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蒙的,雪還在下,隻是比昨夜小上許多。
謝錦茵來到渡口時,李長源已經等候在此,手中撐著一柄油紙傘,站在昨日搭乘來此的靈舟之上。
白中隱青的單瓣梅花在枝頭盛放,李長源回頭看向朝他走來的少女,衣帶當風,天地清絕一片,傘面生霜。
“掌門起得這般早,昨夜休息的如何?”她幾步踏上靈舟,打算與李長源一道返回玄夜。
“還算不錯,謝師侄呢?”對方笑得溫文有禮,隻是尋常地問候一句,並未有太多深意。
謝錦茵卻意味深長地看向他:“明知故問。”
小雪斷斷續續往下落,身後的謝雲淵取來鬥篷,為謝錦茵披上,將她包瞭個嚴實。
修士辟谷,體質遠勝於常人,自然也不太懼怕寒冷,那日她那般說話,也不過是想與哥哥撒嬌。
謝雲淵其實明白。
他以指腹輕蹭去少女面頰上的小雪花,柔聲道:“若是冷瞭,就來找哥哥。”
“嗯。”
話說的太多,就舍不得分別瞭,她是個薄情又喜新厭舊的人,註定無法和一個男人在一段親密關系中沉溺得太久。
就這樣繼續隨心所欲地活著。
不必對辜負哪顆真心而覺得愧疚。
靈舟即刻啟程,在雲間穿行,約莫一日就能返回玄夜。
天地渺渺,此間隻餘下她和李長源二人。
謝錦茵坐在甲板上,流動的霧靄與她的裙擺一道在雲海中飄搖,她拂過被風吹動的發,側身看向站在遠處的李長源。
“李長源,我可以直呼你名字嗎?”她忽然道。
“可以。”猶如珠玉的聲音混雜在風裡,仿佛也和風一道親吻過她的耳廓,“李掌門也好,李長源也好,不過是個稱呼,你隨心便好。”
這艘靈舟不比幽月城的,並無太多落足之地,李長源順勢坐下,與她保持瞭一段距離,不算遠也不算近,恰到好處的距離反而令謝錦茵倍感微妙。
分明李長源對她從無隱瞞,可她始終覺得看不透對方的心。
安靜得令謝錦茵煩悶,她閑來無事,便想和他聊上幾句:“李長源,你在世上可有後悔之事?”
“有。”李長源頷首,“有許多。”
男子慈悲秀雅的面容,因眉心那一點朱砂而染上一點艷色,分明生得這般寶相莊嚴,卻無由地令人想將他從那神壇之上拉下,撕開神像清心寡欲的道衣,看看他的心是否能為誰跳動。
想到他或許也有不為人知的一面,謝錦茵心情頓覺舒暢:“那我恰好與你不同,沒有後悔之事。”
她隨性而為,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從無後悔過。
“這是好事。”
“是嗎?”
尾音輕快,一言一語間她悄悄靠近,不知不覺已坐到他身邊。
李長源垂眸,眼底似乎閃過一瞬復雜的情緒,但終究沒有說什麼。
“李、長、源!”
少女的聲音瞬間由遠及近。
借著這距離,謝錦茵一下撲進對方的懷裡,似乎是想借此機會嚇他一跳,就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何面對李長源,她為何總想做些賭氣的事情。
或許是因為,在這世間,她唯獨無法對李長源說謊。
這一點令她時覺惶恐,害怕自己真實的那一面被李長源看透徹。
李長源被她這般稚氣舉動惹得低笑:“你啊你,非要令我動搖不可嗎?”
見自己的舉動似乎挑起對方的情緒,謝錦茵如願以償抿起唇角:“既會為我動搖,你也並非世人那般以為的超然物外,淡薄寡欲……李長源,你也不過如此。”
“的確,我不過如此,凡夫俗子罷瞭。”
他並沒有否認,扶著謝錦茵的肩膀將她攬在膝蓋上,似霜明玉砌的眼,倒映出懷中少女不安的神情。
這是要做什麼?
謝錦茵一下子反應過來。
要她睡在他膝蓋上?
“你當我是什麼小孩子嗎?”明白他想要做什麼,謝錦茵掙紮著從他膝蓋上爬起來,那憤憤不平的模樣,倒真像是個和長輩賭氣的小孩子。
李長源笑而不語,用恰到好處的力道制住她的動作,將她按回膝枕上。
“嗯,對於我的年歲而言,你的確隻能算是小孩子。”明明是男女間親密的動作,由他做來,卻隻像是單純哄著鬧騰的小輩入睡,淡然的眼卻似乎已經看透瞭一切。
他明白她的心。
惴惴不安,害怕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海市蜃樓般的浮沫,輕輕觸碰便消散瞭去。
生下孩子時甚至未滿二十,一邊帶著那孩子一邊追尋著蘇心珞的痕跡走遍大江南北,其間辛苦,唯有她自己清楚。
蘇心珞於她而言,不僅僅是師尊這二字可以言喻的。
“若是累瞭就睡吧。”李長源放緩瞭音色,這寥寥幾字,卻比任何纏綿露骨的情話都更讓她心跳加快。
他是從什麼時候知道的?
或許從一開始就明白。
她的確有些累。
即便她以瘋狂無羈的情事來混淆自己的心,卻又不得不正視,自己終將面對的那個答案,她已做瞭一切能做到的,也做好付出一切代價的準備,可若即便是這樣,也無法再次和她相遇,又該如何?
她為此,感到害怕。
“李長源,有沒有人說過……”她閉上眼睛,睡意漸漸襲來,放松地在他膝上睡去。
“什麼?”他輕問。
謝錦茵毫不猶豫地諷刺:“你這個人好無趣。”
他仍是笑得溫柔:“那,姑且算作如此。”
祝你做個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