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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赤血術

  我離開比利亞叔叔的帳篷,有點迷茫地走著。不知不覺地,我想起瞭安達,每當我遇見令我迷亂的事情,無法作出決定的時候,我都會想起她來。

  在營中士兵的指點下,我找到瞭安達所在的營地。斷後的黑龍騎士團守衛的是東面的防線,而第八軍團負責西面的防線,實際上兩個軍團是連在一起共同防衛的。經過斯羅特要塞下的絞肉戰和慘敗之後,兩個軍團的部隊加上其它部隊掉隊的殘兵敗將,人數還沒有以前黑龍騎士團一個軍團的兵力多,至於戰鬥力就更不用提瞭。

  連日戰鬥中產生的大量傷兵現在就擺放在兩個軍團間那片長滿瞭闊葉樹的樹林裡。從攻城戰那天起,安達就沒日沒夜地工作著,用回復魔法為傷兵治療傷口,用輕聲細語安慰那些精神上受到極度刺激的士兵。她的行動贏得瞭士兵們的尊敬與熱愛,士兵們在背後都稱她為白衣天使。

  “好瞭,睡吧,睡著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當我找到安達的時候,她正抱著一個身體受瞭重傷,精神上處於極度錯亂狀態中的士兵輕聲地安慰他。那個士兵的兩條腿膝蓋以下的部分已齊根斷去,臉上也掛著很深的一道傷痕,他的臉紅得發亮,正在發著高燒。安達的手輕輕地撫著他的頭發,嘴裡輕輕地念叨著。

  “安達!”看見安達的時候,我欣喜萬分地喊著她的名字,聽到我的聲音,安達回過頭來。

  “不!”當我看清安達的臉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過去那個我心中健康完美,完彩照人的女神現在滿臉憔悴,消瘦不堪,雙眼都深深地陷入眼眶中,有如剛剛生瞭場大病一般。

  “你是不是用瞭生命魔法!”我一把抱住安達的雙肩問道。

  所謂生命魔法,就是當魔法師的精力耗盡無法再施展魔法的時候,運用某種特殊的方式將自己的生命力轉化為魔法力量。這種方法就像天魔解體大法一樣,其實是提前預支自己的生命來提升力量的黑魔法。

  “傷員太多瞭,而且恢復魔法師不夠。”安達在我的懷中低下頭,輕聲說道。

  “那也不能使用生命魔法啊!”我摸著安達消瘦的臉頰,又心痛又生氣地說道。生命魔法在魔法師中間幾乎是被禁用的魔法,因為那會大大地縮減魔法師的生命,“我隻是消耗一點生命力,卻可以救回一條人命,很值得瞭。”安達邊說邊理瞭理有些散亂的頭發說道。

  “大人,他是你的女友嗎?”邊上,一個胸口纏著厚厚紗佈的士兵勉強地支起身子對我說道。

  “是的,安達是我的未婚妻!”我說著用盡全力將安達抱在懷中,生怕她飛走瞭。

  聽瞭我的話,安達蠟黃的臉閃過一絲紅暈,頭垂瞭下去。

  “不要再這麼做瞭,求你瞭!”我在安達的耳邊低聲說道。

  安達的雙手象小女孩一樣地玩弄著衣角,並沒有回答我。

  “大人,你很幸福,因為你的未婚妻是個善良天使!”士兵對我說,從他的眼中自然流傳出來的敬愛的目光讓我突然明白到,安達其實並不是隻屬於我一個人的,她也是屬於黑龍騎士團所有的傷兵的。

  但這並不是我所喜歡的,就算是要拿全世界所有的人的生命去換安達的生命,我也毫不猶豫地去做的,在我的心中,安達比什麼都重要。

  “但她首先是我的未婚妻!”我大聲地宣佈道,三年來,我第一次在公開的場合承認瞭我們之間的關系。

  “等回到傢鄉後,我就一定正式娶你為妻!我是認真的!”我又一次地對安達說道,以前我也曾對安達說過類似的話,但那隻是在床上。

  話音剛落,躺滿傷兵的樹林裡立刻響起瞭一片“喔喔”的起哄聲。

  “你很霸道。”在四周圍的怪叫聲中,安達紅著臉小聲地嗔怪道。

  “我身上沒有戒指,沒法向你求婚,但我可以給你一個承諾:我會拼盡我的一切努力保護你,愛護你,給你幸福!為瞭你,我願意做出任何的犧牲!”

  說完這句話,我轉身離開瞭這片樹林。

  在那一刻,我已立下一個決心,為瞭安達,我不會再逃避自己肩頭上的責任,我會勇敢地去承擔它,面對它!

  我決定打開一直被封印在我的腦海深處的來自七位祖先關於戰爭的記憶,我要從中找出一條可以把安達她們帶出這條死路的捷徑。

  安達是我的,誰也不能從我的懷裡奪走她,誰都不行!

  “咦……”當我再次出現在比利亞叔叔的帳篷裡的時候,我發現帳篷裡除瞭虎特以外又多瞭一個人,那人正是剛剛升任黑龍騎士團的副軍團長,被人們稱作“壁虎”的奧維馬斯。

  “一會兒不見,你好像變瞭個人似的,身上多瞭點軍人的氣勢!”佩斯叔叔說道,“這才象話,以前的你嫩得象個還沒有畢業的學生。”

  “你想通瞭?”比利亞叔叔問道。

  “是的,不但想通瞭,而且我還想出瞭一個絕妙的主意。”我大聲說道。

  “哦,讓我聽聽。”說話的正是邊上的那隻壁虎,現在他一掃往日的頹廢之氣,臉上的胡子刮得幹幹凈凈,衣服也梳理得整整齊齊,在他身上再也看不見從前那隻醉貓的影子瞭。

  打扮得衣冠楚楚的壁虎看上去年輕瞭整整十歲,他最多不過二十八九歲。過去那一天到晚都昏昏欲睡的眼神現在已被鷹隼般銳利的目光所代替,呈現瞭一副威風凜凜的軍人形象。就算是傻子看到他現在的神情也會認為這個人做起事來一定非常的堅決果斷。

  至於剛剛從小小的副官連跳七八級一下子升為萬騎長的虎特,顯然還不太適應身份的突然變化,顯得有些坐立不安,畢竟他的身份、地位、資歷都遠遠不如我們四人,不過這個年齡隻比我大一歲的學長卻一點也不避諱我審視的目光。

  “我們必須突圍,留在這兒隻是等死!”

  “該怎麼打?突圍誰都知道!”奧維馬斯插口說道,對於我這個頂頭上司,他一點也不客氣。

  “向南進攻,從獸人那個方向突圍!”我抵擋著他足以刺穿一切的目光回答道,“獸人和魔族的聯盟是非常松散的,獸人畢竟是在別國的土地上、為別的國傢,而且是為有世仇的國傢作戰,這樣的軍隊在戰鬥中是不會拼盡全力的,從那兒突圍相對會容易得多。”

  我知道如果我不能顯露出自己的真材實料的話,這隻高傲的壁虎是不會服從我的指揮的。

  “很好,然後呢?”奧維馬斯繼續問道,我註意到,邊上的比利亞叔叔和佩斯叔叔兩人此時都不發一語,豎起雙耳,靜靜地看著我和這隻壁虎對談。

  “繞道向北走嗎?”

  “不,繼續向南方前進,向南方進攻!”我說道。

  “向南?”

  此話剛出口,屋子裡所有的人都叫瞭起來。

  “對,向南走,從北方回傢的路是絕對行不通的,我們隻有往南走才有希望。”

  我不知道等我說出下一步的計劃的時候,會不會把一屋子的人都嚇傻瞭。

  ※※※※

  “這簡直是個瘋狂的主意!”在耐著性子聽完瞭我突發奇想弄出來的作戰計劃後,虎特第一個叫瞭出來,而我的兩位叔叔的臉上也掛滿瞭“震驚”的“微笑”。

  “確實是個瘋狂的主意。”唯一還算鎮靜的人是那隻壁虎,他摸著剛剛刮瞭胡子的下巴平靜地說道。他應該是在被任命為副軍團長後刮瞭胡子的,三天前開軍事會議的時候,這傢夥臉上的胡須又臟又長,亂得就像雜草一樣。

  “我是第一次打仗,什麼都不太懂。”望著屋內目瞪口呆的四人,我有點退縮地說道。

  屋內的四人全都靜瞭下來,陷入瞭無聲的思考之中。

  “我認為這個計劃是可行的。”在冷場瞭許久之後,比利亞叔叔開口打破瞭沉默。

  “雖然很瘋狂,卻總比沒有計劃好。”佩斯叔叔跟著說道。

  “虎特,你的意見呢?”比利亞叔叔問坐在陰暗的帳篷裡一角的虎特道。

  “理論上是可行的,可是,”虎特愣瞭一下,顯然是因為突然被人詢問而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他艱難地吞下一口口水,“可是操作上的問題卻很多,因為不可預見的因素太多瞭。”

  “他說得沒錯,現在就有兩個困難的因素擺在我們面前!”看著有些緊張的虎特,奧維馬斯冷冷地說道。

  “什麼因素?”我問道。

  “這個計劃第一個要求就是快,我們每天最少要進行七八十裡的急行軍,用速度甩開敵人,爭取時間。如此長距離的艱苦奔襲,軍隊裡的那些傷兵是我們最大的累贅,兩個軍團加起來的傷兵達到瞭我們總兵力的四分之一還要多,他們會拖我們後腿的。”

  “傷兵?”說到傷兵,我就想起瞭今天看到的滿地傷員,隨之而來的是安達那瘦得不成人樣的面孔。如果安達再像這樣用生命魔法為那些傷兵治療的話,她的生命很快就會結束的。

  生命魔法?我絕對不能再讓安達做這種事瞭!

  想到這裡,一個非常殘忍的主意在我的腦海裡形成瞭。

  “這確實是個大問題。”比利亞叔叔說道。

  “但也不是沒有解決的方法!”我深深地吸瞭一口氣,又慢慢地呼出來,“用赤血術就可以治好他們的傷,並且讓我們重新獲得一支有戰鬥力的精兵!”

  “赤血術?”佩斯叔叔驚呼道。

  “那是被禁制的黑魔法!”

  “不錯,就是用赤血術!”我慢慢地把赤血術這三個字從牙縫裡擠瞭出來。

  赤血術和生命魔法一樣,都是以消耗生命力為代價的魔法,不同的是,生命魔法是通過消耗自己的生命力來提升力量,而赤血術則是一種魔法師施加在傷者身上,通過消耗傷者未來的生命達以治愈傷勢的法術。

  被施加瞭赤血術的人,不管受瞭多重的傷,隻要他的身體能承受得住被施術時巨大的消耗,身體所受的傷會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地復原,並且力量和體力都能馬上恢復到沒有受傷時的巔峰狀態。

  但用這種方法療傷的後遺癥也是非常明顯的──在被施用瞭赤血術十年,或者幾年之後,這些人會毫無預兆地突然暴斃,因為赤血術隻是消耗受術者的生命來換取身體的康復,在治好傷勢的同時也把人的身體掏空瞭。

  “赤血術?說得好!這也正是我想說的。”奧維馬斯贊同道。

  “這樣做好像太殘忍瞭點。”虎特猶豫地說道。

  “沒有什麼殘忍的,如果那些傷兵不能恢復戰鬥力的話,他們會成為我們突圍的絆腳石,而且現在的情況是敵強我弱,我們根本沒有多餘的兵力去保護他們。”奧維馬斯哼瞭一聲說道。

  “而且你想想,我們的回復魔法師嚴重不足,除瞭赤血術根本就沒法治好他們!就算是治好瞭又能這麼樣,剛剛治好傷的士兵根本就沒有戰鬥力,沒有戰鬥力就會被敵人殺死,用瞭赤血術最少可以讓他們多活幾年。”奧維馬斯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像是要吵架一樣。

  “現在這種情況隻有用赤血術瞭!”佩斯叔叔贊同道。

  “好,同意!”比利亞叔叔斬釘截鐵地說道。

  “還有一點!”奧給馬斯接著說道,“那就是那些無法使用赤血術的重傷員!”

  赤血術並不能用在受瞭重傷的人身上,因為受瞭重傷的士兵本身就沒有剩下多少的精力瞭,如果強行施用的話必定會因為身體無法承受得住而當場死亡。一個重傷員要兩個沒有受傷的士兵來抬,如果帶上他們,更會嚴重影響部隊的行軍速度。

  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並不難,非常的簡單,屋內的人誰都知道該怎麼做,但大傢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願意說出來。

  “達克!”沉默隻停留瞭一小會兒,比利亞叔叔把這個熱山芋扔給瞭我。

  “為什麼是我?”我不滿地抗議道。

  “因為你現在是黑龍騎士團的最高指揮官!”比利亞叔叔厲聲說道。

  “就因為這個?”

  “當然瞭,誰叫你是最高指揮官!”他把“最高指揮官”這五個字加重語氣又說瞭一遍。

  “下命令吧!”佩斯叔叔在邊上輕輕地嘆瞭一口氣。

  “但是……”

  “沒有什麼但是的,不能為瞭少數人而犧牲瞭更多的人!”

  “那好吧,就把他們通通拋棄!”我有些軟弱地說道,要是安達知道使用赤血術和拋棄重傷員這兩個命令是我下的話,她心中會怎麼想。

  “說第二條?”比利亞叔叔把目光在我身上停瞭一會兒,繼續問道。

  “第二條就是兵力,光靠我們黑龍騎士團三萬多一點的兵力是遠遠不夠的,必須得到第八軍團的支持!但是莫裡斯那個老頑固你們也看到瞭,他滿口騎士的榮譽比什麼都重要,是不會同意我們的意見的,除非我們……”他故意把語氣拖長,沒有把下面的話說下去。

  “兵變!”比利亞叔叔和佩斯叔叔同時開口,替他說出瞭下面的話。

  “不錯,就是兵變!”奧維馬斯點瞭點頭說道。

  “兵變奪權並不難,我們可以在召開軍事會議的時候幹,問題是那些第八軍團的士兵願不願意服從我們的指揮。陽奉陰違對我們一點好處都沒有,以我們現在的實力實在是經不起一場內哄瞭。”我說道,我並不怕發動兵變後回去會受到皇帝的懲罰,就憑我龍戰士的身份,皇帝最多也隻是把我撤職罷瞭,而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

  這時邊上的虎特做出瞭欲言又止的神態,似乎想說些什麼。

  “虎特,你有什麼話要說,盡管說吧,不要不好意思。”比利亞叔叔對又縮回去瞭的虎特說道。

  “我的意思是就算是兵變,最好是等開完會,把秀耐達伯爵的計劃向第八軍團的將領說瞭之後,征求瞭他們每個人的意見之後再發動。”虎特說道。

  “哦?你的意思是?”佩斯叔叔用疑問的口氣答道。

  “我想當秀耐達伯爵的計劃被提出後,一定會在第八軍團的高級將領中間攪起很大的波瀾,前一次的軍事會議大傢也看到瞭,除瞭莫裡斯將軍以外,其它幾個年青的將領都不贊成留下來死守。”虎特說話的語氣開始變得流利起來,他已漸漸地有瞭自信。

  “等莫裡斯提出反對意見時,我們從中挑撥,讓他們分成兩派,互相對抗爭論。然後我們再動手,把支持突圍的那一派拉過來,用孤立的方法架空莫裡斯的權力,這樣做的效果比直接強搶要好許多。強扭的瓜不甜,畢竟我們還是要和第八軍團一起合作的。”

  “說得好!”

  “好主意!”他的話得到瞭我們所有人的一致認同,於是這次突圍計劃就這麼定瞭下來。

  ※※※※

  這個五人的小會議結束之後,虎特和奧維馬斯一起前去調動黑龍騎士團的精英部隊──“黑色龍騎兵”,做好發動兵變的準備,而我卻被比利亞叔叔留在瞭帳篷中。

  “是不是覺得我剛才有些過分,硬逼著你下這個命令。”比利亞叔叔問我道。

  “是的!”我低頭答道,我現在的腦子裡盡是安達傷心痛哭的樣子。

  “你要明白,戰爭如棋,為瞭全盤的勝利,拋車棄卒是常有的事情。以後你會經常遇上像這樣左右為難的事情,你必須從大局著想,該做一隻拋棄尾巴的壁虎時就做壁虎。”佩斯叔叔也在邊上苦笑著說道。

  “像我們現在就是被皇帝拋棄的棋子。”他搖頭嘆道。

  “你說出赤血術三個字時是那麼的堅決,可是要你拋棄重傷員時你卻在那兒猶豫再三,你剛才是不是想起那個女人瞭?”比利亞叔叔把我心中的想法看得一清二楚。

  “是的。”我並不想騙他,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嗨,她是個好女人,也是個令人尊敬的醫生,這幾個月來她做的那些事我都很清楚。可是你要明白,戰爭是一個殺死一部分人來救另一部分人的遊戲,你和我都不能破壞這個遊戲規則。”比利亞叔叔嘆道。

  “無情之道,不光是對敵人無情,也是對自己人無情,並不是那麼容易做得到。”佩斯叔叔在邊上感慨萬千地說道。

  “其實我和你一樣,我也無法做到這一點,所以我無法成為名將。”比利亞叔叔深有感觸地說道。

  “如果一個人真的做到無情瞭,那他就不能算是人,而是惡魔。”我說道。

  “你說得對,可是現在隻有惡魔才可以拯救我們!你別忘記瞭,如果這一戰我們失敗瞭,那不光是你和我,那些傷員,連你的愛人都無法幸免!”

  叔叔的這句話仿佛在我的腦袋上猛敲瞭一記,讓思維一片混亂的我猛地清醒瞭過來。

  是啊,如果這一仗我們失敗瞭的話,誰都無法得救,包括安達在內。

  為瞭她們,我必須把個人的情感因素全拋到一邊去。

  “我明白瞭,叔叔!”想通瞭這一點,我終於有勇氣抬起頭,去直面叔叔的目光。

  “到外面去吸一口新鮮空氣,靜一靜,把所有的雜念拋開,然後準備開會,這次會議我一句話都不說,全部由你來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