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趕快收拾東西,搬到東邊去住……雖說短時間內找不到像樣點的地方,但這幾個彈匣還是能付得起幾月的租金,隻能先將就著瞭。錢再慢慢想辦法賺吧。”
小九抱著安安回到傢後便開始著手打包行囊瞭。不過她和絕大多數羅馬公民一樣早已經一窮二白,本也並沒有什麼需要打包帶走的,除瞭幾件舊衣服和私人洗漱用品之外,就剩下剛買的幹糧和飲用水瞭。
“我們走吧,說不定那些禁衛軍什麼時候就要找上門來。”
她牽著安安,剛出門,便聽見有人高喊著“禁衛軍來瞭”之類的話,忙掩門靠墻,從門縫往外看,卻見一夥人端著長短獵槍從東邊跑來,隊伍後面一人舉著紅底雙鳥旗——那是東羅馬的旗幟。
小九叫安安藏好,自己推開門出去,隻見街道上兩旁逐漸聚集起人群,東羅馬的禁衛軍將人群擋在路旁,清出主路。
又過瞭一會,前面的人群忽然發出高呼聲:“皇上駕到!皇上駕到!”小九朝遠處看去,隻見一臺轎子在一群人的簇擁下緩緩行進,那轎子是用幾塊木板拼接成的,周身刷上紅色油漆,門簾則是一塊紫色的佈。轎子由八人共抬,兩側又有二十四名手持半自動步槍的護衛(槍支的外形做工並不統一,顯然是自制武器)隨之前行,一名身披紅袍的光頭男人走在隊伍最前面,右手抓著一桿比本人高出一截的手杖。
“這應該就是東羅馬的大祭司瞭。”
這支隊伍浩浩蕩蕩行至小九住的樓房前。轎子被輕輕放下,距離轎子最近的一名護衛上前挑開佈簾,將裡面的人接出。
轎子中走出的男人穿著一身紫衣。他比周圍的護衛略矮一些,長瞭張圓臉,臉上帶著禮儀性的微笑,在兩名護衛的陪同下走上樓來。
此人無疑就是東羅馬的奧古斯都瞭。小九知道他們是來找自己的,也不再躲藏,打開門出去迎接。
“皇上。”
“聽說,就是你殺瞭凱撒?”奧古斯都問道。
“是。”
“很好,”他笑道,“怎麼稱呼?”
“叫我小九就好瞭。”
“嗯。”奧古斯都卻沒有叫她的名字,隻是揮揮手,叫身旁一名高大的護衛上前來。
那護衛將一根紫色絲帶系在小九的左臂上。
“以羅馬皇帝的名義,今授予你‘貝利薩留’的名號,以及這根代表帝國的最高榮譽的紫帶,望閣下今後繼續為陛下效力。”
“在此之前,帝國隻有98人被授予過‘貝利薩留’的稱號,”皇帝補充說,“有些可惜,以你的勇氣和功勞,假如能成為第100位就更好瞭。”
“沒什麼,”小九淡淡地說,“99就好,我也比較喜歡這個數字。”
皇帝笑瞭笑,說道:“那很好——今晚在朕的皇宮裡有場宴會,還請你今晚一定要到場。”
“陛下這是要為我慶祝嗎?”
“你也可以這麼覺得——今天是東西羅馬再度統一的日子,而你可是最大的功臣。宴會就是為此慶祝的。”
“好,我一定到場。”
皇帝點點頭,回到瞭轎子上,隊伍沿著街道朝著凱撒皇宮的方向去瞭。
小九盯著手臂上的緞帶,不自覺地笑瞭。
夜晚,小九帶著安安到奧古斯都的皇宮赴宴。
東羅馬的“皇宮”是由一座老舊的博物館改建而成的,體積比西羅馬的大劇院還要大些。原本的展櫃都還保持著原樣,隻是其中的藏品早已經“失蹤”。據說這裡最後一任館長在卸任並宣佈永久閉館後,很快就發瞭大財,全傢都搬進瞭豪宅裡,但沒過多久卻又死於一場大火。
在原本擺放“鎮館之寶”的展櫃裡,換上瞭一把做工算得上是浮誇的座椅。紅色與紫色的油漆閃閃發亮,扶手和靠背上雕刻瞭十幾條龍,隻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坐在這種椅子上有多麼不舒服。
但是奧古斯都卻在上面坐得頗位舒坦,甚至有些洋洋得意。他肚子坐在展櫃中,低頭掃視著下面的來賓。
這個展廳被改造為瞭大餐廳,擺著十個大圓桌,桌邊的客人男女老少俱全,最老的已經頭發花白,卻仍舊精神矍鑠、眼神銳利,最小的看起來還不滿18,卻刻意在大人中間擺出一副成熟鎮定的姿態。
這些人便是被授予“貝利薩留”稱號的東羅馬功臣。在這個特殊的日子他們已全體到場。
小九坐在靠近奧古斯都的一個圓桌邊,安安坐下她旁邊——讓孩子參加這場宴會是一次破例,也算是為表彰她的功績作出的讓步。這樣一來,十桌也恰好湊足瞭100人,沒有多出來的座位。
一道道十分簡單但味道卻相當不錯的菜肴被呈上來,各桌的“貝利薩留”絲毫不客氣,不等皇帝陛下宣佈開宴就連忙爭起菜來。小九也加入這場戰鬥,但幾乎隻是在給安安夾菜,自己並沒有吃多少。
東羅馬皇帝奧古斯都笑瞇瞇地坐在位置上,就這樣看著自己的勇士們大快朵頤,手指在扶手上輕敲著,似乎在等待什麼。
不一會,門外有人傳話道:“西羅馬禁衛軍統帥求見皇上!”
小九抬頭一看,那個矮壯的光頭男人邁著小步子踏進大廳,在奧古斯都面前跪下行禮。他此時既沒有光著膀子,更沒有抱著那架駭人的重機槍,反倒穿瞭件灰色的西裝,但這套西裝顯然不合身,衣服既瘦又長,上衣衣擺拖到瞭地上,褲腿又延出來一截。
皇上請他起身,隨後起身走上前,當著眾人的面任命他為羅馬的共治皇帝,繼承“凱撒”的名號繼續管理西羅馬,並聽從奧古斯都皇帝的指令。隨後,奧古斯都將頭上的冠冕摘下,叫人給自己拿瞭一頂更大一些的頭冠戴瞭上去,宣佈即位羅馬大皇帝。
在第一批窮困潦倒的探險者穿越狗肉巷、於此建立新傢園羅馬後,東西兩部分持續瞭長達近十年的分裂。今日,東西羅馬在九十九位貝利薩留的掌聲與歡呼聲中正式獲得統一。
新任的凱撒向大皇帝陛下謝恩告退。隨後前來的是東羅馬的大祭司。他是來向皇帝陛下商討東西宗教問題的。
“如今東西羅馬已重獲統一,那麼宗教的融合將是必然。此前西羅馬的教堂內部被大火燒壞瞭,但外部結構幾乎沒有受損。或許可以趁此機會由我們主持重修,將那裡改建成萬神殿……”
“很好。”皇上點點頭。
“二位看中哪一幅瞭?今天似乎是個好日子,我給你們打八折。”
程中和胡小黎一路追蹤著小九,但奧古斯都卻已先一步將她接進瞭皇宮,此刻裡面正在大擺宴席,上千人還圍在皇宮門外,等待宴會結束後皇上的發話。
皇宮本就是博物館改造的,防盜設施極其完備,加之東羅馬禁衛軍在門外嚴防死守,兩人也沒辦法進去,索性先到路邊的店裡去逛逛。
這是傢開在皇宮外不遠處的賣油畫的店,畫傢是個三十七八歲的中年男人,戴著副厚厚的眼鏡,態度溫和有禮。
四周墻上掛著幾十幅油畫,以程中並不算太高的藝術眼光來看,也算是差強人意。
“這上面畫的都是什麼?”他問道。
“二位是剛搬來羅馬嗎?”畫傢問。
“對。”
“那看來二位是對我們的信仰一無所知瞭?不過我倒是可以和你們簡單介紹一下。”
“信仰麼?我們倒是剛從西邊那個教堂過來。”
“那不一樣,”畫傢立馬打斷他的畫,“我們可不信西邊的偽神。那群穿十字袍的西羅馬的騙子非要說世界上隻有一個神,這根本就是胡說八道,隻有傻子才會信。”
“這麼說來,你們信的神不止一個瞭?”程中又看瞭一圈,發現的確每幅畫上的人——或者說神都完全不一樣。胡小黎則在另一面墻跟前盯著一幅畫上身材結實的全裸男性。
“那你們究竟有幾個神呢?”
“這麼說吧,舉頭三尺有神明,”畫傢說,“我們做任何一件事都有專門的神在管,吃飯有吃飯的神,喝水有喝水的神,打仗有打仗的神……”
“這麼說來,上廁所也有專門的神咯?”
“那是自然的。”
“那和女人上床也有專門的神管嗎?”
畫傢的眼睛突然放出瞭光:“當然是有的——愛神阿芙洛狄忒就是專門管這種事的。而且愛神的畫是我這賣得最好的,每次剛貼出來就被搶購瞭——如果客人你要買的話隻能預約排隊瞭。”
“這就不必瞭,我怕我等不瞭那麼久的……”
他正說著,忽然皇宮外的人群高聲吶喊起來。畫傢聽見聲音,也不管店裡還有人,忙沖瞭出去。程中胡小黎也跟過去。
即使程中從未見過、也無法理解,但他一眼就能看出,站在博物館臺階高處的那個人就是大傢口中的羅馬皇帝。他身披紫衣,頭戴一頂碩大的金屬冠冕,高舉雙手向人群示意。在禁衛軍的維持下,人群逐漸安靜下來,等待皇帝的宣告。
程中被擠在人群後面,但皇帝的聲音卻格外洪亮清晰,足以讓他聽清每一個字。奧古斯都在所有人面前宣佈瞭東西羅馬的統一,並為自己加冕為羅馬大皇帝。那矮壯的新凱撒在一旁跪下行禮,表明瞭自己的附庸。隨後由大祭司宣佈重修西羅馬教堂的決定。
“羅馬自建立之日,就秉持公平與正義,”大祭司說,“而西羅馬人卻始終要讓一個神獨享一棟偌大的房子,這種信仰必然是違背所有羅馬人意願的信仰。因此從明日起,東西羅馬會合作將大教堂改建為萬神殿,讓過去、現在和以後一切已知與未知的神都能在其中接受朝拜——誠然,我們也同樣尊重西羅馬人的信仰,他們的神也會在萬神殿中留有一席之地,並與其餘眾神共享祭祀……”
大祭司的發言引得人群又是一陣沸騰。程中卻不在意他所謂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信仰,隻是在等那個帶著安安的女人出現。過瞭一會,他看見一高一矮兩個身體從陰影中出現,接著是幾十人接連出現在高階上。
“安安在那!”胡小黎小聲喊道。
程中順著胡小黎指的方向看去,認出那個女孩的確是安安。他推開人群試圖往前走,但現場太過擁擠,很難向前靠近。
皇帝讓那女人站上前,向眾人宣稱她是羅馬的功臣。但那女人臉上的神情仿佛不以為然。再簡單說瞭幾句後,便退回去,拉起安安就要離開。
“等一等,等一等……”程中的聲音被淹沒在人群裡。
忽然人群中間發出淒厲的尖叫聲,接著越來越多的人尖叫起來,站在外圍的人好像受到來自內圈的壓力,紛紛向後退縮。而還有更多人(連同程中在內)都不知道發生瞭什麼,不過憑借著簡單的直覺猜出大事不好,便紛紛開始逃離。皇宮門前一片混亂,向一塊石頭砸進瞭水裡,爆出一圈又一圈的水花。
當將近一半人散去後,程中才看清發生瞭什麼。在他面前二十步遠的地方,三四個人倒在血泊裡,十來個人揮舞著砍刀,向著高階上的皇帝奔去,口中還高喊著什麼“為瞭上帝”一類的話。
禁衛軍紛紛上前阻攔,但尚有一半平民仍未散去,有些慌不擇路者未躲避殺手爬上瞭臺階。殺手夾雜在人群中間,借著他們的掩護向著皇帝靠近。
十來個“貝利撒留”已經沖進瞭人群,和殺手展開瞭近身搏鬥。禁衛軍舉著槍在皇帝周圍監視,不敢亂動。小九欠著安安的手,一同陪在皇帝身邊。
“上帝萬歲!西羅馬萬歲!”幾名殺手沖上臺階,逼近皇帝,禁衛軍擔心誤傷,不敢隨意開火,隻得上前攔截搏鬥,三四人被砍倒。
“跟著我,別跑丟瞭!”小九回頭警告安安,接著上前打倒兩個殺手。皇帝仍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皇上,您先回去,這裡太危險。”
“回去?回哪裡去?這是我的羅馬,我就站在這裡!要是他們覺得這樣就能殺瞭我,那就大錯特錯瞭。如果我連這樣的亂賊都對付不瞭,又憑什麼坐在皇位上?”
周圍的護衛見狀,隻得紛紛圍攏過來護駕。小九奪過一把砍刀,又砍倒一人。皇宮前的叛亂的消息很快在羅馬蔓延開來,巡邏隊也紛紛趕來救援,“貝利薩留”軍團與禁衛軍在混亂中不斷與殺手搏鬥,並疏散其餘平民。程中擔心安安在混亂中被傷到,也不得不加入到這場戰鬥中。他藏在陰影下對落單的殺手射擊弩箭——他對自己的射擊水平還是有些自信。
暴動持續瞭一小時以上,集結的殺手逐漸被擊倒,平民與禁衛軍也死傷慘重,“貝利薩留”軍團卻隻有幾人受瞭輕傷。
“這是最後一個瞭!”小九一腳踢飛身邊的殺手,回頭看向安安,卻見一個剛被禁衛軍打倒的殺手掙紮著爬起來沖著安安奔去。
“住手!”
但那殺手已經揪住瞭安安,並把刀橫在她的脖子上。
“誰也別動!”
兩名禁衛軍舉起槍對準他,卻不敢開火,都暗暗看向皇帝,等待他的指示。
“這個孩子,是你的什麼人?”皇帝問小九。
“……我的女兒。”
“嗯。”皇帝點點頭。
“放開她,我可以對你既往不咎。”
那殺手的半邊臉已經被槍托砸爛,看起來很是猙獰,握刀的手不停發顫,刀刃隨時都要切入女孩的喉嚨,看得人膽戰心驚。
“放我過去!不然她就和我陪葬!”
程中抬起十字弩瞄準瞭那殺手,並問胡小黎能不能瞬移到他身後偷偷解決他。
“恐怕不行,刀刃壓得很重,隻要他現在受到一點刺激,那把刀就會立刻劃開安安的喉嚨——你看,安安在流血。”
程中隻得放下武器,眼睜睜看著皇帝下令讓禁衛軍給殺手讓開一條路。殺手揪住安安,一步步挪向一邊的小巷。
“誰也不準追過來!”
小九站在巷子口,緊握拳頭,沒有動。
當殺手的身影在巷子末尾消失時,她追瞭上去。程中也要追,卻被胡小黎攔住瞭。
“跟我從這邊繞道過去,等他放松警惕之後偷偷接近,說不定可以攔住他。”
殺手在巷子中穿梭,不時回頭看看——背後沒有人。在走瞭一段後,終於放下警惕來,手上的刀也送瞭一些。
安安的喉嚨已經被劃出血痕來,但她既沒有哭,也沒有叫,就像這場暴動與挾持與自己毫無關系。她隻是乖乖跟著殺手不停地走。恐怕殺手自己也沒料到她會這麼聽話,他甚至已不打算把刀再舉著瞭。
忽然前面迎面走來一個人影。巷子裡太黑,看不清那人的樣貌,隻能看見他手上攥著的灰麻袋。那人岣嶁著腰,拖著一雙破靴子一步步挪過來。看上去隻是個撿垃圾的路人。
但對於這殺手來說,任何人的出現都是威脅。
“喂,給我站在那!聽見沒?”殺手沖著那人揮瞭兩下刀,也不知對方看不看得見。
那人站住瞭。
“走!”他拽著安安往前去,經過那人身邊時,將刀刃對準瞭他。好像對方隨時會撲上來。
殺手從那人身邊走過後,不由得松瞭一口氣,將刀刃收回,準備重新架到女孩脖子上。就在這時,那人忽然沖上來,一手緊緊捏住殺手的手腕,另一隻手握拳照著關節狠狠砸下去。殺手痛得大喊一聲,刀脫手,還仍試著用另一隻手反抗。對方卻沒給他這機會。他的動作不僅有力而且迅速,還未等殺手反應過來,就已一腳踢向他的膝蓋,將他死死按在地上。
殺手整個人被壓在地上,連聲音都已經發不出來,直到疼得暈瞭過去。
“沒事吧?”他問安安。
“嗯。”
“別動她!”忽然小九的聲音傳來。她跑過來,拉住安安,將她藏到身後。她看瞭看地上倒著的殺手,又看向面前佝僂的男人。
“是你救瞭她嗎?”
“算是吧。”那人淡淡地說。
“你幫瞭我的忙,我以後會還你人情的,”小九說著,蹲下身用隨手帶著的緊急繃帶為安安止血,“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卻不回答,隻將地上的麻袋提起搭在肩上,一言不發地往前走。而背後忽然傳來一連串的腳步聲,想來是禁衛軍也跟來瞭。
“你等一等!”
小九追過去,叫他留步,他卻自顧自往前走。待出瞭巷子,終於重見燈光,小九這才看清他的臉。
當然,說是“看清”並不準確。這張臉實在太臟、太凌亂,胡茬與灰塵佈滿瞭大半張臉,連口鼻都被深埋在黑色之下,隻有一雙眼睛還能表明這是一張屬於人的臉。這雙眼睛卻又格外明亮、銳利,更透著一種淡漠。當看到這雙眼睛時,小九就能斷定,它的主人一定是個冷靜、甚至冷酷的人。
“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是嗎?”他輕聲反問。
“我好像記得……不,我肯定見過你。”
“我常常在活剝皮樓下收拾垃圾,之前我們肯定見過幾次。”
“哦,你是那個垃圾佬,”小九點點頭,忽然又搖搖頭,“不,我們肯定在別的地方見過——你能把臉擦一下嗎?你似乎……很像我一個熟人。”
“恐怕你記錯瞭。”他說完,又加快瞭腳步。
“站住,”小九忽然從腰間抽出手槍,“別逼我開槍。”
“我哪裡得罪你瞭嗎?”垃圾佬站在原地,背對她問道。
“我想起你是誰瞭,我記得你的聲音。你終究還是追到這來瞭——程堅!”
“別動!”旁邊傳來另一個人的喊聲。
程中站在一旁,將十字弩對準小九。小九看向他,忽然愣住瞭。她慢慢放下槍,緊盯著程中。
程中卻不理會她,反倒慢慢靠向垃圾佬。
“她剛才說的是真的嗎?你……大哥?是你嗎?”
垃圾佬轉過頭看他,用臟兮兮的袖子擦瞭擦額頭。
“真的……真的是你?”
程中認出瞭他。雖然他比以前消瘦瞭很多,渾身上下也臟兮兮的,但那雙眼睛裡仍然滿是他所熟悉的冷酷與堅毅。而在看向程中時,這雙眼睛裡卻又多瞭幾分更復雜的情感。
一旁的小九見瞭,忽然像是恍然大悟似的,無奈地輕哼瞭一聲:“原來如此,看樣子我沒有認錯人,”她對程中說,“你和他當年簡直一模一樣。”
程中的弩箭依然對準小九。
“你們認識嗎?”
“何止是認識?”小九苦笑道,“或許我命中註定是要死在你們手裡的。”
“什麼?”這回輪到程中疑惑瞭。
“不要!”安安忽然沖上來抓住程中的胳膊,“不要傷害媽媽!”
“好瞭!”胡小黎忽然出現,壓住瞭程中的手,“放下吧,你沒有必要動手。或許是時候讓你大哥給我們一個解釋瞭。”
胡小黎轉頭看向程堅。她常常從程中嘴裡聽說這個人的故事,但卻從未見過他。而自爆炸案之後,關於程堅的故事已經傳得滿城風雨。可是他卻越來越像一個謎、一個在胡小黎心中朦朧模糊的幻影。
當她此刻終於親眼近距離看到這個傳說一般的人時,卻忽然覺得不過如此——並非是因為程堅此刻邋遢落魄的模樣,而是他眼神中那種莫名令自己熟悉的氣質。即使他已經面目全非,胡小黎依然能隱約感受到他們二人之間那種血緣上的相似感。這讓她覺得程堅不過隻是程中——這個他再熟悉不過的男人——的復刻而已。當然,這話其實更應該反過來說。
“我並不是來殺你的,”程堅沒有理會胡小黎,繼續對小九說,“我們沒必要大動幹戈。找個安靜的地方,我會把一切都解釋清楚的——安安今晚經歷瞭太多,該讓她好好休息瞭。”
小九把安安拉回去,看著她有些發白的臉,又抬頭看瞭看程堅。終於說道:“好吧,去我傢吧。是時候該把一切都說明白瞭。”
“沒事瞭,好好睡吧,明天我還是按時叫你起床。”小九讓安安在床上躺好,便要起身離開。
“媽媽,”安安躺在床上,抿著嘴,拉住她的手,“不要走……他們……他們會把我帶走的……”
“你不想跟他們走嗎?”
“不要!我要跟媽媽在一起!他們……他們就要來瞭……媽媽……不要離開我。”
“就要來瞭?你說的是……”
“有什麼事嗎?安安怎麼瞭?”程中走進來問道。
“沒事,”小九轉頭對安安道,“媽媽馬上就回來。”
安安哽咽瞭兩聲,也沒有再多說。
胡小黎坐在椅子上,而程堅站著靠在墻上。他已經洗瞭一把臉,刮去瞭亂糟糟的胡茬,此刻他終於將原本的面孔展示在人前。他已到中年,那張臉上依然可以辨認出與程中相似的五官,隻不過相比之下已經是飽經滄桑,沒有程中的年少輕狂,隻有歷經風雨的沉著——那是一個多次經歷瞭生與死的人才會擁有的獨特氣質。
“或許這和我想的不一樣,但我還是很高興在這裡找到你,”程中說,“不過,原本我就有許多不明白的事,現在見到你之後,我不明白的反而更多瞭。我覺得你是時候把瞞著我的事都告訴我瞭——我真的不明白,現在外面已經亂成瞭一團,你居然躲在這裡撿垃圾?我說老哥你到底在想什麼啊?”他說著說著語氣又急瞭起來。
程堅隻是無奈地笑笑。
“那麼你想知道什麼?”
“比如,安安到底是誰的孩子?這個女人——你叫小九對嗎——她又和你、和安安是什麼關系?到底是誰把你——把上一個你炸死的?還有……”
“好瞭,”程堅叫住他,“你問的夠多瞭,不過我會告訴你的。要解釋清楚,我就該從十年前說起。”
“沒關系,就算從一百年前開始說起也無所謂,無論如何你要給我解釋清楚。”
“好,”程堅嘆瞭口氣,開始瞭他的講述。
“十年前……或者說更早吧,那時,父親還在安保部隊服役。那時他參與調查一項殺人案——一切就是從那裡開始的。
那時負責調查這個案子的有三個人,我們的父親程勝,還有前指揮官陸柏,以及一個叫何嘉的新兵。
接下來的事,或許聽起來很離奇,但我說的全部都是事實。”
“我已經見過你無數次死而復生瞭,無論你跟我說多離奇的事情我都不會覺得奇怪。”
“那好,”程堅接著說道,“在調查之後,他們發現,這不是一起普通的殺人案,而是一場特殊的儀式。”
“儀式?”
“在那時,死於非命的人接連出現。父親之後查出,一個名為‘理性之聲’的教派正在暗中興起,他們一直在用人命去施行一項特殊的儀式。當父親打算順著已知線索查下去時,卻遭遇瞭暗殺——連同母親一起。”
程中忽然繃緊瞭肌肉,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卻什麼都沒有說。
“這件事驚動瞭上層,當時的執政官下令調動更多人力去調查這起案件,而陸柏則是在那時奉命主持這項調查。兇手將大部分證據銷毀瞭,但陸柏仍根據父親在臨終前隱藏的線索抓住瞭教派之中的多名成員,其中便包括那名兇手。
我就是在那時加入安保部隊的。陸柏當時也破格允許我參與查案。而不久之後,何嘉——最開始參與這個案件的三人之一——他的妻子被教派綁架瞭。
安保部隊調動瞭一切資源,終於查到瞭教派的總部所在。當我們趕到那裡時,他們已經開始舉行最後一項儀式,而祭品就是何嘉的妻子。那些教徒都攜帶者武器,並暴力拒捕。在混戰中,何嘉由於救人心切、孤身冒進而犧牲。而我們從教派的祭壇上救下他的妻子時,儀式已經完成。”
“那是個什麼儀式?難不成他們想要召喚什麼邪魔?”
“並非如此。那場儀式並沒有招來什麼大難,何嘉的妻子也沒有當成死亡,她甚至被賦予瞭一項特殊的能力。”
“能力?”
“那時她已經有瞭身孕,在經歷瞭長時間囚禁和丈夫身亡後,變得神智不清。因此我們花瞭很長時間才弄清那場儀式究竟帶給瞭她什麼樣的能力。”
程中與胡小黎都屏住瞭呼吸,等待著程堅給出答案。
“我們活捉瞭那場儀式的‘祭司’,陸柏以放她生路的承諾換取瞭她的交代。據她所說,在這個世界上存在一個空間,那裡包含著過去、現在甚至未來的一切知識與信息,她可以自由穿越那個空間,卻無法解讀出裡面內容的含義。而那場儀式所產生的能力,便可以讓人解讀出那個空間中的所有信息——換而言之,可以知道這個世界上任何任何一個人的思想、任何一件事的因果。一旦擁有這種能力,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再存在秘密。”
“你說的那個祭司,難道是……沐雨清?”
“這確實是她現在的名字。陸柏履行瞭承諾,沒有殺她,但也一直讓人暗中監視著她。”
“那麼,何嘉的妻子,後來怎麼樣瞭?”
“她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即使擁有瞭解讀信息的能力、變得無所不知,卻根本無法表達。在分娩之後不久便去世瞭。”
“如果我沒猜錯,那個孩子就是……”胡小黎說著,看向安安的臥室。
“沒錯。”
“這麼說來,安安也繼承瞭那種能力?”
“並不完全是,”程堅接著說,“安安天生便雙目失明,而且無法治愈。而陸柏懷疑,即使她能得到這個世界的一切信息,卻永遠無法將知道的信息與現實作出正確的對應,無法完整的將那個空間中的信息反映出來。因此他做出瞭兩個計劃。
第一個計劃,便是找一個信任的人將安安養大,看看她在成年之後能否駕馭這種能力。他選擇瞭我。之後我定期帶安安去進行測試,觀察她是否可以完全掌控那種能力。但迄今為止,所有測試都失敗瞭。”
“那麼第二個計劃呢?”
程堅沒有說話,隻是看向一旁默不作聲的小九。
“沒什麼好隱瞞的,”小九說道,“我就是第二個計劃。”
“哦?”
程堅接著說道:“在等待安安能力覺醒的同時,陸柏也開始瞭另一個計劃作為備用——用何嘉妻子身上的基因,制造‘復制人’。”
“復制人?”
“這隻是一個猜想,誰也無法肯定那種能力是否可以隨著基因一起得到復制,但陸柏依舊堅持開展這一秘密項目。他希望能制造一個可以解析一切信息、同時服從命令的復制人。復制人技術本就不完善,而且更是禁忌技術。因此在進行瞭九十九次試驗後,才終於生成一名可以正常行動的復制人。”
“很不幸,那個人就是我。”
程中與胡小黎都瞠目結舌地盯著小九。
“我莫名其妙地出生在那個實驗室中,又為瞭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活著。隻可惜,我卻沒有你們想要的那種能力,也不會按照你們的命令做事,所以你們也不會像對待人一樣對待我。那個叫陸柏的人,很快就命令他解決掉我——準確的說,是清理掉我以及所有試驗痕跡。”
“可是你還活著?”
“不錯。我逃瞭出來,到瞭這裡。當然瞭,”她走到程堅身邊說,“如果你這時候說,當初是你故意放我走,我現在可以向你道謝。”
“不必,”程堅說,“我向來服從命令,那一次僅僅隻是我的失誤。假如回到那一天,我不會讓你逃走的。隻是現在我已經沒有殺你的意義瞭。”
“呵……”小九輕笑道。
“也就是說,你身體中有安安母親的基因,而且,她憑借她的能力察覺到瞭。”
“或許如此,可是我終究不是那個女人,”小九的表情嚴肅起來,“假如你們沒有來找她,我也會繼續像她的母親一樣照顧她,但並不是因為我身體裡有另一個人的基因——我隻不過是小九而已——隻是因為我願意這麼做而已。”
“陸柏為什麼要這麼做?聽上去他是在籌備一個什麼陰謀?我現在忽然覺得那顆炸彈說不定就是他安排的。”胡小黎說。
“不,”程堅斬釘截鐵地否定,“我很清楚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或許小九的事情上他做得太殘忍,但我知道他絕不是個陰謀傢。他多年來所做的一切都隻為瞭一件事——或許這件事比起我之前說的更可笑——拯救這個世界。”
“什麼?”程中還以為自己聽錯瞭。
“整個世界、整個聯合政府,還有256傢企業,無一不是在走向毀滅。陸柏在十年前就已經察覺瞭這一點。他認定任何政治改良手段都已無法阻止世界秩序的崩潰。如今根據我在羅馬的所見所聞來看,這場崩潰已經近在咫尺。而他相信,那種可以知曉世上一切信息的能力,便是挽救這場崩潰的唯一方法。十年來,我一直為他守著這個秘密——這個名為‘理想國’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