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頻臨休克狀態被幾個警察抬上警車的,沒有擔架,沒有護士,沒有任何傷口處理。
我就那麼給扔在一臺面包車後面,兩手被背銬在身後,腳上被我自己的皮帶勒的緊緊的綁著。
沒人在乎我的頭上是否還留著血。
他們隻在乎我會不會跑掉。
我殘留的意識裡,多麼渴望有人會在我的胸口開上一槍。
楊雋和刁金龍走後得有三四個小時,才有警察過來。
那夜色好黑。
我被銬住的那隻手已經黑紫色沒有任何知覺瞭。
來的是五常市的110民警。
我想,可能是楊雋擔心我死在這裡,確認他倆自己安全瞭,才打的報警電話吧。
這個案子太重大瞭,我在五常市局刑警隊被扣押不到兩個小時,就被兩夜押回瞭哈爾濱市局。
哈爾濱的警察還算人性化一些,先把我送到醫院處理手上和頭上的傷。
不過押解我的架勢還真的是興師動眾的。
哈爾濱防暴大隊出瞭三臺車,十幾個荷槍實彈的武警高度緊張的把醫院治療我的病房看瞭個水泄不通。
我頭上幾個傷口被縫瞭幾十針,不過我最重的傷是我被銬住的那隻右手。
我當時拼命的想掙脫手銬去救楊雋,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手腕已經被嚴重拉傷瞭,手銬深深的嵌入我的手腕,車廂裡沒有取暖,我在地上又躺瞭三個多小時,拉傷的手被嚴重凍傷,大部分手部肌肉組織已經壞死瞭。
醫生們立刻給我做瞭手術。
不過隻保留下來三根手指,我右手的小指和無名指被切除瞭。
我無心去哀怨自己變成瞭殘廢。
因為我緊接著要面臨的事情是我這輩子都想象不到的。
警察根本沒給我喘口氣的機會,我從手術室裡直接被四個武警抬到瞭像大鐵籠子一樣的警車裡。
我手術的麻藥勁還沒過,身上到處插著點滴管子,就給鎖在審訊室裡的鐵椅子上,連夜開始提審瞭。
第一輪提審持續瞭有幾個小時,我詳詳細細的交代瞭事情的全部經過。
直到提審結束瞭,我才意識到,我現在已經是一宗涉嫌四條人命的特大兇殺案的重點嫌疑人瞭。
四條人命?
其實從警官開始審問我,他們就一直想讓我交代我把刁金龍和楊雋的屍體藏在什麼地方瞭。
我耐心的和他們解釋瞭那車廂裡大量的刁金龍的血跡是怎麼來的。
也耐心的告訴他們,刁金龍已經領著楊雋逃走瞭。
我從警官那裡得知,車廂裡還有少量的楊雋的血跡。
看來楊雋當時也受傷瞭。
加上刁金龍的出血量多的嚇人。
所以幾乎所有警官都覺得,隻有兩具屍體是不合理的。
我沒有殺人,所以審問我的時候我很坦然,盡管我心裡十分害怕,但我不心虛。
第一次審訊之後我被送到瞭哈爾濱第一看守所。
我的案子屬於特大,所以我被照顧,很榮幸的住瞭個單間。
不過我也被“照顧”,即使是在牢房裡,腳上也一直被帶著腳鐐。
案發的第三天,我在被第四次提審的時候,終於聽到一個讓我欣慰的消息,警方已經確認,楊雋和刁金龍還活著,於是我的案子的被害人就少瞭兩個,案件的性質也就從特大降級成瞭重大。
警察是如何確認的我無從得知。
不過聽到楊雋沒事,我心裡輕松瞭很多。
那天的一幕幕似乎在我眼前反復的播放著。
刁金龍為瞭救楊雋,居然自斷瞭手臂。
雖然我每每回想起那一幕,都會不寒而栗,不過我覺得,至少,他應該不會虧待楊雋吧。
第四天,我被送到省法醫鑒定中心,從頭到腳的被檢查瞭一遍。
血液、尿液、精液、唾液全部被采瞭樣。
押送我的告訴我,是要拿我的這些DNA信息去比對現場遺留的一些證據。
後來我的案子逐漸明朗瞭,我才知道,現場遺留下一條女人的內褲,上面有男人的精液,也就是說,那天,許斌這個畜生,在臨死前,已經完成瞭他惡貫滿盈的一生中,最後一次對一個無辜女人的侵犯。
我在市看被羈押瞭二十一天。
之所以一直不能放我,是因為,殺死小輝的那把刀子上,滿是我的指紋。
打死許斌的獵槍上面也有我的指紋。
當時警察給我說明這個情況時候我覺得委屈的要死。
不過警察說,槍上的指紋已經排除是我開槍的嫌疑瞭。因為我的指紋在槍管上,而不是把手上。
我想起當時在我傢樓下,我確實有抓握過那支槍。
還好現在的科技發達,很快從技術層面上排除瞭打死許斌那一槍是我所為的懷疑。
我交代說是許斌殺死小輝,其實早就已經有很多警官相信瞭。
我在看守所的後十幾天裡,來提審我的警官始終都是很客氣的,已經不像之前那麼兇巴巴的。
後十天裡,我甚至不用帶腳鐐瞭。
我就知道,我的嫌疑已經漸漸被洗清瞭。
我出來的前一天,最後一次提審我的警官告訴我,許斌已經被查出來涉嫌嚴重經濟問題,並且,香坊分局的梁振邦副局長之死,許斌有非常大的幕後指使嫌疑,因為梁局長出事之前,已經上報市局,正在準備著手調查許斌涉黑和大額受賄以及徇私枉法等十幾條罪名。
他人已經死瞭,我真的不想再去怨恨他,不管他曾經做過什麼惡事。
我在看守所被羈押瞭二十一天。
這二十一天時間裡,我想通瞭一個問題。
既然,楊雋的心已經不再隻屬於我一個人,那就隨她去吧。
不管我曾經多麼的愛她,都到瞭徹底放手的時候。
刁金龍早晚有一天會無處可逃,楊雋的前途是那麼的渺茫。
但是我已經不需要再替她擔心什麼瞭。
我相信刁金龍更加明白這個道理,他一定會給楊雋準備好退路的。
第二十一天,看守所的警官終於通知我,可以回傢瞭。
走出關押瞭我二十一天的牢房,我沒有哭,我的淚腺好像在那個血腥的下午之後一下子堵塞瞭。
走出看守所的大門。
一輛純白色的寶馬轎車停在馬路對面。
唐明明在車裡一下子沖瞭出來,跑到我的面前,似乎是想抱我一下,卻猶豫著,終於沒有撲過來,隻是兩手抓著我的胳膊,一邊掉眼淚一邊忙不迭的說:“海濤……你怎麼瘦成這樣啊!”從車裡又下來一個人,是左健。
他人還沒走過來就朝我喊:“上車!上車!咱們聚福樓再聊!”我上瞭車,唐明明開著車朝飯店開,一路上左健嘴沒閑著,很開心的告訴我說,肖麗娜生瞭,是個女兒,七斤二兩。
他讓我幫他想個名字。
我想瞭一下,說:“讓我想名字?你這不是難為我嗎?我畫畫行……現在……恐怕畫畫也不行瞭”我說著,舉起我的右手,上面隻剩三個手指的佈滿傷疤的手。
唐明明開著車居然一下子嚎啕大哭起來。
左健的眼眶也濕潤著。
於是我們不再說話。
直到車子開到瞭一傢裝修豪華大氣的酒店。
我被領到一個很大的包間,裡面一張足可以坐下十幾人的大圓桌上擺瞭十幾盤各式的菜肴。
我爸和我媽已經坐在桌子邊上。
看到我進來,我媽連站都站不起來瞭,老淚縱橫的朝我揮手。
我跪在地上,蹭到老媽的身邊,不敢伸出殘缺的右手,隻用左手抓著我媽媽幹枯的手說:“媽……兒子讓你操心瞭……對不起”淚如泉湧,盡管我在出看守所前無數次告訴自己,出來後,無論看到誰都不能落淚。
“兒子呀……媽的肉啊!……你受委屈啦!……”老媽嚎啕大哭著用手不停地摸撫摸我的頭。
我爸在旁邊也抹著眼淚,拉著我媽的胳膊說:“好瞭,好瞭,別哭瞭,兒子這不是回來瞭嘛!今天咱們高興,喝酒!兒子,來喝酒!”
唐明明沒有靠過來,在桌子的對面紅著眼睛大聲朝門外喊:“服務員!來兩瓶茅臺!快點!”左健過來扶起我,把我讓到我媽身邊的椅子上坐下。
我媽拉著我的手,憤恨的哭著說:“他們老楊傢一個人都沒來!一個屁都沒放!禍害人啊!禍害人啊!”我說不出話來。
我爸急忙說:“說那些幹啥!兒子沒事瞭,今天咱們高興,老太婆,別哭瞭,今天誰都不準再哭瞭!喝酒!”
左健也抹瞭把臉上的眼淚,咋咋呼呼的說:“好瞭,事情都過去瞭,今天咱們就是喝酒!明明!你也喝,車開不瞭就扔在這裡!明天再來取!”
唐明明白瞭一眼左健,大聲說:“扔這裡幹啥?你不知道現在有代駕啊?再說我唐明明還至於喝點酒就開不瞭車嗎?”
“喂……喝酒瞭就不能開車,你可別硬整啊!”左健咧著嘴笑著說。
“少他媽廢話你,今天給海濤接風洗塵,我能不喝嗎?不用你管!”唐明明朝左健發起瞭彪。
我媽擦幹眼淚,用筷子不停地把盤子裡的才往我面前的碗裡夾,很快就把我這個碗堆出瞭一個尖。
我本想抓起筷子,卻突然想起我的手,又把手縮瞭回來。
唐明明看到我的樣子很立刻身遞給我一個勺子。
我用左手抓著勺子,當著我媽的面,一口一口的把碗裡的菜一個渣都不剩的塞進嘴裡。
服務員把酒端瞭過來。
我抓起左健給我倒滿的一盅白酒,仰起頭倒進喉嚨裡。
熱辣辣,帶著一股子濃重的酒香,一下子讓我的身體熱乎起來。
“來來,李叔,阿姨,海濤……明明,咱們幹一杯!”左健張羅著,站起身,又給我滿瞭一杯。
我接過來,又是一飲而盡。
“左健,一會吃完飯,先別讓海濤回傢,你領他去洗浴中心洗個澡,找個小妹給他按摩按摩,不過不能幹別的啊,都算我的帳,我請客!”唐明比劃著兩手對左健說。
“行瞭,這頓飯都是你請的,洗澡我請!你不去啊?”左健又給自己滿瞭一杯喝瞭進去。
“我啊……我咋不去?我花錢還不想讓我去啊?我還得看著你倆呢,別一高興就去幹壞事去瞭。”唐明明和點酒就話多,我很瞭解她。
我媽沒心情聽左健和唐明明胡說八道,隻是不停的給我夾菜。
“兒子你可遭瞭罪瞭……媽的心啊……媽都心疼死啦……剛開始那幾天,公安局的人說你殺人瞭,媽都死過去瞭呀!”我媽又開始哭。
我爸嘆著氣說:“唉……你媽命大,這要不是離醫大二院近,那天就完蛋瞭……唉”我羞愧萬分,推開椅子,又一次跪在媽媽面前,抽泣著說:“媽!兒子不孝……兒子對不起你!”我媽抓起我的手泣不成聲的說:“兒子你快起來!你跟媽說啥對不起啊?是楊雋那個破鞋害的你!我恨不得把她千刀萬剮!……禍害人啊!真是禍害人啊!”我爸也過來拉我,卻猛然間驚呆瞭,他看到瞭我殘缺的右手!
“這是咋的啦!這是咋的啦!”我爸猛地抓起我的手,大聲叫著。
我媽也發現瞭我的殘缺,一時間竟哭昏瞭過去。
“快打120!左健!”我大叫,背起我媽就朝外面跑。
到瞭醫院,經過醫生的搶救,我媽總算蘇醒過來。
不過醫生囑咐我,老人的心臟已經出現瞭嚴重的問題,絕對不能再受什麼刺激瞭。
我沖出醫院,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狂奔,直到我筋疲力竭的摔倒在路邊的雪堆中。
我被一個人用力的攙扶起來。
可是還沒等我站穩,腸胃裡開始翻江倒海的折騰起來,彎著腰,大口大口的嘔吐起來。
攙扶著我的人,用力的在我背上敲打。
她始終沒說話。
我已經聞出她身上熟悉的味道。
她是唐明明。
“海濤……不管你心裡多難受,你別忘瞭有我和左健在你身邊。”我曾發誓決不再哭。
可我怎麼就是這麼沒出息?不但哭瞭,而且是嚎啕大哭。
我想抱住她。
可是我有資格抱她嗎?
我李海濤有什麼資格再去追求一個在我最淒慘時守在我身邊的女人?
我推開她。
跌跌撞撞的想回醫院去。
我哭夠瞭,鬧夠瞭,發泄夠瞭,我要去做我作為兒子該盡的義務。
“海濤!你現在身體還沒完全復原,跟左健回傢去吧,我照看阿姨。”唐明明看出瞭我的目的。
“不用你管!你他媽是誰啊!你滾蛋!”我粗暴的甩開唐明明的手。
唐明明生氣的也朝我大叫:“李海濤你鬧夠瞭沒有!你他媽是不是男人!沒有那個賤貨你活不起瞭是不是?”我心一橫,決心徹底趕走她,朝她嘶吼:“滾!你給我滾!你也不是啥好玩意!滾!都給我滾!”唐明明憤怒的瞪著兩隻大眼睛,牙齒咬的咯咯直響,卻又一次攙著我的胳膊,極力的保持著平靜的口氣說:“好好!你鬧吧,我現在隨便你罵!你罵吧,不過癮你打我,來來,你打我。”唐明明和楊雋是兩種風格的女人。
在我心煩意亂的時候,楊雋會跟我對著幹,會比我鬧的還兇,但唐明明則完全不同,她發現我鬧的厲害瞭,她會讓著我,但是我如果稍有些讓步,她就會立刻變得潑辣無比。
我知道她又開始用老辦法來對付我瞭。
不過我現在不是想和她吵架,我是想趕走她。
她對我有感情,這個我知道,但是我現在不能拖累她,楊雋雖然走瞭,但是我們並沒有離婚,我們沒有去辦手續,而且,就算是我和楊雋徹底離瞭婚,我也已經沒有資格去追求唐明明瞭。
我現在一無所有,唐明明現在卻是身傢幾千萬的富婆,我有什麼臉面去纏著人傢唐明明?
“唐明明,我現在不想看到你,你走行不行?讓我清靜清靜行不行?”
唐明明嘆瞭口氣說:“行,那我先回去瞭,明天我再給你打電話。”
我轉身朝醫院裡面走,一邊冷冰冰的說:“別找我,明天別找,以後也別找我,就當我死瞭吧。”
唐明明快步追瞭上來,抿著嘴唇說:“熊樣吧你,李海濤也就是你現在這情況我不理你,等過兩天你心情好點我再找你算賬!”
“滾!離我遠點!我煩你!滾!”我轉身朝她大叫。
醫院門口好多人,都止住腳步朝我倆這邊張望。
唐明明眼圈紅瞭。站在那裡不再說話。
我轉身把她一個人丟在那裡,快步走進瞭醫院。
我不敢回頭,我怕她看到我的眼淚。
讓我無語的是,我剛回到我媽的病房裡沒多一會,唐明明居然又回來瞭。
拎瞭一大堆水果和營養品。
我盡管沒給她好臉色,卻不敢在我媽媽面前再次發脾氣。
唐明明放下東西,白瞭我一眼,和我媽聊瞭幾句,又風風火火的走瞭。
看著唐明明的背影,我媽拉著我的手說:“楊雋那個破鞋愛死哪裡死哪裡去吧,我看人傢明明對你那麼好,你倆之前也處過,你倆這回沒準能成呢。”
我搖搖頭說:“我現在這種情況,怎麼可能跟明明好?這不是害人傢嗎?”
我媽很生氣的說:“你現在咋瞭?這怎麼是害她呢?我和你爸都看的明明白白的,人傢明明絕對是對你有心的,你倆好好處,咋能說是害她呢?”
“媽,你別瞎操心瞭,她現在有錢有事業,想找個啥樣的找不著?我現在和楊雋的手續還沒辦,也找不著她人,再說……我現在這樣,這不是高攀人傢嘛”我看著我殘缺的右手說。
我媽嘆著氣,臉上漫佈著哀傷,伸手在我頭上撫摸著,小聲說:“不管你將來和誰成傢,媽希望你能早點走出這個坎,媽看著你受罪,比媽自己受罪還難受,媽心疼啊……”
我拿起毛巾幫老媽擦拭臉上的淚水,心裡也越加難受。
“媽,我去打點熱水,你別哭瞭,兒子暫時不考慮別的事,你先養好身體吧。”我端起病床下的臉盆,朝門外走。
剛出門,卻見到唐明明哭得滿臉淚痕的站在門外。
“李海濤,我以為你是個大男人,我以為你能看明白這世間的道理,我錯瞭,你就是個混蛋!你活該被人傢背叛!”她見我出來,哭著說。
我無言以對,呆呆的站在原地。
“好!你既然把我唐明明看成那種趨炎附勢的人,我就跟你明說瞭吧,本來我還和左健商量,找你幫我開個公司,讓你重新開始,現在我後悔瞭,我才不會給一個分不清是非,想不明白道理的蠢貨這麼好的機會呢!你自己窩在傢裡去自己裝你自己的正義使者去吧!再見!”唐明明抹瞭一把臉上的淚珠,轉身跑出醫院。
我邁不開腿,我想去追她,但我覺得寸步難行。
也好,不管怎麼樣,她一定是傷心透瞭,我這種人,真的不值得她喜歡。
我在看守所這二十多天的時間裡,已經想好瞭我的將來。
我準備離開哈爾濱。
找一個誰也不認識我的地方,一個人默默的過完下半輩子吧。
對於我來說,我身體上的傷疤已經愈合瞭。
但我不知道我心裡的傷疤究竟什麼時候能夠不再泛起陣陣劇痛。
心口上的疤……太疼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