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女友是一種神奇的存在。人們都笑說女友總是暫時的,而前女友是永恒的。

  李晶已不屬於我,我仍覺得與她存在無法斬斷的聯系。這不僅是我的直男癌作祟,她現在的男友好像也這麼想。

  酒過三巡,談興正濃。剛子右手仍緊緊把李晶摟在懷裡,隻有當女孩動筷子的時候,才放她出去夾兩口。筷子隻微微張開一個小口,像麻雀啄米一樣夾瞭根肉絲,筷子的主人又被摟住瞭。

  「哎呀,熱!」

  女孩雖食量不大,可瘦削的肩膀上總架著隻粗壯胳膊,誰不難受?而且她說的對極瞭,杭州近年早已晉升中國火爐城市,夏天自不是開玩笑。就算開著空調,可也喝瞭白酒,每個人臉上都燥熱無比。

  「晶晶,這不是要結婚瞭嘛。高興!」

  胳膊被女孩一把打掉,剛子仍一臉憨笑,毫不在意。連聲音都洪亮起來。

  我趕忙食指比在嘴前,示意這個不知是幸福還是做作的男人小點聲。

  「呀,牧哥,忘瞭嫂子病瞭。」

  氣氛一靜,女人用手扶瞭扶額頭,好似不勝酒力,兩個男人的目光飄向旁邊的臥室。門隻是虛掩著,為瞭透氣。我起身輕手輕腳走過去,確認雅婷還睡著,給餐桌比瞭個OK手勢,又躡手躡腳返回。

  「抱歉抱歉,我小點聲。」

  我擺擺手表示無妨。李晶好像真的醉瞭,直接趴在餐桌上一動不動,隻留下一團短發,跟刺蝟似的。剛子又伸出手,輕輕拍瞭拍女孩後背,本要收回,又拐瞭個彎溫柔地愛撫起女孩白皙的脖頸。我更確定瞭,這毫無必要的小動作,不就是在向我這個前男友示威嘛。

  我叫杜牧,就是唐朝那個大詩人的名字。我若是個揚州人、西安人,倒也應景。不過我生在衡陽、長在長沙,自小到大介紹自己總有那麼一絲奇怪。不過高中的時候,青澀如蘋果的同桌李晶拍瞭拍我的左肩:「杜牧,其實你有兩首詩是寫湖南的呀!」

  「什麼叫我有兩首詩?」我還記得自己一臉無語的樣子。那時特別喜歡這種清高的表情,覺得自己很酷。

  「你看這不都是湖南嗎?」女孩拿出個秀氣的本子,上面工工整整地抄寫著兩首五言——《長安送友人遊湖南》和《送薛種遊湖南》。

  「怎麼可能?不會是古代隨便什麼湖的南邊都可以叫湖南吧?」

  我接過本子匆匆讀過。一句「楚南饒風煙,湘岸苦縈宛」,一句「一棹去瀟湘」,把我的臉打得生疼。女孩清澈的笑臉仍在眼前,學生時代明裡暗裡喜歡我的女生很多,但她一直是最特殊的那個。

  「牧哥,再喝點?」

  「剛子,李晶沒事吧?」

  剛子全名陳松剛,也是我倆的高中同學。在我和晶晶分手後,他倆不知怎的在一起瞭。我難過又好奇,可早失去追究細節的資格。現在兩邊保留著同學情分,能見面就不錯瞭,還計較些什麼喔?隻是我心中難免失落。想當年班裡沒人叫他「剛哥」,都叫他「剛子」,也算道出瞭他的地位。晶晶怎麼落他手裡?

  「她應該就是喝多瞭,歇一會就好。」

  剛子瞥瞭一眼,像在思索要不要繼續動手動腳。我的目光從那一團短發上收回,思緒也回歸現實,人還是要向前看。我又瞥向臥室,門依舊虛掩,可我仿佛能看到裡面靜靜躺著的溫柔女孩。是啊,雅婷是多好啊,一點不比李晶差。明明發著燒,我本都要推掉這個飯局,她卻一再堅持,讓我會會多年未見的好友。要不是被買房難住,我早娶瞭她。

  「牧哥,之前他們說你離開網易創業,做瞭個遊戲,叫什麼來著?兄弟去下一個玩玩。」

  「《無雙白蛇》?就是垃……做壞瞭,不用玩。」我拿起桌上的手機,又放瞭回去。

  「不會吧。你做的能差?」剛子舉起酒杯。

  「就是我做的我才知道。」我也舉起酒杯,剛子跟我碰瞭一下,兩人又各悶一大口。

  「剛子,當年做這破遊戲的人,誰不想好好做個精品,成為中國的暴雪任天堂?可16年項目開始,杭州房價才一萬七。G20一開,遊戲還一堆問題上不瞭線喔,房價直接兩萬五……」

  我說得太急,咳瞭兩聲。想找水喝,又莫名其妙端起瞭酒,也便不管不顧喝瞭起來。

  「後來遊戲匆匆上線,想著聽聽玩傢意見慢慢改進。好傢夥,區區幾個月房價破三萬瞭。這誰還有心思好好做遊戲,還是怎麼來錢快怎麼搞唄。我跟老板理念不合,幹脆直接走人,又二進宮網易瞭。」

  「沒事,吃一塹長一智嘛……」

  「唉,就說說這遊戲,雖然是白蛇傳的背景故事,但也不用叫什麼無雙呀,分明就是去蹭……」

  剛子沒有看我,已經又看向李晶。呵,難得我大發牢騷,合著隻是跟我客套。他又拍瞭拍李晶,似是在確認女孩的反應。

  「牧哥……」

  「怎麼瞭?」

  女孩紋絲不動,剛子又抿瞭口酒,分明是在壯膽。話未出口,我都有些緊張。

  「你當年和晶晶……」

  「嗯?」我正襟危坐,剛子倒是低瞭低頭,隻敢看著桌子。他長相很普通,還這麼怯怯的,真是一點魅力都沒有。

  「就你倆……當年……有沒有做過?」

  我摘下眼鏡,哈瞭口氣,開始用紙巾擦起鏡片,不知能不能掩飾心裡的震驚。

  「什麼做過?」

  鏡片本來挺幹凈,反而紙巾一直掉著碎屑,越擦越臟。

  「還能做什麼,就是那個……那個做……做愛啊?」

  聽著剛子心虛的語氣,繃緊的我倒放松瞭,甚至生出一絲竊喜和鄙夷。你能想到的所有花樣,老子當年都和李晶做過瞭。隻是我臉上還要故作不悅。

  「問這個幹什麼!」

  「牧哥,都過去瞭,我不在乎你們以前發生過什麼。就是好奇,可每次一問晶晶她就生氣……」

  「晶晶生氣?那我更不能說瞭。」

  我愈發得意,連稱呼都變瞭。心裡還想起晶晶赤身裸體的害羞模樣。

  「你們都不願說,是不是就做過?」剛子抬起手指著我,一副破案的樣子,眼睛瞪得和燈泡一樣大。

  「別想套我話,你既然不在乎,就別問!有本事等晶晶醒瞭你再問!」我伸手按下他的胳膊,燈泡礙於我的威勢,一點點熄滅。崽伢子,豬一樣的腦子,還敢跟我來這套。

  「哎呀,喝多瞭……說胡話……我去歇會……牧哥別介意,別介意……」

  我松開手,剛子搖搖晃晃起身,又歪歪扭扭倒在沙發上。桌上的「刺蝟」,沙發上的「死豬」,這小兩口一會還怎麼回去啊?

  我也起身去洗手間,想著方便一下就去看看雅婷的情況。沒想到剛一進去,還沒把門帶上,門縫中擠進一個瘦弱的女性身軀,和一張梨花帶雨的臉。

  「李晶……」

  「他怎麼能問這種問題!」

  女孩直接哭出瞭聲。我下意識想去找抽紙,但女孩擋住瞭門,幹脆去馬桶邊撕下幾截衛生紙遞瞭過去。

  「晶晶……剛子不是……」

  女孩抱住瞭我,一股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

  「剛子不是那個意思,他喝多瞭……」

  我沒有拒絕,晶晶也沒回話。半晌,女孩抬起瞭頭,一臉倔強。

  「牧哥,他不是在乎嗎?我們就在這做,就現在!像當年一樣……」

  晶晶掙開懷抱,轉手掀起自己的上衣,右邊白色的乳罩都露瞭出來。我趕忙再次抱住她,試圖熄滅她熊熊燃燒的顫抖。

  「晶晶,說這些混賬話是他對不起你,可你就要對不起他嗎?」

  懷中的火焰微弱瞭些,仍在垂死掙紮。

  「我也不能對不起雅婷!」

  直接澆瞭盆水,火終於熄瞭。我輕撫起女孩的頭發,像曾經無數次那樣撫摸。這麼多年瞭,仍是這一頭清爽的短發。

  「對不起,牧哥!我……我也喝多瞭……」

  竟是和剛子同樣的借口,我劫後餘生般付之一笑。晶晶離開我的懷抱,整瞭整衣服,又去對著鏡子洗瞭把臉。我悄悄出門,幫這還沒結婚便一地雞毛的小兩口叫瞭個快車。當我和晶晶把醉倒的剛子塞進車裡,便頭也不回地去照看雅婷瞭。

  「做沒做過、是不是處女,就這麼重要嗎?」

  雖然沒有真的發生什麼,但能讓舊愛投懷送抱,心裡還是一陣竊喜。要不是眼前睡在床上的雅婷仍一臉病痛,令人心疼,我簡直要笑出聲來。

  「還是說,因為前男友是我,這才重要?」

  我的自戀看來是止不住瞭。把雅婷額頭的毛巾重新冷卻擰幹,又放瞭回去,我依舊在欣賞毛巾下方有些扭曲但嫵媚的眼眉。我從沒問過雅婷是不是處女,從她熱情奔放的床上表現來看,估計也不是。她也沒問過我,但沒必要問吧?每當我橫沖直撞,將她送上高峰,雅婷總會罵我「你這個混蛋」,像要把自己的快樂全部噴在空氣裡,這往往是我最得意的瞬間。白眼直翻、騷浪十足的她肯定明白,一個混蛋,不可能隻禍害過她一個女人,一身本領自然也是從別的女人身上練出來的。

  下周還要回她傢,希望雅婷快點好起來吧。一想起她媽,我腦海裡又重復起一小時前發的牢騷。結婚要是不需要買房就好瞭。至少別從杭州市區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