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車廂外敲打,如打翻的棋奩,棋子不停下落,發出密集而短促的聲響。
謝雲淵沒有回答,他的臉色比天邊的雨雲更為陰沉,謝錦茵還想再說些什麼,一陣緊箍的力道牢牢鎖住瞭她的手腕。
她被這陣力道往後一帶,整個身子被困在角落,抬眼時謝雲淵已覆上前來。
琉璃色的眼瞳映出另一雙相同的眼,試圖在淡漠輕慢的神色裡尋找出任何一絲別的痕跡。
可他什麼都找不到。
找不到任何她愛過自己的痕跡。
是他親手甩開瞭妹妹的手,是他將那個愛著自己的妹妹推開,如今一切,全都是他咎由自取。
可他……仍想挽留。
他緊箍謝錦茵的手腕,將她困在身下,不管不顧吻瞭上去。
天光乍破,雷聲大作,瞬間撼天動地。
在唇接觸到的那一瞬間,謝錦茵已經反應過來,狠狠咬瞭上去。
謝雲淵沒有因此停下,血肉被咬得潰爛,血腥味彌散在這個吻中,疼痛令謝雲淵的知覺更加清晰,也刺激著他的神經,他抽回手卻捏住瞭妹妹的下頜,再次將唇印上。
謝錦茵掙開他的手腕,但卻抵不過他的力氣,不甘心就這麼放過他,於是用力掐著他的手臂,指甲嵌進他的肉裡,瞬間令他皮開肉綻,抓出幾道深深的血痕。
疼痛是清晰的,懷中妹妹的觸感也是清晰的,柔軟而溫暖,即便對方毫不留情地用著各種手段令他感覺到疼痛,他卻留戀得舍不得放開,隻想擁緊她多一分多一秒。
不知吻瞭多久,久到謝雲淵的手臂上鮮血淋漓,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肉,被劃開的皮肉外翻,流出得鮮血濡濕瞭他月桂色的長袍。
他的神色諱莫如深,眉頭微微蹙著,有些難以掩藏這分痛楚。
謝錦茵止不住冷笑。
十八年前,她給過他機會的。
分明是他被困在血緣倫常裡,不敢逾越一步,如今後悔又有什麼意義。
於是她譏笑著質問對方:“不是要對得起死去的爹娘嗎?不是要做個好哥哥嗎?你這樣,又是在做什麼?”
看著他滿是血壑的手臂,她又問:“謝雲淵,你疼嗎?”
謝雲淵費力勾起唇角:“疼。”
好疼啊,茵茵。
我的心好疼啊,茵茵。
這十八年來的每一日,我都覺得我從未真正地活過,如今再次見到你,哪怕疼痛,我也覺得我還在活著。
“你、活、該。”
聲音很輕,譏誚而諷刺,已表面瞭她的態度。
“謝城主,你現在就像隻被人拋棄,卻被狗繩牽縛著,隻能在原地發瘋嘶吼的公狗!”
謝錦茵又狠狠甩瞭他一個巴掌,唇間彌漫開腥甜味,那都是謝雲淵的血,她沒有被傷到一分一毫。
良久的靜默之後,謝雲淵才緩緩出聲道:“這樣,能令你消氣嗎?”
他竟覺得自己是在生氣?
謝錦茵有種說不出的無力,發泄之後她的情緒也好像都被抽幹,終於平靜下來,和謝雲淵道:“謝雲淵,我已經,我已經不愛你瞭,說真的,即便是那時的我也說不上有多愛你,否則你以為,不過是被拒絕一次,我怎麼能那麼輕易放下。”
她註視著謝雲淵的眼,反復說出真實而傷人的話語:“謝雲淵,我不愛你,我不愛你,我不愛你,我對任何男人都沒有愛意這種東西,你明白嗎?”
愛意這種東西,於她而言不過是心血來潮,是絢爛的煙火,可能會因為一時的心動綻放片刻,但也僅有一瞬,待燃盡之後,什麼都不剩下。
哪怕,哪怕她真的愛過謝雲淵,那也不過是一場煙火,美麗而短暫,也早已逝去。
她止不住嘆息:“哥哥……既早已回不去,你又何必執著。”
下一瞬,她被攬入謝雲淵的懷抱中。
“不必回去,茵茵。”他啟唇喃喃,聲音像是在發抖,不知道是說與謝錦茵還是說與自己聽,“不必回去,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雨聲淅淅瀝瀝,讓她想到她來到幽月城的第一晚,那時也下著雨。
雷聲轟隆隆的,幽月城內傢傢戶戶大門緊閉,寥落的行人也匆匆往簷下躲雨。
隻有她一人闖入瞭城中最大的玉礦,打暈所有侍衛,來到剛剛開采的礦洞裡。
瘋瘋癲癲,法力盡失,最後隻能徒手在礦洞裡刨著玉髓,那時候她腦子裡混混沌沌,隻知道自己需要很多很多玉髓,她要為師尊打造一個玉髓棺木,這樣師尊的屍體就不腐壞。
她就不會死,她就會羈留在這世上,一直陪伴著她。
她不要她死。
她絕不要她死。
嘴裡咸咸的,流進嘴裡的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可她在師尊的墓前發過誓,在為她報仇之前絕不會再哭泣。
尖銳的石塊刮破她的手,新傷舊傷,傷痕一道又一道,雨水一遍遍沖洗那些傷口,刺痛對她早已麻木,玉髓就好像她的救命稻草,師尊的死沒有擊垮她,她靠著這個念頭一路撐過來,走到這裡,她知道自己必須要帶著玉髓回去。
因為隻有這樣,師尊才能活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謝雲淵撐傘走到她面前。
她愣愣抬起頭,傘遮覆在她上方,擋去大片雨水,面前的男子眉目慈和,隻是柔聲問:
“無論你要玉髓還是什麼,我都可以給你……但先告訴我,你的來歷。”
二人相似的琉璃眼,是繼承幽月城謝氏血脈的證明。
在等待匠人打造玉髓棺木的那段時日裡,她一直留在幽月城,大概是為瞭彌補讓她流落在外多年的愧疚,哥哥的確對她很好。
細心地為她上藥,徹夜陪伴在她身邊,直到她渾渾噩噩入睡也不離開,每晚每晚,在旁守著直到天明。
在師尊死後,她已經很久沒有被人這樣重視過瞭。
而這個人,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二人雖分離多年,但相同的血脈令她感到安心,這種感情很奇怪,像是不知從何而來的暖意一點點融化她猶如堅冰的心,到後來她也逐漸習慣瞭謝雲淵的陪伴。
入每晚睡前,她小聲地喚他哥哥,拉著他的衣袖,不讓他離開。
“哥哥,你不要走,等我睡著再走,好不好?”
有時候她睡不著,悄悄睜開眼看謝雲淵,卻見他似乎不會困的模樣,手中拿著書卷專心研讀著,見她醒來,還會笑著問:“別怕,安心睡吧,哥哥在。”
“哥哥。”
哥哥,哥哥,哥哥。
她把自己悶在被子裡小聲喃喃這二字,心中有一種隱秘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