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再見瞭,一切都再見瞭!”

  第二天一大早,當太陽剛剛地平線上升起的時候,羅蘭德率領後續部隊終於趕到瞭。四天的時間走瞭四百多裡路,人馬全都脫瞭幾層皮。至於隊形,更是被拉得老長,先頭報訊的部隊已到達瞭尼爾斯城,而拖在後面的部隊卻還遠遠地拉在十幾裡外。

  我連忙命令虎特派出所有可以調動得瞭的交通工具到城外去接應他們,按照計劃,我們將在中午午時準時乘船南下,現在隻剩下不到五個小時的時間。

  經過四天五夜的長途跋涉,隊伍的隊形已散亂不堪。走在隊伍最前頭的是數百輛運糧車,不過運糧車上面拉的不是糧食,而是擠成一團的人。跟在運糧車後面的是長長的步行隊伍。幾乎每個走路的士兵都像喝醉瞭酒似的,搖搖擺擺地走著,隻要有一陣風吹過,就能把他們通通刮倒。

  “幸不辱使命。”我在隊伍中間找到瞭羅蘭德,羅蘭德是步行的,他的馬早就讓給瞭其他體弱的士兵。平時精神奕奕神采飛揚的他現在是一臉的疲態,整個人看上去像焉瞭的柿子,四天四百裡的急行軍,誰都受不瞭。

  “趕快進城吧,中午前就開船。”我把自己的馬讓給羅蘭德,繼續在隊伍中搜索安達她們的身影。

  在車隊中我找到瞭安達,希拉她們也和她在一起。四天沒有見面,安達的精神又差瞭許多,其他的女孩子也一樣,全都又黑又瘦。大暑天加上長途跋涉,非常消耗人的體力和精力。白蘭度把不多的車子變成瞭流動的休息平臺,步行的士兵可以輪流坐上馬車休息,但沒有人可以有一直坐車的權力。

  “你也一樣啊,這幾天你應當耗費瞭不少的心力吧,這麼點兵力就去進攻大城市,很辛苦的。”安達摸著我的臉說道,昨晚他們趕瞭一夜的路,安達的臉上也掛滿瞭疲倦。

  “耗費心力?”想到那個流血的晚上,我不禁苦笑瞭起來。

  車隊駛進尼爾斯城內,當我坐的這輛車子穿過城門的時候,我緊張瞭起來,那種感覺就像是平時不認真讀書的學生突然要面對老師的考試一般。

  城裡到處是冒著濃煙的殘垣斷壁,街道上的屍體雖然已經清理幹凈,但是從路邊倒塌的房子,熄滅的火堆中仍然可以見到東一條,西一條露出來的人腿和胳膊。

  至於空氣中彌漫的強烈的屍臭味,嗡嗡作響飛舞的綠頭蒼蠅,無不隨時隨刻地在提醒著人們這兒曾經發生的一切。

  出乎我的意料,不但安達,就算是希拉朵拉或者坐在其他車子上的人,竟沒有一個人為這裡的一切發出驚呼。經過戰場的洗禮,見識過堆積如山的死屍,大傢都對這一切習以為常瞭。

  “又死瞭好多人。”希拉低聲地念道。

  “死的都是平民。”安達望著這一切,閉上雙眼,輕輕地搖著頭。

  “對不起。”我低下頭歉然道。

  “你沒有錯。”安達把右手放在我的肩頭,身子一軟,疲憊地靠在我的懷裡。

  “那天你走瞭之後我就一直在思考著這件事,你並沒有做錯,你的手上掌管著數萬條人命,你必須對他們負責。”

  安達的善解人意讓我羞愧,在我的潛意識中,我更希望她能臭罵我一頓,那樣我或許會覺得好受些。

  “戰爭總是讓人變得更加地冷血,我隻希望你能在戰亂中多保留一份少年時的赤子之心,不要讓戰爭迷失瞭你善良的本性。”望著已成廢墟的城市,安達輕嘆瞭一口氣。

  我現在的感覺就像一個犯瞭錯卻幸運地受到傢長寬恕的孩童一般,既有逃避責難的僥幸感,也有為自己犯錯的羞愧感,我認罪般地在安達面前垂下瞭頭。

  “抬起頭啊,不要這麼害羞啊,你現在已是一個大男人瞭,是個男子漢瞭。”

  看到我的樣子,安達笑瞭,她輕推瞭我的胸口一把,要我抬起頭來。

  “安達,在你的面前,我永遠都是那個初遇你時的十五歲的少年。”我對安達說道。

  “那達克豈不是永遠都長不大?”希拉突然間插瞭一句進來問道。

  “哦……”我們倆不禁莞爾。

  看到安達終於能夠理解我,我非常的高興。

  “最多隻要七天。”我對安達說,“或者隻要五天,等過瞭五天之後,穿過天之裂痕,回到帝國之後,我就會做回原先的那個我,那個自由自在的無憂少年。”

  我把安達她們一直送到瞭船上,她們和我同坐一條船,這條船是繳獲的船隻中噸位最大的,足可承載二千人。

  三個小時後,除瞭掉隊的人以外,部隊陸陸續續地都上瞭船。白蘭度向我報告說,這一路四百多裡的急行軍,我們有近八分之一,差不多三千五百多人的部隊遺落在路上瞭。

  “可以開船瞭,該命令派出去搜索掉隊士兵的機動部隊回來瞭,不等那些傢夥瞭。”奧維馬斯催促我道,這時候離中午午時還有二個小時的時間。

  “再等等吧,你看遠處還有不少人正在朝這兒趕來。”站在尼爾斯城的高墻上,羅蘭德指著南方的大道說道。

  “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二個小時,再等等吧。”我也同意羅蘭德的觀點,早上我派出去搜索掉隊士兵的隊伍現在也開始往回撤,出城時還是空空的馬車現在都坐滿瞭人。

  “時間寶貴,我們現在身在異鄉,消息不通,也不知道路西法十三世i派來追殺我們的部隊現在在哪裡,多節省二個小時的時間也是好的。”奧維馬斯再次向我勸誡道。

  “時間還來得及,等到瞭約定的時間再走也不遲,我們在這兒多呆一分鐘,就可以讓更多的掉隊士兵趕上船。”我拒絕瞭奧維馬斯的提議。

  “這次魔族死得這麼慘,他們要是落入魔族的手中,下場也一定非常淒慘,多救回一個人也是好的。”我對奧維馬斯說,發射訊號的煙火就在我的身邊,隻要點燃它,就會產生濃重的黑煙。

  奧維馬斯並沒有再說什麼,他望瞭我一眼,靜靜地退到一邊去。

  “二個小時後吹號角,點狼煙,通知出城的部隊趕回來,我們正午準時開船。”我命令手下道。

  中午時分,號角聲響過三遍之後,黑龍號鼓足瞭風帆,在士兵們興奮的歡呼中離開瞭河岸,“黑龍號”是我為自己乘坐的這條船取的名字。由於一見面就發生瞭那件不愉快的事情,我對那群貴族實在厭惡,所以這次分配船隻時我有意地把他們分在另外一艘船上,省得低頭不見抬頭見,大傢天天見面看瞭討厭。

  許多年青的士兵還是第一次坐船遠行,他們對船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新鮮感。幾個年青的士兵用繩子和木頭做瞭幾支粗糙無比的魚桿,掛上魚餌投入水中垂釣。

  隨軍的那些女兵也忘掉瞭長途跋涉的疲勞,興奮地陪在邊上同樂。其他船上的人看到我們這條船的舉動,也依樣學樣地跟著做瞭起來。釣上魚時的尖叫,放空桿時的怪叫,鉤上水草時失望的噓聲,充滿瞭整條天水河。

  站在船尾,望著還在冒著濃煙的城市,聽著士兵們快樂的笑聲,我不禁感慨萬分。雖然戰爭掩蓋瞭許多美好的東西,用血與火磨練著人性,有的人在戰爭中成瞭魔鬼,有的人迷失瞭自我。盡管烏雲時常遮住天空,但光明總是有洗滌黑暗的一天,人純真的天性總能在戰爭遺忘瞭的角落裡時不時地表現出來,那些正在船舷邊上快樂地垂釣的男男女女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船向北移動著,在回傢的路上行進著,我們離傢越來越近瞭。想起這一月來發生的事情,真有種做夢的感覺。

  “快要到傢瞭。”羅蘭德低沉的嗓音在背後響起,他和我一起靠在船舷邊上,靜靜地看著兩岸的風景。

  “是啊,快要到傢瞭。”我回答他道,尼爾斯城正漸漸地消失在地平線中,這座被我毀滅瞭的城市,要過多久才能恢復昔日的元氣呢?

  不管他瞭,誰叫這是戰爭,回到傢以後,通通都要把他們忘記。

  “向一切說再見吧,我們要回傢瞭!”我一時興起,放開嗓門,對波濤洶湧的河岸大聲地叫喊起來。

  喊瞭一聲,我覺得很過癮,胸口的那股悶氣也消散瞭不少,於是我再次大聲地喊瞭起來。

  “再見瞭!再見瞭,一切都他媽的再見瞭。”

  “見他媽的鬼去吧,通通再見瞭!”

  羅蘭德一臉愕然地望著我。

  “難道不是嗎?全部都他媽的再見瞭!”我大聲叫道。

  “一起叫喊吧,羅蘭德,放聲地吼出來吧!”

  “再見瞭,他媽的終於再見瞭!”一向是極有教養的羅蘭德明白瞭我的意思,也和我一同大聲地吼瞭起來,兩個男人的大合唱登時壓過瞭世上的一切聲響。

  我們倆放肆地大叫著,絲毫不理睬邊上的人驚異的目光。

  “再見瞭,尼爾斯城!

  再見瞭,米蘭達!

  再見瞭,比利亞叔叔!

  再見瞭,一切都說再見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