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別怕

  【子凜,別怕…師娘在…別怕……】

  秦子凜素來少眠早醒,但是今日在外,卻意外睡瞭個安穩的好覺。

  屋外雞鳴狗叫,小溪潺潺,歲月靜好。

  秦子凜迷蒙睜開眼,鼻尖是淡淡的雪松香。

  他下意識一動,發現手臂被壓住,另一隻手,也摟著個綿軟的東西。

  而自己的腰身也被人給輕輕摟著。

  秦子凜一低頭,就看到自己懷裡,縮著個小小的腦袋,烏雲般濃密的黑發堆散在手臂上,發下是一小片月牙似的額角。

  窗外日光射下,那人半邊臉頰上的細小絨毛,仿佛都在發著光。

  秦子凜瞳孔一縮,很快又恢復正常。

  盯著那發頂看瞭好一會兒,秦子凜腦子裡忽然冒出個奇怪的念頭。

  他就想靠近聞聞,師娘身上,是不是哪裡,都有這好聞的雪松香氣?

  可他才輕輕挪瞭下身子,懷中人就發出呢喃聲,似是被他給吵醒瞭,嚇得秦子凜不敢再動瞭。

  可沈青闌到底是醒瞭。

  秦子凜清晰地感受到背上的那隻手,如火石打火一般,在他背上劃出一線火花,灼得他不自覺挺直瞭腰背。

  然後,秦子凜就聽到沈青闌瞇著眼,嘟囔道:“子凜,別怕…師娘在…別怕……”一邊還輕輕拍瞭拍他的背。

  秦子凜全身一僵。

  昨晚,到底是發生瞭什麼……

  不一會兒,沈青闌也清醒瞭過來,仰起頭,睡眼惺忪地看著他,嗓音綿軟:“醒瞭?”

  秦子凜瞪大眼睛,甚至不敢呼吸,生怕驚擾瞭懷裡的人。

  懷中人不知道自己的一個仰頭,簡直漂亮得不像個凡人,倒像是墜入凡塵的仙人。

  沈青闌一邊慵懶地揉眼,一邊伸出手摸瞭摸秦子凜的臉:“怎麼瞭?沒睡好?”

  兩人這樣的相處,簡直和人間尋常夫妻相差無幾。

  可沈青闌指尖才碰到秦子凜的臉,就一把被抓住。

  “沒、沒什麼……”秦子凜錯開視線:“師娘,昨晚是發生瞭什麼嗎?怎麼今早……”

  沈青闌縮瞭身子,披著褥子,坐起來,稍微大一點一個動作,都能看到他白色裡衣裡纖細的腰身,纖弱卻美。

  “你昨晚好像做瞭噩夢,無論我怎麼叫,都叫不醒你,直到我抱著哄瞭你好一會兒,你才勉強睡著。”沈青闌一邊揉著自己的肩膀和腰,一邊回憶起昨晚發生的一切。

  本來沈青闌睡的深沉,可右手忽然傳來一陣劇痛,直接把他從夢裡拉瞭出來。

  秦子凜昏睡不醒,滿頭大汗,全身發抖,嘴裡念念有詞,想來是陷入瞭噩夢。

  沈青闌本想喚醒他,但不知為何,沒有成功。

  見秦子凜一直在說著些什麼,沈青闌附耳去聽,隻聽見他一直在喊:“師娘…師娘……”

  而且緊攥著他的手,就像抓著救命稻草,不肯松一絲一毫。

  沈青闌靈光一閃,抱住瞭被噩夢糾纏的弟子,本以為沒什麼作用,卻沒想他才躺下,就被緊緊摟住,用力之大,簡直讓沈青闌以為自己是他嘴裡的獵物,撲咬著不放口。

  沈青闌隻好回抱過去,一邊拍他的背,一邊寬聲安慰:

  “子凜,別怕…師娘在…別怕……”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些舉動,起瞭作用,秦子凜居然還真的漸漸平靜瞭下來。

  隻是死死摟住沈青闌腰身的手,仍舊沒有松開的意思。

  為瞭不驚動好不容易睡安穩的秦子凜,沈青闌隻好隨他這麼摟著。

  就這樣,兩個人維持著這樣的動作,躺瞭整整一宿。

  秦子凜累不累,沈青闌不知道,但是他這樣一個晚上下來,全身酸疼,尤其是肩膀和脖子,感覺快要斷掉。

  秦子凜聽沈青闌這麼一說,臉上閃過一絲沈青闌看不懂的情緒。

  時候也不早瞭,沈青闌想下床,剛想跨過秦子凜,卻猛地被拉住。

  “師娘,你還記得十一年前,渚陽五郡那場水患嗎?”秦子凜看著半跨在他身上的人,目光灼灼。

  沈青闌一怔,想瞭一會兒:“你說的是,你到千鶴門前,經歷的那場水患?”

  秦子凜點頭。

  “記得。”沈青闌坐瞭下來,“如果不是因為那場水患,想必你不會踏入修仙界。”

  “那當時從樹上,把我救下的,是師父,還是……”

  師娘你?

  秦子凜險些直接問出瞭聲。

  沈青闌神色一斂,定定地看著他:

  “你問這作甚?”

  都這麼久遠的事瞭,有什麼可問的必要?

  可秦子凜險些控制不住自己,“弟子隻是想知道。”

  知道當初救下自己,把自己從洪水中救下的人,到底是誰?

  是師父長襄仙君?還是師娘,你?

  秦子凜隻知道,他一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是溫和儒雅的長襄仙君,他日後敬重萬分的師父。

  可記憶深處,驅散記憶裡那滔滔洪水的,總是那清冷的雪松香。

  隻見沈青闌先是沉默瞭一會兒,然後平淡地道:

  “是我。”

  秦子凜先是愣瞭一瞬,旋即心中湧起一陣狂喜:“那當初為何……”

  為何說是長襄仙君救下的他?秦子凜想問。

  沈青闌似是知道他未問出口的半句是什麼,本能詫異瞭一瞬:“不是我存心想要瞞你,隻是我……”

  沈青闌眼神罕見地有些許茫然:“我現在也記不清楚,我當初為何會讓你拜入長襄門下……”

  見沈青闌這樣一副表情,秦子凜一怔。

  師娘這是何意?

  可不等他再出口詢問,門忽然被敲響。

  “兩位施主,可是休息好瞭?”屋外的農戶男主人試探地問:“草民傢兩口子快到下田幹活的時候瞭,所以就想問問兩位施主是不是已經休息好瞭……”

  原來在兩個人耽誤這一會兒功夫,屋外已是天光大亮,確實是快到尋常農人下地的時候。

  主人既已這麼說瞭,屋內二人自然是不好意思,再誤瞭別人正事。

  秦子凜遂對外面解釋瞭一句,然後兩人速速下床穿衣。

  各自掐瞭個凈身咒,兩人走出屋子。

  農戶傢住瞭三口人,一對年輕夫婦,還有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娃。

  小女娃模樣可愛軟萌,沈青闌一出門,就看到她蹲著屋邊一條小溪旁,拿著根木條,在玩水。

  一聽到身後聲音,扭頭就來看,而就在看見沈青闌的瞬間,她原本就圓溜溜的眼眶,猛地瞪得更加圓瞭。

  小女娃吶吶道:“娘,是神仙……”

  女主人聽到孩子的聲音,立馬跑瞭出廚房,嘴裡還在嘮叨:“軟軟,你又胡說些什麼,哪有什麼神……”

  女主人拿著廚具,愣在原地,眼神癡癡地看著站在屋外的沈青闌。

  “是真的,是神仙……”說著,女主人還沖廚房裡的男主人喊瞭聲,讓他也快來看神仙。

  見到瞭這一傢三口這大同小異的反應,沈青闌忽然想起自己穿書對象,是還有一個“第一美人”的稱號的。

  說來也是奇怪,沈青闌穿書後,很少照過鏡子,所以他對自己這幅容貌到底好看到什麼程度,始終沒有清晰地認識。

  而昨晚借宿,天色已晚,農戶沒有註意到借宿者中的一位的長相,倒是非常正常。

  總之,沈青闌倒是第一次,清晰地見識到瞭,原著作者對未來男主長相的描述,確實沒有過分誇張。

  沈青闌不太擅長應付這樣的情況,秦子凜首當其沖,站在瞭他身前。

  農戶男女主人都非常老實忠厚,不用秦子凜說太多,自己也意識到瞭總盯著一個陌生人,實在太過失禮和冒犯,遂盡力克制著目光,別總往沈青闌臉上瞟。

  可他傢的小女娃卻沒這麼自覺,不僅癡癡地看著沈青闌,摔下木條,伸出帶著泥水的小手,試圖去摸沈青闌。

  沈青闌倒是並不討厭小孩子,尤其是,對象還是這麼可愛的小姑娘。

  趁小姑娘還沒摸著他,悄悄地往她身上施瞭個凈身咒。

  然後,捏瞭捏小姑娘肉嘟嘟的臉頰。

  可沈青闌一上手,就霎時間臉色一變,拉瞭拉秦子凜的袖子,給瞭個眼色。

  兩人視線相接,秦子凜雖有疑惑,但還是暗暗點瞭點頭。

  於是在農戶熱情幫他們準備瞭早飯時,秦子凜趁機詢問農戶,問他們最近些時日,附近可有什麼不同尋常的情況發生。

  農戶與妻子這一琢磨,齊聲道:“還真有!”

  隨後,你一言我一語地補全瞭整個事件的全貌。

  原來,近半個月以來,方圓十裡總是白天晴日當空,傍晚開始就大雨如註,而這夜雨,一到天亮就又會停下。

  說到這裡,坐在一旁始終不言語的沈青闌忽然開口問瞭句:

  “那從這天氣開始出現此類變化開始,你們每晚入夜休息,是否會總做難以醒來的噩夢?”

  兩夫妻對視一眼,驚呼:“施主怎會知道這些,一開始小民都還不打算說這的,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傢軟軟,近來每晚都哭鬧不肯睡,就怕做噩夢……”

  沈青闌心下瞭然,又問瞭個問題。

  隨後兩人匆匆用瞭農傢準備的膳食後,留下些許錢財,沈青闌拉著秦子凜,徑直朝一個方向而去。

  “師娘,可是發現瞭什麼?”秦子凜問。

  沈青闌一邊找到此地最大的一條河流,然後順流而下,一邊在路上解釋道:

  “此地方圓十裡有一隻出竅巔峰的妖獸,而且還是稀世罕見的妖獸——鏡花水月,我上一次見到這妖獸,還是十年前,在前魔尊聶梟帳下。”

  秦子凜經沈青闌這麼一說,也回憶起他當初守在仙門聯盟大後方時,所聽到的前線戰報。

  鏡花水月既然能作為魔尊聶梟帳下護法妖獸之一,自然有它勢力強悍之緣故,但過多的,還是因為它具有織造噩夢的能力。

  仙門中人稍有不註意,就容易陷於它編制的噩夢之中,難以自拔,最後隻能依靠外界以斬斷其四肢之一的代價,才能醒來。

  魔尊聶梟靠它,坑殺瞭不少仙門才俊。

  其中,就有沈青闌的道侶,秦子凜的師父,千鶴門的長襄仙君。

  當年,仙魔大戰中,青闌仙君差點身染噩夢,幸得長襄仙君以命換命,才成功斬殺瞭那頭鏡花水月。

  可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導致長襄仙君重傷不治,最後死在瞭秦子凜面前。

  可以這麼說,如果沒有那頭鏡花水月,長襄仙君也不會死。

  而在此之後,喪偶的青闌仙君早已把已死的魔尊聶梟,以及他帳下一眾妖獸都研究到底褲都不剩。

  尤其是妖獸,鏡花水月。

  “鏡花水月靠拖凡人陷於它織造的噩夢中,再吞噬其產生的恐懼情緒,來增長修為。”

  沈青闌目視前方,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嚴肅神色:“但是它的隱身之地,也會自然產生白日烈日,入夜暴雨的奇異氣象變化,同時被它吸食情緒的人長此以往,外表雖不顯,但暗裡會精血虧空致死。而且它喜濕厭幹,通常藏於潭水之下。所以,我們隻需要順著水流,就可以找到它的藏身之地。”

  秦子凜忽然聯想起自己昨晚做的噩夢:“那我昨晚……”

  “應該是的。”

  沈青闌點頭:“你修為在這妖獸之下,很容易被它拖入夢中,反倒是我,境界在它之上,所以沒有受很大的影響。但也因為它境界已高,我居然沒有馬上察覺它的存在,要不是那小女娃來摸我,我大概率也發現不瞭……”

  說著,二人已經走到瞭河流相匯所形成的大水潭旁。

  沈青闌彎腰點瞭點潭水,隨後道:“子凜,你在潭邊佈下十二道鎖妖陣,讓我下水,把這妖獸逼出,困它一二,等它力竭,再將他斬殺!”

  沈青闌佈置好一切,往自己身上施瞭個化水咒,悄無聲息地潛入水中。

  秦子凜不敢松懈,認真佈下十二道鎖妖陣,然後潛伏在水邊,靜候其變。

  也不知道他在水邊守瞭多久,但隨著時間慢慢逝去,望著平靜無波的潭面,他心中的不安愈發高漲。

  就在他惴惴不安之時,水面“轟”地一聲炸開,激起幾人高的激蕩水柱。

  而先一瞬破水而出的,是形似玳瑁,但面目猙獰的巨大妖獸,發出刺耳的嘶吼聲,氣勢逼人。

  但秦子凜可以清晰地看到,這妖獸背脊上血肉模糊一片,明顯是利器所傷。

  妖獸飛騰欲逃,卻狠狠地撞到鎖妖陣所結十二道結界之上,逃命未果,遂怒意更勝。

  而緊接著,一道白影破水而出,手持流光仙劍的仙君,姿容絕艷,面色是前所未有地嚴陣以待。

  白光閃過,妖獸終於是轟然墜下,再次激起萬丈水浪,死氣既生,再無生機,但卻未沉入水下。

  白衣仙君飄然落地,秦子凜去接,卻接到瞭一顆透明的珠子,以及那人軟趴趴的身體。

  “拿好。”沈青闌勉強說完,就徹底沒瞭聲。

  隨後,血腥味瞬間掩蓋瞭清冷的雪松香,充斥在秦子凜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