,貧僧便算悄悄地潛上光明頂來,也隻得小心翼翼的逐個兒擊破,又焉能一擊成功?哈哈,這叫做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當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就連老天爺都要暗助貧僧,你這當年威風赫赫、恃強凌弱的邪教、惡教,又怎會不滅?陽頂天!我隻恨你死的太早——”

  楊逍、彭瑩玉、周顛等,面臨身死教滅的大禍,俱已震在當場。聽他這一番話,回想過去二十年來的種種往事,均自後悔不已,心裡想著:這老和尚的話,倒也說的不錯。

  周顛第一個忍耐不住,朝著坐倒在地的楊逍,大聲說道:“楊逍,我周顛實在該死!過去對你不起。你這個人雖然不大好,但若當瞭教主,也勝於沒有教主而鬧得全軍覆沒強!”

  楊逍見周顛被人制住,終肯消停些瞭,不由苦笑著道:“我何德何能,能夠當上教主?我們大傢都錯瞭……誒~咱們弄得一團糟,九泉之下,也沒面目去見歷代的明尊教主。”

  圓真聞聽此話,暢快笑道:“各位此時後悔,已然遲矣。當年,陽頂天擔任魔教頭子的時候,氣焰那是何等的不可一世?隻可惜啊,他死得早…他死得太早!沒能親眼瞧見這明教的一舉慘敗……”

  周顛怒聲喝罵:“放屁!陽教主倘若在世,大夥兒齊心合力,聽他號令,你這賊禿子還會偷襲得手麼?”

  圓真聽出他對陽頂天的敬佩與推崇,咬牙冷笑:“陽頂天死也好,活也好,我總有法子令他身敗名裂……”

  突然之間,啪的大響,跟著驚“啊”一聲,圓真背上已然中瞭韋一笑的一掌。便在同時,韋一笑也被圓真回戳一指,正中胸口的膻中大穴。兩個人搖搖晃晃的各退幾步,圓真重新站穩不動,韋一笑卻又無力倒下。

  原來,剛才韋一笑被這圓真一指點中,雖然因為沒有防禦而受傷嚴重,但他內力修為畢竟高過旁人一等,並非全無反擊之力,隻是裝作暈去,好等到圓真得意洋洋、絕不防備之時,暴起襲擊。

  這一掌擊,他已逼出全身的殘存勁力,為瞭挽救明教浩劫,確是存有與敵同歸於盡的意圖。圓真雖然厲害,但他青翼蝠王也是明教四大護教法王之一,豈同小可?

  寒冰綿掌的掌力入體,圓真但覺胸口煩悶欲嘔,數番潛運內力試圖穩住身子,總感到天旋地轉,不能自己。若非他功力通神,比韋一笑還要略勝一籌,本身又對陰寒真氣大有瞭解,隻怕當即便要摔倒。就算現今,也隻能暗運氣勁,消除體內的異種真氣不可。

  目前的韋一笑也如楊逍一般,連中兩下幻陰指,摔倒後再也動彈不得。

  剎那之間,廳堂上寂靜無聲。

  到得此時,全神貫註的殷揚反而沉靜下來,忍住殺意,沒有輕自妄動。

  八大高手一齊不語,誰都不能移動半步。明教方的七人各運內力,企盼早一步能夠恢復行動。認為自己這一方早得片刻自由,便有可能反制對方。各人心中皆自憂急萬狀,均知明教存亡、七人生死,實系於這一線之間。

  假若圓真調息無礙,可以先一步施展毒手,在場的七人恐怕都要被他一一搞死。

  本來七人這邊人多,占瞭數量便宜,可五散人功力較淺,中瞭一下幻陰指後勁力全失,而內功深湛的楊逍和韋一笑均已連中兩指。即便楊逍已然進至超流境界,目下也是別無他法。

  楊逍等人暗自心焦,可這運氣引功之事,實在半分勉強不得,越是心煩氣躁,越易大出岔子。這些人個個都是內傢高手,這中間的道理如何不省?五散人中的強者冷謙吐納數下,已知無法趕在圓真的前頭驅除異氣,直盼光明頂上或有楊逍的下屬,能夠有一人走進廳來,或幹擾、或呼救,總不能讓那惡僧好過!

  可是他們等待良久,廳外依舊沒有半點聲息。

  其時已在午夜,光明頂上的教眾或分守哨防,或各自安臥,不得楊逍召喚,誰敢擅入議事廳堂?至於服侍楊逍的僮兒們,由於一個同伴,早被韋一笑噬血致死,其餘的個個嚇得魂飛魄散,早已遠遠散開。

  更別說,楊逍沒有扯鈴叫人,就算高聲叫嚷,這些仆從隻怕一時之間也未必敢踏入廳堂半步,走到這駭人聽聞的吸血魔王周圍。

  楊韋面色慘白,五散氣若遊絲,圓真臉泛冷笑,殷揚目光閃爍。

  這一刻,廳中一片寂靜。可這寂靜之中,翩又隱藏著巨大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