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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決戰徐伯夷

  次日,易俗大典的地址設在縣學。

  日上三竿,花晴風和徐伯夷、王主簿還有葉小天才陪著兩位欽差來到縣學。

  雖然昨日已經宣讀過聖旨,在今天這種場合,林侍郎還是代表朝廷又講瞭一番話。

  這時,周班頭風風火火地從外邊進來,到葉小天身邊附耳低語幾句,葉小天頓時一怔。

  葉小天向花晴風遞個眼色,兩人便悄悄閃到一邊。周班頭湊過來,低聲稟報道:“大人,一大早由驛路發出的一批軍需輜重,被山賊給劫瞭。”

  花晴風一愣,拂然道:“本縣隻負責驛路通暢與否,護送物資是軍隊的事,與本縣何幹?”

  周班頭無奈地道:“大人,輜重在本縣境內被劫,與驛路無關,卻與本縣治安有關吶。”

  花晴風跺瞭跺腳,咬牙道:“待我向兩位欽差說一聲,便與你去驛路。”

  葉小天蹙眉道:“可需下官一同前去?”

  花晴風搖頭:“不!你守在這裡。本縣且去驛路那邊敷衍一番,至於這裡,就拜托你瞭。”

  花晴風趕到欽差身旁,說明驛路出現突發情況需要趕去處理,林侍郎點頭同意。

  徐伯夷沒有成功地把葉小天調走,令他略感意外。以他對花晴風的瞭解,這位知縣老爺不該這麼有擔當才對。不過……就算葉小天留下,問題也不大,他早防著葉小天呢。

  他在葉小天手下吃癟也不是一回兩回瞭,如果能親眼看著葉小天敗下陣去,也未嘗不是一種樂趣。徐伯夷微微一笑,道:“兩位欽差,咱們現在就開始吧!”

  兩位欽差在上首坐瞭,徐伯夷朗聲道:“諸位,本縣改土歸流已逾五載,戶籍管理一直比較混亂。本縣官員固然有怠乎職守的責任,可是諸族百姓名姓的使用過於混亂隨意,毫無規律,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徐伯夷說到這裡,王主簿的臉色立即沉瞭下來:怠乎職守,說誰怠乎職守?這五年他一直是葫縣主簿,戶科大部分時候都歸他管。徐伯夷這次為瞭獨占功勞,把他排除在外,已經讓他好生不快,如今還想拿他當墊腳石,王主簿如何能忍?

  徐伯夷意氣風發,繼續說道:“名姓是自己的,可使用它的是旁人。起一個好聽易記、朗朗上口的名字,更容易叫人記住你。而父子一脈,姓氏始終如一,也能讓你記住你的先祖,讓你的後人記住你。人的名兒,樹的影兒,起名的意義不就在於此嗎?”

  見臺下無人反駁,徐伯夷滿意地道:“下面,我們有請高寨主、李寨主及兩寨十位長老出來,代表全寨子民率先改易名姓。”

  高李兩位寨主對視瞭一眼,一起走上前去,不約而同地站住,異口同聲地對徐伯夷道:“徐縣丞,關於易俗改姓一事,小民以為不宜貿然決定,是否容小民等與寨中百姓再做商量!”

  林侍郎和李國舅臉上的笑容唰地一下就不見瞭,現場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徐伯夷倒還鎮定,隻是眉頭一皺,對高李兩寨主道:“兩位前幾日不是親口答應本官,願意響應改易風俗的麼,何以出爾反爾?”

  高寨主愁眉苦臉地道:“是小民莽撞瞭,以為此事甚是容易,所以一口答應下來。誰知回到山寨一說,卻有眾多百姓反對。小民雖忝為寨主,卻也不敢擅專獨斷呀。”

  李寨主唉聲嘆氣地道:“老朽的原因與高寨主一樣,哎!明明是利國利民的一件大好事,何況官府還有減免稅賦的優待,這些刁民怎麼就不肯接受呢?實在是不可理喻啊!”

  徐伯夷笑容不減地道:“呵呵,兩位寨主,這種話你們隻好拿去唬弄旁人,官傢面前可難免一個欺哄的罪名。上面這兩位你們也看到瞭,一位是當朝禮部侍郎,一位是皇親國戚,皇上對此事的看重可見一斑,你們不怕龍顏大怒嗎?”

  高李兩寨主沉默以對。李寨主身後一位老者越眾而出,氣呼呼地道:“兩位寨主不敢說,那老漢來說。欽差大老爺,小人的名姓,都是父母所取,哪能為瞭一點小小的好處,便隨意改換?那是不孝!小民別的不懂,就懂得百善孝為先。皇上也沒有逼著咱們老百姓不孝順的道理,你們說是不是?”

  林侍郎看瞭看神情淡定的徐伯夷,微微一笑,答道:“皇上自然沒有讓百姓不孝的道理。不過……你等早已應允,皇上派瞭欽差至此,你等才矢口反悔,這可是欺君之罪!”

  老者氣呼呼地道:“欽差大人,我們寨裡有許多百姓其實是不願意的,兩位寨主也不是不知道,可是他們不敢說啊!徐縣丞在本縣是隻手遮天的大人物,就是縣太爺都懼讓他七分。兩位寨主是怕違拗瞭他招來報復,這才假裝答應,就為瞭等欽差來為我等小民主持公道。”

  林侍郎暗想:是誰慫恿這些山民臨陣反水?那位匆匆趕去驛路的縣令必定脫不瞭幹系,葉小天在其中扮演的又是一個什麼角色呢?林侍郎正沉吟分析,李國舅已經勃然大怒瞭。

  李玄成謀得這個欽差,本來就不是為瞭替朝廷辦事,昨日驚聞他朝思暮想的瑩瑩姑娘已嫁作人婦,便已萬念俱灰,今天又遇到這種事,登時便發作瞭。他把書案一拍,厲聲叱道:“簡直豈有此理!徐縣丞,你鬧出這般荒唐無稽的笑話,真是丟盡瞭朝廷體面!”

  王主簿眼見欽差大怒,此時不踩一腳更待何時,不陰不陽地道:“移風易俗向來是潛移默化的事情,哪能一蹴而就?做地方官的,切忌急功近利,否則難免嘩眾取寵、貽笑大方瞭。”

  林侍郎安撫住李玄成,轉向徐伯夷道:“徐縣丞,今日這般情形,你怎麼說?若拿不出一個道理來,本官可要治你一個欺君之罪。”

  徐伯夷躬身道:“兩位欽差息怒,這其中想必是有些誤會。兩位欽差可否先至小廳歇息,下官與高李兩位寨主好好談一談。”

  葉小天一直冷眼旁觀,這一切其實就是他搗的鬼。眼見徐伯夷不驚不躁、神態從容,葉小天心中微凜:“不對勁啊,徐伯夷何時有瞭這等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心胸城府,莫非……他仍有所恃?”

  徐伯夷另辟瞭一處房間,把高李兩位寨主單獨請瞭進去。他當然知道葉小天與高李兩寨有較深的交情和共同的利益,但是他自有辦法說服高李兩寨投向自己一邊。

  不背叛,不是因為忠誠,而是因為背叛的代價不夠。

  很快,高李兩位寨主從房間裡出來,面色極其凝重。

  葉小天察覺不妙,趕緊找機會和兩人私下會晤,這才得知內情。

  “原來如此,這就是徐伯夷的制勝法寶麼?呵呵,確實是無法拒絕的誘惑呀!可徐伯夷一旦得志,葉某就要倒黴瞭。所以,隻要能夠阻止徐伯夷,葉某也是不惜一切手段的。”

  “葉典史,你是說……”

  “不錯!如果兩位寨主接受徐伯夷的條件,那麼,生苗必定出山!如果他們占據撈刀河,兩位就失去瞭根本之地,呵呵……徐伯夷許諾給你們的條件還有什麼用呢?兩位寨主,葉某這裡有一個兩全之策,至少也有八成把握,兩位寨主有興趣嗎?”

  徐伯夷成功說服瞭高李兩位寨主,心情很愉快。如果葉小天不回葫縣,他不會如此小心。在他的奏章裡,除瞭提出對同意易名改姓的百姓減免一定的稅賦,還特意提到瞭高李兩寨在葫縣諸族百姓中的特殊地位和影響,建議天子給予封賞,兩寨寨主都封為長官,世襲罔替。

  這就是徐伯夷的殺手鐧瞭,此招一出,誰能抗拒?長官司長官,正六品的官,儼然就是一方土皇帝。而且父死子繼,子死孫繼,終將成為千年土司世傢,這個誘惑誰不動心?

  萬歷考慮再三,雖然答應瞭,還是希望如非必要,不必如此慷慨,所以徐伯夷直到現在才提出來。而且他不隻想借此事邀得聖寵一步登天,還想趁機置葉小天於死地,所以他有意隱瞞這個消息,令葉小天放松警惕,也讓欽差可以親眼看到有人蓄意阻撓。

  如今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計劃發展,徐伯夷自然得意。他從小廳裡走瞭出來,淡定地看瞭眾人一眼,身子突然一閃,揚聲說道:“有請兩位欽差大人!”

  林侍郎和李國舅並肩走瞭出來,各自落座。徐伯夷上前兩步,面向眾人站定,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此前,本官與高李兩位寨主產生瞭一些小小的誤會。方才與他二人一番言談,已徹底打消瞭他們的顧慮,兩位寨主欣然同意率領全寨百姓移俗易姓。呵呵,高李兩位寨主,請上前來代表貴寨百姓,在這裡簽字吧。”

  高李兩寨主互望一眼,突然單膝跪倒,拱起手,擲地有聲地道:“欽差大人恕罪!小民先前所言,句句屬實。未能征得全寨百姓同意之前,小民萬萬不敢代表全寨百姓做出承諾!”

  李國舅一下子呆住瞭,本以為這回不會再出任何紕漏的林侍郎也呆住瞭。徐伯夷的表情頓時變得異常精彩,他驚訝地看看高李兩位寨主,又霍然扭頭看向葉小天。

  徐伯夷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原因,這時候也容不得他多想瞭,無數雙眼睛正在註視著他。尤其是他的背後,有兩道令他如芒在背的目光,那是兩位欽差冷肅的眼神。

  徐伯夷氣急敗壞地道:“你們怎能出爾反爾,難道你們甘願放棄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高李兩位寨主重重地一頓首:“欽差大人,小民不敢欺君,請欽差大人為小民做主!”

  林侍郎臉色一片鐵青,站起來轉身就走,徐伯夷的臉色頓時慘白如紙。

  李玄成勃然大怒,厲聲喝道:“徐伯夷欺君罔上,不容饒恕!來人啊,把他給我抓起來!”兩旁的錦衣侍衛排眾向前,不由分說,就把徐伯夷抹肩頭攏二臂,捆瞭個結結實實。

  徐伯夷完瞭,這一次是真的完瞭!葉小天向高李兩寨主微笑著點瞭點頭,舉步向外就走,一臉若無其事。在場的官員和各部落首領立即閃開瞭一條道路,望向葉小天的目光滿是敬畏,這是真正發自內心的敬畏。

  沒有人知道葉小天究竟掌握著什麼力量,隻知道一個個對手一次次倒在他的面前,無一例外!因為不知他的底細,所以這種威懾力也就成倍地擴大瞭。而今,連有皇旨欽差傍身的徐伯夷都莫名其妙地慘敗在他的手裡,再也沒人敢小覷這個典史,不!他現在是代理縣丞!

  葉縣丞昂然離去,在大多數葫縣官民心中,他已是無所不能的無敵存在,不敗的象征!

  欽差行轅,林侍郎單獨召見瞭葉小天。

  “葉典史!哦……我現在應該稱呼你……權知葫縣縣丞葉大人才是!”

  “欽差大人!”葉小天欠著身子,樣子很恭敬。

  林侍郎惋惜道:“如果本官替你進言,你這權知二字未必就不能去掉。可是,葫縣這次易俗大典鬧得朝廷體面皆無,雖說徐伯夷才是罪魁禍首,可是皇上難免會遷怒於葫縣官吏。這種情況下,本官也不宜為你進言瞭。葉縣丞,這葫縣的胡族百姓真在乎改換名字嗎?”

  葉小天道:“依下官看來,胡族百姓對於改名換姓應該並不抵觸,何況還有減免稅賦的好處。其實真正反對易俗的,是那些一寨之主、一堡之首、一村之長、一族酋領,他們擔心此舉會讓百姓對朝廷的依附之心增強,削弱他們對地方上的控制力。高李兩位寨主作為諸族首領,離不開他們的支持,有所顧忌,也就在所難免瞭。”

  林侍郎目光一閃,突然問道:“如果本官把此事托付於你,你能讓他們回心轉意嗎?”

  葉小天的心怦怦地跳瞭起來,他知道林侍郎分明是要跟他做筆交易:如果他能圓滿解決易俗一事,讓林侍郎對朝廷有個交待,讓皇上有瞭體面,林侍郎就會保他坐穩縣丞之位。

  典史屬於未入流的文職外官,但在縣裡的縣丞、主簿等職位空缺時,其職責由典史兼任。徐伯夷以欺君之罪鋃鐺入獄後,葉小天便成瞭權知縣丞,代理其職務。因為未入流與入流官之間的鴻溝,典史往往隻能暫代縣丞職責,很難由代轉正,上面很快會選派新的縣丞到任。

  葉小天現在是未入流的雜職官,從不入流到入流,對很多人來說,都是終生難以逾越的一道坎。越過瞭這一步,才算是真正的官。“入流”的官,最低是從九品,然後是九品、從八品,八品。所以準確地說,如果葉小天能坐穩縣丞的位置,他實際上是連升四級。

  富貴險中求,怎容錯過!葉小天把心一橫,毅然道:“欽差大人,下官……願意一試!”

  接下來這幾天葉小天頻繁出入各山寨,顯得非常忙碌,就連縣衙裡也很難覓到他的蹤跡。其實易俗之事全在他掌控,可太容易瞭豈不就驗證瞭之前諸族首領的反對是出自他的授意?

  葉小天做瞭三天面子功夫,感覺差不多瞭,再拖延下去不免就裝過火瞭,恐怕林侍郎會老大不耐煩。於是葉小天來到欽差行轅,告訴林侍郎,他已成功說服各部落首領同意易俗瞭!當然,給予高李兩位寨主的封賞還是要有的,這就是葉小天所說的兩全之策,他可不想食言。

  易俗大典在縣學再度召開瞭,人還是那些人,但每個人都知道,葫縣已經變瞭天。自從改土歸流,這裡曾經是齊氏天下,接著是徐氏天下,而現在,葫縣最有權勢的那個人,姓葉!

  高李兩位寨主很痛快地簽字畫押,承諾將確保全寨百姓改名易姓。林侍郎馬上投桃報李,當眾宣讀聖旨,任命兩人為長官司長官,世襲罔替。

  整個易俗大典順利完畢後,林侍郎笑容可掬地對葉小天道:“葉縣丞,你做得很好!”。

  花知縣正在驛站上主持剿匪兼護路大計,徐縣丞則在欽差行轅裡吃牢飯,而王主簿……他“又病瞭”。如今在場的葫縣官員中以葉代縣丞為尊,凡事自然由他出頭。

  葉小天欠身道:“欽差大人過獎。”

  李玄成冷冷地看瞭葉小天一眼,向外便走。林侍郎向葉小天微微一笑,也跟瞭上去。

  葉小天離開縣學時,眾官紳前呼後擁,如眾星捧月。他剛剛邁過門檻,忽然有一個捕快急急跑來,沙啞著嗓子呼喊道:“葉大人,葉大人,大事不好啦!驛路……驛路上……”

  葉小天聞聲止步,沉聲問道:“出瞭什麼事?”

  那捕快疾步趕到葉小天身邊,猛一抬頭,獰笑道:“你說呢?”

  他一抬頭,葉小天就發覺不對瞭,這人雖然一臉大胡子,可那眉眼五官分明就是徐伯夷。葉小天萬萬沒想到已經身陷囹圄的徐伯夷會出現在這裡,不由大吃一驚。

  徐伯夷狠狠一刀刺向葉小天,眾人隻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根本來不及阻擋。

  葉小天驚出一身冷汗,急急抽身後退,腳跟在門檻上一絆,整個身子便向後仰去。隻聽“嗤啦”一聲,徐伯夷一刀挑開瞭他的衣衫,登時血流如註。

  徐伯夷一刀得手,不禁呆瞭一呆。一見葉小天渾身浴血,而高李兩位寨主則拔出瞭佩刀,神色猙獰,徐伯夷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大叫一聲,丟下刀子返身狂奔而去。

  正巧,華雲飛這時趕來,一見葉小天捂著肚子,被高李兩位寨主攙扶著,身上血跡斑斑,不由大驚失色,急忙沖過來道:“大哥,你怎麼瞭?”

  葉小天道:“我沒事,徐伯夷……越獄瞭!你去……把他抓回來,勿要使他……逃脫!”說著,用帶血的手用力攥瞭一下華雲飛的手。

  華雲飛會意地點點頭,向幾名差役問清徐伯夷逃走的方向,便疾步追瞭過去。

  徐伯夷憑著一股怨氣刺殺葉小天,仇恨宣泄之後,帶給他的隻有對死亡的恐懼,所以他撒腿就跑。拐進一條巷子,桃四娘突然從前方走來,後面跟著幾個送貨的店傢夥計。

  徐伯夷已經跑不動瞭,一見桃四娘,後邊還帶著幾個人,隻道是來攔截他的,雙膝一軟就跪倒在地,帶著哭音兒道:“四娘!我知錯瞭,我真的知錯瞭!夫妻一場,你就放過我吧!”

  桃四娘見他形容狼狽,隻道他是越獄逃出,心裡不禁一酸,依稀記起兩人新婚時的恩愛時光。見徐伯夷叩頭如搗蒜,桃四娘心腸一軟,扭過臉兒道:“你走吧,隻當我沒見過你。”

  “不能走!”華雲飛大喝一聲,從墻外翻瞭過來。

  徐伯夷一驚,竟然連滾帶爬地躲向桃四娘的身後。

  “娘子救我,娘子……”徐伯夷涕淚俱下,抱著桃四娘的大腿苦苦哀求。

  桃四娘鼻子一酸,淚水盈眶。往事已矣,她對徐伯夷已沒有瞭夫妻情義,但這並不代表她能絕情。

  “雲飛兄弟,求你放過他吧,就一次!四娘求你……”桃四娘開口替他向華雲飛乞求瞭,她的淚水終於忍不住落下來。

  看到桃四娘那副樣子,華雲飛的心弦也忍不住顫瞭一下,但他隨即就硬起心腸,冷冷地搖瞭搖頭。華雲飛沒有說話,而是緩緩拔刀,向前邁瞭一步。

  “四娘……”徐伯夷撕心裂肺的一聲嚎叫,嚇得魂不附體。

  桃四娘也不知怎麼想的,被徐伯夷慘厲的一嚎,鬼使神差地向前一撲,猛然張開雙臂把華雲飛緊緊地抱住瞭:“你走吧,快走!我……我幫你這一次,從此情斷義絕,再無瓜葛!”

  徐伯夷呆瞭一呆,見桃四娘把華雲飛緊緊抱住,突然心頭一陣狂喜。他一聲沒吭,猛地跳起來,仿佛一隻被狗攆著的兔子,飛快地沖出瞭小巷。

  華雲飛左手抓著刀鞘,右手握著刀柄,刀子剛剛拔出一半,桃四娘就緊緊地抱住瞭他,飽滿的胸膛正擠壓在他的手背上。那種挺聳與柔軟,駭得華雲飛一動也不敢動。

  他還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從不曾被一個女人這麼抱著,那溫熱肥膩、鼓凸彈軟的感覺,讓他的頭腦一陣迷糊。他根本不敢掙脫,因為那樣子勢必要和桃四娘有更多的身體接觸。

  華雲飛整個人都懵瞭,隻能顫聲道:“放開!四娘,你放開我!”

  桃四娘哪肯放手,隻是緊緊地抱著他,哭泣道:“對不起,對不起……”

  “徐伯夷逃脫?葉縣丞遇刺?”林侍郎一聽,眸中倏地閃過兩道精芒。

  李玄成故作懊惱地道:“本以為把他關在籠子裡,安全得很,所以囚籠周圍並未安排人手。誰知鎖頭竟被打開瞭,旁邊還遺有鑰匙。定是本國舅不小心遺落瞭鑰匙,被徐伯夷撿走……”

  林侍郎心中已經瞭然,可是他能說什麼?縱然說破瞭,李國舅矢口否認,又如何證明就是他故意做的手腳?有時候該糊塗還是要糊塗一下。

  ……

  “大哥!小弟無能,沒有抓到徐伯夷……”華雲飛回來一見葉小天,一臉羞愧。

  “被他逃走瞭?呵呵,還真是禍害活千年。算瞭,走就走瞭吧,不必如此。”

  葉小天越是寬宏大量,華雲飛心裡越是難受。如果真是沒有追上也就罷瞭,可是……華雲飛也不明白自己當時為什麼就懵瞭,桃四娘手無縛雞之力,他怎麼就沒有掙開?

  “老爺,不是雲飛的錯,是我……”桃四娘走進來,“卟嗵”一聲跪到瞭葉小天的榻前:“老爺,是奴傢的錯!奴傢不知道他竟然敢傷害老爺,所以……奴傢任由老爺懲罰。”

  華雲飛心中一急,急忙道:“大哥,真不關四娘的事,是小弟不好……”

  葉小天納悶地道:“你們兩個究竟在搞什麼鬼?哚妮,你快把四娘扶起來。哚妮……人呢?”

  葉小天扭頭一看,不知何時,一直守在他身邊的哚妮竟已不知去向。

  徐伯夷是被李國舅抓走的,而他現在居然逃脫瞭!徐伯夷又不是什麼身懷絕技的高手,他憑什麼能夠逃走?李國舅和葉小天素有仇怨,這件事的真正兇手還用想麼?

  不過對於幕後兇手,葉小天已經不想追究瞭。若非他在金陵害慘瞭李國舅,今天也不至於遭到如此極端的報復,老天爺睜著眼呢……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葉小天也在成熟。

  葉小天想放過李國舅,可哚妮姑娘不甘心,害她的男人,就得付出悲慘的代價!

  想讓一個人死,那就用毒。想讓一個人痛苦一輩子,那就用蠱!哚妮把精心挑選的三隻小罐子用一塊包袱佈包瞭起來,這種蠱毒不能致人於死地,但……結果將生不如死!

  ……

  因為葉小天受傷,兩位欽差被迫延緩瞭回京的行程。第二天一早,他們又趕往葉府看望葉小天。若曉生將兩位欽差讓進大廳,又安排他們的隨員們到前院偏廳吃茶。

  他們剛一離開,哚妮就鉆進瞭李玄成的坐轎,片刻功夫,就已經把蠱毒佈置好瞭。

  兩位欽差終於離開瞭葫縣。林侍郎走時很愉快,他圓滿完成瞭皇帝交付給他的使命。

  李國舅走的時候卻很悵然,隻是他並不知道,在他體內正在發生著可怕的變化。

  哚妮挑選的蠱蟲,要延遲到兩個月後才會發作,這樣就不會有人懷疑是在葫縣中的招瞭。作為毒術中最神秘莫測的蠱毒,在它發作時,除非極高明的蠱術師,否則大多是看不出來的,隻會被郎中當成一種疑難雜癥。但小心無大錯,她是替自己的男人出氣,可不是給他找麻煩。

  徐伯夷偷瞭一匹馬,逃出城門,本打算逃回中原。以他的才學,就算隱姓埋名也不致於餓死吧。誰料冤傢路窄,半路上恰巧碰到回城探望葉小天的花知縣和周班頭這些人。

  徐伯夷老遠看見他們,二話不說,立即棄馬上山,不料卻落在瞭山賊手裡。

  這些山賊剛剛劫瞭朝廷一大筆軍需,官兵正到處追查他們的下落,便想殺他滅口。

  舉刀之際,山賊頭目忽然發現徐伯夷皮膚光滑白皙,長得還算俊秀,便留他一命,強迫他做瞭眾山賊的孌男,靠每晚賣屁股茍延殘喘。

  徐伯夷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雌伏於地、承歡於男人的時候,可他現在隻能默默承受。

  當所有的堅持都被葉小天奪走,他就成瞭一塊行屍走肉,剩下的唯一就是對生的渴望和對死亡的恐懼。

  ……

  葉小天從當地山民中廣招密探,一個山中獵戶發現瞭山賊的行蹤。華雲飛得到消息後,急匆匆地來找葉小天。

  葉小天自然明白華雲飛趕來的意思。上次剿滅“一條龍”的隊伍,其實全是他的功勞,但他推瞭。而這一次則不然,他可是有三年升八級的壓力在身,多積攢些功勞總是沒錯的。

  負責押運軍資的景千戶和花知縣過府探望,葉小天趁機把華雲飛送來的消息告知他們。景千戶馬上就要率兵攻山,葉小天眉頭微微一蹙:“山賊固然不是軍隊的對手,可他們占據地利啊。而且他們也未必敢戰,一見你們上山,馬上溜之大吉,那就休想殲滅瞭。”

  景千戶不以為然,他隻要能得到幾顆人頭,對朝廷也就有瞭交待。

  葉小天忽地計上心頭,沉吟著說道:“得到幾顆人頭和打垮這些山賊,功勞可不同啊……景老哥,小弟有個辦法,你看行不行……”

  花知縣和景千戶按照葉小天的計策,秘密部署起來。

  十幾輛載滿軍用物資的車隊出現在驛路上,山賊們聞風而動,他們打算再做一票就流竄到別的地方繼續逍遙。

  當山賊們嗷嗷叫著沖到車隊旁,正準備竊奪這批軍資時,一陣號角聲響起,無數的官兵從山坡上、山坳裡滾滾而來。當中有人打著一桿大旗,上面赫然是一個大大的“景”字!

  戰鬥很快結束瞭,活捉的山賊都被反綁瞭押在一處山坳裡。一個軍官對景千戶匯報戰況:“千戶大人,咱們一共斬獲人頭兩百四十顆,俘虜山賊五十九人,這些俘虜該如何處治?”

  景千戶往山坳裡看瞭看,冷冷地道:“全都閹瞭,送入宮中為奴。有捱不過宮刑死掉的,就砍瞭充到斬獲的人頭裡去!”

  那軍官答應一聲轉身去瞭。明朝宦官主要來源是被打敗的敵軍將士或者造反者的傢屬,其次是向朝鮮等屬國索要,因為傢境貧窮活不下去而自閹入宮的內侍最少。像有名的大太監鄭和以及汪直,都是作為造反者傢眷受到牽連,被閹入宮的。

  但是這些山賊都已是成年人,而且軍人又不是專業的宮刑師傅,在他們粗暴的手法下,這些山賊裡面能夠僥幸活下來的會有多少呢?可……誰在乎!

  徐伯夷被反綁著雙手擠在山賊堆裡,眼見大群的官兵圍過來拔出佩刀,徐伯夷隻當是要被殺頭瞭,嚇得簌簌發抖。可是隨即他就發現,原來他即將遭遇的,將是比死還難受的刑罰。

  那些士兵像閹牲口似的,被凈身的人當場就死瞭三成。

  徐伯夷赤身裸體地躺在草木灰中,氣息奄奄地張開眼睛,他終於撐過瞭最艱難的時刻。

  徐伯夷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從此將不再是一個男人,連進祖墳的資格都沒有。接下來,他的路在哪裡呢?

  徐伯夷一直夢想有朝一日能進皇宮,謁見皇帝,成為天子近臣。現在他終於有瞭機會,他……要進宮瞭,他要見到皇帝瞭,卻是以他素來不恥的閹人身份。

  兩滴淚,順著他的眼角緩緩流下,還沒爬到臉頰上,就變成兩顆渾濁的泥球。他的臉上也滿是草灰,頭發一綹綹的骯臟至極,就像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孤魂野鬼。

  但,無論如何,他還活著……

  葉小天現在必須偃旗息鼓,一是他受瞭傷,再者,他現在是代理縣丞,需要等候正式的任命,這種時候不宜多生風波。

  而這時候,王主簿也異常低調。徐伯夷敗得太慘瞭,從一個冠冕堂皇的八品縣丞,直接變成瞭一名逃犯。葫縣政壇必然面臨一場新的大洗牌,他作為失敗者的盟友,這種時候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失去一部分權力是必然的,能蟄伏下來就是勝利。

  徐伯夷一脈的勢力馬上瓦解,以前從未投靠過葉小天的人,這時候毫不猶豫地選擇向他示忠瞭。每天往葉府拜訪的人絡繹不絕,據說葉府的門子若曉生昨天剛找瞭一個木匠和一個銅鐵匠回去,說是要打造一個結實點兒的門檻,原來的已經快被踩平瞭。

  至於先前投靠過葉小天,在葉小天去金陵後又投靠徐伯夷的那些人就尷尬瞭,他們沒有臉面再投靠葉小天,隻有兩個選擇:要麼是花晴風,要麼是王主簿。

  投靠王主簿的這些人中,以李雲聰為首。同是文人,李雲聰還是挺受王主簿器重的。

  葉小天低調,王主簿更低調,花知縣卻高調得不得瞭。這兩個人都歇菜瞭,他這大當傢理所當然地要挑起大梁來。於是,坐堂審案、征收錢糧、勸課農桑、督促教學、修繕驛道、維持治安,花知縣成瞭大忙人,忙得八腳蜘蛛一般團團亂轉。

  “呼……”拖著兩腳泥的花知縣走進花廳,一屁股坐到瞭椅子上,他真的是太疲憊瞭。這天無三日晴的地方,還真是不刮風就下雨,如此一來給驛道修繕增加瞭太多的困難。

  “相公,你先喝口熱茶。”蘇雅把茶盞放在幾上,轉到花知縣背後,輕輕為他按捏肩膀。

  花晴風身子一閃,驀然起身,回頭對蘇雅用很無奈的語氣說道:“沒辦法呀。王寧那隻老狐貍蟄伏不出,葉縣丞又受瞭傷,為夫隻好辛苦些瞭。”

  一想到蘇雅原本無暇的身子已經被另一個男人玷污,一想到她蹲在書案下曲意承歡地取悅那個男人的惡心場面,花晴風就覺得她很臟,根本不想讓她再碰他。

  丈夫的躲避抗拒讓蘇雅眼神一黯,多年的夫妻,一些細微的變化怎能逃得過彼此的眼睛?自從那夜之後,丈夫便不肯再跟她有任何的身體接觸瞭。盡管花晴風什麼也沒說,可眼神裡那種冷漠、不屑,甚至還有一絲絲的怨毒,都讓蘇雅怵然心驚。

  蘇雅仔細回想那晚的經過,丈夫遽然闖入,她不得已躲到瞭書案下,突然就迷失瞭自己。隨後丈夫和葉小天說瞭什麼、做過什麼、什麼時候離開的,蘇雅就全不知情瞭。

  現在看來,丈夫肯定發現瞭她的奸情,把她當成瞭紅杏出墻的淫蕩婦人。

  丈夫並沒有冤枉她,現在對她的冷漠也是她罪有應得。可以後的日子怎麼過?每天生活在一起,低頭不見抬頭見,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原先溫馨的傢,現在似乎變成瞭冰窟,蘇雅不寒而栗。

  花晴風心裡也很焦躁:對於葉小天這個奸夫,他可以慢慢地計劃,等葉小天的利用價值用光再處理,可這個賤婦怎麼辦?

  花晴風的眼神飄飄忽忽,聲音也很低沉:“雅兒,為夫想……納個妾。”

  蘇雅身子微微一僵,瞪大瞭雙眼盯著花晴風,驀然發現丈夫的嘴角竟有一絲譏誚的笑意,不由得身子像打擺子似的顫抖起來。

  花晴風還是不看她,眼神空洞地嘆瞭口氣:“雅兒,你我成親這麼久瞭,還一無所出,我……我不能對不起花傢的列祖列宗呀。而且,我也想有個孩子承歡膝下。”

  蘇雅默默地垂下瞭頭,她沒有反對的理由,更沒有反對的勇氣。

  以前丈夫不納妾,自己父親送他的那個妾也在證實不能懷孕後被轉賣瞭,沒有留在花傢。那時候她同意或者反對,都理直氣壯。可現在,她還有那個資格嗎?

  猶豫良久,蘇雅還是輕輕點瞭點頭。

  花晴風的表情依舊波瀾不驚,好像早知她會同意。

  花晴風什麼話也沒說,轉身去瞭書房。

  現在,花晴風回傢就待在書房,晚上也宿在那裡,再也不去臥室和蘇雅同床瞭。

  花晴風性格一向溫吞,娶起妾來倒是雷厲風行。蘇雅點頭答應的第二天,花知縣就找人開始張羅瞭。

  蘇循天得知這個消息後,馬上去後宅找姐姐探尋究竟。

  蘇雅有苦難言,隻是默默垂淚。

  蘇循天對姐姐一向敬若神明,立馬就要替她出頭,蘇雅趕緊一把拉住瞭他。

  在葫縣,蘇循天這個胞弟是蘇雅唯一的親人,姐弟倆相依為命這麼多年,感情十分深厚。蘇雅知道這個弟弟凡事隻會為姐姐著想,從不管是非對錯。她做下瞭醜事,心裡像壓瞭一塊大石,都快喘不過氣來瞭,再不找個人傾訴商議,她都快瘋瞭!

  一念至此,蘇雅牙一咬,心一橫,把弟弟拉到身邊,吞吞吐吐地訴說瞭那晚的不堪。

  蘇循天驚呆瞭,旋即釋然。他對葉小天佩服得五體投地,也隻有葉小天才配得到他姐姐這個絕代佳人。

  蘇雅總算拐彎抹角地說完瞭,臉頰早已羞得緋紅,瞟瞭一眼親弟弟,羞愧地說道:“你想不到姐姐是這樣的人吧,會不會從今往後看不起姐姐?”

  “不!姐姐,你永遠是我的好姐姐!”蘇循天一把將姐姐摟在懷裡,動情地說道:“姐夫窩囊,讓姐姐這些年跟著受瞭多少委屈?如今姐姐寄情葉縣丞,正是美人配英雄,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