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深谷下危崖壁上七老,為首者姓文名成,當初原是世傢公子,從小好道,踏遍字內名山,結瞭五個同道至交:諸有功、鐘在、畢半、餘中、歸年。大傢都過中年,方在高麗貢深山之中,得到一部玉匣道書。得一散仙鄢望指點,並與六人結為兄弟,一同修煉。人都稱為“麗山七友”,得道已千馀年,一向逍遙自在。
這日忽聽佛號之聲,即見一個相貌清瘦的老和尚,從容走來。來僧是尊勝禪師,見面便勸七老歸入佛門,做他徒弟。七老見他強為人師,妄自尊大,又好氣又好笑,逐走瞭事。不料禪師抱有極大願力而來,禪功堅定,行時並發宏願,非將七老度入佛門,決不罷休。便在左近井天谷中打坐念經,所持又是佛傢金剛天龍禪唱,不論相隔多遠,隻要生具善根,則心念所及,全能使對方聽到。
由此七老時聞經聲,瑯瑯盈耳,日夜不斷,枉有一身仙法,不能去掉。其勢又不便尋去理論,本就有氣。這日無心中談起和尚奇怪,並無法力,怎會由老遠把經聲傳入耳內,別人偏聽不見。四老畢半偶曰:“這和尚雖然不會法術,頗似一個有道力的高僧,否則你我七人的法力,經聲怎地禁制不住?如再上門,我真想仔細問他一問呢。”
話剛說完,經聲忽止,禪師又已走來。雙方各用機鋒問答瞭一陣,七老全被間住,無言可答,一時惱羞成怒,便問:“你有何法力,收我七人為徒?”
禪師微笑答說:“我四大皆空,用什法力?隻為見你七人善根深厚,迷途未返,不久天劫將臨,發此慈悲。隻憑定力宏願,將你七人引度到我門下,要那法力做什?”
諸有功比較性暴,將禪師錮在法壇之上,連用禁制迫令死心,不許再用經聲貼噪。禪師笑答:“你們自己要聽,幹我何事?如嫌煩惱,何不皈依?”
七老大怒,立施禁法劾制。禪師已參上乘妙諦,悟徹真如,本具有降魔無上法力,便十萬天魔、刀山火海也奈何不得。為瞭夙孽未完,曾發宏願,雖有法力,並不施為,隻以堅誠毅力普度有緣。終是道淺魔高,願力有馀而公信力不足,致接連七日,備受水火金刀與摘發刺身之刑,歷嘗諸般苦厄,始終定力堅強,面不改容。
七老毒刑禁制伎倆已窮,見禪師禁得住三清禁制之術,果真大無畏,除非將人殺死,但又無此冤仇,實在下不得毒手,真是騎虎難下。正在為難,禪師忽然口宣佛號。七老聽去,卻似當頭棒喝,心神皆震。猛觸靈機,當時大悟,不約而同,一齊拜倒,俯首皈依。
隻惜佛門中最重因果,毒打禁制酷刑種下惡因,便禪師自願解冤,將來也難免於身受。時尚未至,未得披剃。暫收為記名弟子,再傳降魔法力,分頭修善積功。第七日禪師便自離去,要完成最後夙願,親自度化屍毗老人。就因度化七老失誤,公信力有所不及,並發誓願:如不將此魔頭以虔心毅力感化,絕不離去塵世。
屍毗老人原是藏族人,那時才初得道,雖然不願歸入佛門,但也不忍傷害禪師。禪師施展最高佛法金剛天龍禪唱,木魚之聲日夜不斷。老人始而因覺對方純是好意,又為至誠所感,後嫌梵唱之聲老是縈繞耳際,無時休息,不由激怒,便施展大阿修羅法,將禪師封禁在高麗貢山中一座崖洞之內。
那地方大隻方丈,左臨絕壑,瘴氣蒸騰,前有高山低覆,終年不見日光,陰風刺骨,四外俱是前古森林,毒蛇猛獸成群出沒,端的危機四伏,兇險異常。老人將禪師禁閉之後,笑道:“我本不想傷你,是你惹厭。我今將你禁閉在此,隻要悔過服輸,將我洞口所留鐵牌翻轉,立可脫身無事;否則,你禪功雖高,無甚法力,這裡夏有酷熱,冬有奇寒,夜來陰風刺骨,日間瘴毒蒸騰,還有毒蛇猛獸,均能出入侵害,你卻不能出洞一步。如何禁受,死活在你自己。”
禪師笑道:“我已對你發下誓願,如不將你親自度化,甘墮地獄。否則我門下七弟子均具佛道兩傢降魔法力,焉知不是你的對手?”
七老發現禪師被老人擒去,大怒趕來。禪師笑道:“你們既然志切皈依,如何又犯嗔戒?我志已定。你們如若真個志行堅定,各自回去,禮佛虔修,隻等度瞭這孽障,便我師徒功行圓滿之時。”
七居士依命,狂笑而去。禪師由此坐枯禪,冥然若死。時經數百年,屍毗老人有一次行法推算,得知禪師門下有七居士,別的全無所知,也就忽略過去。直到三百年前,老人忽然改變心志,欲歸佛門,哪知踏遍全山,都找不到那所在,用盡心力,也推算不出形跡?無如素性強傲,不甘示弱,又有陰魔暗制,也就不再理會。
今日已是屍毗老人應劫之期,七老料其數盡,一旦應劫則無可皈依,師徒功行圓滿遙遙無期,才開放幽谷,奪取血焰,意欲引屍毗老人過來,但比田氏弟兄先來的卻是陰魔。陰魔神光掃描出尊勝禪師已滯在離恨天內奈何茫海中,出入不成,度化之願已成畫餅,累及七老。縱七老能助屍毗老人超劫,也錯過瞭皈依時機,師徒長墮地獄。陰魔眼見篡攫阿修羅魔教為己用也面臨功敗垂成,知空言代籌不唯無益,更必激發對方與屍毗老人敵愾同仇。要七老入信,隻尊勝禪師遺軀可用。先天法體註入尊勝禪師皮囊,得知尊勝禪師敗道,歷生修為付諸東流,隻識海未化。
同時,田氏弟兄猛想起魔光與師父心靈相合,休說外人決收不去,就被制住,師父也必警覺趕來,怎會毫無動靜?越想越怪,不敢造次。就在此遲疑間,陰魔搜出禪師曾有說屍毗老人入魔已深,必在萬分危難,百死一生之際才前來引度。到時,任魔法多高,也全無用處。有所本於權威,則危言聳聽也成金科玉律。
於禪師頭上忽起一圈佛光,啟事靈識。七老意會,當時大徹大悟,心地空靈,轉為落井下石。
田氏弟兄也忽然福至心靈,便向正面一個年紀最長的老者躬身下拜道:“諸位老先生尊姓大名?為何無故作梗,將我阿修羅神焰收去?”
便聽有人發話:“那魔焰自向我天浮杯中投到,你自己取走便瞭。”
那瓦缽果在原處未動,隻是空無所有。田氏弟兄悟不瞭佛性空靈,無中之有,方自驚疑,又聽左壁上有人發話道:“七弟,此子不是我門中人,何必費事?由他去吧。”
說到未句,聲如巨雷,宛如當頭棒喝。田氏弟兄心靈皆震,偷覷崖上發話之處,洞中老人仍各端坐,無一言動。同時瞥見上空血光一閃,耳旁又聽有人喝道:“你師父大劫將臨,回去不可多言,到時還有解救。去吧。”
田氏兄弟隨見那片血光往上空浮沉遊動,連忙飛身直上。剛剛回收,腳底忽起風雷之聲。低頭一看,已變成一座童山危崖,方才人物和那井形深谷全都不見,忙即飛回。
陰魔就留下,融通尊勝禪師軀殼以為後用。七老也經陰魔靈識指點,悟徹玄機,得瞭佛門上乘真諦,旃檀佛法澈悟通透,吹過一陣旃檀香風。李洪恰好追到,聞得香味香氛非檀非旃,再見向南壁上有石洞若龕,洞口魔牌閃爍魔光,一時福至心靈,觸動靈機,將禁制魔牌毀掉,應瞭尊勝禪師的前言,決不自己動那魔牌。
緊跟著一片極柔和的祥霞淡淡地閃瞭一下,倏地現出大片奇景,轉為一片園林,左右水碧山青,繁花似錦,白雲如帶,橫亙峰腰,景絕清華,一塵不染,有幾個白衣老人席地而坐。
佛傢原重報施。代毀禁制魔牌雖是舉手之勞,卻關系重大,影響所及是成敗之契機。七老中的鄢望對李洪最是期愛投緣,朝下馀六老互看瞭一眼,似有默契。便命李洪往取一片樹葉,互相傳遞,各誦咒語一遍,再畫一靈符在上面,交與李洪,說:“此是西方佛木桫欏樹葉,經我七人施展佛法,已與心靈相通。如有什事求助,照我們所傳訣印施為,我們元神立時隨念即至,一任對方法力多高,也傷害不瞭你。隻是時間匆促,此符僅能用三次,便失靈效,不到緊急,不可輕用。六位道兄外功早完,惟獨我還有欠缺,此去皈依佛門,必還要往人間修積,也許還有相逢之日,不似你和別位道兄隻有一面之緣。”
李洪知道七老一心皈依,不久便同證果,為此一人耽延,必非得已。猛觸靈機,躬身答道:“弟子蒙七位老前輩深恩成全,無以為報,請代完此善願,不知可否?”
七老聞言,面上同現喜色。鄢望笑道:“此子真個可愛。我本不應使你小小年紀為我當此重任,但我弟兄七人誓共安危成敗,為我一人耽延正果,心正不安。難得你有此願力,倒也兩全其美。無以為報,此是我昔年行道時所用寶囊,內中法寶雖非你隨身至寶之比,也頗有用;另外一本道書,還有兩道靈符、一面寶鏡,足能防身。全都賜你,由此你便算我替身如何?”
李洪大喜,忙即拜謝。一旦善願代完,七老外功完滿,飛升極樂。隻是桫欏靈符三次未完,仍是元靈系凡,必等李洪證果,或用完三次,才得解脫,不過已無需重入紅塵,不虞失墮。
就在李洪離去片刻,尹松雲竟自投死路。此人好誇其弦簧之舌,於均衡對峙中,專註於從灰色地帶處混水摸魚,自持有枯竹老怪靈符蔭身,欲投機取巧,在屍毗老人面前現身。無奈形勢人比強,自身力微,有若蛋卵撬石,更被陰魔播弄竹葉靈符,竟成徇私罪證,被囚入天欲宮。
一片五彩雲霞飄過,竟是蜀山重臨,光景若更勝往昔,粉紅的香光霧影中,無邊無際,不問何方,都是望不到底。一陣香風過處,覺心神浮蕩,微微陶醉在昔日一群心戰盟友叢中,比起從前越更忠誠熱血。畢竟畜道根淺,那知全是魔鬼影子,隨心所系而現六欲,誘七情。這九流道棍專修幻境迷離,投機取巧,不自量力,效婢學夫人,出口成漿而惑世。念力所及,殘吊壯化巨筆,點畫於魔鬼影子之間。不堪淫刮,經不起陰火搜精竭髓,銷骨亡魂,化為一具空皮殼,元神也無幸免。
屍毗老人自己這面,雖將逃魔困住多時,但群魔一任威嚇利誘,也隻互相怒吼,猛撲強掙,就是不肯降順。同時牢中諸魔也在暴動,稍一疏忽,就許被其攻破。老人空自憤怒,無可如何。一切全在對頭的計算中。
原來在峨眉開府時,靈嶠諸仙向乙休和凌渾夫妻說出對頭屍毗老人法力高強,神通廣大,尤其對方所煉神魔厲害非常,一旦惱羞成怒,難保不挺而走險,與所煉神魔重又合為一體,由此倒行逆施,仙凡均受其害。赤杖真人師徒雖然煉有五雲幄,到時隻能防身,仍破那魔法不得,事須幾位長幼道友合力相助。乙休、凌渾、崔五姑三人均和靈嶠三仙至好,立時應諾。隻等紫雲宮開放,撤回微塵陣六合旗門,及取得天外神山,乙休得以煉成火珠,便照約定時日,分頭下手。乙休帶瞭那團妖蚿從復線引來的磁火,往來復、子午兩線交界之處,乘太火極光環繞地軸飛過時,施展仙法加以凝煉。百忙中也不讓枯竹老怪攪局,恰好石完等閑逛過來。
原來石完因錢萊剛入門不久,都能隨去建功,自己卻不能同行,雖然不快,但見師父未去,也就拉倒。這是眾人走後的第三日,忽然發現神駝乙休,獨在兩線交界之處,獨立當地,兩手握著鬥大一團具備七彩的光氣,不住轉動揉搓。乙休笑說:“此時煉寶正急,無暇多言。我囊中有一副旗門,一封束帖,可命石完照此行事。我另賜他一件隱身法寶,也在囊內。屍毗老魔機警非常,那地方石完又未去過,到瞭中途,可照我所開途徑地形,隱身穿山而行使瞭。”
口雖說話,手卻始終未停,說完便不再開口,全神貫註雙手,轉動甚急,法寶柬帖俱都令人代取。與會眾人知關重要,不敢多問。石完見那旗門和那隱身法寶均極神妙,心甚歡喜。眾人向乙休拜謝辭別後,命石完獨自加急飛行。太火極光自從光明境開府後,受到陰魔調理,隻要算準時候,便可從內通過。越過子午線後,平日那麼膽大任性的石完竟會格外謹慎起來。
飛行迅速,不消多日,便趕到瞭滇緬交界不遠的深山之中,離神劍峰魔宮七千裡外,便將身形隱去。老人魔鏡隻能查見五千裡內外,又當手忙腳亂,幾頭不能兼顧之時,竟被石完容容易易直入魔宮,由地底升出。剛照乙休所說,將伏魔旗門安置在小山頂上,忽聽身側有人笑道:“你這小東西,好大膽子,竟敢背瞭師父,深入虎穴,找死不成?”
石完聽出李洪口音,隻不見人,忙喊:“小師叔快出現,莫逗我著急。我奉乙太師伯之命而來,你再不出現,我發動旗門,小師叔就丟人瞭。”
隨聽李洪罵道:“黑小鬼,你敢無禮!就困得住我嗎?”
跟著石完臉上挨瞭一掌,人也現身出來。石完原和李洪最好,忙賠笑道:“小師叔,弟子怎敢無禮,說著玩的。”
說著玩的也得有著玩耍式的懲罰,才顯尊嚴,不致流於放縱。李洪笑道:“此時屍毗老人正被神魔絆住,但四面俱是羅網,地底也有魔法禁制,你是如何去法?”
石完道:“祖父對我說,弟子隻怕五行真火、極光太火,別的魔火邪煙卻傷我不得。乙太師伯指示先開一路,前往救人,再與小師叔會合同出。”
李洪不知石完天生膽大頑皮,當此危機四伏之際,仍想試探魔火威力。以為是乙休所命,當無差錯,便將遁光聯合同行,由石完開路,穿山入內。不消多時,便發現錢萊被困之處。石完妄想直沖過去,還是李洪看出血焰勢盛,知與主人心靈相合,如若硬沖,即便通行過去,也被主人警覺,忙即喝止。石完也看出厲害,於是二人改由地底下手,穿到錢萊腳底,冷不防攻破山石。
錢萊正在地底忍痛苦挨,又無日無夜,也不知經瞭多少時日。猛瞥見一片墨綠色的光華,在血海中閃瞭幾閃,忽然不見。認出是石完所用遁光,彷佛由地底來援,為魔火血焰所阻。猛覺腳底一虛,身便下沉,未容看清,身子已被墨綠光華裹住,同時四外血焰金刀也狂湧下壓。
那血焰金刀原與老人元靈呼應,屍毗老人隻當是又有敵人穿山入內,忙施魔法,跟蹤搜尋。李、石二人機警神速,遁光早已忽然改上為下,墨光依舊往下急降,魔法搜到時,已經改向橫裡飛馳。但那魔焰壓力也大得出奇,眼看快要漫身而過,倏地見有三環佛光迎面一閃,飛向身後,魔火金刀立被擋住。
老人立時警覺,偏巧正在緊要關頭。如不制服逃魔,休說愛女、門人早晚受害,便自己微一疏忽,也難免不受暗算。老人無法分身,急怒交加,一面發動魔法禁制,一面命愛女和田氏兄弟率眾分頭堵截,休放一人逃走。
李、石、錢三人隨聽地底風雷之聲大作,宛如山崩海嘯,驚濤怒吼,由遠而近,似由四方八面往中央猛襲過來。這石錢兩小均得高明指教,石完穿山行石又具專長,獨門靈石劍和石火神雷不畏血焰金刀傷害。李洪隻在石完上下穿行之際,遇到兩次四面襲來的魔火風雷,放出如意金環,將血焰金刀略為一擋。石完越發得勢,錢萊也是行傢,兩下裡合力,聽準四外來勢,在山腹中或上或下,靈蛇電閃似騰挪,便穿山破地而出,遁往魔宮左側小山頂上的預設旗門之內。李洪等二小逃遠,才將如意金環撤回。
田氏弟兄滿擬這兩座魔宮無異天羅地網,哪知率眾趕到後,便聽老人傳聲告知敵人已逃。細一查看,四外禁網未動,毫無跡兆,人卻不見。同時老人也在百忙中放出魔鏡觀察,見新設禁網依然高張,紋絲未動,敵人卻無蹤影,又不似由地底遁去。
同時牢中諸魔也在暴動。屍毗老人內外交困,越想越恨,立即召回門人、愛女,命照往日傳授,各在法寶防身之下,揚手飛起七十九面魔幡,當時佈就魔陣,將魔牢罩在中心。然後施展大阿修羅法,將手一指,收回封洞魔光。牢中諸魔,立即厲聲吼嘯,張牙舞爪,猛沖而出,都是身材高大,白骨嶙峋,一雙紅眼,滿頭銀發,塌鼻陷孔,凸嘴血唇,利齒森列,手腳又長又大,鋼爪也似,在紅綠二色的煙光圍繞之下,環陣飛馳,朝眾門人、侍者抓去,口中厲嘯連聲,怒吼如雷。
老人兩臂一振,上半身立即裸露,人已獨自跌坐在一朵血蓮花上。眾神魔朝著老人狺狺怒吼,嘯聲尖厲,盡管作出張牙舞爪,向前攫拿之勢,仍是有些害怕。始而離身兩三丈,便各驚退。忽然一聲厲吼,飛身縱起,向守在魔幡下面的門人、侍者猛撲過來。到瞭幡前,剛舉雙爪朝人便抓,魔幡上忽發出千萬枝火箭飛叉。神魔逃避也是真快,火光乍現,立即縱退。
防守陣地的恰是魔女和田氏兄弟,平日最恨這些神魔,認為是將來大害。幾次想請老人乘其被困牢內,一舉除去,均因老人受瞭陰魔暗制,主意不定,欲發又止,不肯聽勸。此時師兄妹三人見老人施展大阿修羅法,不借損耗本身精血元氣去啖神魔,竟欲倒行逆施,等強敵到來,與之一拼,以快一時之憤。這等作法,一個不巧,害人變為害己,即便神通廣大,也是要吃大虧。並且神魔又二次與本身合為十三之數,後患無窮。越發不以為然,但又不敢違抗,隻得假公濟私,乘機拿神魔出氣,凡是撲到三人幡下的,全被火箭飛叉射中,疼得滿地打滾,厲聲慘嘯,少時又縱煙光飛起,朝別人撲去。
所以有寵無權,必招妒嫉,動輒得死無葬身之地。
老人獨坐中央,始終不動。群魔朝眾門人飛撲瞭一陣,不曾得手,越來越情急,一個個白發倒豎,滿口獠牙利齒,錯得山響,怒吼越急。忽然撥轉頭,一窩風朝老人身上撲到。老人等快上身,張口噴出一片黃光,將前後心和頭一齊護住,把兩條手臂往上一揚,往外一分,雙臂立時暴長丈許。群魔也一齊撲到,張口便咬。因正面已被黃光擋住,隻好咬嵌在兩條手臂之上,每邊六個。剛一咬中,
老人座下血蓮花瓣上忽發出千層血焰毫光,高射數丈。到瞭空中,再倒卷而下,化為十三個血光火罩,將老人和神魔一起罩住。
神魔一見血光飛射,便知不妙,想要飛逃,無如利齒咬緊在老人臂上,急切間竟被嵌住,休想掙脫,晃眼便被血光籠罩全身。隻聽一片唧唧慘嘯之聲,神魔身形暴縮,身子不見,各變成一個拳頭大的死人骷髏,依舊白發紅睛,利齒森森,咬在老人雙臂之上,血光影裡,看出似頗狼狽。老人也不理睬。神魔始而厲嘯哀鳴,後似憤極,各向老人雙臂猛吸精血。無奈老人早有準備,臂堅如鋼,毫無用處。跟著,那環繞魔頭的一層血光忽化烈焰,中雜無數細如牛毛的金碧光芒,向內猛射。神魔方始支持不住,各又停瞭吮吸,哀鳴求恕,嘯聲也由淒厲轉為極慘痛的哀吟。
老人知已降服,厲聲喝道:“你十二人以前也是修道之士,隻為惡孽大重,被仇敵擒去,日受煉魂之慘。好容易機緣巧合,被我救來,雖在我法力禁制之下,不能隨意飛出害人,但已免去煉魂之慘,並有不少享受。將爾等禁閉牢內,也為爾等賦性兇殘,出必造孽。又因相隨多年,不忍加害,意欲候到將來,我以極大法力化解,使爾等轉世重修。平日血食也未缺少,自問相待不惡。為何不知好歹,日在牢中惡鬧?今日乘著敵人破牢逃出,竟敢忘恩反噬。本意將爾等化煉成灰,形神皆滅,姑念以前勞苦,我又有用爾等之處,但若任爾等飛出妄殺無辜,又我素所不為。為此特降殊恩,以身啖魔。索性將我本身精血,分賞你們每人一份。由此便與老夫重合一體,日內隻要有敵人敢於來犯,任爾等咀嚼便瞭。”
魔教極權就是唯我獨尊。要是認定為惡孽,本就不應拯救。挾恩而用之,心態卻人人是人,獨其用者不當人,比煉魂更慘,更受隻手遮天之誣,是因身邊全屬獄卒。以國士對人,得國士之報。如此欺凌,不反噬則非人性,隻是高壓下的屈服而已。
老人說到未句,便把雙臂微一振動,群魔也便歡嘯,剛要吸食老人精血。老人及門下都全神貫註在神魔身上。凌渾夫婦和猿長老便乘守衛空虛,先去天欲宮破解魔法。那天欲宮,除五淫臺一處,並非真的宮殿,隻是一座魔陣。石生、石完持瞭太清靈符暗入魔壇,已將魔法妙用止住。凌渾又有成算,一到便連餘媧門下男女弟子也同救出。為瞭惑亂敵人心神,不令事前警覺,還放瞭好些替身在陣內,把魔壇恢復原狀。自用五雲幄隱去雲光,將被困諸人一齊護住,送往西魔宮處,隱形旁觀。
乙休趕瞭來,上空魔網雖仍高張,以乙休那等神通,自然阻不住。為免警覺敵人,乘他收伏神魔之際,乘虛而入,親送靈雲、孫南穿出魔網禁制。事前又用仙法迷蹤,故此老人毫無所知。金蟬、朱文這一對雖因老人負氣,特意另禁閉在魔宮偏殿之內,金蟬卻難得遇到這等能互訴衷懷,你憐我愛的良機,隻管綿綿情話,說個不完,隻可憐襄王夢醉,神女無心。忽聽李洪二次傳聲,說:“蟬哥蟬嫂,隻聽風雷之聲一過,立往東方沖出,立可脫身。”
金蟬一面回答,一面抱著朱文,笑道:“好姊姊,我早知這麼輕松平常,真恨不得和你在此多留些時呢。”
朱文因聽李洪在傳聲中喚她“蟬嫂”,便把手將金蟬一推,嬌嗔道:“都是你鬧的。洪弟淘氣,你也不管,被人聽去是什麼樣子?”
金蟬也氣道:“我知你過河拆橋,少時出困,又不理我瞭吧?還說隨我同去光明境共證仙業呢,分明又是騙我。”
朱文想起金蟬屢世深情和幾番冒死相救之德,一時氣餒,忙道:“你道力精進,已非昔比,為何還是這等小孩脾氣?快莫生氣,要見光明瞭。”
有欲無情,就是把有情人玩弄於股掌之上,若對小孩,那有誠心,直是驅之若禽畜,非福大命大,必無葬身之地。忽聽暗中有人哈哈笑道:“你們要往光明境,還有不少的路。我立刻大放光明如何?”
剛聽出是李洪的口音,隨即一片風雷之聲響過,眼前倏地一亮,一片佛光照處,果然大放光明。一看當地,卻隻是魔宮西偏殿入口之處,內外隻隔一條門檻。事之成敗,往往就是臨終一步。朱文見李洪笑嘻嘻望著自己,滿臉頑皮神氣。
想起前言,面又一紅,當著錢萊又沒法說。金蟬恐她有氣,忙道:“洪弟不談正經,專說空話作甚?”
話剛出口,忽見凌渾、崔五姑同瞭石完飛來,招呼金蟬、李洪、朱文、錢萊一同趕去。凌渾見石完和錢萊使眼色,笑罵道:“你們兩個小猴兒,仗著地遁專長,想淘氣嗎?老魔頭連我們都要留他的神,不是好惹的呢。我知駝子專一領頭淘氣,顯他神通,也不想想你們有多大氣候,便令膽大妄為。駝子將太乙玄門出入之法傳授你嗎?”
石完笑道:“凌太師叔不必多慮,乙老太公不但傳授,還賜有一道護身符呢。雖然隻能用一次,老魔頭決無奈何。”
凌渾笑道:“吃瞭苦頭,卻莫後悔。真要動手,你那石火神雷專破魔光,可惜功力不夠,搗亂尚可,切忌離他太近,至少也得在十五丈外動手。雖然不能傷他,多少也教他著點急。你二人在寶鎧防護之下,得手速遁,或可無事;否則,被他魔手抓中,就不死也夠受瞭。”
凌渾說完,隨率眾人隱身飛去。石完膽大天真,貪功好勝。錢萊情切私仇,心中憤恨。二人交情又厚,互一商量,覺著持有至寶防身,料知如有兇險,乙休也必禁阻,如何還肯指點下手方法?便由地底趕往西魔宮,仗著石完能夠透視石土,由地底暗中移到老人身前,看出老人正在手忙腳亂,不由笑罵道:“不要臉的老魔頭,自傢法力不濟,不惜以本身精血去喂傢中枯骨。我便和你逗著玩兒,看你那幾個死人頭吃得瞭誰?”
這時群魔因先前情急反噬時發出全力,兇威更大,已非昔比。這類神魔雖被制伏,許以重賞,尚無實惠,性又兇殘猛惡,決不甘心,在未踐言以前,連放神魔出去傷敵,均難免生出意外。除非萬分事急,豁出兩敗俱傷,但一個不巧,敵人不曾受傷,群魔重又反噬,自己無妨,愛女、門人便難幸免。
老人不顧擒敵,先雙臂一振,群魔全數飛起,聚在一處,也未恢復原形,仍是十二骷髏,方要掙紮。血蓮精芒電射,隻一閃,便一起包住。老人也脫出血光之外,大喝道:“老夫決不食言,等我擒到敵人,自有道理。”
話未說完,右側空中又有人接口罵道:“老魔頭,憑你也配?”
老人怒極,大片黃光,循聲飛去,盡管勢急若電,卻料不到聲從地底來,是以毫無用處。來人語聲時東時西,說之不已,身形卻是不見。老人心念一動,冷笑道:“無知鼠輩,你這樣藏頭縮尾,我就沒奈何你瞭嗎?”
隨說,剛回手把肩插白玉拂塵取下,還未施為,忽聽空中又有一人大喝:“石完不可大膽!這老魔頭豈是你們所能惹的?”
老人心方一驚,知道魔網已破,強敵已在對面瞭。說時遲,那時快,石完耳聽凌渾發話示警,兩丸神雷已分頭打出。老人猛瞥見一蓬紅白二色的火星迎面一閃,知道有人暗算,也是背運當頭,平日慣占上風,尚氣心高,如今連遭失意,已知來人不是弱者,怒極神昏,仍在自恃,以為對方知自己厲害,決不敢隨意近身,致受魔法反應。加以想要查看虛實人數,心神已分,略為大意,致被石完乘虛而入。石火神雷已經爆發,連聲霹靂大震。總算法力真高,神雷炸時,護身黃光已同飛起,不曾受傷。
雷火炸處,老人瞥見面前不遠,現出一幢青色冷光,中裹著前時破魔牢的幼童,同瞭一個綠發紅睛,又黑又瘦,身有墨綠光華環繞的醜怪幼童一起。因那石火神雷正是魔光血焰的克星,於雷火星飛中,血蓮魔光竟被擊散瞭好些。老人惟恐魔頭逃出,此時絲毫松懈不得。明知敵人就在眼前,竟不及兼顧,施展不開毒手。這就是善根的箍束,所以是壞蛋活千歲,好人命不長。沒奈何,隻得先用魔法一指血蓮,光華重又大盛。
石完已覺出一種極大的吸力也已上身,才知厲害。同時錢萊見石完膽大自恃,搶先上前發難,又在暗中加意防備,忙追過去。就藉這緩得一緩,寶鎧神光得往起一合,將二人一起護住,立往地底遁去。總算逃避得快,那時機也真巧到極點,稍差一瞬動手,兩童休想活命。
老人被兩個幼童戲侮暗算,幾乎受傷,不禁怒火上攻。伸手連指,立有無數金碧光華,夾著萬千血焰火箭,暴雨一般朝上下四外亂射過去,小半穿入地底,下馀滿空橫飛亂射。整座魔宮宛如火山箭海,血浪千重,連天都映成瞭暗赤顏色,更有轟轟雷電之聲,如百萬天鼓怒鳴急擂,山嗚谷應,地動天搖。老人滿擬方圓五六十裡,上下千百丈,齊在魔火血焰飛箭飛叉所籠罩死圈之內,一任敵人法力多高,就說不死,也必受傷被困,哪知仍是不見影蹤。
老人不見敵蹤,空自憤怒。料定敵人善者不來,來者不善,既敢深入,決不會走。為來敵太強,又再暗佈大阿修羅法,準備到瞭緊要關頭,施展毒手。魔鏡已早飛起,運法眼註視,卻細尋無跡。又在應敵正緊,無暇虔心推算,隻能驚奇憤怒,忽聽男女笑語之聲,起自前面曾用法力點綴靈景的小山上空。又聽有人笑道:“凌花子,我還有事,去去就來。你把妙光門開放,教老魔頭看個仔細,省得他兩隻鬼眼東張西望吧。”
同時血光中祥光一亮,小山那面現出五六畝大,五六丈高的一幢五彩輕雲,看去薄薄一層,祥輝閃閃,光甚柔和。內中圍著數十個道裝男女:有的雲裳霞被,羽衣星冠;有的相貌古拙,形態滑稽。還未看清,一道金光擁著一個身材高大的駝背老人,正往東魔宮飛去。老人不由氣往上撞,揚手千百枝火箭,夾著無數血團,朝前打去。駝子哈哈大笑道:“無知魔頭,少時教你知我厲害!”
說完,金光電閃,人己不見。那火箭血團,不知怎的,竟會反擊回來,射回魔女所居宮殿之上,比電還快。老人忙即回收,匆促中不曾收完,內有幾個血團已先爆炸,血火星飛中,整座魔宮竟被震碎瞭小半。老人這才知道敵人不是易與,也非盛氣任性所能濟事,立心不再顧別的,先將神魔、宮眾護住,才強捺心神,定睛朝前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