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同知引眾官員出瞭大廳,忽然發現葉小天還在悄悄地打量他,神色很是詭異,忍不住轉向葉小天問道:“這位大人面生得很,卻不知足下尊姓大名?”
葉小天一聽他主動搭訕,馬上湊上前去,未語先笑:“下官葫縣縣丞葉小天。戴同知,久仰,久仰啦!”
戴同知不冷不熱地敷衍道:“啊,原來是葉縣丞,失敬,失敬。”
銅仁知府張鐸身材癡肥,實在懶得走動,就把眾人喚到後宅來瞭。
見禮已畢,張知府咳嗽兩聲,道:“我貴州土地貧瘠,朝廷撥款賑濟。咳!這筆款子呢,已經到瞭,關於如何分配,這就議一議罷。”
張知府話音剛落,黎教諭率先發言,大談文教之必要。接著,眾官員紛紛向張鐸訴苦水,大談他的治下是如何的困苦。
張鐸跟佛爺似的坐在那兒,臉上笑瞇瞇的,絲毫不以為意,顯然類似的經歷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瞭,而且這又何嘗不是他鉗控下屬的一個手段呢?
戴同知不耐煩地從袖中摸出一張紙來,對眾人念道:“今年府學需要撥款,依照三年前舊例撥付。邑梅洞司去年遭旱,加一成。石耶洞司俱是山民,加一成……”
葉小天側耳傾聽,葫縣不但沒有增加,反而比舊例還低瞭三成,葉小天一聽就急瞭。
戴同知話音剛落,葉小天就跳起來道:“我葫縣去年響應朝廷提倡易俗,賦稅大減,正是需要救急的時候。因此下官有請知府大人體恤,今年撥款多多少少增加些罷!”
洪東知縣馬上跳瞭出來,冷冷地道:“葉大人,從頭看到腳,我都看不出你哪裡窮瞭。”
葉小天正色道:“諸位有所不知,本官這套行頭其實是借來的。”
“噗!”正在喝茶的張鐸一口茶水嗆瞭出來,指著葉小天放聲大笑,眾官員也大笑不止。
葉小天一本正經地道:“諸位何必發笑?本官句句屬實啊!這身行頭,的確是借來的。有錢的裝窮,沒錢的裝闊啊……其實本官真的窮得很,俸祿被挪用,有一年半不曾發下來瞭,如今隻能靠典當過活。傢裡一貧如洗,窮得隻剩下一條褲子,誰出門時誰穿,想起來就……”
葉小天抬起袖子擦瞭擦眼角並不存在的眼淚,眾官員聽得目瞪口呆,這也太無恥瞭吧?他們頂多說自己袍子上打瞭一個補丁,傢裡兩天才吃一頓香豬肉,實在無法厚顏無恥到說出全傢隻剩一條褲子的話來。
戴崇華忍俊不禁地笑咳瞭兩聲,對葉小天道:“葉縣丞,在知府大人面前就不要說笑瞭。”
葉小天道:“戴同知,下官真的沒有撒謊啊。這次來銅仁府公幹,下官因為囊中羞澀,昨日隻在清平街路口買瞭點柿餅子充饑。為瞭省錢,隻能借住在大悲寺裡,真的是窮啊!”
戴崇華臉色頓時一變,如果葉小天隻提寄宿在大悲寺,他未必會有什麼想法,但清平街路口和柿餅子聯系起來,這暗示就太明顯瞭。
戴崇華深深地望瞭葉小天一眼,對張知府低聲耳語瞭幾句。
張知府想瞭想,把肥胖的下巴點瞭點:“諸位既然尚有異議,那本府就參詳你們的意見再好生考慮一下。本府有些乏瞭,你們先退下吧。”
葉小天出瞭知府衙門,剛要扳鞍上馬,身後突有人揚聲道:“葉縣丞,請留步。”
戴同知說著走到葉小天身邊,壓低聲音冷冷道:“你好大膽子,居然敢盯本官的梢!”
葉小天笑瞇瞇地低聲道:“大人誤會瞭,下官豈敢跟蹤大人,挾人隱私以達目的?昨日下官本來是去清浪街拜訪黎教諭的,路經清平街。至於大悲寺中的那一幕嘛,也是因為下官前往借宿,純屬巧合啊。”
戴崇華臉色猶疑不定,無法確定葉小天所言究竟是真是假,但自己的隱私已被他知道,卻是確定無疑的瞭。戴崇華沉聲道:“那麼你想怎樣?”
葉小天君子坦蕩蕩:“且不說您是上司我為下屬,下官不想得罪。就算你我份屬同僚,挾人隱私也非君子行為。葉某又豈敢以此自重,挾迫大人為我所用?”
戴崇華冷笑道:“是麼,那你提起此事做甚?”
葉小天誠懇地道:“下官乃是一番好意。下官看得見,難免不會被別人看見,大人以後該當小心些才是。”
戴崇華乜著他道:“就這樣?”
葉小天清咳一聲,羞澀地道:“實不相瞞,葫縣急需賑款,別說削減三成,再加五成才勉強應付。大人若感念下官的一番美意,能夠在知府大人面前美言幾句,下官感激不盡。”
戴崇華冷笑一聲道:“免談!”
戴崇華拂袖便走,葉小天換瞭一副小人長戚戚的嘴臉道:“若是坊間果真有些什麼傳聞,大人千萬記得絕對不會是下官泄露啊。”
戴崇華霍地一下又轉瞭回來,咬牙切齒地道:“你究竟要怎麼樣?”
葉小天愁眉苦臉地道:“大人,下官真的缺錢吶!”
戴崇華道:“我也不瞞你,往年裡為瞭這筆賑款,各路人馬便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今年你葫縣來得又晚,旁人早就走好瞭門路,想多爭取一分,都是難如登天。”
葉小天涎著臉道:“因此才請大人您援手啊!”
戴崇華沉著臉道:“也罷,我再給你加回一成,許你葫縣往年的八成賑款,如何?”
葉小天道:“八成實在太少,比照往年,多加四成,恰恰好。”
戴崇華道:“絕無可能!我這已是讓出瞭本官能夠支配的一成,你不要得寸進尺!”
葉小天長揖道:“還請大人成全!”
戴崇華跺瞭跺腳:“罷瞭罷瞭,許你九成!絕對不能再多瞭。要不然一拍兩散,你隻管宣揚,本官若是身敗名裂,也絕對饒不瞭你!”
葉小天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樣,糾結半晌,才咬咬牙道:“罷瞭!那就……比照往年舊例再加三成吧,實在是不能再少瞭!要不然,下官寧可分文不取。那樣的話就算是激起民亂,下官也有話說;若是拿瞭賑款還出事,下官就罪責難逃瞭。”
戴崇華豎眉瞪眼地看著葉小天,一副恨不得從他身上咬塊肉下來的德性。
正僵持著,忽聽有人喚道:“戴兄,近午瞭,同去吃酒如何?”
葉小天和戴崇華扭頭一看,見側方緩緩走來一人,肩膀微微晃動,圓臉蛤口,雙目細長。葉小天和戴崇華同時眉頭一跳:李經歷?
李經歷走到面前,好奇地打量瞭葉小天一眼:“戴兄,這位是?”
戴崇華笑容可掬地對葉小天道:“來,我給你們引見引見。這位是我們府經廳的經歷,姓李名向榮,與戴某情同兄弟。”
戴崇華又拍拍李經歷的肩膀:“李老弟,這位是葫縣縣丞葉小天,與戴某也是好兄弟。”
“不是!絕對不是!”葉小天趕緊聲明。
李經歷詫然看向葉小天:“這廝反應怎麼這般強烈?”
葉小天幹笑兩聲:“戴同知實在是太抬舉在下瞭!下官職微位卑,安敢與大人稱兄道弟?”
李經歷也未多想,便道:“既如此,李某作東,咱們三人同去吃酒吧。”
葉小天趕緊婉言辭謝,向戴同知拱拱手道:“下官托付之事,有勞您多費心瞭啊。”
有點牙疼地看著戴同知與李經歷這對“連橋”好兄弟勾肩搭背吃酒去,葉小天便回到瞭大悲寺,在禪房內細細思量。如今唯一的希望隻能寄托在這位戴同知身上,但是這位戴同知雖有把柄在他手上,究竟能發揮多大作用尚未可知。其實,就算戴同知真的不幫他辦事,他也不可能向外宣揚,這倒不是因為那個女子是黎教諭的女兒,而是因為對他有害無益。
毀瞭人傢女子名節,萬一那女子尋死覓活,那就是損陰德啊。而戴同知這邊也算是徹底結下瞭梁子,葉小天有什麼好處?何必損人不利己呢!
隻不過這個打算不能讓戴同知看出來,如此戴同知才會全力以赴。
可是如果戴同知真的能力有限怎麼辦?他已經匡算過瞭,真的需要比往年再多拿五成,才能順利解決葫縣如今面臨的問題,如果達不到這個數目甚至少於往年……
思來想去,葉小天便把這些情形詳細寫下,喚人送回葫縣,讓花知縣先有些心理準備。信交出去,葉小天又囑咐道:“你送瞭信,便去市井坊間散播一條消息……”
葉小天在大悲寺裡為錢發愁的時候,葫縣葉府裡卻是客似雲來,好不熱鬧。
來葉府拜望的都是各村各寨的保長、裡正、寨主、堡主甚至深山老林裡的某位部落酋長。
桃四娘這裡剛剛很客氣地說一句“我傢老爺不在府裡,足下還請留下拜帖,拿回禮物,等我傢老爺回來……”那邊就放下禮物,隨口答道:“既然如此,就請小娘子先收下禮物,等二老爺回府時咱傢再來拜訪!”說罷一轉身,雄赳赳氣昂昂地便拔足離去,追都追不上。
桃四娘很是無奈,不年不節的,這些人登門送禮,明顯別有所圖啊。坊間傳言,今年由葉縣丞去銅仁申請賑款,花知縣決定今年的賑款分配由葉縣丞負責,這些人顯然是為此而來。
桃四娘作為管傢哪敢擅自做主,便請示哚妮。哚妮聽她說完,瞪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萌萌地反問道:“那四娘覺得,這個禮,咱們是該收呢,還是不該收呢?”
華雲飛見四娘發愁,便體貼地道:“四娘不必為難,且先收下吧。縣裡的官也要靠這些人的支持才能做事,要不然號令難出縣衙。如果有什麼不妥當的,我來擔待便是!”
桃四娘心頭一暖,瞟瞭他一眼,神情溫婉柔媚,她已經隱隱感覺到瞭華雲飛對她的情意。
毛問智挑瞭張狐貍皮送給瞭葉倩。華雲飛曾親眼看到桃四娘與葉小娘子坐在一起品評那張狐皮時,葉小娘子滿面的幸福與桃四娘眼中的欣羨……華雲飛決定進山為他心愛的女人獵一隻紫貂。
山腳下一座茶館裡,有位書生模樣的人坐在那兒,似乎百無聊賴地在喝茶,但是每一個登山前往葉府拜訪的人,都被他悄悄記下瞭身份,這可都是用來攻訐葉小天的有力證據。
戴同知整個下午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沒等放衙便匆匆趕回自己的府邸。
戴同知拐進瞭書房,坐在房中的播州大阿牧趙歆微現訝色:“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戴同知搖瞭搖頭,把葉小天窺破他的隱私,並以此要挾,讓他為葫縣爭取賑款的事說瞭一遍,苦笑道:“我在府衙苦苦思索半日,也未想出好辦法來,想為他爭取賑款談何容易啊。”
趙歆沒好氣地冷斥道:“我早就說過,不要沾惹那些良傢婦人,你偏不聽。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你會死在女人肚皮上。”
戴同知笑道:“趙阿牧,你們楊土司不是也有這般癖好麼?”
趙歆哂然道:“我們楊土司雖有這般癖好,卻不會因此誤瞭大事;我們楊土司雖有這般癖好,又有哪個活膩歪瞭的,敢以這種隱私挾迫他?你戴同知做得到嗎?”
戴同知翻瞭翻白眼兒,悻悻地不說話瞭。
趙歆撫著胡須想瞭想,突然雙眼一亮:“葫縣想多爭取幾成賑銀麼?呵呵,老夫覺得,你不妨玉成此事,如此正可激起各郡縣官對張鐸的不滿。”
戴同知怔瞭怔:“如何玉成?張鐸不會同意。”
趙歆微笑道:“他當然不會答應,但是如果葉小天能為他解決水銀山之爭呢?”
戴同知奇道:“葉小天哪有能力解決水銀山爭端?況且我們不正要利用水銀山做文章?”戴崇華說到一半,忽地福至心靈,改口道:“我明白瞭,你是打算事成之後風雲再起?”
戴同知說辦就辦,次日一早就去找張鐸,為葉小天說項:“那葉小天不是有名的幹吏麼?他在葫縣幹得風生水起,如果他能平息水銀山之爭,你就據此多予撥款。”
張鐸皺眉道:“水銀山那筆糊塗賬就連老夫都沒辦法,葉小天能成?”
戴同知笑吟吟地道:“他若辦不成,自然還是按今日比例發放。他若辦得成,替大人您解決瞭這件麻煩事,便多分他幾成,旁人又有什麼好說的?”
戴同知忽悠瞭張大胖子,風風火火又直奔大悲寺,去忽悠葉小天。
葉小天從小就是在被忽悠與忽悠人之間長大,戴同知這番話葉小天如何肯信?
戴崇華見他起瞭戒心,便道:“此事知府大人已經同意瞭,我也無力更改。你若不願意,那本官就算窮盡餘力,也不過能幫你爭取按去歲舊例的九成撥款,再多一文錢也沒有!”
葉小天聽他這麼說,也隻好死馬當成活馬醫瞭。
次日,葉小天和陪同他一起前往的李向榮剛出瞭知府衙門,就見隨同他們前往水銀山的大隊人馬已經等在府外瞭,這等效率當真令人嘆為觀止。
銅仁張知府是世襲土官,可以在自己的領地內建立衙署,獨立行政,養戰將甲兵,設立文職人員。因此,張知府派來的近百兵丁雖是身著大明軍服,實則是張知府的私兵。
從官職上看李經歷的品級更高一些,但此事既由葉小天主導,李經歷又無心在這件事上與他一爭高下。此去水銀山兇多吉少,誰負責誰風險最大,他巴不得由葉小天一力承擔下來。
葉小天與李經歷同乘一車,很是誠懇地請教道:“李經歷,這水銀山在什麼地方,那裡發生瞭什麼事端,還望足下不吝賜教。”
李經歷如實相告,原來這水銀山富有礦藏,卻因歷史沿革歸屬不清。水銀山那邊有兩傢土司,一個是展傢,一個是楊傢。水銀山這邊,也有兩位土司,一位是果基傢,一位是於傢。四傢爭論不休,已經刀兵相見。
葉小天心中一喜,此去說不定就有機會見到凝兒瞭。許久未見,葉小天還真有些想她瞭,便喜滋滋地道:“李經歷請繼續講。”
李向榮滔滔不絕地講瞭半天,這種事歸根到底屬於“傢庭財產糾紛”,清官難斷傢務事,葉小天越聽越糊塗……
葉小天的人馬趕到水銀山下,見這裡山清水秀,別有一番野趣。他思來想去,覺得要想制止毆鬥,平息糾紛,隻能利用他的官員身份,引導矛盾從官方角度來解決。
面對混戰成一團的千百民眾,葉小天大喝道:“本官乃朝廷命官,奉知府大人之命來此處斷紛爭。爾等目無王法,為瞭礦山歸屬,聚眾毆鬥,豈不聞國法昭彰乎?”
百十名張知府的親兵呼啦啦沖上來,把長矛對準瞭混戰人群。各方人馬面面相覷,停手罷戰,他們也想知道張知府對此究竟是個什麼態度。
葉小天不慌不忙,穿官衣、戴官帽,蹬上官靴,又有人取來肅靜牌、回避牌,六名侍衛身後一站,數十名隨從呈雁翅狀左右一排,葉小天往方石上一坐,竟是把這礦山當成瞭公堂。
可是,葉小天升堂問案,聽爭鬥各方分別訴說情由,他聽瞭半天也難理論明白。
於是葉小天便要求眾人暫且退出水銀山,各自準備證據,擇日公開審理。
忽聞“嗤”地一聲冷笑傳來,有個聲音揶揄地道:“葉縣丞,你好大的官威啊!我於傢好不容易才拿回水銀山,你想讓我們退出去,我們就退出去?”
人群呼啦啦左右一分,一個青衫公子翩翩而來,發束青蘿帶,淡青軟綢衫,腰束紫穗長絳,下綴羊脂美玉,手持一柄象牙折扇,如瓊樹一枝,清秀淡爽。
“這小子居然比我還俊俏!”葉小天一見此人面如敷粉,齒白唇紅,心中便有些反感。
葉小天沉著臉道:“本官正在這裡審問水銀山爭端之始末對錯,你不曾通稟、未聽召喚,擅自上前打斷本官問話。你可知本官在處就是公堂,完全可以辦你個咆哮公堂之罪?”
李經歷在一旁抻脖子瞪眼睛,仿佛突然從蛤蟆精搖身一變成瞭龜丞相,不停地沖葉小天擠眼睛。奈何葉小天說罷,目光便像箭一般射向那風度翩翩的美少年,相貌風儀比不過他,不能在氣勢上弱於他,根本沒註意李經歷的眼色。
美少年呵呵一笑,悠閑地把玩著手中的象牙折扇,用耐人尋味的目光深深地望瞭葉小天一眼,悠然道:“鄙姓於,名俊亭。論起輩份來,於福順算是我的侄孫吧。”
於福順是於傢寨之主,這小子頂多也就十七八歲,估計也就是輩分大,地位卻未必多高。他既然主動冒頭,葉小天怎會放過這個立威的好機會?
葉小天冷笑一聲,道:“晚輩莽撞行事,引起諸部紛爭,你這長輩也難辭其咎。近前來,跪下答話!”
於俊亭眉毛微微一挑,用有趣的眼神兒看著葉小天,訝然道:“你要我跪下答話?”他把象牙骨的折扇往掌心裡一拍,高聲喝道:“來人啊,給本官更衣!”
葉小天詫異地瞪大瞭眼睛:“本官?”
就見四個使女走上前,有條不紊地替那俊美少年穿戴起來。葉小天目瞪口呆地看著突然搖身一變的於俊亭,胸前那塊補子上繡的赫然是一頭豹子!豹子……那可是正四品的武官。葉小天忽然覺得屁股底下有點發燙,快坐不住瞭。
於俊亭拿著象牙小扇輕飄飄一指,笑道:“葉大人,請讓座吧!”
“啊?”葉小天驚醒過來,隻能訕訕地讓位。
於俊亭一撩紅袍,端端正正地在那塊方石上坐下,忽地俏臉一沉,冷斥道:“大明廣威將軍、行銅仁府通判事於俊亭在此。葫縣縣丞葉小天,還不上前跪見?!”
通判的權力僅次於知府,是知府的佐貳官首領,輔佐知府處理政務。舉凡兵民、錢谷、戶口、賦役、獄訟等州府公事,均須通判聯合署名方能生效。而且,通判還有監察包括知府在內的其他官吏的權力,故而又稱“監州”。
老朱傢就喜歡幹這種事,比如大學士就是權重而品低。讓於傢擔任張傢的副手,同時還有監督張傢的權力,未必不是存瞭制衡之意。
李向榮向葉小天解釋瞭一番,小聲勸道:“去吧,女人傢心眼兒小,千萬不要得罪她!”
“女人!女將軍!女通判!女土司?!”葉小天聽李經歷說於俊亭確系掛著廣威將軍銜卻擔任著銅仁通判的官兒,本來都要捏著鼻子認瞭,正要舉步上前見禮,一聽李經歷這句話,不由大吃一驚:“他是女的?”
葉小天這才想起,土司人傢嫡傳女子也有繼承權。
她是女的啊……
葉小天大步走過去,向於俊亭重重地一抱拳:“下官葉小天,見過於大人!”
葉小天跪得很慢很慢,心中不斷地祈禱:不要讓我跪瞭吧,快說“免禮平身”啊。
可於俊亭一雙眼睛隻是帶著玩味的笑意看著他,毫無喚他起身的意思。
葉小天雙膝屈下的幅度越來越大,漸漸有些撐不住瞭。忽然,葉小天肩頭一聳,兩條腿飛快地前後一挪,一腿前弓,一腿後繃,來瞭個單膝跪見禮,雙手一抱拳:“下官請大人安!”
於俊亭怔瞭怔:“葉大人,你怎麼向本官行單膝跪見禮?不應該大禮參拜,一跪四叩麼?”
葉小天義正辭嚴地道:“大人,若依大人銅仁通判的身份,下官可以不跪的。而依大人廣威將軍的身份,下官以軍禮參見,正是謹遵禮制啊。”
“嘻嘻,久聞你葉縣丞能言善辯,果然不假……”於俊亭笑靨如花,手中象牙小扇向他輕輕一擺:“算你啦,起來罷!”
葉小天站起身,撣瞭撣袍袂上的塵土,咬牙切齒暗暗詛咒:“今天把你跪,早晚把你睡!到時讓你跪在我胯間,一曲《梅花三弄》不吹得老爺我欲仙欲死,我就跟你姓……”
這一刻,阿Q 大爺附身瞭,葉小天盯著廣威將軍的紅唇貝齒,意淫著某種少兒不宜的香艷場面,忽然莫名地愉悅起來。
葉小天心裡當然清楚:這位俊俏無儔的於俊亭,根本不是夏瑩瑩和展凝兒可比。那兩位豪門貴女隻是土司傢的女兒,而於俊亭本人就是於氏傢族大土司,而且是銅仁府的二號人物,位高權重。僅憑葉小天一個小小的葫縣八品縣丞,除瞭高山仰止之外,有任何非分之想都是十分荒唐可笑的。
隻是,世事難預料,任誰也不可能想到:短短幾年之後,於俊亭真的會把自己珍藏多年的處子之身,乖乖奉獻給葉小天,並為他生兒育女,唯他馬首是瞻……
此時的葉小天心中隻有悲憤:“該死的張胖子,誠心坑我。既然已經有通判在此,何必讓我來丟人現眼?”
葉小天朗聲說道:“回大將軍,下官奉知府大人令諭前來調停水銀山爭端,並不知通判大人也在這裡。您是下官的上司,又是銅仁府的本轄官員,此事下官自當聽從大人處置。”
“哦?張鐸叫你來的……”於俊亭若有所思地用象牙小扇輕拍著嫩白的掌心。這位女土司從小嬌生慣養,十指不沾陽春水,皮膚吹彈得破,十分嬌嫩,小扇輕輕一拍,掌心便泛起淡淡的紅暈。
於俊亭雖比葉小天年輕,且是女子身份,但她從容冷靜、不怒自威,顯然是接受過良好的教育,長期身居高位養成的鳳儀。在她面前,葉小天自慚形穢,怎敢自行其是?
一直以來,葉小天在各處都是無往而不利,就算在金陵府都一樣混得風生水起。但現在這種地方根本不是他所熟悉的那種官場環境……面對一群野蠻人,他真是無計可施。
俗話說,識時務者方為俊傑,我還是趕緊抽身吧。因此,葉小天撂下幾句場面話,也顧不得去見展凝兒,便帶著自己的人草草班師瞭。
“啊!終於回到銅仁瞭!”李經歷遠遠看見大悲寺恢弘的建築群,不由得心花怒放。
葉小天嘆道:“此次水銀山之行可說是鎩羽而歸,待我稟明知府大人後,就要回轉葫縣瞭……咦?那不是戴同知麼?”
李經歷扭頭一看,果然看見戴崇華搖著一柄繪著艷麗桃花的竹骨小扇,慢悠悠走在路上,身邊未帶隨從,便笑道:“這廝定是又去鬼混過瞭。”
李經歷翻身下馬,大笑著迎過去:“戴兄,從何處來,往何處去啊?”
戴崇華兩眼無神,好像剛幹完很重的體力活兒,走路都有點發飄,竟未發現偌大的一支隊伍過來。忽聽有人跟他打招呼,戴同知抬頭一看,驀地瞪大眼睛:“你……你幾時回來的?”
李向榮笑道:“這不是剛回城麼!”說著向戴同知擠眉弄眼地問道:“快說,你今日又去哪裡鬼混瞭,這回勾搭的是誰傢小娘子呀?”
戴同知看到李向榮背後的葉小天及一眾人馬,情知他們確實是剛剛進城,頓時松瞭口氣,對李向榮笑道:“賢弟說笑瞭,不提這個,不提這個。啊!葉縣丞,久違瞭。”
葉小天從馬上下來,對戴同知拱手道:“見過戴同知。”
三人邊走邊說,離大悲寺不遠處,李經歷忽地站住腳步,輕咦一聲道:“那不是我傢的轎子嗎?娘子?娘子!”
李經歷放開雙足向前方一乘小轎趕去,轎夫見是本傢老爺,連忙停住腳步。轎簾一掀,露出一張蛾眉杏眼、妖嬈動人的美人面孔,正是黎松月。
黎夫人兩頰酡紅,艷光四射,大概是在轎中有些悶熱的緣故,額頭尚有微汗。瞧她衣衫稍顯不整,鬢發有些散亂,不知剛才幹瞭些什麼,此時身子慵懶,還微微有些嬌喘……
瞧見李經歷,黎松月大吃一驚:“相公回來瞭?”
李經歷笑道:“可不回來瞭麼,你這是去哪裡?”
黎松月眼神躲閃,說話聲音也有些不自然:“哦……妾身剛去廟裡上香回來。”妙目一閃,瞟見不遠處站著的戴崇華,頓時神色間有一點驚慌。但她馬上又收斂目光,向李經歷溫柔地一笑。
李經歷笑道:“是戴兄在那邊,不必下轎見禮瞭。你去吧,我向知府大人復命後便回去。”
黎松月頷首答應,又向戴同知的方向一瞥,簾兒一放,掩住瞭那紅杏初綻般的無限春情。
眼見小轎抬走,戴同知松瞭口氣,一扭頭,見葉小天正乜著眼睛看他,不禁摸瞭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問道:“葉大人看什麼?”
葉小天對戴同知點點頭,答非所問地道:“我對戴大人,真是景仰得很!”
……
葉小天離開瞭銅仁,他此去水銀山勞而無功,張知府的懸賞自然是拿不到瞭,隻帶走瞭約有往年九成的賑濟銀兩,由銅仁府派員押送,解赴葫縣。
花晴風從邸報上知道瞭李秋池的大名和光輝事跡,馬上派人將他請到瞭葫縣,密謀陷害葉小天。李秋池兩次栽在葉小天手裡,正蓄意報復,跟花晴風一拍即合。他這些天明察暗訪,隱匿記錄葉小天收禮的證據,感覺已經掌握瞭足夠的把柄。
花知縣與李秋池數易其稿,寫好奏本,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李秋池說道:“葉小天妄自尊大、收受賄賂、勾連土官、不敬上官,這些罪名足以令他罷官免職。更何況,李某已買通銅仁一個娼傢,隻要大人的奏章引起朝廷重視,派出風憲官勘察,便可出面檢舉。太祖定制:官吏宿娼者,罪亞殺人一等,雖遇赦而終身不得敘用。”
不論對錯,不論是非,唯論道德!所以在道德上做文章,可謂無往而不利。
花晴風道:“那麼,本官明日就上書彈劾?”
“不可!”李秋池一字一句地道:“由眾官吏們聯名彈劾,如此才能顯出葉小天已犯眾怒!東翁不可擔當這首倡之名,隻需作為一縣正印,虛心接納眾官吏意見,附議彈劾即可。”
“這個……”花晴風一聽,頓時面露難色。讓他搞點小動作,背後捅葉小天的刀子,他辦得到。可是糾集眾官吏一同上書……他既沒這個威望,也沒這個號召力,根本不可能啊。
李秋池皺瞭皺眉:“怎麼,東翁覺得有難處?”
李秋池實不相信,花晴風在葫縣做瞭五年的正印官,頭把金交椅上端坐的人物,居然連背後煽風點火、糾集一班人眾攻訐一個下屬的能力都沒有,這得多無能?太說不過去瞭吧!他在貴陽也接觸過不少官吏,還沒見過這樣的奇葩。
花晴風自然不會在李秋池面前如此露怯,其實在他發現葉小天和他的女人有奸情後,羞辱和憤怒已經給瞭他足夠勇氣,他並不畏懼與葉小天一戰。可讓他聯絡眾官吏聯名上書……臣妾做不到啊!
紫羽挺著大肚子站在屏風後面,聽到這裡也不禁替老爺著急。可她隻是一個小門小戶人傢出身的姑娘,沒有多少見識,也幫不上什麼忙。
花晴風吞吞吐吐地道:“先生有所不知,葉小天在葫縣接連鬥垮孟縣丞、徐縣丞和王主簿,風頭正勁,我縣大小官吏,無不懼他三分。這般情況下讓他們出頭,他們怎麼敢?”
李秋池暗想:如果花晴風經營葫縣五年,一個心腹也無,就連串聯同僚告舉一個下官的事都辦不到,那麼這個東翁我也不必保他瞭!
花晴風見李秋池神色轉冷,心中一緊,暗自忖道:我若再推脫,恐怕李秋池再難助我瞭。
花晴風細細盤算半天,緩緩抬起頭來,對李秋池道:“有三分之一的官員,本縣有把握。另有三分之一,還要恩威並施,拉攏過來。另外三分之一乃是葉小天的心腹,很難拉得過來。”
李秋池想瞭想道:“好!既如此,東翁對相信的人,不妨先透露聲息,讓他們心中有數。再對可以拉攏的人恩威並施,讓他們心生畏懼。然後便召集全縣官僚,公開宣佈此事!”
花晴風大吃一驚:“公開宣佈?”
李秋池沉聲道:“不錯!東翁公開宣佈,才能先聲奪人!到時候,有心腹之人搖旗鼓噪,又有搖擺不定之人或先畏瞭東翁之威,或先受瞭東翁之恩,再見有人應和,便能當場迫使他們同意簽字。如此一來,剩下那三分之一的人,說不定也會有人見風使舵,投靠東翁一邊。”
花晴風蹙眉道:“何不暗中一一串連,如此……”
李秋池搖搖頭,道:“暗中串連,一旦其中有人口是心非,提前泄露瞭消息,叫葉小天聽聞後,難保他不會想出辦法破壞此事。再者,暗中一一串連,耗時太久。如今趁他不在,正是東翁發威的機會。一旦葉小天返回葫縣,他的人有瞭主心骨,就更不會投靠東翁瞭。”
縣衙後宅一條幽仄狹長的小巷子裡,蘇循天一步三搖地走過來,他正要去探望姐姐。
迎面有一個十七八的翠衣小丫環走來,她是紫羽夫人身邊的人,名叫果兒。
兩個人挨近瞭,蘇循天飛快地探出手去,在她臀後重重地捏瞭一把。
“哎呀!”果兒一聲驚叫,掩住瞭臀兒,大眼睛登時水汪汪的,羞嗔地瞪瞭蘇循天一眼,轉身就要逃走,卻被蘇循天一把抓住手臂。果兒羞窘道:“舅老爺放手,會有人來呢。”
蘇循天嘿嘿一笑,低聲道:“我在柴房等你。”
果兒臉蛋兒紅紅的,羞怩道:“大白天的呢,不要!”
蘇循天已揚長而去,果兒跺瞭跺腳,扭頭看看,恨恨地跟瞭上去。
柴房裡滿是柔軟的草,在不需要生火做飯的時候,是絕不會有人到這種地方來的,實在是大戶人傢人多眼雜的情況下偷情尋歡的絕佳去處。
柴房裡,跟進來的果兒噘著小嘴兒,鼓騰騰的胸脯氣鼓鼓地起伏著:“人傢還有事做呢,叫人傢來幹嘛呀?”
蘇循天伸手一拉,兩個人就倒向瞭柴草堆。在果兒的半推半就中,蘇循天熟練地解開小丫環的上衣,掏出一對白皙粉嫩、脂瑩玉潤的尖翹小嫩乳,啊嗚一聲將大半個乳房吞入口中,貪婪地吸吮舔舐……
“哎呀!”果兒直覺得胸前一陣鉆心的酥癢,忍不住奮力地推拒。蘇循天卻將一隻手從果兒的褲腰中倏地探瞭下去,輕佻地摸瞭一把小丫環胯間那鼓凸肥軟的小嫩屄,食指一勾,果斷地捅進瞭翕張蠕動正噴吐著熱氣的滑潤洞口,摳挖瞭幾下,淫聲道:“裝什麼假正經,下邊早就濕瞭。”
果兒又羞惱地去拉扯他的胳膊,顧此失彼之下,果兒鬢也松瞭,釵也亂瞭,嬌喘籲籲,媚眼如絲,那小噘嘴兒濕漉漉紅潤潤的,胸脯卻起伏得更加激烈瞭。
蘇循天很享受這種調戲純情少女的感覺,耍弄夠瞭,這才收回瞭手。他把濕漉漉的手指在眼前晃瞭晃,笑嘻嘻地看著果兒。
“壞人,你就知道欺負人傢!”果兒不安地整理著衣衫。
蘇循天嬉皮笑臉地道:“你不喜歡我欺負你麼?嘿嘿,我還打算將來納你為妾呢。”
果兒暈著臉兒,對蘇循天道:“舅老爺不做官,怎麼有資格納妾呢?”
蘇循天攬過她香香軟軟的身子,又偷瞭個嘴兒,不以為然道:“你不用擔心,我不做官,也能納你為妾。呵呵,我養得起你的。”
果兒像隻慵懶的小貓兒似的偎在蘇循天懷裡,手指在他胸口劃著圈圈,細聲道:“那……要是葉縣丞倒瞭,張典史會升為縣丞吧?那樣的話,你能不能升為典史呀,那就是官瞭呢。”
蘇循天一怔,奇道:“葉縣丞要倒瞭?你聽誰說的?”
果兒道:“我聽紫羽夫人說,知縣大老爺已經想出瞭定策,那葉縣丞很快就要倒大黴瞭。紫羽夫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