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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推官開衙第一案

  戴同知停止瞭吹噓賣弄,一把推開懷中美人,對葉小天道:“今日有勞老弟的熱情款待,戴某傢中現有些急事需要趕回去處理,改日戴某再設宴答謝吧,這就告辭瞭。”

  李經歷醉眼朦朧地從身邊美人兒豐滿柔軟的酥胸上抬起頭來,大著舌頭問道:“戴……戴兄,怎麼就急著走瞭?嫂夫人不是一向……一向不大理會你眠花宿柳的事兒麼?”

  戴崇華強笑道:“傢中實有要事,咱們改日再說,改日再說。”戴同知又向高涯和李伯皓告罪一聲,向幾人行瞭個羅圈揖,急急拔步就走,甚至等不得別人送他出門。

  戴同知急匆匆趕回府邸,翻身下馬,連馬鞭都忘瞭遞與隨從,便大步流星直奔後宅。

  花廳中,正妻劉氏與幾個妾侍正神色慌張地交頭接耳,戴同知便一頭沖瞭進來。

  劉氏趕緊迎上來,惶惶然道:“老爺,這可怎麼辦,嬋兒闖下塌天大禍……”

  戴同知冷冷地看瞭她一眼,劉氏登時噤聲不語,戴同知沉聲道:“嬋兒呢?”

  劉氏趕緊向旁邊小書房指瞭指,戴同知伸手一推,房門閂著,馬上柔聲喚道:“嬋兒,開門,爹爹回來瞭。”

  房中沉默片刻,傳出一個女孩兒啜泣聲:“阿爹,我不想殺他的,我真的不想殺他的……”

  戴同知趕緊道:“我知道!我們傢嬋兒最是溫柔善良,怎麼會殺人呢?快開門,把事情經過對爹爹說說。”這時的戴同知滿臉的關切心疼,既沒有在妻子面前嚴肅冷峻的傢長模樣,也沒有在外邊捻花惹草的風流神韻,更沒有在官衙裡那副為官作吏的嘴臉。此時的他,就是一個尋常的慈父。

  貴州土司人傢大多三妻四妾、女人成群,可是還真不見得妻妾成群的人就一定兒女滿堂,歷代以來已經發生過不止一次嫡宗長房斷絕子嗣的情況。

  戴同知的妻妾很多,到如今也隻一個女兒,再無其他子嗣。

  在他不斷的安慰勸說之下,小書房的門終於開瞭,“阿爹……”戴嬋兒號啕大哭,一把撲到父親懷裡,身子還在恐懼地顫抖不止。

  戴同知輕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別怕別怕,凡事有爹爹做主。你快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告訴爹爹!”

  嬋兒抽抽嗒嗒把事情經過說瞭一遍,戴同知的臉色頓時凝重起來。從塔上摔下去的人叫張孝天,是張鐸的親侄子,就算他非禮在先,被嬋兒推下高塔摔死,張傢也不會善罷甘休瞭。

  戴同知沉聲問道:“嬋兒,你把張孝天推下高塔,這事可有人看見?”

  戴嬋兒抹著眼淚兒道:“就隻有樸階哥哥看到瞭,他那時剛剛爬到塔上……”

  戴同知追問:“樸階?除瞭他,別人全未看到塔上發生瞭什麼?事發之後,他們也沒問?”

  戴嬋兒期期艾艾地道:“我……我當時嚇壞瞭,樸階哥哥見我怕得不行,也知道我闖瞭大禍,就……就拉著我趕緊跑回傢來瞭。其他的人當時都還在三四層,聽見孝天哥哥慘叫著摔下塔去,全都跑下塔去察看,都……都未顧上理我。”

  戴同知目光閃爍瞭幾下,看看女兒依舊恐懼莫名的樣子,便把她緊緊摟在懷中。女兒胸前的豐隆溫軟彈聳,抵在他胸膛柔柔地廝磨,讓戴同知這個親生父親也不由得綺念叢生。

  說起來,戴同知也是花叢老手,玩弄過的女孩有的姿色還勝過戴嬋兒,可懷裡是自己從小養大的親生女兒,那種感覺自然大為不同。他的手環住女兒的小蠻腰,將她摟得更緊些,柔聲道:“乖囡,別怕。這隻是一個意外,爹爹會平息此事的。叫你娘陪你洗把臉,吃點東西,早點睡下吧。別擔心,有阿爹在呢!”

  戴嬋兒仰起梨花帶雨的嬌顏,不舍地說道:“爹爹,我要你陪我。”

  戴同知微微一笑,在女兒耳邊輕聲道:“乖囡,阿爹要趕緊處理此事。”說著話,摟在女兒柳腰上的大手便滑下去,在戴嬋兒圓滾滾的小俏臀上拍瞭幾下,感受著少女臀肌那驚人的鼓隆緊繃和溫軟的青春彈性……戴嬋兒以為是父親的溫情撫慰,並未多想。

  女兒雖然穿戴整齊,但摟在懷中還是能感受到凹凸有致的嬌軀曲線,戴同知不由得想起半年前的一天清晨,他貿然闖入女兒閨房,恰好撞見剛剛起床的女兒赤身裸體站在床邊正要穿衣裳。

  女兒從小喜歡裸睡,戴同知是知道的,自從女兒漸漸長大,他已經很久沒看到過女兒的身子瞭。此時室內光線極好,白白嫩嫩的少女胴體赫然入目,戴同知不由得愣住瞭。

  房門響時,戴嬋兒還以為是貼身丫環進來伺候她穿衣,並無戒備。她緩緩轉過身來,驀然發現是父親站在門口,正癡癡地望著她,戴嬋兒頓時驚呆瞭。

  此時的戴嬋兒正面朝向父親,渾身上下一絲不掛,傻傻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戴同知隻覺得室內春光耀眼,一個小仙女俏立房中,白皙水嫩的嬌軀,胸前一對奶苞鼓凸挺翹,楊柳細腰下是圓潤飽滿的香臀,胯間茸細陰毛掩映下,粉嫩的陰唇閉合成一線天……

  戴嬋兒羞窘得俏臉緋紅,不知該如何是好,手腳好似都沒處擺放,竟然忘瞭掩藏女孩傢身體的羞處。戴同知也尷尬得老臉通紅,最終他再一次貪婪地狠盯瞭女兒一眼,意猶未盡地疾步出瞭房門。

  天天生活在一起的傢人,偶爾的春光乍泄在所難免,父女倆並未把此事太放在心上。

  想起當時那一幕,戴同知現在仍心旌搖蕩,對懷裡的女兒憐惜不已。

  戴同知慈愛地替女兒擦去頰上的淚痕,又在女兒如花似玉的臉蛋兒上親瞭一口。雖是生身父親,戴嬋兒也羞臊得俏臉一紅,恰如桃花初綻,嬌艷不可名狀。

  戴同知看著女兒如濡濕的花瓣般的櫻唇,真想含住細細品咂一番,但他終究鼓不起勇氣。千嬌百媚的女兒將來不知便宜瞭哪個小子,生她養她的父親卻不能染指分享!雖然他知道自己若真要瞭女兒也未嘗不可,但他卻不想讓女兒委屈煩惱。戴同知隻能戀戀不舍地松開懷裡的寶貝女兒,咬瞭咬牙便大步向外走去。

  到瞭客廳,戴同知冷厲的目光向眾妻妾一掃,沉聲道:“把嘴巴全都給我閉嚴瞭,誰敢多嘴說一個字,老子活埋瞭她!”

  夜色深深,張知府抱著及笄之年的一個美妾睡得正香。以張知府如此肥胖的身體,心臟負擔極重,雲雨之事對他來說很久以前就成瞭一種奢侈的享受,不過他還是喜歡買妾,並且抱著她睡覺。

  張胖子表示:處子之身自有馨香,且皮膚光滑如絲如緞,懷中若不抱個美人兒,他簡直無法入睡。最受寵的十三姨太則表示,老爺的身體柔軟如絮,冬暖夏涼,不被老爺抱著入睡,簡直無法安枕。

  忽然間,府中鑼聲驚響,急驟的鑼聲打破瞭夜的寧靜,也喚醒瞭張鐸的美夢。張大胖子慌慌張張地起身,急喝道:“出瞭什麼事?”

  旁邊十三姨趕緊掌瞭燈,侍候張鐸穿戴。府中晚上鳴鑼這種事,自從張鐸出生起就不曾遇到過,但他很清楚府裡在什麼情況下才會鳴鑼,一是府邸受到圍攻,二是府中走瞭水。

  張大胖子忙著穿衣服的時候,他的兒子張雨桐已經挾劍沖上瞭院墻。張鐸這知府衙門原本就是土司衙門,院墻既高且厚,墻上還建有箭樓、運兵道,仿佛一道城墻。

  張雨桐年僅十七歲,生得劍眉星目,十分俊朗。他是張鐸的正室夫人所生,也是張知府唯一的嫡子。張雨桐扶著箭墻向外看瞭一眼,外面黑漆漆的十分安靜。

  張鐸好不容易穿戴整齊,叫人扶著從寢室內走出來,他這寢室之大已不亞於一座親王的寢殿。張胖子一屁股把自己塞進座椅,喝道:“究竟發生瞭什麼事,快些查探清楚!”

  這時候張雨桐帶著幾個親兵急匆匆地闖進瞭正堂,一見張鐸便道:“爹,你不用擔心,前院示警乃是誤報,是我二叔領瞭人馬,披盔掛甲、弓矛俱備地從府前沖過去,驚嚇瞭莊丁。”

  張大胖子一愣,愕然道:“你二叔?深更半夜的,老二是要跟誰過不去?”

  戴同知的書房外,奉瞭戴老爺的命令,一眾傢丁下人遠避出十丈開外,無人靠近一步。遠遠的,他們隻能看到本傢老爺戴同知和對面而立的樸宗基映在窗上的剪影。

  書房內,樸宗基滿面哀求地看著戴同知,顫聲道:“大人,他……他可是我的兒子啊!”

  戴氏部落自從受瞭朝廷招安,便得瞭一個世襲的土同知的官身。因為戴氏部落臨近銅仁,部落中很多人都成瞭城中百姓,戴氏部落也以船運和經商為主業瞭。這樸宗基是戴氏部下的一個頭人,擔任一個船主,全傢就搬進瞭銅仁城。

  戴同知冷冷地道:“我隻有一個女兒,你卻不隻一個兒子!你不要忘瞭,我是你的土司,你是我的傢奴。如果在戰場上,我和傢人遭遇瞭危險,你是隻求保全自己,還是該豁出全傢人的性命,救護我和我的傢人?”

  樸宗基雙膝一軟,跪倒在戴同知腳下,痛哭流涕地道:“我的兒子什麼錯也沒犯啊,為什麼……為什麼要讓他死?”

  戴同知冷酷地道:“因為,我是你的土司,你是我的傢奴!你給我聽著,也許你很無辜,可現在是我的女兒大難臨頭,隻有你兒子能救她。你們父子不肯救,我就要你全傢抵命!”

  戴同知慢慢彎下腰,在樸宗基耳邊用魔鬼般的聲音低語道:“要麼你全傢去死,要麼你就接受我送給你的莊子,叫你的兒子站出來,替我女兒擋這一劫。你自己選!”

  樸宗基癱在地上,體若篩糠,淚如雨下!

  戴氏府邸被張繹發兵重重包圍,張繹腰挎長刀,殺氣騰騰瞪著門楣上“戴府”兩個大字,厲聲喝道:“戴崇華,不要做縮頭烏龜,你給我出來,還我兒子的命來!”

  戴同知的身影緩緩出現在院墻上,左右兩個侍衛各提一張大盾,護在戴同知身邊。

  “張繹!你這是發的什麼瘋,半夜三更困瞭我的府邸作甚?”

  張繹面目猙獰地吼叫道:“姓戴的,你少裝蒜,你那寶貝女兒幹瞭什麼,難道你不清楚?”

  戴崇華暗暗心驚:莫非女兒所言不實,當時另有人看到瞭是她把張孝天踢下塔去?

  張繹指著戴崇華道:“我兒孝天今日遊嶺嶂山,竟自塔上跌落,當場慘死!塔上圍欄完好無損,自然是有人推他下去!當時另有其他人傢的幾個兒郎在場,都說親眼看見你的女兒從塔上下來,神色倉惶地被那樸傢小子扶著匆匆離去。誰是兇手,這還不是一目瞭然嗎?”

  戴崇華聽瞭這話頓時心中一寬,大聲喝道:“一派胡言,我的女兒與你兒子無冤無仇,為何要把你兒子推下塔去?再說,我女兒還是一個豆蔻少女,怎麼可能把他推下塔去?”

  張繹冷笑道:“若是猝不及防,便是被她推下塔去又有什麼希奇?你女兒如果不是兇手,為何匆匆離去,不肯多留一步?休再狡辯,喚你女兒出來對質!”

  戴同知躲在盾牌後面喊道:“好!我這就去向女兒問明經過!張繹,若是我女兒無辜,你率兵困我府邸的這筆帳,咱們就到知府大人面前算個清楚!就算你是張傢的人也不能欺人太甚!”戴崇華摞下一句場面話,就從梯子上爬下去,吩咐侍衛道:“給我守住瞭!他們要是敢沖擊我的府邸,你們不惜一切也得給我頂住,絕不允許他們踏進我的莊園一步!”

  樸階當初是扶嬋兒逃回戴府的,此時還在府裡。樸宗基回到客房艱澀地向他吐露瞭實情,樸階一聽頓時如五雷轟頂。盡管他很孝順,可他還如此年輕,又怎麼舍得放棄自己的生命?憑什麼戴同知的女兒犯瞭錯,卻要他去頂罪?

  可是,戴同知說如果不遵照他的指示行事,就要殺他全傢。這絕不是一句誑語,戴同知絕對可以做得到,而且不會有任何人站出來替他打抱不平。理論上,這部落裡除瞭土舍階層,不管是頭人、土民還是奴隸,都是戴氏傢奴,可以生殺予奪。

  父子倆正淒淒惶惶,戴崇華滿面殺氣地闖瞭進來,一見樸氏父子,立即喝道:“你父子二人考慮得怎麼樣瞭?究竟答不答應我的條件?”

  樸宗基和兒子“卟嗵”一聲跪倒在地,叩頭如搗蒜地道:“大人開恩,大人饒命啊!”

  戴同知轉身就往外走,沉聲吩咐道:“把他們綁起來,我女兒被帶走的時候,就砍他們的頭。明日,把樸氏一傢統統給我抓起來,不分老幼,男子沉入錦江,女子發賣娼傢!”

  樸宗基身子倏地一顫,樸階也是臉白如紙。戴同知一隻腳剛邁出門檻,已經被侍衛摁住雙肩的樸階終於崩潰地大叫起來:“大人!大人!小人願替大小姐抵罪,願替大小姐抵罪!”

  戴崇華又出現在院墻上,遠遠地向張繹喊道:“張繹,你說的事,戴某已經查問清楚瞭,害死你兒的是樸傢的樸階,並非我的女兒!”

  張繹一怔,大怒道:“放屁!樸傢小兒是什麼東西,他敢對我兒不利?姓戴的,你為瞭包庇自己的女兒,就要嫁禍他人麼?”

  在這群官二代裡面,樸階傢裡的身世地位最低,在裡邊充當的是跑腿奉迎、陪笑幫腔的小廝角色。饒是如此,他能混進這個圈子,也足以讓其他身世地位差不多的少年羨慕不已瞭。如果不是今日出瞭這麼一檔子事,樸階將來的發展將遠超許多站在同一起跑線上的同齡人。可是任何機遇都伴隨著風險,如今出瞭人命關天的大事,別人有足夠的實力保全自己,他卻不免要成為那隻替罪的羔羊。

  戴同知冷笑道:“我已經問得清清楚楚,你的兒子登上塔頂,看見塔上隻有我的女兒,便生瞭歹意,想要非禮於她。樸傢與我戴傢的關系你不會不清楚吧,樸傢小子自然上前阻止,推搡之間,你兒失足摔下高塔,事實真相就是如此瞭。”

  張繹不禁有些半信半疑:戴嬋兒和他兒子也是相熟的朋友,而且是個十三歲的小女娃兒。他想不出戴嬋兒有什麼理由要推他兒子落塔,又怎麼可能有力氣把他的兒子推下塔去。

  張繹這麼一想,氣勢便弱瞭一些,喝道:“這隻是你女兒的一面之辭,如何作得瞭準?你交出樸階,張某親自問他!”

  戴崇華仰天打個哈哈,道:“交出樸階?張繹,你派兵困我府邸,當我戴某人就是那麼好欺負的?這筆賬,我要到知府大人面前和你算個清楚!”

  看他理直氣壯的模樣,張繹心中更信瞭幾分。如果真如戴同知所言,他繼續攻打戴府也就師出無名瞭。因此張繹猶豫再三,既不肯撤兵,又不好繼續攻打,就這麼僵在瞭那兒。

  天亮瞭,葉小天騎著馬,離開瞭他坐落於東山腳下的府邸。

  “啊!今天天氣不錯,挺風和日麗的……”葉小天迎著明媚的春光,欣欣然說瞭一句。

  華雲飛接口笑道:“天氣這麼好,是個明顯的好兆頭啊,咱們刑廳今天一定能開張。”

  毛問智咧開大嘴笑瞭起來:“那敢情好!哈哈哈,一直以來,都是俺被衙役們打板子。如今俺也穿上這身公門的行頭瞭,可還沒打過別人屁股呢,俺的大棍早已饑渴難耐啦!”

  府衙二堂上,張胖子怒氣沖沖道:“老二,你怎麼如此莽撞,有什麼事你不能告訴大哥,讓大哥替你做主,嗯?深更半夜的,你發兵困瞭戴同知的府邸,你把大哥我置於何地,嗯?”

  張繹叫屈:“大哥,孝天被人害死瞭,他可是你的親侄兒。你說,殺子之仇,我能忍麼?”

  張鐸氣呼呼地道:“現如今,各地的土司越來越不拿咱們張傢當回事兒瞭,你可倒好,給自己的親大哥拆臺!你要自己解決,那你告訴我,現在你解決什麼瞭?”

  張繹把戴崇華的話對張鐸說瞭一遍,又道:“他口口聲聲說是我兒孝天非禮他女兒在先,不肯把兇手交給我,說是要由大哥來公斷。現如今押著樸階正趕來府衙,大哥你看怎麼辦吧!”

  正說著,有皂隸跑進來稟報:“戴同知由族中壯丁武士護擁著,已經到瞭府前。”

  張繹一聽立即跳瞭起來,二話不說就向外沖去。張雨桐阻止不及,眼珠一轉,對張鐸道:“爹,戴傢一口咬定樸階是兇手,而二叔卻一直懷疑是戴嬋兒害瞭我孝天哥。二叔是咱們的至親,無論如何不能委屈瞭他,否則各地土司將會更加看低咱們張傢。可是,戴同知是爹的心腹股肱,也不能讓戴同知對爹離心離德瞭,否則阿爹就是自斷一臂,實力折損更巨啊。”

  張胖子的神色凝重起來,道:“嗯!桐兒所言有理。那你說,該怎麼辦?”

  張雨桐附耳對父親說出一番話來,張胖子聽瞭頻頻點頭:“我兒所言甚是,就這麼辦吧!”

  戴傢的人馬越走越近,樸階坐在馬上,雙手拇指被牛筋綁著放在腹前。戴崇華騎馬走在他身側,用低微的聲音對他道:“該怎麼說,我都已經教給你瞭。我會盡力保全你的性命,即便不能,你死瞭,我也不會虧待瞭你的傢人,明白麼?”

  樸階慘然一笑,一言未發。

  到瞭府衙,戴同知帶著樸階剛剛走出幾步,張繹就紅著眼睛從府衙裡面沖瞭出來,一見戴同知,咆哮一聲就撲上去,兩個人登時廝打作一處。雙方的衛士頓時也打成瞭一團,整個府衙前馬上混亂起來。

  適時趕到現場的毛問智大叫道:“啊哈!打起來瞭,這下咱們可有生意做瞭。”

  李秋池興奮地對葉小天道:“東翁剛剛到任,就有大案發生。這可真是天佑東翁,恭喜東翁,賀喜東翁!”

  葉小天矜持道:“共勉、共勉!啊,雲飛,你且上前打探一下,是何人起瞭紛爭,因何起瞭紛爭。有時候這種側面瞭解到的情況,要比公堂之上問到的口供更加真實!”

  華雲飛領命而去,這時又有一標人馬趕到,前方幾個持矛武士將矛交叉舉起,後面跟著一個頭戴公子巾,身穿玉色輕衫,腳下黑緞官靴,生得唇紅齒白的少年。

  來人正是監州通判於俊亭於大人,眼見戴同知和張繹正扭作一團,官帽也掉瞭,玉帶也開瞭,於俊亭俏臉一沉,喝道:“不成體統,把他們分開!”

  馬上就有幾個侍衛沖上去,強行把戴崇華和張繹分開。於俊亭把玩著象牙小扇,問道:“兩位大人,何故在府衙門前互毆啊?”

  張繹怒指戴崇華:“於大人,你來得正好!他的女兒害瞭我兒性命,我要叫他女兒抵命!”

  戴同知整理整理衣衫,喝罵道:“放屁!你不要血口噴人。殺人者乃是樸階,我已帶到府衙,要親手交給知府大人審理,你還待怎樣?”

  於俊亭昨晚便聽堂弟說出瞭嶺嶂山上發生的命案,於俊亭隻一聽就覺得機會來瞭。如今張鐸的局面並不好,如此雪上加霜的事,她怎麼可能不來落井下石?因此久不上衙的於俊亭一大早就帶人趕過來。她要促成此事由張胖子親自處斷,如此才能進一步打擊張胖子的人望。

  人群中,華雲飛早已擠近瞭,將幾個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一個是知府親信戴同知,一個是知府的胞弟張土舍,華雲飛弄清瞭他們的身份和彼此恩怨,馬上折身返回。

  華雲飛把事由一說,李秋池登時大吃一驚:人命案子,事涉兩位土司、一個頭人,這案子審不瞭啊!在貴州地頭兒上,土司這一階級已經是凌駕於法律之上的人物瞭。雙方勢力都比自傢主公大,不管斷誰勝訴,另一方的怒火必定撲面而來……

  李秋池馬上湊到葉小天身邊,小聲道:“東翁,雙方都非尋常人物,這案子難審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接手,無論東翁你怎麼判,都難令雙方心服口服,到時必定惹禍上身。安全起見,東翁馬上回府吧,學生去刑廳說一聲,就說東翁偶感風寒,要歇息兩日。”

  葉小天果斷地道:“兩日功夫恐怕不夠避過此劫。你就說我剛到銅仁,水土不服,替我告個十天半月的假罷。”

  葉小天說完翻身上馬溜之大吉。就在剛才,他還在為終於有人到刑廳告狀而歡欣鼓舞,如今眼看生意要開張,卻因苦主和被告來頭太大而屁滾尿流地跪瞭,世事難預料啊!

  戴同知和張繹見到知府後,依舊是各執一辭,相爭不下。張胖子事先已經得瞭兒子提示,深知無論如何他也不能插手其中,否則就是自斷一臂,正色道:“事涉戴同知和本府胞弟,本府自當回避。新任推官葉小天來自葫縣,與我銅仁各部均無交情,正可秉公而斷。來人吶,速傳葉推官來見!”

  張胖子派去的人片刻功夫就從刑廳轉瞭回來,說葉推官水土不服,告假在傢,不曾上衙。

  張胖子拍案大怒道:“胡說八道!銅仁他又不是頭一次來,怎麼以前不見他水土不服?於大人,勞煩你走一遭,推官主管我一府刑名,此案定得交給他審理!”

  葉府,葉小天聽到於俊亭到訪,情知來者不善,急急趕到臥室,脫瞭靴子拉過一床被子蓋在身上。仔細想想,又跳起來,到桌前從熏香爐中倒出一點香灰,往手心搓瞭搓抹在臉上,又跳回榻上,拉過被子一蓋,作奄奄一息狀。

  於俊亭剛進葉小天的房間,床上的葉小天就發出一串劇烈的咳嗽,身子佝僂得蝦米一般,努力憋著氣,讓臉龐泛起一片潮紅。

  於俊亭瀟瀟灑灑地走過去,一撩長袍後擺,在榻邊錦墩上坐瞭,仔細打量葉小天的神色。葉小天正瞇著眼睛做半死不活狀,就見於俊亭伸出一指修長白皙的手指,指肚往他的臉上輕輕一抹,看看手指肚,又看看葉小天的脖子,嘆瞭口氣:“葉大人,你也太不小心瞭,下回記得脖子上也要抹上香灰。”

  於俊亭目光一垂,落在葉小天的靴子上。葉小天心裡咯噔一下,他剛才穿著襪子下地抹香灰,雙腳先是踩在靴子上的,靴面現在是扁的,以於俊亭的精明……

  於俊亭站起身來,用扇柄在葉小天肩頭拍瞭一下,似笑非笑地走瞭出去。

  他們都是聰明人,葉小天情知裝不下去瞭,穿好靴子從臥室裡走瞭出來,神情坦然,絲毫沒有窘迫模樣。於俊亭不禁暗贊:“厚顏無恥到如此地步,也算是一個人才瞭。”

  葉小天苦下臉來道:“大人今日登門,想必是為瞭戴氏與張氏之間的那場人命官司瞭。莫怪下官裝病,這樁案子,苦主與被告來頭都大得很,葉某實在審不瞭啊。”

  於俊亭點瞭點頭,很理解地道:“你的苦衷,我也明白。不過,你在水銀山裝傻充愣攪混水的本事哪兒去瞭?如今你就不能依樣畫葫蘆,把這個難題再推回到知府大人身上麼?”

  葉小天一怔,於俊亭已經清咳一聲,道:“莫要讓知府大人久等瞭,咱們這就走罷!”

  於俊亭邊走邊指點屋裡的擺設有無不妥之處,葉小天突然回過味來,雙眼驀地瞪得老大,驚奇地道:“於大人怎麼對這房子如此熟悉?”

  於俊亭帶些古怪的眼神兒乜著他:“你以為這幢宅子本來的主人是誰?”

  葉小天萬萬沒想到,自己高價買下的這幢豪宅,本來的主人居然就是於俊亭。驚訝之餘,一個奇怪的念頭突地浮上瞭他的心頭,身為廣威將軍、銅仁通判、於氏部落女土司的於俊亭,為何要賣宅子?

  葉小天好生不情願地被帶回瞭刑廳,莊嚴的堂威聲中,兩列皂隸把水火棍敲得震山響。三年不開張,開張頂三年啊!刑廳都荒涼多久瞭,李師爺真的沒說錯,他們的大老爺就是個專門妨人的大掃把星。這不,他剛一上任,買賣就來瞭,每一個人都興奮不已。

  堂上唯一沒精打采的就是葉小天和李秋池這對主賓,葉小天咳嗽一聲:“帶原告、被告!”

  二人大搖大擺地上瞭堂,張繹見葉小天端坐案後,居然不起身相迎,心中甚是不悅。

  葉小天連忙喊道:“來人啊!給兩位大人看座!”

  兩張椅子並排放在大堂中央,二人大模大樣坐下,他們的貼身隨從隨即往二人椅後一站。

  這二人目無主審,的確無禮,可是葉小天打定的主意是把此案推出去,所以他們越跋扈,葉小天推脫的理由也就越充分。

  葉小天抓起驚堂木一拍,喝道:“來啊,帶嫌犯!”

  叮叮當當一陣鐐銬聲響,樸階枷鎖腳鐐地被人帶上堂來。

  葉小天喝道:“樸階,昨日嶺嶂山上寶塔之下發生一樁命案,死者為張土舍之子張孝天。現如今有人指證你為兇手,當日情形究竟如何,你還不從實招來?”

  樸階剛要開口承認罪狀,張繹已經不滿地抗議起來:“葉推官,本土舍狀告的是戴崇華,可不曾指認樸氏小兒為兇手,你這麼問是不是有誘導之嫌啊?”

  葉小天解釋道:“張土舍,樸階是否為真兇,葉某也是不知,所以才要當堂審個明白,才好繼續提審他人啊!”

  張繹道:“此言大謬!樸階之父乃戴氏部落的頭人,焉知他不會屈從其主,令自己兒子替主抵罪?你不把戴氏女提上堂來訊問,你能審明白什麼?”

  葉小天說道:“張土舍,本官問案自有本官的問法,審理期間,還請土舍不要幹涉下官。否則,下官不能勝任主審之職,隻能向知府大人請罪讓賢瞭。”

  張繹聽他這麼說,隻好悻悻地冷哼一聲,閉口不言瞭。

  葉小天又向樸階問道:“樸階,當日塔上究竟發生瞭什麼,還不快對本官言明!”

  樸階將事先商量好的說法陳述瞭一遍,戴同知馬上道:“樸階本無心致張孝天於死地,乃是過失殺人。而且樸階忠心衛主,罪不致死,還望推官大人公斷!”

  張繹則跳起來道:“推官大人,當日塔頂之事,戴氏女也是當事人之一,應該叫她上堂詢問。戴崇華以其女受瞭驚嚇神思恍惚為由,拒不讓女兒上堂,乃是做賊心虛。”

  兩個人當即就在大堂上唇槍舌劍地吵起來,葉小天與李秋池私語道:“樸階親口認下瞭全部罪狀,按說已經足以定他之罪。可張土舍所言也不無道理,戴氏女是當時塔頂的當事人之一,人命關天,沒理由不叫她上堂證實經過。”

  李秋池小聲道:“東翁,若兇手真是樸階,自然皆大歡喜,就怕此案另有玄機。戴氏女年方豆蔻,恐怕公堂之上她很難做到鎮定自若,如果被問出真相,戴同知必定遷怒於東翁。為今之計,不妨先把此案拖著,章程隻要弄得繁瑣起來,也就容易找到漏洞讓東翁脫身瞭。”

  葉小天苦笑道:“眼下這般情形,如何拖延?”

  李秋池在他耳邊低聲言語一番,葉小天聽罷大喜,立即抓起驚堂木,拍案喝道:“肅靜!本官有話說!”

  戴同知和張土舍暫且偃旗息鼓,葉小天道:“此案乃人命大案,張土舍僅有口頭控告是不行的,還請準備一份狀詞呈遞給本官。本官問案,向來不會隻聽一面之辭,戴同知的女兒也應上堂接受詢問。不過,既然戴氏女有恙在身,不宜抱病上堂,那且寬限幾日。”

  張土舍剛要提出抗議,葉小天已加重瞭語氣道:“況且人命大案,依律,本官必須要去現場勘驗一番,對於屍體也要令仵作進行檢驗,確認有無其它死因。另外,當日在場的官宦子弟及其仆從下人們也需一一調來問詢,如此種種都需要時間,因此……”

  葉小天把驚堂木一拍,喝道:“且把嫌犯樸階押回大牢,張土舍請隨後向本官遞上訴狀。明日本官將親自前往嶺嶂山勘驗,再等仵作拿出《檢驗格目》,本官繼續審理不遲,退堂!”

  張繹邊走邊對手下人吼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麼?快去給老子找個狀師來,寫狀子!”

  戴同知看著張繹恨恨離去的背影冷冷一笑,也舉步走瞭出去。

  四名獄卒押著全副枷鎖腳鐐的樸階走出大堂,路旁突地閃出一人,大喝道:“樸階!”

  樸階愕然抬頭,就見明晃晃一口單刀,向他狠狠地劈瞭下來。

  任司獄和四名獄卒被這一幕給嚇呆瞭,那人一刀砍下樸階的人頭,橫刀而立,瞋目大喝道:“某!張孝天之弟也,此獠殺我兄長,還誣賴吾兄清譽,我張孝全今日替兄長手刃此獠,不亦快哉!哈哈……”

  張孝全被任司獄帶回瞭刑廳,葉小天正在偏廳和李秋池琢磨這樁令人頭痛的案子,一聽竟發生瞭這樣的事,馬上派人去找張土舍。

  張土舍一聽兒子跑來一刀做掉瞭樸階,急急趕到刑廳,一見他兒子正站在堂上,跳過去就是一腳,把他兒子踢成瞭一個滾地葫蘆。張土舍指著張孝全厲聲喝道:“你這個混賬東西,你不是在部落裡嗎,怎麼跑到城裡來瞭?你為何殺掉樸階?”

  張孝全一抹嘴角的鮮血,憤憤地道:“爹!咱們是誰?是張傢呀!咱們是銅仁的主人!樸階都親口承認是他害死瞭我大哥,可推官居然偏袒姓戴的,還要延期再審。審什麼?樸階一日不死,我張傢便受辱一日,兒就算豁出這條命去,也不容許殺兄仇人活在世上!”

  張繹氣得頭昏腦脹,哆哆嗦嗦地道:“你……你這個混帳!誰告訴你害死你大哥的就是樸階?”他手指哆嗦地指著張孝全,突地雙眼一翻,一下子暈瞭過去。

  葉小天見狀大驚:“張土舍氣怒攻心,昏過去瞭,快抬到小廳裡救治,去喚個郎中來。”

  知事章彬小心翼翼地道:“大人,這張孝全殺瞭樸階,你看……”

  葉小天嘆瞭口氣,面色沉重地道:“說起來這樸階本有取死之道,張孝全又是替兄報仇,罪無可恕,情有可原。究竟該如何處置,還是待我向知府大人稟明原委,請知府大人定奪罷!”

  葉小天舉步向外走,李秋池立即緊隨其後,笑吟吟地道:“恭喜東翁,賀喜東翁,東翁洪福齊天。樸階一死,此案再不為難瞭。”

  葉小天板起臉訓斥道:“這叫什麼話!本官是怕事的人麼?我正要剝絲抽繭、查明真相,誰料樸階竟然死瞭。塔頂一共三人,如今死瞭兩個,可謂死無對證,實在令人遺憾。”

  葉小天一本正經地說著,終究繃不住笑意,嘴巴一咧,連後槽牙都露瞭出來。

  葉小天見到張鐸,把他的處理意見對張知府說瞭一遍。張胖子一面用膳,一面點頭答應下來。葉小天試探地道:“隻是張土舍那裡,不知是否會接受這一結果……”

  張胖子道:“樸階都死瞭,他不接受又能如何?這案子再審下去,難道還能審出朵花兒來?況且樸階早已親口認罪,你就按此辦理吧。老二那裡我跟他說,如此皆大歡喜的結局,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戴崇華用一千五百兩銀子暗中買通張繹的庶子張孝全,當庭猝殺樸階,解瞭女兒之危;張繹的庶子眾目睽睽之下揮刀殺人,有理變沒理,也隻能吃瞭啞巴虧;張孝全此舉再不妥,也是張繹的親兒子,他再氣惱也不過是責打一頓泄憤罷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