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欲毒

  謝錦茵從地宮中出來,外頭已是五更天,既然事情已經完成,她就順道折返回去,取回瞭懸掛在籬笆上的弟子玉牌。

  她取回玉牌時,院中靜悄悄的,餘光掃瞭周圍一圈,一旁的小樹林已多瞭幾個墳塚,應當是重五挖的。

  不知他是否已經離開,為瞭確認,謝錦茵走回院中,查看重五的蹤跡。

  剛踏進們,腳下就有詭異的粘稠感。

  她脊背生寒,垂眸看去,大股大股的鮮血已匯到瞭她的腳下,繼續順著血流的方向往上看去,先前在客棧時與她談笑風生的重五已經躺在地上,胸口被挖瞭一個大窟窿,嘴唇翕動,呼吸艱難。

  內臟殘破不全,血肉模糊,露出其間森森白骨,若是凡人怕是早已咽氣瞭,他卻還強撐著一口氣,似乎堅持著並不想就這樣死去。

  “禍妖……危險……”

  謝錦茵立刻上前查看情況

  重五的額頭上因為過度的疼痛不停冒出虛汗,他動瞭動唇,使勁地想要發出什麼聲音,想與她傳達什麼。

  “我……一直……”話語支離破碎。

  他長袖下的手也在顫抖著,卻已再無力觸碰她,謝錦茵察覺到瞭,所以伸手握住他的手,眼睫垂下,輕聲而溫柔地重復:“我知道瞭,我也你的心意,我知道的,別擔心我,安心去吧。”

  兒時,師尊說她太過早慧,小小年紀已有瞭成人的思量,她想或許是因為從小的經歷,導致她太過明白人心,她對重五沒有男女之情,所以無法回應他的感情,但卻感謝他這份純粹而真摯的感情。

  “那樣……就好。”

  他唇角浮起笑意,眼中光芒漸漸渙散,最後,聲音和呼吸一同消失瞭。

  修行數年,親眼所見,謝錦茵這下,才有人原來真的會死的實感。

  許是修士早已看淡輪回,亦或是她為人涼薄,對重五說不上有什麼太深的情誼,除卻在意之人,面對人的死亡也並無過多悲慟,鳳梧是,重五亦是。

  但,修士之死,意味著再無重入輪回的可能,意味著她懷中之人再沒有輪回轉世的機會,想到這裡,她也難以對人之死生無動於衷。

  門外響起一陣窸窣的腳步聲。

  謝錦茵跪坐在地,單手抱著重五的屍身冷冷抬眼。

  “謝姑娘,我方才在這附近查探到妖氣……”

  來人面上的神情與其說是過於逼真的驚駭,在她看來不過像是一種嘲笑和愚弄。

  燕熙。

  謝錦茵用手掩上重五並未瞑目的眼,緩緩站起身來,腰間慧寂劍出鞘,冷刃上的劍光折射在地面,像是淬瞭寒冰。

  太炁劍骨在神念中被催動,她淺墨色的眼瞳已全然化作琉璃般的淺青色。

  ——她沒空和這人演戲,現下隻想殺瞭他。

  “你,一路尾隨我們來這裡,目的就是殺瞭我們?”她說話的聲音素來是溫柔的,不含怒意,卻滿是殺意。

  燕熙托著下巴,如蛇一般的豎瞳看起來怨毒而邪獰,似乎並不忌憚謝錦茵身上的這份殺意,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看來你倒比你身邊那個死掉的修士聰明得多。”

  據謝錦茵猜測,天星宗的確有個叫燕熙的修士,身份是真的,而這具肉身也是真的,隻是裡頭已被禍妖挖空吞食得幹凈,淪為他為禍人間的軀殼。

  她繼續不急不緩提劍上前:“先前隻是覺得有些可疑,如今卻可以確定瞭……為什麼要殺他?”

  禍妖吸食凡人是為生魄,吸食修士則是為靈氣或是軀殼,可他隻是純粹虐殺瞭重五,是時間來不及,還是單純以玩弄人的生命為樂趣?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那也不必再和你廢話瞭。”

  幾乎是眨眼一瞬,謝錦茵已經提劍攻上前去,她的動作很快,青色發帶飄動如同殘影,若不是燕熙有防備,根本接不住她這一劍。

  鏗鏘一聲,兩道劍刃之間火花迸射,對方分明看上去不過是個柔弱的少女,劍術造詣卻不低,這一劍如有千鈞之力,震得他虎口發麻。

  他險些握不住劍,而手中那本屬於燕熙的劍受到太炁劍骨的吸引,不斷發出微微的嗡鳴聲,要從他中掙脫。

  天星宗修士都是名門正道,所持之劍自然也劍格清正,有太炁劍骨在場,又怎甘心供妖邪驅使。

  “真是把沒用的劍!”燕熙朝肩上淬瞭一口,直接將劍捏碎,手中凝出一團黑氣朝謝錦茵飛去,謝錦茵手中結印使用水系法術去擋,一道化出的水幕就將那黑氣擋下。

  黑氣被打散落在地面,卻並沒有就此消散,而是想種子一樣落在地上,生出瞭數根藤蔓。謝錦茵反手揮劍去砍,藤蔓卻瘋狂生長,恰好有一根纏上瞭謝錦茵的左手腕。

  荊棘紮進謝錦茵的手臂,上頭滿的毒液也隨之進入瞭謝錦茵的身體。

  “不愧是半仙蘇心珞的弟子。”燕熙見目的達到,鼓掌上前,似乎是在對她的堅持褒獎,“蘇心珞在哪?或者說,她的屍首在哪?”

  不知對方是從哪裡得知師尊肉身尚在,謝錦茵隻是譏笑以應:“你覺得我會告訴你?”

  “這是欲毒,可沒有解藥……”燕熙的視線放蕩而肆意的掃過謝錦茵的全身,瞇著眼舔瞭舔唇,“找不到蘇心珞的半仙之軀,你也夠用,骨齡不過叁十餘歲,太炁劍骨加月靈根,這樣的肉身我可要好好享用。”

  用人的方式將她徹頭徹尾的享用,似乎也頗有樂趣。

  少女還想再次出劍,卻已無法抵抗體內毒素癱軟在原地,隻能勉強用劍支撐住身體,毒液漸漸在她體內發作,她面色潮紅,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另一隻手捂著小腹,像是一隻失去爪牙,隻能哀哀被狩獵的小獸。

  看來,毒已經發作瞭。

  燕熙又在原地等待瞭一會,直到確認毒已完全發作,這才漸漸逼近她,挑起少女的清秀的下頜,仔仔細細賞玩道:“雖不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臉蛋,但這雙眼睛倒是格外有味道。”

  謝錦茵聞言,抬頭看著他,美目清澈動人,唇角忽然勾瞭勾。

  “呵……”輕蔑而飄忽的低微笑聲。

  對方瞬間察覺到不對,想要躲開卻已慢瞭一步,白光乍過,劍勢逼人,謝錦茵手中的那柄劍已在這瞬間刺入他的胸膛。

  他垂下頭,不敢置信地看著刺進他胸口的那一劍,他握著劍刃,鮮血從他掌中流下浸透瞭衣料。

  慢瞭一步,還是慢瞭一步。

  “……你沒中毒?!”

  “中瞭如何,不中又如何?”謝錦茵慢慢站起身,青色的眼眸裡滿是戲謔和嘲弄,“若我不示弱,你怎會放松警惕?怎麼樣?還想享用我麼?”

  她的確中瞭毒不假,但她月靈根體質特殊,毒素並不會這麼快在她體內發作,看來此人對這個毒物及其自信,所以才會這樣輕而易舉的中瞭她的計。

  不過結果都一樣。

  隻要殺瞭他,解毒的辦法有得是。

  她加重手腕上的力道,慧寂劍冰冷的劍刃貫穿瞭對方的胸膛刺入深處,緊接著又扭動劍柄,狠狠用劍尖碾碎瞭他丹田中的金丹。

  那劍刃雖是刺進血肉,但攪碎金丹時,卻還是發出咔咔的詭異聲響。

  男子的雙眼逐漸渙散,唇角冒出綠色的血液,頭頂冒出一陣黑煙,頃刻間就消散。

  “你不該殺他們的。”

  劍越刺越深,腐朽的綠血淌在地上,侵蝕瞭木質的地板,慧寂劍的劍身卻並未有什麼影響,已經如黑曜石般堅硬冰冷。

  感受到對方徹底濕透,她才從對方體內抽出慧寂劍,又帶出大量腐血,看著劍下男子死狀淒慘的屍首,謝錦茵勾瞭勾唇,譏諷一笑:“區區下賤骯臟的禍妖,怎配惦記我師尊的肉身。”

  少女墨發垂下,昏暗的室內,那雙琉璃眼眸卻如映華光。

  她為重五報仇瞭。

  其實她天性自私,並非是會過於在意旁人生死的人,可要看兒時的同伴都這樣活生生死在她面前,她心中還是有說不出的悶鈍。

  這種感覺難以言說,隻是她討厭這樣。

  她非常、非常、非常討厭蔑視生命,踐踏良知的人。